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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向阳笑笑说:“一般来说,脏器移植是就近原则,毕竟脏器是越新鲜越好,再说脏器本身要保持活性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就先从本市查。”

  “那怎么去确定查到的脏器来源就是艾丽呢?”

  “你傻了?器官移植,必须得近亲属关系,得公证。非法脏器移植,那个近亲属关系能造假,但是器官供体和受体的本人身份信息,谁也不敢,也没法造假,医院跟公证处登记的信息是一致的。”

  “嘿嘿,我没碰过这方面的案子,以为给了钱怎么都行。”

  孙劲一溜烟出了办公室。他自己清楚,主要是查的这件事还没法立案,他的心态有些随意。但他深知一点,不管立不立案,作为警察,都有义务弄清事情真相。

  实际上,孙劲的办事效率很高,他立即再次联系德洛克,进一步确认了艾丽三个月前找到德洛克的时间,以及德洛克接收艾丽尸体的时间,这样就确定了一个有效的时间段。此后他又用了一天半时间,就把滨海市大大小小的医院在那个时间段内所做的脏器移植手术摸了个门清。严格地说,当他查到华春晓所在的省医学院附属医院时,就已经找到了有价值的情报。

  调查结果很清楚,艾丽的肾、心脏,在华春晓所在医院做了器官移植,主刀医生都是华春晓,肾脏移植给了叫孙桂珍的病人,也就是程功的母亲,心脏移植给了一个叫王大力的人;肝脏在另一个医院做了移植,主刀医生叫刘秀贞,移植对象叫王文吉。艾丽的脾和胃没有移植记录,不知道原因,有可能是配型不成功,也可能是没找到相应的移植病人,还可能被送到了外地。不管怎么说,这里面显然牵扯非法人体器官交易。秦向阳正式立案,接下来的调查,也就理直气壮了。

  出于案情需要,秦向阳没把这些情况通知艾文章,只告诉对方立了案,正在全力调查,会还死者一个公道。他派人分别对孙桂珍、王大力、王文吉展开问讯。孙桂珍对相关情况一无所知,孙桂珍的儿子程功出面接受了警方的调查,王大力和王文吉对相关情况倒是很清楚。

  面对警方的调查,这三个人都很配合,如实述说了当时的情况,三名患者都是因病情需要,迫于无奈,主动求医生帮忙联系器官,同时,他们都提到了一个叫黑子的人,医生算是他们和黑子的中间介绍人。三名患者,分别向黑子支付了三十五万、五十五万、二十五万。说到这一点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程功略过了一个细节:华春晓曾以肾源供体加价的名义,讹了他十万块。也许是他明白一个事实:他是偷听才得知真相,如今时过境迁,他手里既无录音,也没证据,说出来也不一定有用。

  对医生华春晓和刘秀贞的初步问询,都是在医院办公室里进行的。孙劲先找的刘秀贞,他的问询很有技巧:“刘医生,你认得黑子吧?你是现在和我谈,还是等见到他,再和我谈?”

  刘秀贞四十来岁,看起来挺沉稳,但一听这句话立马慌了,在她听来,孙劲的意思分明是黑子已经在警方手里了。

  她脸色发白地说:“我不认识他,他以前来找过我,叫我提供器官移植病患者信息,我一时财迷心窍,从他那联系了一个肝脏,收了他五万元提成。”

  “不止五万元吧?”

  一听这话,刘秀贞像吃了秤砣,果断、坚硬地说:“就五万元!三个月前有个病患叫王文吉,苦苦央求我帮他找个肝脏,我一时心软,就帮他介绍了黑子,完事他给了我五万块钱,就这。警察同志,我、我这不犯法吧?顶多算个不当交易,跟收红包的医生性质一个样吧?”

  “你这是参与非法组织贩卖人体器官!黑子叫什么名字?”

  “叫……好像是张小白,对,张小白。”说完,刘秀贞找到张小白的联系方式给了孙劲。

  “今天在这找你谈这事,算是客气了,好好配合,等候处理吧。”孙劲甩下一句话,带人去找华春晓。

  孙劲想,华春晓做了肾脏和心脏两个手术,牵涉数额较大,按道理能拿不少提成,肯定是块硬骨头,不会轻易承认。没承想,他见到华春晓刚亮出身份,对方交代得比刘秀贞更快。

  “黑子私下里找过我多次,都没搭理他,犯法的事,咱肯定不干!后来,经不住那两个病患的苦苦哀求,心一软,就帮忙联系了黑子。”

  “完事收了提成?”

  “对!肾十五万元,心脏十五万元,一共提成三十万元。”

  “你能做两个脏器手术?”

  华春晓没理会孙劲的话,继续道:“那个肾脏,本来定的是二十五万,后来我跟程功多要了十万元。”

  “为什么?”

  “因为当时黑子拟的那份合同有漏洞,他忘了注明一个肾二十五万元,还是一对肾二十五万元。”

  “这个空子你怎么钻?”

  “我给程功的母亲换了一对肾。当时取来的肾就是一对,既然合同有漏洞,为什么不换?”

  “你意思是说,手术当天,运来的是器官,而不是供体本人?”

  “是的。”

  “程功母亲一个肾尿毒症,你他妈换两个?”

  华春晓笑了笑:“你以为她另一个肾就很好?”

  “这么说你还做了好事?”

  “对!”

  “那你为什么不好事做到底,不多收那十万元?”

  “警官,你这就不懂了。合同虽然确实有漏洞,但你敢拿那种合同打官司吗?万一事后黑子觉得吃了亏,来找我麻烦,我还能再去人家身上把肾掏出来还他?所以,我就提前跟程功多要了十万,防备黑子以后找麻烦时用。”

  “你这是典型的‘两头吃’!”

  “话可不能这么说!”

  “程功知道他母亲换了两个肾吗?”

  “我不说他就不知道。”

  “那他知道你讹了他十万元的事吗?”

  “孙警官,请注意用词,我话还没说完,那不叫讹。至于程功,我想,他应该是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他知道了?”

  “手术当天,我在办公室跟朋友说起过这件事,他在门口应该听到了。当时有个同事恰好看到他在门口偷听,后来跟我说了。”

  “你为什么不跟程功解释?”

  “公道自在人心。”

  “华春晓,你倒是很坦白。不过,你已经犯法了。”

  “犯法?我早把钱交给医院了,让医院帮我处理。这事,从头到尾,我压根就没想过收黑钱,我这么做,既帮患者解决了生死攸关的问题,又把钱上交,成全了自己。我说过,公道自在人心。”

  华春晓一上来知无不言,孙劲颇觉轻松,但他实在没想到,华春晓最后来了这么一出,说把收的黑钱上交给了医院。

  “钱具体交给了谁?”

  “主管业务的副院长蒋斌。”

  话说到这个份上,华春晓的气质形象只剩“伟光正”了,自无必要继续问询,孙劲只能起身告辞。

  华春晓忙说:“孙警官,你们要是还没抓到黑子,我也可以帮你们出头联系他。警民共建和谐社会嘛,我也尽尽义务。”

  华春晓当真是口若悬河,自始至终笑容沉静,面不改色。

  孙劲离开后,一边走一边想,也不能光听华春晓一面之词,除了要找那个副院长蒋斌核对情况,最关键的是立刻回局里申请拘留证,抓到黑子,免得夜长梦多。

  此时天色已黑,再去申请拘留证也来不及了,他找地方吃了晚饭,回家整理好调查材料,又上了会儿网,正打算洗刷休息时,收到一条短信。

  “还记得你父亲吗?凌晨一点,华晨公寓502,谜底揭晓,不见不散。”

  看完短信,孙劲心里顿时波澜骤起,两眼一黑,手机摔落在地。

  他使劲甩了甩头,找到烟点上深吸几口,猛地站起来走了两步,又转身坐下。来回坐立不安反复几次,才又捡起手机,把短信重新看了一遍。

  看完短信,他转身推开窗户,深吸了几口吹进来的冷风,头脑这才逐渐清晰起来。

  谁发的短信?

  他怎么知道我父亲的事?

  到华晨公寓干什么?

  孙劲眉头紧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段痛苦的记忆就此揭开。记忆是痛苦的,但事情说来却也简单。

  1998年,那时孙劲才九岁。那年夏天我国南部发了大洪水,北方更是酷暑难当,得热感冒的特别多。孙劲那天感冒发烧,被父亲孙成茂送到郊区一家社区私人诊所打针。然后父亲有事离开,完事再来接孙劲回家。

  诊所在二楼,有个挂式空调,这在当时,算是稀罕物。夏天,周边居民有个头疼脑热,都爱去那挂吊瓶,不为别的,就为吹空调。诊所有个下拉门,吹空调时就把门拉下来。怎料那天诊所突然起了火,火急势大,下拉门被火势和热气冲得骤然膨胀弯曲,从里面一时打不开。诊所还有两个窗户,有老式插销开关的那种,当时都关得紧紧的。起火后,诊所里很快就黑烟弥漫,一屋子人,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很快,连熏带烤,十几个人只活了两个。一个男人憋着最后一口气,好不容易摸到窗户插销,浑身带着火跳了下去,另一个活下来的,就是幼年的孙劲。

  现在的孙劲记忆里只剩下一片通红,根本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出去的,只记得当时呼吸困难,两眼一抹黑地往前冲,后来“当”的一声,不知道撞到了哪里,头上剧痛,然后就不记得怎么回事了。

  醒来后,人们告诉他,他肯定是狠狠撞到了门上,慌乱挣扎中稀里糊涂,借着头部的撞击力,把门拉起来一小段,钻了出去。当时年幼的孙劲无心感叹命大,孤零零坐在台阶上,眼里看着赶来救火的人狼狈逃命,心里盼着父亲赶紧来接他回家,他好告诉父亲:以后再也不挂吊瓶了!不,以后挂吊瓶,再也不吵着要吹空调了!

  可是,孙劲怎么也料不到,父亲自从那个中午跟他在诊所分别,从此就人间蒸发,杳无踪迹。此后孙劲在母亲拉扯下慢慢长大,直到后来参军。

  至于诊所起火的原因,是源于诊所正下方一楼的爆炸。当时,诊所下方一楼是个便民煤气罐加气站。说是加气站,其实很小,主要做存储用,平时那个小老板把加气设备装上三轮车,到处上门给人加气。那天午后,小老板夫妇都在店里睡午觉,没人知道什么原因导致了煤气罐爆炸,小老板夫妇当场殒命。

  同样是那个夏天的滨海,还发生了一件事。多米诺骨牌案的策划者,赵楚刚满十八岁。那年夏天他考取了大学,到娱乐场所玩乐,认识了个漂亮的女孩,叫张素娟,后来关系深入,导致张素娟怀上了孩子。之后一天晚上,赵楚跟张素娟小聚,酒后骑摩托车回家,路上出了车祸,撞死了行人李文志。李文志的妹妹叫李文璧,是秦向阳的女友。这才有后来,赵楚撞死李文志后车祸逃逸,为脱罪入伍十年,退伍后认了李文璧做干妹妹,一心帮助李家,为自己赎罪。赵楚入伍后,张素娟因吸毒被关进戒毒所,加上值班实习警员金一鸣的失误,导致孩子没吃没喝惨死家中——一切皆有因果。退伍后的赵楚,由此伙同张素娟,策划了完美惊天的多米诺骨牌案,这才有了那一系列的故事,此处不再赘述。孙劲参军后,新兵连三个月的带队班长就是赵楚。赵楚看孙劲小伙不错,私下里在擒拿格斗和射击方面,给了孙劲很大帮助。孙劲和赵楚的师徒之谊,就是那时确立的。

  孙劲突然收到这样一条短信,自是激动万分,同时又疑惑重重。十八年了,在他的意识里,父亲早就死了。这世上,每一位父亲,只要活着,不管经历怎样的磨难,都会回到孩子和妻子身边,除非他已不在人世。

  父亲的离奇失踪,困惑了孙劲多年。凭借职业上的方便,他也曾苦苦打探,到处寻找。每一轮努力,都是希望燃起,再心灰意冷,不停重复。现在,不说他早就彻底心灰意冷,至少来说,他已从心里接受了父亲不在人世的事实。

  “父亲肯定不在了。”他喃喃自语,“可这短信……难道真能一解多年的困惑,揭开谜团?”

  孙劲拿着手机,手指微颤,猛然按下了呼叫键,他呼叫的,自然是那个短信号码。

  手机提示对方已关机。

  孙劲茫然地摇了摇头。其实这早该在他的意料之中,对方如果有意和他通话,又何必神秘兮兮地发那样一条短信呢?激动导致他的头脑远无平日清醒。

  “玩哪门子捉迷藏?”孙劲一边想,一边把自己浑身上下收拾妥当。

  很简单,不管谁发的短信,不管动机何在,按时赴约,到那地方看看就知道了,他很快做了决定,这令他浑身兴奋。

  华晨公寓是一座酒店式单身公寓,一到五层作为单身公寓出租,五层以上是酒店房间。公寓一楼大厅是酒店前台,凌晨一点差五分,孙劲赶到时,两个工作人员正趴在前台玩手机。

  孙劲看了看表,径自走向电梯间。电梯一共两部,有一部刚好停在一楼,孙劲走进电梯,按下数字“5”,心脏扑通扑通急速跳动。很快,随着“叮咚”一声提醒,电梯平稳地停了下来。他下意识按了按腰间的枪,调整着呼吸,快步走出电梯。

  走廊很长,黑漆漆的,好在有声控灯。

  孙劲把灯踏亮,看了看门牌号的顺序,很快找到了502房间。

  来到502门前,他的呼吸又急促起来,慢慢抬起的手似乎格外沉重。

  所谓近乡情更怯,而这,只不过是来赴个约!他调整好情绪,不再迟疑,果断有力地敲响了房门。

  房门后会是谁呢?会不会是那阔别多年的父亲?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孙劲敲了几遍房门,里面似乎没有任何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来早了?

  他刚“咦”了一声,门无声地开了,门轴转动,发出轻微嘶哑的声音。孙劲浑身骤然警觉起来。

  敲击的惯性,使得房门开到一半便停下了。里边黑洞洞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孙劲拔枪在手,一手单握,另一只手轻轻探到里边,想摸摸墙上的卡槽里有没有房卡。

  “哦!有房卡,悬插在卡槽里!”孙劲想起来,房卡插入后,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他举起枪,慢慢往里走。地上铺着地毯,轻踏上去,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先小心地移步到卫生间,往里看了看,没人。

  房间是一室一厅户型。再往前两步,转过墙角,就是客厅。走到这,孙劲才察觉到浓烈的血腥味道,味道弥漫了整个客厅。实际上,刚才开门时就该有所察觉了,他暗自责怪,是自己太紧张了。

  “不好!有情况!”闻到血腥味,他迅速举枪转过墙角冲进客厅,四处看了一遍,随后冲进卧室。

  接下来映入眼前的一幕,令他大惊失色。就在他眼前不远处有张床,床前的空地上,仰面躺着一具男性裸尸。尸体双臂伸直,双腿分开,呈完美的大字形。尸体泡在一大摊血里,双手、双脚、头部,都被砍掉了,伤口部位仍不时有血滴落,血肉模糊,甚是凄惨。

  凌晨一点,华晨公寓502,等待孙劲的,就是这具无头、无手、无脚的尸体。

第三章 五行斩

  一个人呈“大”字形躺下后,把头、双手、双脚所在的点连起来,就是个不太规则的五角星。中医上,常用五角星来表示五行,在五角星的五个点上,分别标上金、木、土、水、火,然后再标上相对应的肺、肝、脾、肾、心,要么再添上相对应的五官,一幅简易的中医五行图也就出来了。今夜孙劲眼前这具破碎的尸体,也是被摆成“大”字形,像极了一个不太规则的五角星,只是那头部、双手、双脚,五角星的那五个角被斩去了,若是非要用个名字来形容这等手法,“五行斩”这个名字就再恰当不过。

  孙劲当然注意到了这点。

  难不成这里头有什么含义?他无心琢磨太多,看了看房内再无别的异常,立即报警。报完警,又打给秦向阳。秦队长立刻赶往案发地。

  打完电话,孙劲才发现那血泊早就渗进地毯,弥漫到了自己脚下,他不想破坏现场,挪动着带血的脚印回到走廊。

  分局骨干除了苏曼宁没得到通知,基本都到了案发现场。秦向阳赶到时,孙劲越琢磨越觉得奇怪:到底是谁发的短信呢?这约见的地方,竟是案发现场!难道发短信的,是这被杀之人?如果是,凶手又是谁?为什么杀人?死者跟父亲,到底什么关系?这一大串的问题实在让人头疼,可今晚的经历,又确实诡异……

  法医吴鹏和痕检人员到达后,忙着处理现场。

  二中队队长叫李天峰,带人维持秩序,封锁了酒店的出入口和停车场。可能是酒店式公寓的缘故,这里的房子卖得一般,五楼住户很少,502房的邻居还是空的,想找个邻居了解相关情况都不能。

  见到孙劲,秦队长第一句话就是:“你报的警?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孙劲嘴唇翕动,犹豫了一会,才把手机掏了出来。

  看完短信,沉默了一会,秦队长说:“怪不得从未听你谈过你父亲。”

  孙劲点点头,简单地把往事说了一遍。

  秦向阳回味了一会,又看了一遍短信,才道:“看看现场勘查情况吧,这事儿太怪。当前最重要的,是先确认死者身份。”

  他一边说,一边记下短信的手机号,交给技侦人员。

  “手机号我打过了,关机。”孙劲想了想,又说,“确实怪!凶手为什么把尸体搞成那个样子?”

  秦向阳点点头,说:“这事很不简单。不过仅就眼前的情况,我实在想不出你父亲和这事有什么关系。照理说,这么些年过去,你父亲该当早就……”

  “但是我父亲的失踪本就是个谜。”

  “那咱就一起解谜!”秦向阳说完到现场转了一圈,急匆匆走出来对孙劲说:“你几点到的?”

  孙劲说:“到楼下时我看了表,一点差五分。”

  秦向阳说:“我问了吴鹏,死者死亡时间在凌晨十二点半左右,前后误差不大。那就是说,你到之前,凶手只有大约半小时自由时间。可是尸体的双手、双脚、头部都不见了,加上作案工具,那可是一大堆东西,凶手怎么带着它们离开的呢?”

  孙劲想了想,说:“也许他人离开了,东西还留在这座楼里。”

  秦向阳点头道:“理论上,也可能他人和东西都还在楼里。”

  “对啊!”孙劲急道,“不管哪种可能,咱得搜啊。”

  秦向阳丢给孙劲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说:“凶手的身份,有几种可能?”

  孙劲没领会对方的意思,一时无法回答。

  秦向阳自顾自说道:“一到五楼的住户,五楼以上的酒店顾客,外来临时潜入者,酒店工作人员,只有这四种可能。不管哪种可能,如果我是凶手,那么,我绝不会冒险,让自己在时间和空间上被动。凶手不傻,我们是拿工资的,人家可是拿命在玩,怎可能被堵在楼里,等着我们上门搜呢?”

  “那也得搜吧,我们就是干这个的!”孙劲的话里透着失落。

  这时,几个负责外围搜索的警员赶来汇报,在安全通道一楼窗口的外墙上发现血迹,秦向阳立刻带人赶了过去。

  华晨公寓毕竟有酒店业务,设计上考虑也算周全。安全通道一楼的窗户是从里面封死的,外面还加了一层金属护栏,防止外人翻窗进入一楼安全通道。警员发现的血迹,就喷溅在窗外靠近地面的墙体上,此外,地面上也有少量血迹残留。顺着再往外找,就不见血迹了。

  法医助手取出工具,立刻投入工作。这些血迹是不是来自死者的,检验一下很快就有结果。如果是,那结论就很明显了,血迹只能来自死者被砍下的身体部位,它们被凶手从窗口扔出,然后带走。当然,肯定不是从五楼窗口直接扔下来,那样动静太大。

  窗口外的护栏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秦向阳很清楚,这种护栏多半是铝合金材质,其实很不牢靠,从窗户里边用力一脚就能踹开。但凶手并没那么做,显然是考虑到动静太大。

  他琢磨了一会,转身从安全通道上了二楼。

  来到二楼窗口一看,全明白了:二楼及以上楼层窗口都没装护栏,但比起来,二楼离地面最近,肯定是最佳选择。凶手一定是将砍下的肢体和凶器用编织袋或塑料袋层层裹住,然后从二楼窗口扔了下去。而扔下去的位置,正好是楼的背面。之后凶手再迅速从安全通道离开,也可能选择电梯,出去后再绕到楼背面捡起包裹离开。有血迹的地面再往外找,之所以不见血迹,显然是凶手对他的“包裹”进行了重新包装,此人胆大心细。

  “这哪里是安全通道!以后改叫犯罪通道算了!”孙劲也看明白了怎么回事,无奈地吐槽着。

  秦向阳叫人在二楼窗口及附近仔细检查,随后离开安全通道,来到一楼大厅,叫工作人员调出监控仔细看了起来。

  午夜前后进出的人不多,大都是酒店的顾客。秦向阳慢慢拖动播放条,当监控时间来到午夜12∶36,画面上的安全通道里出来一个人。那人目测一米七左右,穿着厚厚的长款羽绒服,头部蒙着羽绒服的帽子,别说长相,连胖瘦都看不出来。他双手插在上衣兜里,脚步轻快,侧身三五步就跨出了监控画面,不见踪影。

  秦向阳反复看了几遍,直起上身呼了口气。监控画面很清楚,零点到一点之间,出酒店的一共六个人,进来了二十三个,包括孙劲在内。出去的六人,只有那一个家伙走了安全通道,其余五个走电梯,而且那人的装扮、行踪明显是在躲避监控。

  秦向阳对孙劲说:“天亮后,你安排人逐一核对,把昨晚这个时段出去的人都给我找出来!要是坐电梯的那五个人能对上号,那么,凶手八成就是这家伙了!”

  孙劲想了想,说:“要是凶手恰恰反其道行之,坐了电梯呢?”

  秦向阳道:“华晨公寓电梯里虽然没装监控,但那五个人来到一楼监控的画面里很容易分辨,其中有三个人是一起的,彼此有说有笑,另外两个是单独的。单独的两个都是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她们要是凶手,那满大街都是凶手了……”

  说完秦向阳又补充道:“另外,你叫人把视频拷回局里,把视频往前多撸几遍,找找这个走安全通道的家伙啥时候进酒店的,也许能拍到正脸!查仔细!”

  孙劲一一安排完毕,问:“那酒店我们还搜吗?”

  “搜!该干的活儿,哪怕是无用功也得干!叫李天峰的人继续封锁酒店,天亮后弄来搜查令再慢慢搜!”秦向阳没好气地说。

  这天凌晨天才蒙蒙亮,栖凤分局就召开了案情分析会。这天是2016年12月10日,距离iPhone7Plus上市,也就是王媛说过的“觅觅”苹果之夜,刚好过去3个月多一点的时间,这个案子自然就被称为1210案。

  法医吴鹏在投影仪前一边展示现场照片一边说:“死者男性,死亡时间进一步确定为凌晨深夜零点半左右,头部被砍,双手从齐腕部被砍去,双脚从脚踝以下被砍去,死者衣物被丢弃到一边。现场留有大量血迹,地毯上留有利刃砍尸体的痕迹,能确定华晨宾馆502就是第一现场。从尸体断口痕迹上判断,断口相对整齐,凶手用的,应该是斧子之类的工具,如果用刀具,就应该是切割断口。现场没发现被砍去的身体部位。痕检方面,现场收集到多枚带血脚印,现在我们知道,那是孙中队长留下的。此外未发现其他痕迹,也就是说,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现场留有死者生活痕迹无数,包括毛发、牙刷、皮肤碎屑、指纹、烟头、方便面盒、马桶方便痕迹等,对此已经做了全面提取,未发现其他干扰痕迹,就是说,死者单身居住,没有外人干扰。房内物品摆放很随意,甚至可以说有些杂乱,但没有财物丢失,洗脸池、马桶、刷牙杯子、肥皂盒等更是脏乱不堪,很符合一般单身男人的生活习惯。现场留有华为手机一部,初步检验,为死者所留,初步结论可断定,死者身份为502的住户。”

  法医吴鹏的话,让大家的心思沉重起来。杀人,碎尸,带走砍下的人体部位,没留下任何痕迹,充分说明凶手心思缜密,计划充分,行动利落干脆,这种对手可不简单。

  不等秦向阳发问,二中队长李天峰顶替了吴鹏的位置,说:“502户主身份已查明,是育才中学的一名美术老师,叫李志堂,34岁,未婚,家庭情况一栏,写着孤儿,没家属可通知。育才中学是一到九年级直升制,暂时没有专业的美术老师,李志堂是学校外聘的,辅导五到六年级的美术课。”

  “除了现场的生活痕迹,还有别的能确定死者身份的方式吗?秦向阳琢磨了一会才问。当然,他这个问题,既是问别人,也是问自己。

  孙劲想了想,说:“有。比如对他身体熟悉的人,比如女友。”

  孙劲此前已经看过了死者手机通信录,里面的联系人大部分是学生家长,其余的联系人有男有女,但人数很少。看来死者的性格相对孤僻。

  “还有吗?”秦向阳又问。

  中队长李天峰说:“我从死者手机里找到一些照片,有自拍照,有全身照。”说着,李天峰把照片也连到投影仪上,指着一张全身照说,“单从照片上看,李志堂样貌清秀,形体匀称,跟现场死者体型几无差别。”

  孙劲说:“那可是穿着衣服的照片,你能看出来他体型啥样?”孙劲这一说,大家都笑了。

  李天峰无所谓地咳嗽了一声,说:“我是说胖瘦相当,这总看得出来吧?当然,照片也可能不是最近拍的,还得找跟死者相熟的同事帮着再辨认。另外我想说的是身高!刚才我请吴鹏估算过了,死者虽然被砍了头砍了脚,但就死者体型也能大致估计个身高,估算起来,死者身高绝对有170,李志堂资料上的身高就是170。”

  “你这估算也太不靠谱了!”孙劲插了一句。

  李天峰说:“哎,你靠谱。秦队说了,各抒己见,广开思路!你赶紧去把李志堂女朋友找来认人,我可提醒你,万一他没女友呢?”

  秦向阳也不说话,一边习惯性用拳头擦着鼻头思考,一边听两个手下拌嘴。

  这时李天峰又说:“秦头儿,既然现场留有大量生活痕迹,咱跟死者做个DNA比对不就啥都出来了吗?你刚才的问题,会不会有些多此一举呢?”

  大家一听这话,也都纷纷点头称是。

  秦向阳等现场安静了,才说:“李队长说得对,做完DNA比对就啥都出来了,可现在比对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再说,就算比对结果出来了,DNA可不会告诉你死者的名字。大家都清楚,无头尸的案子,最重要就是确定死者身份,不然就无从下手。这个案子,凶犯手法相当残忍!现在,我们还不能因为尸体出现在华晨公寓502,就断定死者是李志堂,那叫先入为主。刚才也就那么随口一问,给大家开开思路,大家接着讨论吧。”

  大家听完秦向阳的话,也都连连点头。

  这时孙劲说:“监控视频都带回来了,人家可是严格遵守相关规定,三个月内的视频都保存着,我只拷了最近一个月的回来,琢磨着应该够用。不过谁知道那戴帽子的家伙哪天进公寓的?这活可费时间,一秒一秒挨着撸,结果一时半会出不来。”

  秦向阳点点头,叫孙劲增加人手,越快越好。

  李天峰又回到投影仪前,接着说:“给孙劲发短信的号码查到了,是被害人的,就出自现场那部华为手机,短信还在信息。”说着,他把那部装在物证袋里的手机连到了投影仪上。

  “是他?一个美术老师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孙劲深感意外,皱起了眉头。

  这就有意思了!秦向阳想,短信发自李志堂的手机,那么接下来有两种可能:一、短信是李志堂本人发的,而后很可能因此被灭口,那么,凶手就跟孙劲的父亲孙成茂失踪有直接关联;二、短信是凶手借用李志堂手机发的,可是凶手为什么这样做呢?结合那条短信内容——“还记得你父亲吗?凌晨一点,华晨公寓502,谜底揭晓,不见不散”——秦向阳琢磨来琢磨去,觉得短信的语气,似乎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难道凶手所谓的“谜底揭晓”,就是想让孙劲看到被肢解的李志堂,从而告诉孙劲,李志堂跟孙成茂当年失踪有关?若如此,凶手为什么这么做呢?替天行道吗?秦向阳越想,越觉得自己进了死胡同。

  他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两种可能,让大家分析短信的语气更倾向于哪一种。

  会场上一时七嘴八舌,热闹非凡。其实从办案角度来说,这种分析没有太多实际意义,办案更讲究捋线索,无线索可捋就找线索。可是秦向阳又不得不这么想,这是他多年一线刑警生涯养成的习惯,如今当了大队长,把这个习惯放大到了讨论会上。

  众人讨论了半天,自然没什么结果。接下来的讨论,来到凶手的动机上。现场无任何财物丢失,那么抛开那条短信的话,仇杀和情杀就都有可能。现在多了那么一条短信,再加上凶手的杀人方式,几乎可以排除情杀的可能,但凶手的动机却似乎更扑朔迷离了。

  最后,大家的讨论又集中到了杀人方式上。凶手为什么要砍去死者的头、手、脚?是有其用意,还是出于泄愤、率性而为?这个问题大家的观点基本一致,单单杀人,何必那么费劲?弄得跟中医五行图似的,五行杀?凶手一定有其意图。是出于模仿吗?模仿历史上著名的“五芒星”杀手,绰号“恶魔的门徒”,理查德·雷瓦·拉米雷斯?可是理查德·雷瓦·拉米雷斯只是习惯在杀人现场留下个倒置的五芒星标志,以此把他的案子跟别人区分开来,其杀人方式根本没有规律。

  心理上,秦向阳更希望凶手是出于模仿。

  在他看来,模仿,是最无意义的炫耀。试想,一个凶手要是连一点原创精神也没有,那他能高明到哪里去?警方头疼的,从来都不是模仿,而是原创,那令警方在得到突破性线索之前,极难掌握凶手的犯罪动机。

  讨论会开了半天,说来说去难有结果,当前最重要的是落实死者身份。会议结尾,秦向阳申请了搜查令,安排二中队长李天峰带人去华晨公寓楼做进一步的详细搜查。虽然已经确认了凶手和被砍肢体都已不在现场,秦向阳也清楚这种搜查很可能无实质性意义,但对警察来说,这种搜查也是必要的。警察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它的工作方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宁愿麻烦做了无用功,也不放过丝毫的可能性。

  随后,他又安排法医吴鹏去育才中学,联系跟李志堂相熟的人员,顺便仔细检查李志堂的办公室,取回相应的痕迹,用来做办公室痕迹、现场生活痕迹及尸体的三方检验,这三块的检验结果要是能合到一起,那么无头尸的身份也就确定无疑了。

  “哎!干队长和干队员就是不一样!”安排好一切,秦队长觉得头脑鼓胀。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状态,他使劲甩了甩头,生怕忽略掉什么。

  想到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秦向阳顿觉身上的担子重起来。从那具尸体,他忽然又想到艾丽那具妖娆完美的模型,黑子还没抓,艾丽的案子看似简单,也还没线索。想到这,他把孙劲叫来,安排他先跟进艾丽的案子,务必尽快抓到黑子,把案子结了。

  这一来孙劲可不干了。分局的人谁都知道,艾丽那个案子,顶多就牵扯到人体器官的非法组织、贩卖,跟刚发生的1210案比起来,缺乏挑战性,是个警察都想跟大案,跟搞业务的都想跟大客户一模一样。何况,1210案背后还跟孙劲的父亲有关联。

  秦向阳当然清楚孙劲的心理,笑着说:“别激动!这个案子背后跟你父亲有关,我这么安排,绝不是让你避嫌。我有我的想法:一、艾丽的案子,之前你已经做了不少工作,熟悉情况,跟进起来驾轻就熟。其实那个案子也很有意思,难道你不想知道艾丽为什么让德洛克把她搞成那个姿势吗?二、今天这个案子你也看到了,处处用人,我现在缺人手。艾丽的案子又不能不管,让别人去,肯定不如你办得快。这样吧,艾丽的案子你负责,尽快处理好,同时呢,给我查查凶手出了华晨公寓楼之后的行踪,他拎着那么多东西,有没有交通工具,之后去了哪里?能者多劳嘛!”

  “这还差不多!”孙劲说,“不过,我觉得艾丽的案子,苏曼宁苏主任去办最合适!女人的案子女人办嘛!再说她似乎更喜欢跟尸体打交道,而且她还研究心理学。”

  “用不着你提醒,我自有安排!”秦向阳打发走孙劲,随手翻阅起孙劲留下的艾丽案件调查整理资料。这时苏曼宁推门走了进来。

  “听说有案子?怎么不通知我?”苏曼宁语气里带着不满。

  秦向阳放下手里的资料,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就到!案子呢,天天有。不是不通知你,是不想打扰丁局长休息。”

  “少来!我也没闲着。”苏曼宁说着,把手里的一沓资料递给秦向阳,说,“这是艾丽的一些资料,我还联系了归零公司的欧佩里·德洛克,了解到一些情况,艾丽的案子,很可能牵扯人体器官组织贩卖。于是我又查了查三个月前本市医院的器官移植手术,还真找到了。查到了两个医生,一个叫华春晓,一个叫刘秀贞,刘秀贞没啥背景,华春晓呢,岳父叫蒋斌,是其所在医院副院长。华春晓一个人就跨科室操作了艾丽的肾脏和心脏手术,可见其背景。刘秀贞操作了艾丽的肝脏手术。器官移植对象分别是孙桂珍、王大力、王文吉。孙桂珍本人什么也不清楚,她儿子叫程功,一手操办的。”

  苏曼宁这番调查,令秦向阳很是意外。他连连感谢,说了几句恭维的话。

  其实苏曼宁也是临时起意,之前见秦向阳问她看到艾丽那张照片的第一感觉,完事后就用自己的渠道查了查。这么一来,苏曼宁正好补足了孙劲的调查内容。

  苏曼宁的调查结果显示,艾丽,31岁,单身多年,未婚,本市人,某化妆品品牌销售经理,省医学院毕业,经济条件不错,名下房产两处,聪明能干,追求者众,无宗教信仰。

  “这个条件会单身多年?”

  “别急,往后看。”苏曼宁一边说,一边翻看孙劲那份资料。

  秦向阳继续看后边的内容。原来,艾丽之所以单身多年,是因为有个出国的男友,叫阮明涛。阮明涛,33岁,是艾丽医学院的师兄,长得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跟《倩女幽魂》中宁采臣的气质很相似,家是本省农村的,家里兄弟姐妹好几个,经济条件很差,一心苦读求学,以期改变现状。艾丽与之交好后,尤其喜欢他那份才气,以及城市青年身上少有的书生气,这可能跟艾丽父亲的知识分子出身有关。由是,艾丽对阮明涛可谓是照顾有加,付出良多,读本科时候就兼职多份工作,凭一己之力,出钱供阮明涛上了研究生。本科毕业参加工作后,艾丽更是包揽着阮明涛研究生求学期间学习和生活的所有费用。这阮明涛也是争气,后来又被医学院推荐到法国,攻读生物医学的博士学位,其间不少花销也是艾丽主动提供。

  秦向阳看到这里连连感叹,“我怎么就没有这么懂事、多情、能干、肯为我花钱的女朋友。”一番感慨后,才又蹙眉往后看。阮明涛在国外多年,和女友聚少离多,直到两年前才学成回国。一回来就被医院院聘为副教授,还兼任一个很有名的生物医药公司的顾问,终于苦尽甘来,功成名就,前途一片光明,没辜负艾丽多年来的付出。他知道,最难得的是对方那份坚守。这阮明涛也是感恩的人,对他来说,艾丽岂止是爱人,那份恩情简直胜过再生父母。他用最短的时间,购置了两处房产,全都归在艾丽名下,每天更是晚出早归,对那个女人百般疼爱。艾丽自是幸福莫名,直到两人婚期临近,艾丽体检得知自己得了子宫癌,一切美好瞬间化为镜花水月。

  “那她也不至于把自己做成人体标本吧?”秦向阳放下资料,疑惑地说。

  “我也想不通。”

  “你和孙劲的资料都提到,艾丽的模型是非卖品,只能用作展览,这是她的要求。难不成是她通过这种方式,留下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好让阮明涛有所寄托,有个念想?别忘了阮明涛是搞生物医学的,这种展览一定会关注,说不定还很有兴趣。天下有这么伟大的女人?”秦向阳用拳头擦着鼻头饶有兴致地说。

  “她伟不伟大,我不知道。反正女人本就比男人伟大!”

  苏曼宁说完咳嗽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跑题了,接着说:“她完全没那个必要,生老病死,谁都得面对,谁不想有念想?可日子还得照过,她何必用那么具体的方式去搅扰生者呢?再说了,就算她是你说的那样,那她应该把自己的模型送给阮明涛啊,干吗弄成非卖品呢?”

  秦向阳呵呵一笑,说:“你认真了,我也是随口一说。对了,阮明涛感情生活上有没有别的女人,尤其是艾丽生病之后?”这次,秦向阳的语气认真起来。

  苏曼宁想了想说:“确定的信息都在资料里,阮明涛在得知艾丽生病之前,肯定专一无二,其他情况就都是道听途说了。不过艾丽生病之后,也没听说他有别的女人。”

  “那别的男人呢?”

  “你……你还有个刑警大队长的样子吗?”

  秦向阳赶紧赔笑道:“你看你,又认真了,我这是发散思维惯了。很多情况,它们可以没发生,但我得尽量都想到。这样吧,有时间你就见见那个阮明涛,也许从他身上有意外收获。”

  苏曼宁点点头,又拿起孙劲的资料说:“这个华春晓倒很有意思,先是‘两头吃’,完事又把非法所得交给了医院。他的这个具体情况我倒不清楚,我没和他们这些当事人谈过。他这何必呢?完全多此一举!”

  秦向阳说:“你那资料里不是很清楚吗?他岳父叫蒋斌,是那个医院副院长。他说早把钱给了蒋斌你就信啊?孙劲调查他时,他完全可以临时撒谎,事后再把钱给蒋斌,到时候只要让蒋斌也撒个谎,说华春晓确实一早就把钱上交给他就是了。”

  “这么说就合理了,华春晓肯定在撒谎!”苏曼宁愤愤地说。

  “但我们暂时拿他没办法,蒋斌主管业务,的确能代表医院。再说,华春晓也的确有可能提前把钱上交给他。”

  “有可能提前上交?不可能!我说了,那纯属多此一举!你刚才也说了,他完全可以让蒋斌撒谎!必须想法治华春晓的罪!”

  “错了,”秦向阳说,“要是华春晓只做了艾丽的肾移植,那他的确不可能把黑钱给蒋斌,但他又做了艾丽的心脏移植。那时,只要他够精明,就应该想到肾脏和心脏这两个脏器,竟都来自艾丽这同一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肯定死了,那么他会认为黑子有可能涉嫌刑事犯罪。不管事实上黑子有无犯罪,他都没必要因为那两笔钱蹚黑子的浑水。想明白这一层,把钱上交才是最明智的!”

  苏曼宁听完吸了口凉气,喃喃自语:“看来真是治不了华春晓的罪,可华春晓真有秦向阳说得这么善于从细节中权衡利弊吗?”同时她心想,华春晓这件事对刑警来说的确不算大事,换别的同样位置的刑警,甚至可能无心关注,可秦向阳这番分析实在过于细致,对事情细节的掌控以及人的心理把握,简直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至少她之前认为女人往往比男人更关注细节,但刚才秦向阳那番分析,她的确没想到。这令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比之前更强大了。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我们先按下秦向阳、苏曼宁、李天峰等人不表,单说孙劲去抓黑子。知道黑子的真名和联系方式,人也就不难找了。黑子本名张小白,36岁,名义上是个建筑包工头,干了有十来年了。黑子的媳妇开了个戴尔电脑专卖店,顺便开着淘宝网店,小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孙劲带人很快找到黑子位于栖凤区某小区的家,然后叫居委会的人上门打探情况。居委会的人很快出来说,家里没人。孙劲赶紧联系局里,叫人定位到了黑子的手机位置,带人赶了过去。

  定位位置在郊区。那是片连成排的乡间三层小楼,其中有座楼前停着辆车,后备厢开着,有两个人正从车里往外搬东西,另外有个人站在一旁抽烟。楼里不时有青壮年男人进出,看打扮,那些人不像是正常上班族,但也绝不像干建筑的农民工。

  孙劲等人把车停在附近,跟相关资料比对后确定,那个站在车旁抽烟的人正是黑子。

  孙劲走了过去,开口叫道:“张小白!”

  平时这么称呼黑子的人可真不多,他先是愣了一下,扭头见几个陌生人直愣愣地快步走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叫人关上后备厢,发动汽车就冲着孙劲撞了过去。孙劲侧身闪过,掏出枪喊了两声,取车就追。

  黑子的车像发了疯,不管方向,见路就跑,速度一直保持在时速120公里左右,闹得路上鸡飞狗跳,惊险连连。

  孙劲一看对方这架势,担心交通安全,便不敢追得太紧,只是远远地咬住。黑子的车开得像疯牛,脑子却很清醒,他知道不能往市区跑,不然很快就被警车截停,于是专挑小路,往乡镇奔去。

  眼看着追赶他的车被拉得越来越远,黑子不禁喜上眉梢,这时车的正前方陡然出现了一条横亘小路的凸起。凸起是用土培起来的,土下面有一条塑料管道,管道里淌着水。很明显,那是农民临时跨路浇地的管道。黑子肾上腺素急升,车正飙得带劲,根本没注意那条凸起的管道,等到反应过来,刹车早已来不及。刹那间,黑子的车腾空飞起,伴随着车内同伴的惊叫,重重地摔落在地,斜着往路边树上撞去。尽管这个过程中黑子早就踩了刹车,一车三人还是撞了个口吐白沫,人仰马翻。

  孙劲远远地看到黑子的车飞了起来,顿时乐了。赶过去一看,还好,车里三人均无生命危险,只是些不同程度的擦伤。除了黑子,车里另外两个,一个叫强子,一个叫骆驼。孙劲把他们控制住,带上车找了个诊所简单处理了伤口,带回局里分别审讯。

  黑子人如其外号,长得确实黑,但样子并不猥琐,坐在审讯室里,哼哼唧唧,唉声叹气了半天,想必是很懊恼刚才的车技,要是发挥正常,现在就没警察什么事了。

  审讯的开头,还是姓名、年龄等这些开场白,孙劲坐在主审位置,秦向阳陪审,另外有个警员负责记录。

  “张小白,艾丽的死,你该很清楚吧?”孙劲单刀直入。

  黑子闷头沉默了一会,说:“给我根烟。”

  秦向阳递给去一支烟,帮他点上。

  黑子抽了几口,说:“她是自杀的!和我无关!我就图点钱,算我倒霉,我认了!”

  秦向阳和孙劲都不说话,静静地看着黑子。

  “我是痛快人!”沉默了一会,黑子接着说,“你们能来找我,我是干啥的,估计你们也很清楚了。没办法,流年不利,败在了那个小娘们身上!”

  黑子说的没错,他进审讯室之前,秦向阳就把该查的都查清楚了,黑子在郊外租的那两栋小楼,是给器官移植供体准备的。供体绝大多数是年轻力壮的青壮年,大多数从网上招募,来自全国各地,黑子统一提供食宿。表面上,黑子的确是个建筑包工头,他对外声称,那些住在郊外的年轻人,都是他包工队上的人。那些人平时进进出出,好吃好喝,常常逛郊区的KTV,要么就到网吧包夜,唯独不干活,这早就引起了当地居民的注意。起初有人怀疑那些人是干传销的,后来又看着不像,干传销哪有这么安逸。

  黑子定时会过去送吃的,他为人确实很痛快,每次去,总是捎带着给那附近的邻居分些烟酒。三番两次下来,跟那一带的居民就处好了,同时住在那的年轻人,也没给当地治安带来什么麻烦,慢慢地就有了个平衡和谐的局面。多年下来,竟没有一个人就这么个不正常状况去举报。

  有活儿的时候,黑子就带着提前选好的供体,去医院做器官配型检查,谁能和受体配上,就移植谁的器官。完事后黑子从受体那拿到钱,按事先说好的给供体一份,余下的归自己。供体自愿卖,受体自愿买。有这么两个自愿做保证,只要做人再讲究点,该给供体的钱给足,不拖欠;该收受体的钱收公道,不漫天要价,那么这个本来利润高、风险大的活,反而成了个很保险的活。这一行,能做长久的不多,黑子就是其中一个。出事的,多半是器官供体被恶意盘剥,拿到的钱太少,心理失衡举报了老板。

  黑子又要了根烟,点上火叹了口气,说:“那个小娘们,哦,对,艾丽,子宫癌,活不长了,她找到我,让我在她死后,把她的器官卖掉,再把她的尸体送到那个归零人体塑化有限公司。这要求也忒怪了不是?但是她说卖器官的钱全给我,她一分也不要。看在钱的份儿上,我心动了。当时,我也对那个归零公司做过了解,知道尸体在那要扒皮抽筋,不管怎么着,反正最后做出来的模型,她亲娘老子也甭想认出来,我觉得这事没什么风险,至少不会牵连到我的主营业务……没承想,后来她的模型出来是那么个屌样子,对,那个展览我关注过!当时,我就知道可能要坏事!要是早知道她做那么个模型,是绝不会接这个活的!从头说?好吧!这事说来话长。”

  接下来,黑子从艾丽最初找到他时讲起。此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孙劲一边听,一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悄悄把设置成振动的手机掏了出来。昨晚,他的手机就是这个点收到的那条奇怪短信,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事远没有结束。

  今晚,会不会再次收到类似的短信呢?收到,就意味着更多线索,同时又意味着有命案了;收不到,意味着父亲的失踪之谜依然难解,同时意味着没人再因此而死。他时不时看手机,心情紧张,复杂,矛盾。

  突然,他的手机振动起来,同时响起刺耳的提示音:您有新的短消息。

第四章 永恒的报复

  孙劲连忙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才长舒了一口气。还好,那是条移动公司的系统短信。秦向阳看在眼里,悄声拍了拍他的背。

  黑子一边抽烟一边回忆。

  三个多月前的一天,艾丽通过网上的信息,辗转找到黑子。这么一个美人突然上门,黑子深感意外,起初对她很是防备,以为她是条子。艾丽开门见山,拿出一份病例告诉黑子,自己得了子宫癌,活不长了,想让对方把她的器官卖了,完事再把尸体送到归零人体塑化有限公司。

  是买卖就能谈,黑子这才放下戒备,承认自己是器官贩子。眼前这个女人患了绝症,命不久矣,临死前想卖器官,一切都合情合理,但是,这个买卖显然比自己往常的生意多了个枝节:把尸体送到归零公司。黑子很明白,多出枝节,就意味着风险的不可控性,生意自然也就不划算。

  艾丽很明白对方的意思,进一步说明心肝脾胃肾能卖的都可以卖,收益都是黑子的,自己一分钱不要,全算作黑子帮忙的酬劳。至于为什么把尸体送到归零公司,艾丽说自己是欧佩里·德洛克的粉丝,多年来一直对人体塑化深感兴趣,早就立志死后捐献遗体做人体模型,如今自己绝症在身,也算了却一桩心愿。黑子听说对方一分钱不要,当即就动了心,只是面上仍不为所动,先是上网对归零公司做了一番了解,然后质问艾丽,为什么非要麻烦他把尸体送到归零公司。

  艾丽说:“钱都让你赚了,让你跑趟腿不是顺理成章吗?最主要的是,这事不可能通过我的亲人和朋友办,他们接受不了,没人同意我把尸体做成塑化模型。我是个想得开的人,器官卖掉,能帮别人延续生命,尸体送去塑化,既能永久保存,又算是为艺术献身,也算死得其所了!可是这两点,家人朋友都不会同意,我需要人成全!对你来说,顶多就算送份快递,还能赚到钱。”

  黑子见对方说得头头是道,一切都合情合理,没什么可疑之处,就答应了。但具体操作起来,也有些小麻烦。

  黑子先带艾丽去医院做了一些必要的检查,只等有合适的受体器官配型,然后告诉她:“器官从摘离人体到移植手术,有一定的保存时间,超过既定时间,器官也就失去活性了。也就是说,你一咽气,器官就得马上摘除,然后最快时间送到医院,或者说,你干脆就死在医院,紧接着摘除器官。但是问题来了:一、你死在医院,摘取器官的话,尸体就会被保存在太平间,然后通知你家属,我就没法把你送到归零公司;二、你啥时候死,谁也不知道,但是你死后,我必须第一时间到现场,同时你死的时候,又不能有亲朋好友在场,那么你死的时候谁来通知我;三、你要是再活个一年半载……哎,你这钱,可不好挣。”

  黑子的问题很专业,这些问题确实让人头疼。没承想艾丽却早有准备,当即果断地说:“这个不用担心。一、我绝不会死在医院;二、我自杀。”

  说着自己的生死,艾丽全然不放在心里,就像那是别人的事。对于死亡,她的言谈之中甚至还隐隐透着些许兴奋。黑子察觉到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畏惧眼前这个漂亮、性感的女人。

  艾丽说完,接着问:“你考虑得很周全,很专业,看来我找对人了。我的尸体要送去归零公司,当然就不能在医院摘器官,那么你有摘器官的地方吗?”

  “有!我有个自己的工作室,医生从外地聘的。”

  艾丽对黑子的回答很满意,这么一来,细节之处就光剩下怎么自杀的问题。肯定不能选择跳楼等很暴力的方式,免得破坏尸体和内脏,最后两人商定,吃安眠药。

  方式定了,那地点呢?艾丽的话异常直白,直白得让黑子哆嗦:“我自杀,

  你必须守在我附近对吧,然后第一时间把遗体运走摘器官。我可不能死在床上,我怕自己刚吃下安眠药,你就强奸我。”

  说到这里,艾丽直勾勾地盯着黑子:“我有让你强奸的欲望吧?你说是不是?”

  黑子尴尬地笑了半天,面对艾丽那摄魂的眼神,最后无奈地点了点头。

  艾丽见对方承认了,接着说,“这样吧,我先吃足量安眠药,然后开车上路,我会开得很慢,直到药效发作,车子撞哪算哪,也破坏不了尸体。到时你见车子停了,也就等于我凉了,你再过来,把我送工作室去。你总不会奸尸的,对吗?”

  黑子再次无语。这个女人死都不在乎了,却一次次在计划怎么死的问题上,考虑会不会被强奸的问题。

  艾丽似乎明白对方的想法,直接说:“这是一桩生意,我们之间是生意伙伴,不牵扯性的问题,那是另外一回事,可惜我看不上你,否则,我现在就可以和你上床。我就这样,我愿意的事,谁也不用劝。哎,哎,你别不高兴啊,你不丑,是气质不合我口味。”

  事就这么定了,黑子却久久不能平复。他承认,那是他一生中让他最无语的一场对话,最离谱的一桩生意,最难忘的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