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罪连环2:死亡名单上一章:第 3 章
  • 罪连环2:死亡名单下一章:第 5 章

  丁诚的话比较简单,归纳起来有两点:

  1.连续三条短信,三条人命,作案手法一致,案子并案侦查,档案代号1210连环杀人案。

  2.从赵楚的多米诺骨牌案到现在,这才平静了两年,栖凤区就出来性质这么恶劣的案子。鉴于案情重大,社会影响极坏,市委市政府领导极其关注,群众反应强烈,限定期限为年底前必须破案。否则案子交由市局处理,并上报公安部,到时,秦向阳作为分局刑侦大队领导负主要责任,撤销大队长职务。

  领导开会,调子肯定要定的。定了调子,打了鞭子,丁诚当然忘不了再给秦向阳一块糖吃。他承诺,从省厅丁奉武到市局,只要案情需要,任何资源都将全力配合1210连环杀人案。如期破案后,所有办案人员统统给予重奖。

  其实丁诚来不来打鞭子,秦向阳的压力都一样大,现在可不是担心逾期追责的时候。对他来说,破案是其一,帮孙劲查清父亲失踪真相是其二,他已经答应了孙劲要解开这个谜,这两点他都责无旁贷。

  送走丁诚,秦向阳才得以集中精力整理思路。

  并案的结论毫无疑问,同时高虎和华春晓的死,也使他最初的疑问得以澄清。1210案刚发生时,关于短信他曾提过两个可能:一、短信是李志堂本人发的,而后很可能因此被凶手杀人灭口;二、短信是凶手用李志堂手机发的,可是凶手为什么这样做呢?

  现在再来看这个问题,结论就一目了然,所有短信,都是凶手用被害人手机发的。站在凶手的角度,如果凶手的一切行为都是有意义的,那么他的所作所为,除了达成杀人的目的,还在传递一些信息。参考短信内容,他想告诉孙劲的,或者说想告诉警察的,无非就是:所有被害人,都跟孙劲父亲当年的失踪案有关。当然,这也意味着凶手必然也跟孙劲父亲的失踪案有关,除非凶手是个疯子,或者凶手在恶作剧,那再另当别论。

  二中队长李天峰向来积极,头一个发言:“这么看,凶手有无可能是孙成茂?他回来报仇了!”

  孙劲一听这话猛地站了起来,狠狠盯了李天峰一眼,不过接下来他还是气呼呼地说:“有那个可能。”

  秦向阳问孙劲:“别激动,以你的了解,你父亲什么性格?”

  “性格?当年他连只鸡都不敢杀。”

  秦向阳点点头,说:“那么多年了,没任何证据证明孙成茂还活着。”

  “可也没证据证明他就死……就不在了!”李天峰紧接着说。

  “你别一口一个孙成茂!”孙劲动气了,又狠狠瞪了李天峰一眼。

  “我还不是为了工作?”李天峰抱屈道。

  “行了,都坐下。”秦向阳终止了他们的争论,抖擞精神说,“毫无疑问,本案牵扯到孙劲父亲孙成茂的失踪,要想弄清事实真相,就得先弄清当年发生了什么。谁也别拿孙劲父亲说事了,过去了这些年,我倾向于孙成茂也是受害者。”至于当年的事该怎么查,秦向阳在心里打了个重重的问号。

  听到这些,孙劲感激地看了秦向阳一眼。

  “凶手不是孙成茂,就是在替孙成茂报仇!论动机,无非就是这么个方向嘛!”李天峰心直口快。

  “你这点说的不错!”秦向阳赞道,“凶手替孙成茂报仇是个调查方向,也完全符合凶手那些短信语气,凶手不管跟死者,还是跟孙成茂,都有关联。”

  “要是我记得当年那个起火的下午发生了什么就好了!哎!”孙劲使劲捶着自己的头。

  “那不怪你!你自己稀里糊涂能活着逃出去就很好了!你父亲那天下午失踪倒是真的,和你无关!”李天峰安慰人也很积极。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曼宁突然开口说:“我很赞同李天峰说的仇杀动机!另外,严谨的比对结果虽然还没出来,但家属辨认已基本确定了死者的身份,大家有没有注意,目前的三个死者,李志堂、高虎和华春晓都涉及艾丽的案子,或者在调查艾丽时出现过,这里边会不会有什么蹊跷呢?”

  苏曼宁的话让会议室热闹起来。趁着这个空,秦向阳叫人去拿了些方便面给孙劲和苏曼宁。他俩急着赶路,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实际上,秦向阳在现场看到高虎和华春晓老婆的时候,就想到苏曼宁说的这一点了,为此他还为高虎的死耿耿于怀。

  从丁诚走后他就一直在想,难道艾丽的案子跟1210连环杀人案还有什么关系不成?就对艾丽案子的调查结果看,说这两个案子有关联,完全没依据。可事实上1210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又的确是艾丽案子中出现的人:李志堂曾给归零公司做尸体塑化美术设计;高虎帮艾丽制造的“交通事故”维持过秩序;华春晓呢,是艾丽两个器官的移植主刀医生。

  不对!秦向阳很快意识到自己绕远了,要是这么说,那个刘秀贞接下来岂不是也有被杀的可能?她可是艾丽肝脏的主刀医生。另外,艾丽案子中出现的人多了去了,还有王大力、王文吉、程功、程功的母亲孙桂珍,还有黑子,甚至黑子的助手强子和祥子,再甚至阮明涛、欧佩里·德洛克……

  想到这,他果断摇了摇头。苏曼宁无非是想找死者的共性,他觉得仅凭借“三名死者都在艾丽案子里出现过”,这个所谓的共性,说明不了任何问题,那完全是一种巧合,逻辑上根本就狗屁不通。

  那死者的共性是什么呢?

  他不断念叨着“李志堂”这三个字,很快意识到从今晚案发以来,一直忽略了一点:矛盾。

  程功和李志堂有恩怨矛盾,因为李志堂不给程璇璇报培训班,间接导致了孩子的失踪;

  程功被华春晓黑了十万块钱,两人也有恩怨矛盾;

  那么高虎呢?和程功之间,会不会也有恩怨矛盾呢?

  如果有,那就是说,不是艾丽的案子跟“1210”连环杀人案有关联,而是程功分别跟这三个死者都有关联。要验证这个想法,就得对高虎的社会关系及工作情况做个详细调查。

  大家的议论还在进行。

  秦向阳心中打定了主意,摆摆手制止了讨论,问:“痕迹这块呢?有没有发现?”

  吴鹏摇了摇头,说:“能肯定凶手进行了伪装,指纹方面没什么发现,甚至连血脚印也没完整的,他还是戴了鞋套,这对足迹鉴定影响很大。”

  “现在的犯罪手段都这么高明了吗?真扯淡!”李天峰道。

  “别吐槽了!”秦向阳给他安排了活,“老规矩,从交通局调相关监控,找找同时出现在华晨公寓跟农贸市场附近的车辆。”

  是活就没意见,李天峰爽快地答应了。

  “目击者呢?”秦向阳又问。

  李天峰说:“最后见到高虎的人,是个熟食店老板,当时大概18:00,那里是高虎下班回家必经之地。他说高虎的车就停在他门口,他看到高虎出了门就把买的东西放进了车里,然后走向一边。水产店和熟食店相距才十几米,分析起来,应该是高虎一出熟食店就被凶手叫了过去,然后被控制。当时,熟食店里亮着灯,熟食店到水产店之间的十几米没有光源,有个姑娘骑电动车路过,看到水产店前的阴影里有两个人影,此外也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别的目击者还在查找当中。凶手守株待兔,显然对高虎有所了解。”

  秦向阳想,凶手对高虎了解就对了,所以还得从高虎的人际关系里捋线索。

  “凶手显然是提前踩过点,选择了那个水产店当凶杀现场,可是,要是高虎今晚不去买熟食,凶手会怎么办呢?”孙劲插了一句话。

  李天峰想了想说,“很简单,在路边等着,见到高虎的车拦下来就是了。”

  “不用做那个无谓的假设,”秦向阳又问,“那华春晓呢?怎么到现场的?”

  李天峰打开电脑,把市局指挥中心传过来的几个画面连到了投影仪上。

  画面显示,华春晓的车从省医学院附属医院停车场开出的时间是16:49,此后经过数个监控探头,一路开到了北外环,然后下了正路,最后出现在路面监控的时间是17:25。

  李天峰一一述说完那几幅画面,接着说:“华春晓的车案发后就停在农贸市场外边,也就是说,他是被凶手直接约过来的,中间没打拐去别的地方。约他的电话,是个网络电话。”

  “网络电话?”

  “嗯。案发到现在时间太短,技侦那边还没解析出到底用的是哪款网络电话软件,等到最后解析出IP还得大费周折。”李天峰无奈地说。

  “这方面我来说一下吧,”苏曼宁接过话头,说,“简单地说,假设凶手在A地用网络电话,那么他得先上网,离A地最近的基站会有一个地址池,地址池会随机分配给凶手的手机一个IP,而这个IP呢,还分干网IP和子网IP,有了这个IP地址,凶手手机才能上网,之后他通过软件拨打网络电话,还牵扯到其他一些协议问题……”

  “说人话。”秦向阳有些不耐烦了。

  苏曼宁回瞪了他一眼,接着说:“我们得先查到凶手打电话那个时间段,他手机被分配的IP地址,然后通过地址,再反向确认那个IP所分配使用的手机号码,也就是凶手的手机号。这些只要时间足够,加上运营商配合,理论上我能做到;问题是,如果凶手所使用的是不记名的电话黑卡,那查到也没啥用!”

  “你直接说他用的是不记名卡,查了也白查,不就完了?”孙劲也顺势吐槽了一句。

  “一群技术盲!”苏曼宁回了一句。

  “行了!”

  秦向阳来回走了两圈,做出了工作安排,叫李天峰去查监控,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找到线索的方向。

  孙劲则去查高虎、华春晓、李志堂,摸清他们的社会关系,不管工作上还是生活上,和他们有矛盾的,有仇的,都得捋清楚。

  安排完,他轻轻叹了口气,走到窗口呆呆地站了一会,使劲搓了搓脸,才转身问苏曼宁去阮明涛老家调查的情况。

  苏曼宁说:“查阮明涛母亲的想法很对头,搞清楚了,阮明涛确实有别的女人。她几个月前去过阮明涛老家,怀孕了,找上门要公道呢。”

  “哦!要到了吗?”

  “阮明涛母亲说她做主,阮明涛不敢不听!”

  “阮明涛是个香饽饽啊!这可跟你前面的调查不符吧?”

  “是的!我也纳闷!怎么查也查不到他有别的女人!你说,这种事他至于藏得这么严实吗?”

  “他一不是官,二不是已婚,常理来说,显然不至于!”

  “我也想不明白。但艾丽那具模型为什么那么怪异的原因,总算搞清楚了,那个怀孕的女人,私下里一定找过艾丽,否则一切都解释不通。她那么做,对艾丽来说是不是过于残忍?艾丽为阮明涛做了那么多,身患绝症,将死未死之际,阮明涛不但不悉心照顾陪伴,珍惜最后在一块的机会,还有了别的女人!他还算男人吗?那女人呢,不但怀了孕,还找上艾丽,对后者来说,这是示威还是诅咒?这种伤害,怕是比病魔还要残酷!可想而知,艾丽当时该有多么失望,多么绝望!她对阮明涛背叛的切齿之恨,从黑子陈述她的那些怪异言行里,就能深深体会到。那么,也就不难理解她后来一系列的做法了!她在报复阮明涛!那个模型是永久的非卖品,以后会被不停展览,不停上头条。阮明涛呢,个人兴趣爱好和工作都跟生物塑化技术分不开,也就注定他今后跟艾丽那个模型分不开。艾丽这么做,等于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深深印在了阮明涛的生活和脑子里!同时,她还把自己器官移植的三个对象,也就是王大力、王文吉、孙桂珍的个人资料,都留给了阮明涛,这对阮明涛来说,几乎等同于艾丽就附身在那三个人身上!今后你不管吃饭睡觉,睁眼闭眼,不管和哪个女人在一起,艾丽时时刻刻都会出现在你眼前!这很恐怖!”说到这,苏曼宁实在说不下去了。

  “你说的这些,逻辑上合情合理,”秦向阳摸着鼻头道,“但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按说阮明涛和艾丽情感基础很牢固,就算艾丽绝症,他要找女人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想不通?事情都明摆着了!还能有别的解释?你们男人不都这个德行?”苏曼宁愤愤地说。

  她的意思很明显,要验证这些很简单,有了阮明涛老家调查的情况,再找阮明涛就不难逼问出真相了。但秦向阳接下来的一句话,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实际上,吴鹏下午已经查到了阮明涛精子的冷冻保存记录,就在省医学院附属医院的生殖中心。”

  “啊!怎么会呢!”苏曼宁听到这话,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她才说:“难道阮明涛和艾丽真有过要孩子的计划?那他感情上怎么会背叛艾丽呢?”

  “别急,听我说,”秦向阳慢慢道,“但是阮明涛的冷冻精子失踪了,生殖中心的解释是,那份冷冻精子被主任医师蒋素素因工作失误弄丢了。如果阮明涛追责,这就是医疗事故,医院要负责任。实际上,这对医院来说不是什么大事,看怎么操作,说服男方不追责,再取一份精子,都是可行的。”

  “弄丢了?真邪性!”苏曼宁蹙眉道,“蒋素素又是谁?”

  “省医学院附属医院副院长蒋斌的女儿。”

  “蒋斌的女儿?华春晓的老婆蒋艳艳和她姊妹俩?”

  “对!蒋艳艳是她姐,华春晓是她姐夫。”

  “巧了!去阮明涛老家的那个怀孕女人就姓蒋,和阮明涛同学,名字不知道。难道……”说到这,苏曼宁皱起了眉头。

  “哦?搞不好还真是一个人!”秦向阳敲着桌子说。

  旁边的吴鹏反应很快,立刻从电脑上调出了蒋素素的相关资料,资料显示,蒋素素和阮明涛果然是大学同学。

  “看来去阮明涛老家的,十有八九就是这个蒋素素了!难道是旧情复燃?”苏曼宁调侃道。

  吴鹏说:“对了,蒋素素同事说她请假有段日子了,人不在医院,好像去了外地。”

  秦向阳说:“不管她在哪都快回来了,今晚被杀的可是她姐夫。”

  苏曼宁深深叹了口气,肃容道:“其实事都已经很清楚了,最惨的就是那个艾丽!真没想到……可事情再深入下去,好像和咱关系不大。接下来还有必要找阮明涛?”

  “找啊!为什么不找?明天一早,不,明天下午你去找他,上午你休息半天!”秦向阳毫不犹豫,一锤定音,“艾丽的案子我可还没写结案报告呢!没结案,就得把事实都给弄清楚!”

  会开到半夜才散,众人该加班的加班,不必多言。人都散去后,秦向阳才算平静下来。他需要平静,尤其是这个时候。

  躺在沙发的秦向阳,毫无睡意。实际上自1210案发以来,他就一直住在办公室里,几天下来,胡子也长了,头发乱七八糟的,彻底恢复了单身时不修边幅的状态。今晚高虎和华春晓的死,对他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尤其是高虎,下午刚见过面,那么鲜活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紧接着傍晚就遇害了。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元代青花瓷刚刚还拿在手里,接着就眼睁睁地看着它摔在了地上,感觉明明可以阻止,却又无能为力。

  晚上开会时,丁诚来定了调子,打了鞭子,这种压力只是外在的,秦向阳还不甚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深藏在心里的那份信任。他现在的位置,完全来自于曾经的兄弟、战友赵楚对他的信任。当年赵楚信任他,选择了他,才设计“冤枉他”,让他被通缉,在绝境中,逼着他一步步破了赵楚一手策划的多米诺骨牌案,走上了公安部领奖台。赵楚是罪犯不假,但他理解赵楚的痛苦和那么做的实际意义。在他秦向阳眼里,赵楚既是犯罪,也是导师,这一点也不矛盾。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现在的位置,但不能不在乎赵楚曾经对他的信任,也就是一个警察应有的责任,这也正是当年赵楚选择他、成全他的根本原因。对警察来说,责任有很多,但最基本的一点,相比一场凶案发生,然后抓住罪犯而言,如何避免一场凶案发生,似乎更有意义。在这一点上,秦向阳简直对自己太失望了,以至于他现在都不敢想起赵楚,他害怕从赵楚眼里也看到失望。

  唯有尽快破案,才能守住赵楚对自己的那份信任,这跟丁诚的鞭子无关。可案子该怎么破呢?他躺在沙发上,考虑来考虑去,似乎也就那两个调查方向,一个是监控,一个是被害人社会关系,但最令他捉摸不透的,却是案发现场本身。凶手这次杀了两个人,砍下两颗人头,四只手,四只脚,另外还有凶器,要想轻松带走那些东西可不容易。怪不得凶手选择在水产店作案呢,这么一来,即使有路人看到凶手提着两大包东西从水产店出来,也会误以为那是水产品吧。可凶手提着那么两大包东西,总不至于步行离开吧?那么一来,早就在摄像头里暴露踪迹了。排除了步行,还剩两个可能,一个是有代步工具,再一个是凶手就住在案发现场附近。想到这,他再也躺不住了,起身开车独自回到了案发现场。

  时值半夜,又发生了凶案,农贸市场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四周一片静谧,似乎连飘荡了一天的灰尘也已落定、休息。秦向阳深吸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水产店前拉着警戒线,他走过去,来到水产店的玻璃门前,朝里面望了望。在那一瞬间,他感觉似乎看到里面有个人影。他赶紧打开警用手电向里面照去,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就连那个冰柜也被抬回局里做相关痕迹检验了。他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他一边走,一边想象手里就提着凶手那两大包东西。跟以前一样,他又把自己放到了凶手位置上。

  “我是凶手的话,提着这两包东西怎么办呢?先就地隐藏?”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垃圾桶,那里早在案发时就被搜遍了。他又看了看人行道两旁的绿化带,然后跳进去,打开手电筒照着地上的干土,一步一步往前挪。他担心凶手就地掩埋了物证,而案发后并没有检查绿化带。他把周边绿化带,以及外面所有裸露的地皮全搜了一遍,但没发现任何泥土松动之处。他叹了口气,看来东西都被凶手带走了。

  市场外边就一条公路,公路上不管往哪头走,走到路口都有摄像头。电动车装那两大包东西太明显,用车的话,就一定会被摄像头录了下来,而且重要的是,它一定在附近停留了足够长的时间。这么一分析,摄像头排查起来,就似乎很有针对性了。可是,万一凶手就住在这附近呢?附近有好几个小区,有商品房,也有城中村自己开发的房子,这样的话,排查难度就实在太大了!

  但是难度再大,也好过无从下手。这时他发现,跟做队长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这种一线抓贼的感觉:紧张,刺激,痛快。不过做队长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工资待遇高,想到这他望着远处黑暗的角落,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秦向阳这番单独折腾,完全是由其压抑、自责的情绪导致,没任何新发现也在意料之中。但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附近的阴影里,正有一双眼睛紧盯着他所在的水产店方向。听说,连环杀手中有百分之八十会重返案发现场,对自己的“作品”欣赏、回味一番。如果这话有道理,如果那个阴影里的人就是凶手的话,想必他此刻定是有十足的成就感。

  第二天从早晨到午后,秦向阳办公室里一直是人来人往,一片繁忙景象。丁诚的鞭子可不是白抽的,大家伙都上紧了发条,调查情况陆续汇总过来。其中有那么两个情况值得深挖,令人惊喜,一下子冲淡了秦向阳熬了一夜的疲惫感。

  首先是孙劲对三名死者社会关系的走访调查。他从高虎的工作记录中查到一个情况,三个多月前,高虎曾一天之内,两次给一个叫程功的车主贴了两次罚单。孙劲先向秦向阳汇报了该路段的一些情况——贴罚单的位置是个“几”字形封闭路段,也是一个城中村的集市。众多在那被贴罚单的车主对此颇有怨言,理由比较充分:在“几”字封闭形路段内停车赶集,根本不妨碍交通;路段内虽设置了禁停标志,但标志设在路段中间,从外面停车的人根本看不到,起不到提醒作用。对此,交管所也有相应的解释:禁停标志的位置确实值得商榷,为此,已在路段外新增禁停标志一处;“几”字形路段虽然封闭,但该路段内有个幼儿园,因此,为保证安全,除了上下学接送孩子可以临时停车,其他时间一律禁止在该路段停车。

  孙劲说:“程功被贴罚单的时候,路段外还没新增禁停标志。这种事,罚款是小,主要是个气。你想,一天内在同个位置,被同一个人贴,两次罚单,你火大不火大?”

  秦向阳凝神听着,没有插言,实际心里却很高兴,他没想到这么快,自己昨晚的猜测就有了着落,高虎和程功还真有矛盾,尽管这个矛盾听起来不大。

  孙劲又说:“程功你记得吧?他母亲叫孙桂珍,换肾那个!”他见秦向阳点头,接着道,“有意思的不光是罚单,还有那罚单的日期。我查了,那天正是程功母亲做手术的日子,还是他女儿程璇璇的生日!”

  “哦?这么巧?”秦向阳意味深长地说。

  “是啊!就这么巧!”孙劲晃着夹烟的指头说,“程璇璇失踪了,还没找回来,还记得吧?为什么说那个日期很有意思呢?一、程璇璇就是那天失踪的,而程璇璇的失踪,跟被杀的李志堂有间接关系;二、程功在他母亲做手术那天,从华春晓办公室偷听到他被华春晓黑了十万块钱,这些在我最初对华春晓的调查报告里都有;三、程功在这天被高虎连贴两次罚单。”孙劲一口气说完,狠狠地抽了口烟。

  秦向阳眯缝着眼想了一会,故作糊涂地说:“我还是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孙劲用力呼出一口烟,又掏出一支香烟对着自己的烟屁股点上,塞进秦向阳嘴里,才说:“我的秦大队长!今天你这智商没在线吧?”

  他见秦向阳还是光眨巴眼不吭气,一屁股坐到桌子上说:“这个程功,本是艾丽案子里病人的家属吧?很不起眼是吧?可难道你就没注意吗?这个名字,最近屡次三番,自己就蹦出来!”

  “蹦出来就蹦出来呗,纯属巧合,”秦向阳的语气听起来很无所谓,“李志堂、高虎和华春晓不也都纯属巧合,在艾丽案子里出现过吗?”

  “对啊!现在是程功和三个死者都有关系,都有恩怨矛盾,你竟然还说巧合!”孙劲说完,又从桌上跳到了地上。

  这时苏曼宁推门进来。

  孙劲赶紧拽着苏曼宁说:“苏主任!你来得正好!秦队今天脑子没上弦!”

  “什么情况?”苏曼宁一脸懵逼。

  孙劲就把刚才的情况又说了一遍,然后补充道:“前天晚上,在审完黑子之后的讨论会上,吴鹏从李志堂学校摸到个情况,说李志堂间接导致了程功女儿的失踪。当时秦队还说程功和李志堂确有私人恩怨,逻辑上的确有嫌疑。你看,今天我弄来的情况这么充分,他反而屁也不放一个了!”

  苏曼宁听完,斟酌道:“这个程功是有可疑之处。不过就高虎的死来说,他程功为两张罚单就杀人,这也说不过去吧?”

  “单单为两张罚单杀人,是说不过去,但要是这三个原因加起来呢?一天之内被黑十万元,加女儿失踪,加上一个有争议的地方被贴两次罚单!”

  说完,孙劲又从包里掏出个本子,翻开一页,说:“这里还有些补充情况,是从外围对程功做的了解。程功,34岁,是个小老板,搞肥料的。两年前离异,前妻叫杨梅。离异原因是杨梅出轨。程功离异后很快再婚,对象叫孙丽萍,带着她女儿王媛一块嫁过去的。程功本来也算成功,小有资产,后来因孙丽萍痴迷网上投资,给他亏了三百八十万元,家底全亏进去了!孙丽萍因此跑路。紧接着,程功母亲孙桂珍就被查出尿毒症晚期,先是在医院治疗了大半年,后来才换上了艾丽的肾,为此,程功先是卖厂房设备,后是卖车。”

  秦向阳立刻意识到这些情况的重要性,一边听,一边慢慢坐直了身子。

  一口气说到这里,孙劲喝了口水,继续道:“咱就按常理说,秦队,咱都是男人,换作你,两年之内,两次婚姻失败,一个老婆出轨,一个老婆跑路,家底赔光,厂子、车子都卖了,老娘重病,你能扛得住不?”

  “我也不知道!”秦向阳苦笑。

  “嗯,行。这还不算完,紧接着他又在一天之内,被黑十万元,女儿失踪,在一个有争议的地方被贴两次罚单!换谁谁不愤怒,谁不崩溃?”

  “换我我早崩溃了!”李天峰一边说,一边走进来,“我在门口都听见了,有重要情况汇报。”

  秦向阳对此不以为怪,因为苏曼宁进来从不关门,李天峰进来无门可敲。

  “我这还没说完,你先等着!”孙劲丢给李天峰一支烟,继续道,“程功一天之内那些倒霉遭遇,不管事大事小,其实都算是些稻草,他本身的糟糕处境,才是他最大的包袱!他要是匹骆驼的话,早就被他本身的处境压得岌岌可危了,事实上压死骆驼,把他点燃的,却恰恰是那些稻草!所以,程功有十足的理由迁怒于稻草,也就是李志堂、华春晓、高虎,进而动了杀机。结论,程功有重大嫌疑,建议立刻对程功展开深入调查,好了,汇报完毕!”说完,孙劲很用力地清了清嗓子。

  “的确很有道理。”苏曼宁赞许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向阳忽然笑了,语气欣慰地说:“说得不错,很有干劲,继续保持!”

  “你……”孙劲被秦向阳突如其来的肯定噎了一下。

  秦向阳一下子站起来,从抽屉里抽出一份资料丢给孙劲,说:“看看吧!实际上,我也从来没说程功没嫌疑吧?我这里还能给你再补充些情况!”

  那是秦向阳一早叫人从派出所取来的失踪人员资料,苏曼宁和李天峰也凑到孙劲跟前看起了材料。

  等他们看得差不多了,秦向阳才说:“前天吴鹏提到程璇璇失踪的情况后,我就叫人弄来了这份材料。你们也没想到吧?失踪的可不只是程璇璇,王媛也失踪了,也就是孙丽萍的女儿。程功和孙丽萍还没离婚,法律上,他还是王媛的监护人。更有意思的是,王媛的失踪日期,跟你刚才说的那三件事发生在同一天!这点我们已经知道了。”

  “也就是说压垮程功的稻草,还得加上王媛失踪?”苏曼宁适时补充了一句。

  “王媛已经找回来了。但这些事毕竟都发生在程璇璇生日那天,程功当时什么状态不知道,换我估计也崩溃了!”秦向阳用拳头擦着鼻尖说。

  “那他的嫌疑就更大了!你不早说?”孙劲一脸兴奋。

  秦向阳正色道:“其实你刚才那番话,从动机论来说,分析得也算充分。我没急着表态,让你讲,也是在梳理思路。昨晚案发后,我就在琢磨高虎和程功有没有矛盾冲突,你的调查,印证了我的想法。很好,很全面!真没想到,程功背后有那么多故事。你呢,也别太得意翘尾巴,毕竟嫌疑人的界定范围是很广的。”

  “该我了!”李天峰制止了还想说的孙劲,道,“我们把监控捋了一遍,案发后同时出现在两个现场的车,一共找到三辆,但人家车上都不是一个人,案发时都有不在场证明。”

  李天峰喝了口水,拿出一张照片,说:“倒是另有个情况比较特殊。这辆五菱宏光的车主,你们猜是谁?就是刚才你们讨论的对象,程功。这辆车呢,在昨天下午,先是经过一个探头,上了通往农贸市场的必经之路,之后又从另一个探头出来。这至少能说明,这辆车在案发现场所在路段出现,并停留过。从两个探头的时间差看,停留时间超过一个小时,而这一个小时,恰恰跟高虎和华春晓被杀的时间段吻合。我为什么注意这辆车呢,因为前天晚上吴鹏从育才中学拿到情况,说程功跟李志堂有恩怨,秦队你叫我从外围查查程功,后来我才有了他这辆车的资料。没承想比对监控又发现了这辆车!”

  “又是他!”孙劲敲着桌子说。

  “李志堂案发现场附近呢,有没有这辆车?”秦向阳问。

  “刚才说了,两个现场附近,同时出现的就三辆,里边没这辆车。”李天峰回答。

  “没有?”秦向阳一边走一边琢磨起来。

  事实上,这两个情况的确给秦向阳带来了惊喜,也给他接下来的调查提供了一个较为合理的方向。程功身上的疑点实在很多,仇杀的动机也相对充足,他很快意识到一个更为可怕的问题,既然王媛也是在程璇璇生日当天失踪的,王媛的失踪也是足以压垮程功的稻草之一,那么,是什么原因,或者说,是谁导致王媛失踪的呢?换句话说,如果王媛的失踪真是别人导致的,那么,接下来会不会还有人被杀?如果真的有人继续被杀,那么,程功的疑点就更大了!不,不能再死人了!绝不能!

  想到这,秦向阳立刻顿住脚步,对孙劲说:“走,去会会这个程功!”

  “太好了!我联系下外围人员,确定下他具体位置!”孙劲快步跑出办公室。

  秦向阳非常理解孙劲的兴奋和迫切,毕竟这个案子跟他父亲有密切关系。十八年了,孙成茂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不想早点把事情搞清楚?

  看着孙劲急促的背影,秦向阳心里却轻松不起来:尽管还没涉及证据层面,程功的嫌疑看起来却越来越大。可是,如果凶手真是程功,在程璇璇生日那天因愤怒而崩溃,因崩溃又动了杀机,那么,他最优的选择,应该是悄无声息干掉压死他的那几根稻草。可真正的凶手不但张扬跋扈地联系警察,还发给警方信息量巨大的短信,这实在难以捉摸。更令人不解的是凶手的杀人手法。若真是程功,仅仅为了杀人,根本没必要那么做。想到这些,他的眉心越来越重了,本来就凌乱的头发,看起来似乎更乱了。

  苏曼宁没注意秦向阳的表情,轻叹道:“那你们忙,按你们秦头的吩咐,我也该去找阮明涛了。”

  苏曼宁说完,又走近秦向阳,悄悄说道:“你看你这个邋遢劲儿,昨晚又在办公室过的?这么下去可不行!”她一边说一边踢了踢对方脚尖,小声道,“能不能刮刮胡子?头发也炸毛了,成鸟窝了!你是队长,注意点形象!这个还用我提醒吗?”

  秦向阳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苏曼宁摇着头,白了他一眼,刚要走,有个警员冲了进来,差点跟她撞到一起。那个警员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跑到秦向阳面前,大着舌头,急匆匆地说:“秦队,派出所刚刚接到报案,那个阮明涛跳楼自杀了!”

第六章 无解:道德冰点

  “派出所的人打来电话说,阮明涛跳楼自杀了,好在没死!怎么回事呢,他跳下来的时候,好巧不巧,刚好楼下车库有辆车开出来,是辆猛禽皮卡,车主是个开服装店的,车后斗装着好几个大尺寸编织袋,里边满满的全是棉衣。阮明涛运气好,跳进了车斗里!人基本没啥事,有些外伤,有没有脑震荡还不好说,就是胳膊摔到了车厢板上,断了!”那个警员说话有些大喘气,众人耐心听完后,都吁了口气。

  秦向阳听完,大声道:“说话别大喘气!”

  这几天之内,他的辖区已经死了三个人,尽管阮明涛本身不牵扯1210案,但阮明涛要是真死了,他怕是完全接受不了。

  不过,这事也着实让所有人深感意外。他怎么会想到自杀呢?承受不住艾丽以死亡为代价的报复?对阮明涛来说,艾丽的报复的确过于残忍,可他总该有继续生活的希望,他不是快有孩子了吗?怎么说都不至于走这一步。

  事发突然,秦向阳只好让吴鹏陪苏曼宁去现场。

  苏曼宁有些后悔,就不该听秦向阳的,在家休息一上午,一早去找阮明涛就好了。

  阮明涛是从家里跳下来的,六楼,自杀的结论没有疑问。苏曼宁赶到时,人早被120急救车抬走了。

  派出所的人交给苏曼宁一部手机,是阮明涛的。手机里有条最新的短信引起了苏曼宁的注意,看时间,是跳楼前发送的,发送的号码上没有备注名字。

  “蒋素素,你心如蛇蝎!不得好死!”短信内容就这么几个字。

  “又是蒋素素!”苏曼宁抱起胳膊想了想,用阮明涛手机按下了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苏曼宁还没说话,对方就用尖锐的语气说:“哟!阮明涛!你不是说要死给我看吗?怎么还有心情打电话?赶紧去死!我这正好在殡仪馆呢,能赶上给你收尸!”

  对方的话咋这么歹毒?苏曼宁紧紧皱着眉头说:“阮明涛跳楼了,你是蒋素素?”

  “他个软蛋,我才不信呢!你谁啊?”

  “警察,怀疑你跟阮明涛跳楼有关,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警察?他自杀了?和我有毛关系?喂……”

  苏曼宁不等蒋素素说完就挂断电话,叫吴鹏上车,两人朝殡仪馆开去。

  蒋素素没撒谎,她的确在殡仪馆,跟家人一块,正处理她姐夫华春晓的丧事。

  出于案情需要,华春晓的遗体还在警方手里,办丧事没有遗体,怎么说都有点不靠谱。但华春晓所在医院想尽快了结单位该做的事情,就组织了这么一场有些特殊的告别会,告别会现场的棺材里,放的是华春晓的衣服。

  告别会上午举行,苏曼宁赶到时已近尾声。现场人来人往,难以分清哪些是华春晓的亲朋好友。

  苏曼宁亮明证件,叫工作人员把蒋素素叫了出来。

  蒋素素三十岁左右,锥子脸,颧骨有些高,素容,眼角上翘,嘴唇很薄,一脸刻薄相。

  警察找上门,蒋素素有些惊讶,她看了看苏曼宁的证件,一脸无所谓地问:“阮明涛真死了?”

  苏曼宁冷着脸,故意说:“重伤。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没死啊?真是的!他跳楼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这正忙着,走不开!”

  “你先忙,我们等,但今天你必须跟我们走一趟。”苏曼宁客气地说。

  蒋素素脸色一变,正要说话,这时一个长者走了过来,对苏曼宁说:“我是蒋斌,蒋素素的父亲。这位警官,有什么事?”

  蒋斌这个名字,苏曼宁有印象,省医学院附属医院副院长,华春晓此前钻黑子合同的漏洞“两头吃”,讹了程功,之后又把钱上交到了蒋斌手里。蒋斌大概五十来岁,保养得很好,声音听起来很沉稳。

  苏曼宁看了看蒋斌,把来意说了。

  蒋斌说:“协助调查我们绝无二话,不过,我女婿华春晓尸骨未寒,你们不去破案抓凶手,反而跑到这来,这劲是不是使偏了?”

  “华春晓的案子我们队长亲自负责,这是两码事,还是请你女儿配合一下吧。”吴鹏上前一步说。

  “那也得等我忙完这一摊儿!”蒋素素甩下一句话扭头走了。蒋斌摊摊手,也转身去了。

  分局那边,孙劲很客气地把程功请了过来。程功第一次到公安局,面上却也放松。

  这时,秦向阳正等在询问室里,手里拿着三份资料。资料分别是李志堂、华春晓、高虎的个人情况。

  他的思维很清晰,要破1210连环杀人案,就得从两头下手,一头是从案子本身找线索,一头是查清当年发生了什么,三名死者究竟跟孙劲的父亲孙成茂有什么牵扯。针对后者,只能先从这些资料上入手。

  从资料上看,三名死者的年龄相差不大,李志堂三十四岁,是最小的,但有记载的经历却大为不同。

  华春晓省医学院毕业,一直在医学院附属医院做事,就没挪过窝。

  李志堂高中学历,当过两年兵,干过多年针对中小学生的美术培训班,后来不知道怎么混成了学校外聘的美术老师。算起来,要是李志堂当年跟孙成茂有过什么牵扯的话,当时他才十六岁。

  高虎只有初中学历,经历最复杂,送过矿泉水,开过烟酒门市部,贩过菜,卖过煤,最后一份工作是交通协管员。从经济状况看,华春晓显然最好。李志堂有华晨公寓502那套一室一厅的房产。高虎有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三个死者里,只有李志堂未婚。

  目前对死者社会关系的调查,还没发现三名死者之间有过交集或来往,这一点,秦向阳很是想不通。既然三名死者都跟孙成茂当年的失踪有关,那么彼此应该认识,怎么会彼此没有生活交集来往呢?

  此外,还有个情况格外让秦向阳注意。三人的亲属一栏,李志堂标注的是孤儿,这点李志堂被杀后他就知道了,而华春晓和高虎的亲属一栏,只标注了一个字——“无”。

  难道他俩也是孤儿?想到这,他立刻拿起电话打给李天峰,叫他安排人,分别去找华春晓和高虎的老婆,了解一下相关信息。打完电话他想,如果他们都是孤儿,接下来就只能从孤儿院入手了,但也不是每个孤儿都非进孤儿院不可……

  他正想着,孙劲和李天峰引着程功开门进来了。

  秦向阳收起资料,把程功仔细打量了一遍。

  程功身高大概176厘米,看着很结实,两眼炯炯有神。

  秦向阳站起来,说话的语调很客气:“程先生吧?这次请你来,是有些情况需要你帮着核实一下。”

  程功也把秦向阳上下打量了一遍,不知他心里对眼前这位邋遢的刑警大队长做何感想。他脸上带着笑说:“秦队长你好,你的手下都和我说了,能配合的一定配合。”他双手插在兜里,紧了紧衣服,抬头四处看了看,在秦向阳面前坐下,又道,“还是你们这里暖和啊!”

  秦向阳点头打了个哈哈,对孙劲和李天峰说:“你俩有事就去忙,没事就在这帮着记记。”

  孙李二人对视一眼,坐到了旁边的桌子后面。

  程功笑道:“秦队长这是要审我?”

  “绝对不是!”秦向阳拿出烟递给程功,说,“例行询问。”

  他自己点上烟,又帮程功点了,接着说:“前天晚上北外环农贸市场的凶杀案,你知道吗?”

  “知道。”程功吸了口烟,说,“听房东说的。”

  “房东?”

  “嗯。我在那边租了个房子。”说着,他掏出名片递给秦向阳,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干肥料的。”

  秦向阳点点头,把名片揣起来。

  程功叹了口气,说:“其实名片也用不着了,我早破产了。实际上我的情况,既然你们请我来,那不用我说,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秦向阳点头承认。

  程功清了清嗓子,说:“大概两个月前,具体日子忘了,我到北外环农贸市场附近租了个房子。干啥用?放货呗。我手里还压着不少货,农贸市场那有不少菜贩子,他们跟菜农很熟,菜农都要用肥料嘛。我呢,就找上菜贩子,让他们帮着联系菜农处理肥料。为省事,就租个房子把货放那了。死人那天下午,我就在那边,有个菜贩子电话里要货,我去装,然后把货送了过去。后来才知道那里出了命案,围了好些人看热闹。你要不信,可以找那个菜贩子去问。”

  秦向阳心知他既然敢这么说,定是必有其事,又问:“死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那我咋知道?秦队长,你想知道啥尽管问,你们忙,我也瞎忙,咱直来直去的好。”

  “实话告诉你,死者一个叫华春晓,一个叫高虎,这俩人你不陌生吧?”

  “华春晓?高虎?死了俩?”程功皱着眉,说,“华春晓,我可忘不了!医生!他黑了我十万块钱。高虎嘛,实在没印象。”

  “我们了解过,华春晓给你母亲换了两个肾。黑子的合同上有漏洞!”

  “什么?换了两个肾?我和黑子的事你们也知道了?”程功站起来,揉着太阳穴走了两圈,说,“可我妈有个肾是健康的!根本不用换啊!这狗娘养的!他那是赚黑子的便宜‘两头吃’吧!先借故黑我钱,又怕我事后万一找上门,才有意给我妈换了两个肾!”

  “嗯,是这么个情况,不过华春晓说,你母亲另一个肾其实也不太好。”

  “呸!听他放屁。怪不得他岳父昨天找到我,说替医院把十万块钱还给我!”程功摇着头说,“我这还纳闷呢!到嘴的肉咋还给吐出来了?还代表医院还给我?原来死的是华春晓!他岳父那是替他女婿心虚呢!”

  “哦,蒋斌把钱还给你了?”

  “他岳父自称姓蒋,叫啥不知道。”

  “高虎呢?你再想想。”

  “确实想不起来,认识的人里没有叫高虎的!”

  “三个月前,在一个‘几’字路段,你一天被贴了两次罚单,想起来了吗?”

  “是他?那个交通协管员?”

  “对,死的就是他。”

  “在我这,那家伙也欠揍!”程功愤愤地说。

  “你恨他?”

  “算不上!当时确实很想弄他!”“李志堂认识吧?”

  “熟啊!我女儿的美术老师。”说到女儿,程功语气低沉起来。

  “我们知道程璇璇失踪了。已经发生了,急也没用,只要人活着,警方一定帮你找回来!”秦向阳话锋一转,问,“那么在你看来,你女儿失踪原因是什么?”

  程功定了定神,说:“人贩子算主要责任,李志堂算次要责任。李志堂伤害过我女儿的自尊,导致她情绪低落,逃学。”

  “那事我们知道,你这评价算公道。事实上,李志堂也被杀了!”

  “什么?他也……”

  “12月10日晚,零点到一点之间,你在哪儿?”

  “零点到一点?当然在家睡觉!”程功说着,从秦向阳烟盒里拿了根烟,捏在手里,在桌面上敲来敲去,突然说,“我明白了!我和他们三个同时有过节,你们怀疑我?”他拔高了音量,有些激动。

  秦向阳不置可否,也取了根烟点上。接着,那边孙劲站起来把烟盒摸了过去。

  “就为那点事,你觉得我有必要杀人吗?”程功哼了一声。

  “平心静气说,我也觉得没必要。不过,当时你的心情本来就很差,特别差,两段婚姻,一个老婆出轨,一个老婆跑路,事业破产,母亲住院,巧的是,又在同一天碰上女儿失踪,被讹钱,被贴罚单,这些加起来,就很难平心静气了!”

  “你这到底是审我?还是普通问询?”程功生气了,尽力压着嗓子问。

  “审问可不在这儿。”

  “那你们也太过分了!你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程功大声说。

  “我非常理解你!”秦向阳认真地说。

  “你不理解!人活着,最难的是放下!”程功说着猛地站了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谈谈王媛失踪的具体情况吧?”秦向阳的口气有些强硬。

  程功闻言真的动了气,沉默不语。

  “王媛已经找回来了,说说她失踪前的情况?”秦向阳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程功脸色越来越白,他沉默了一会,突然说,“你们最好也别打王媛的主意,她从回来就谁也不见!别去刺激她!”

  秦向阳没想到程功反应这么大,搓了搓手,心想,也许自己的问话确实太直接了。

  “行了!说什么理解我?我那些事,搁你们身上试试!有你们这样办案的?屁事查不出来,拿我当嫌疑人!就这样吧,要么你们直接扣留我四十八小时,要么我走!你们看着办!”程功越说越火,转身想走。

  秦向阳一看人家真火了,赶紧赔笑道:“你批评的是。可我们真不是那意思!你误会了,破案讲的是证据。这就是个问询程序,非做不可。你别是电视剧看多了,以为警察个个是神探?一个案子只有一个真相,可实际上,我们往往要走很多个冤枉路!您这,就是个必要询问,当然,你也可以理解成非走不可的冤枉路。”

  “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

  “那就各走各路!”程功说着就走。

  秦向阳一时语塞,知道刚才有些话刺激到他了,一口一个“老婆出轨,老婆跑路……”他马上站了起来,想再说几句好话,自己面子事小,这一番问询一无所获,实在有些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