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秦向阳严厉的眼神,他一个劲叫屈:“我当时坐在那个女人对面,但我根本不认识她,是她先和我搭讪的。我加了她微信,途中我们基本用微信聊天。”说着,刘文涛找出了跟郝虹的聊天内容。

  秦向阳一看就明白了,郝虹之所以搭讪刘文涛,就是看中了他上车时拿了个大箱子,看来,她一早就有了提前下车的打算,想逃出警方的视线。

  聊天内容里,郝虹全程撒谎。

  她先问刘文涛去哪。

  然后问对方能不能提前在Z市下车,用大箱子把她带出车站。

  郝虹谎称自己在Z市下车,说:“我老公外遇,我们离了婚。现在他又天天对我死缠烂打,要求复婚。一会下车,他一定堵在出站口,可我不想见他!如果可以,你帮我个忙,用箱子把我带出去,我会好好谢谢你的!”

  “好好谢谢你?这你就同意了?你怎么不想想她为什么连行李都扔在高铁上?我看你是色迷心窍!”

  “开始我也没同意啊。箱子里除了衣服,都是外地特产,哪能装下她?她让我出站后把特产丢掉,给我转了五千块红包。”

  秦向阳看完聊天内容,又问:“出了站她去哪了?”

  刘文涛擦着额头的汗,摇了摇头,说:“我下车后,把特产丢进了垃圾桶,在地下通道拐角处等到她,用箱子把她带出去,我们在站前广场分开的。她上了出租车,说去见个人,回头会给我打电话。”

  “见谁?”

  “不知道。”

  “她又给你打电话了?”

  “没有!我等了一会,发现她关机了,这才打算坐汽车回滨海。”

  问完刘文涛,秦向阳立刻联系Z市交警,通过站前广场附近路段的监控,找到了郝虹乘出租车的画面,接着又找到了出租车司机。

  秦向阳问司机拉着郝虹去了哪。

  “说不清。”司机说着挠了挠头,“那里快到滨海了。这么说吧,那个地方有座山,铁路、高速、省道穿插纵横,具体位置就在省道旁边,从省道下去有条乡道,挺荒僻的。”

  “导航上还有记录吗?”

  “没使导航啊,开始顺着省道走就行,到附近她指路过去的。”

  “带我们过去!”秦向阳说着,掏出来二百块油钱递给司机。

  司机爽快地把钱收了,开上车在前边带路。

  秦向阳开着车跟上。

  他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郝虹为什么去那么荒僻的地方呢?十有八九是李闯在搞鬼,郝虹怕是要出事。

  这时丁诚也接到了陈大忠的电话。

  “操!”接到郝虹失踪的消息,丁诚呆立良久,狠狠地骂了一声,他心里的震惊、苦涩、后悔……各种不是滋味,全都集中在了这一个字里。

  秦向阳开车紧跟着出租车司机,这一路话不多言。同车的孙劲一路盯着手机,担心那条短信冷不丁地冒出来。秦向阳憋足了劲,一路按着喇叭催出租车越开越快。终于,他们的车跟着下了省道,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孙劲担心的事发生了,手机传来清脆地提示音,“您有新的短消息”。

  听到这几个字,孙劲的手跟着猛地一抖。

  没办法,该来的还是来了。

  “让出租车司机带你们到郝虹下车的地点,乡道旁边有个土坡,顺着土坡朝前走七百来米,有个废弃的防空洞,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吧!谜底至此揭晓,但愿她是最后一个。”

  这次短信的信息量有些大,看完后,他们谁也没说话,车内气氛非常压抑。很快,车来到预定地点,秦向阳打发走司机,当先朝那个防空洞跑去。

  短信里提示的路线尽头是座小山,小山的左侧就是铁路,铁路斜着从山体中间打了个洞穿山而过。

  跑到土坡的尽头,秦向阳看了看四周的地形,瞬间明白了,短信里提到的防空洞,应该是之前修铁路时最先钻洞的地方,施工人员没想到钻开的山体下面是个防空洞,钻孔正好开在了防空洞顶上。施工人员担心钻孔向下坍塌,于是封死了炸孔,往旁边移了几十米才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又重新定点钻洞,所以此处的铁路才是斜的,而非直直地穿山而过。

  封死的钻孔附近杂草丛生,水泥早就破损,拨开杂草往下看,就能见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不时有冷风从里面嗖嗖地吹出来。

  秦向阳等人顾不得会不会破坏相关痕迹,一个跟着一个弯腰钻了下去。洞顶早就塌了,到处都是碎石,碎石形成了一个斜坡往下延伸,直到防空洞底部。里面寒气逼人,秦向阳紧了紧衣服,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当先而行。他踏着脚下的碎石很快来到底部。底部空间很大,寒气颇重。他停下来辨别了一下方向,又往前走去。又走了十几米,然后连着拐了两个弯,他突然停了下来。

  孙劲和李天峰疾走到秦向阳身边,举起手机往前照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碎石地面上,有一具白花花的尸体。

  三人心头瞬间冷了下来。

  凶手从不虚言,既然收到了短信,那不用说,那具尸体就是郝虹,她也被碎尸了。

  大队人马赶来之前,他们从车上取了手套,对现场做初步勘察。

  这次,他们有了意外的发现。郝虹跟前面的死者一样,也是裸身,头和手脚皆被砍去带走了,衣物被随意丢在一边。郝虹身材不错,皮肤也是光滑细嫩,但此刻身体早都被冻成了青色。在郝红身前不远处有一堆隆起的碎石土块,在土石下面,他们意外发现了一具人体骨架。骨架不太完整,应该被老鼠之类的动物啃食过,一些碎骨零散地落在四周。

  “这里埋着个人!难道……”李天峰小声嘀咕。

  见到那具尸骨,孙劲早反应过来了,他立刻想到了短信里说的:“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吧!谜底至此揭晓。”

  难道是父亲的尸骨?想到这,他心头一酸,悲从中来,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秦向阳皱了皱眉,并未上前阻拦,他戴上手套,捡起郝虹的手机细细查看起来。

  老伎俩,短信是凶手用郝虹手机定时发的。

  看完短信,他打开了郝虹的微信。

  郝虹的微信名叫“虹姐”,微信里还保留着她和刘文涛的聊天记录。

  微信状态列表里,“虹姐”排在第一个,刘文涛的名字排在第二个。

  秦向阳点开“虹姐”的对话框,纳闷地说:“郝虹自己和自己聊天?”

  “不对。”他看了看里面的聊天内容,明白了,那分明是两个人的对话。

  看来,是有人在电脑上登录了郝虹的微信账号,这样就能用“虹姐”的名字跟郝虹聊天了。

  想到这他问李天峰:“用电脑登录微信,不是要用微信本人的手机扫描二维码吗?”

  李天峰抱着跪地的孙劲说:“用电脑下个安卓模拟器就不用扫描了,输入账号密码就行,和手机一个样。”

  秦向阳恍然大悟,伸手把孙劲拽了起来,大声说:“跪着有屁用?都来看看这些微信。”

  由于聊天内容是两个人对话,却都是“虹姐”的名字,为了好区分,我们在这里用字母“L”来表示另一个人。

  聊天内容如下:

  L:你在哪?

  虹姐:你是谁?怎么登陆了我的账号?

  L:我是李闯,你在哪?

  虹姐:别吓我!你,你没死?

  L:那么容易死?你们当年也够狠的!

  虹姐:我……你真是李闯?

  L:我们当年一块在小广场绑了孙成茂,孙成茂看到旁边二楼诊所起了火,求我们去救他的孩子。我心软了,毕竟孙成茂对我有恩。结果你们搞突然袭击,拿我的头撞墙,还把我推进了火场。你也够狠啊,郝虹。

  虹姐:……

  L:我没死,那个孩子也没死。你在哪?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虹姐:你们都活着?

  L:是的。你在哪?

  虹姐:巴黎。这些年……你还好吗?

  L:不好。我一直想不通你们的所作所为,没人性底线。

  虹姐:对不起。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家?

  L:别搞笑了,我回去,你们五个能心安?我知道你们的秘密,你们不怕我回来报仇,我还怕你们再弄死我灭口呢!

  虹姐:怎么可能!

  L:完全有可能。不过我不是怕你们。哎,我也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越想,越觉得自己干的不叫人事,我没法面对自己。

  虹姐:……你微信号多少?怎么会上我的微信账号?

  L:我用平板电脑上的,你微信密码是生日,这么白痴的密码。

  虹姐:……为啥上我微信?

  L:安全。

  虹姐:什么意思?

  L:我怕警察找到我。

  虹姐:为什么?

  L:不只是我,估计警察也会找你。你老公死了!

  虹姐:警察昨晚已经通知我了!我一晚上都没睡!难受!正准备订票回去!不管谁干的,我都……

  L:不止你老公,华春晓、李志堂、高虎都死了!

  虹姐:怎么可能……

  L:不信?你打电话问问华春晓和高虎的老婆,一会把她们电话给你发上来。

  虹姐:到底怎么回事?

  L:不知道。我猜,是孙成茂的孩子回来报仇了,他叫孙劲。

  虹姐:……

  L:我担心你们处理孙成茂尸骨的地方,可能被发现了。

  虹姐:你是说尸骨被发现,我们当年的事被捅出去了?孙劲知道了真相,回来复仇?

  L:猜测。

  虹姐:要真是这样,你真不该救那个孩子。可是,他怎会找到那个地方呢?

  L:……你们把孙成茂埋得确实够隐蔽的!

  虹姐:隐蔽?听你这话,你知道他被埋在何处?

  L: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虹姐:你可是被我们推、推进了火场啊!

  L:呵呵,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既然逃出了火场,自然有法子跟踪到你们。

  虹姐:你……你当时怎么不报案?

  L:报案?你这问的,绑架孙成茂我也有参与。

  虹姐:好吧,我脑子很乱。

  L:你休息吧,我下了,88。

  虹姐:别!要不你去当年抛尸的地方看看?尸骨要是还在,事情就还没捅出去。

  L:这个想法不错。

  虹姐:那你去看看,我等你消息。

  L:他们都死了,我现在躲起来了。还是等你回来后,我俩一块去吧。我想,不管尸骨在与不在,我俩到时见个面商量一下,总之要离开滨海,走得越远越好。

  虹姐:我想想。

  L:随便。

  虹姐:……

  L:我下了,你保重。

  虹姐:别。还没说好怎么办呢。

  L:不是说了嘛,你回来咱们一块去那个防空洞看看,不然不放心。然后离开滨海。

  虹姐:好!

  L:那你自己安排回来的时间吧,回来时记得来这留言。

  虹姐:好!

  L:对了,下飞机后你最好坐高铁回滨海。到时候你看吧,我估计警察会对你“特殊照顾”。

  虹姐:警察会抓我?

  L:我想只是初步怀疑。但你一定不能在滨海下车。这样,到时候你提前一站下车,打车去防空洞,我在那等你。

  虹姐:好!可是我怎么提前下车?万一有警察盯我呢?

  L:自己想办法,比如钻到行李箱里。

  虹姐:钻行李箱?

  L:88。虹姐:……

  这段聊天到此结束,看时间,都是很多天以前的,具体地说,是黄少飞死后第二天。下面的内容则是最新的:

  虹姐:在吗?在吗?

  L:在。

  虹姐:我下机了。坏了,有警察过来了!

  虹姐:没事了,他们是来接我的,把我送上了高铁。看来,他们真的开始怀疑我了!怎么办?

  L:还能怎么办,按原计划,去看看孙成茂的尸骨在不在。只要在,警察就没证据。我们跑,越远越好!

  虹姐:那我老公他们到底是谁杀的?是孙劲回来复仇吗?

  L:不知道。要不你留在滨海?

  虹姐:才不!留下来,要么被警察怀疑,要么被抓,要么被孙劲报复,我傻吗?

  L:那我去防空洞等你,不见不散。

  虹姐:好!我找到你说的“大箱子”了,他正坐我对面呢,我给了他五千块钱,一会我提前下车,让他带我出站。

  L:88。

  最新的内容就是这些。

  这些内容,印证了很多事实,不亚于当面对李闯和郝虹做口供。这是实打实的证据,秦向阳此前对事件的设想清晰无误,1998年起火的那个午后,华春晓等六人伺机跟踪绑架了返回火场的孙成茂。李闯心软想去救人,受到重击,被暗算推进了火场。

  “操!李闯这厮,竟然说人都是我杀的,说我回来报仇!”孙劲一使劲甩开李天峰,大骂道。

  “这里头有漏洞!”李天峰道,“他怎么知道警察会对郝虹特殊照顾?因为他才是凶手,了解事情发展过程,郝虹这傻逼娘们看不出来?”

  “别这么说,通篇下来,逻辑还算严密,他妥妥地掌握了郝虹的心理。郝虹做过什么自己很清楚,别忘了啥叫做贼心虚。”秦向阳说。

  这李闯,上个微信就把郝虹骗过来给杀了,这里是郝虹他们当年发家的起点,最后她又死在这里。同时,这也是这场谋杀的终点,死亡名单上的人都死了,孙劲也终于找到了孙成茂的尸骨。起点终点合二为一,这是个完美的圆。

  最主要的是,要是凶手让郝虹回到滨海,再杀她就绝无可能了。倘若在Z市杀郝虹,危险系数也太高。这地方安静、荒僻、安全,连秦向阳也认为没有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李闯一早就用微信给郝虹设置好了结局。

  秦向阳连连后悔,低估了李闯。李闯很小心,也很聪明。要想按计划除掉郝虹,就一定要冒险联系她。联系的方式,除了电话就是网络,他选择了后者。比较之下,电话显然更不安全,因为李闯无法确定郝虹通话时所处的环境。比如在机场,在高铁上,郝虹身边都有警察,通话显然极不方便,用网络就能避开这些风险,还能慢慢地把局做透。聊天内容真真假假,逐步掌控了郝虹的心理,从而诱使郝虹上钩。再就是安全性上,李闯也考虑得很全面。用平板电脑聊天,完全可以从户外蹭网络,事后查动态IP地址根本没用。当然,警方可以通过动态IP地址找到电脑网卡的固定MAC地址,从而再定义到电脑的地理位置。但一样为时晚矣,完事他大不了把电脑销毁就是了,既然他选择了网络联系郝虹,就绝不会傻到事后把平板电脑带在身边。甚至,他要是技术够厉害,那连MAC地址也能改。至于他登录郝虹的微信,那完全是权宜之计,毕竟微信注册必须实名电话,他耍了个小聪明,但很有效。

  想到这些,秦向阳一时无语。

  不久之后,苏曼宁和吴鹏等人终于赶到了。

  秦向阳走到防空洞外面,不停地走来走去。郝虹被杀,各级领导一定会大发雷霆,但这次的方案是丁诚主导的,他也曾苦劝未果,这么一来倒不担心上级的责罚。但他还是觉得很可惜,现实冰冷如铁,要是丁诚不贪心,不急于求成,郝虹这会早该在分局审讯室了。

  他“啧”了一声,摇摇头撇开这个念头,注意力回到现实,心想:网络追踪已经没有意义,那监控呢?有没有可能找到李闯来回的行踪呢?现在是大白天,总不能就这么让他轻易溜了吧?

  他想,这荒郊野外的,李闯带着凶器和切割的器官离开,一定有交通工具,那么不管它是什么车,要想来到案发现场,就只能跟自己一样,从省道那个弯拐下来,要想离开,也一定要回到省道。那么,不管他从省道哪头来,又从省道哪头回,总有一段封闭区域的探头能拍到他。再就是眼前这条乡道,他会不会从乡道走?

  想到这,他安排了一批人,顺着乡道往下查,主要是跟群众打听有没有见到外来的可疑车辆。接着他看了看表,根据出租司机送郝虹到这的时间,判定了一个时间段,然后联系交警,查这个时段的省道监控。李闯的通缉令交警手里就有,这次,大白天的,他不信找不到李闯的踪迹。

  现场勘察完毕后,众人回到分局。此时,省道、国道、高速、市区,到处是巡逻的警车。秦向阳心里绷得很紧,一直等着交通部门反馈消息。他知道随便一个时段内的车流量都很大,要找个预设目标不是那么容易,需要时间和耐心。但不管怎样,他相信这次一定会有收获。

  即使能确认死者身份,程序上也要让家属进行尸体辨认。郝虹母亲刘兰珠被接到分局后,面对郝虹惨不忍睹的尸体,一直不肯接受这个冰冷的事实。

  警方从高铁上找回了郝虹的行李箱,从行李箱里郝虹的贴身衣物上,提取到诸多人体组织痕迹。经鉴定,结果和尸体的DNA信息一致,死者是郝虹无疑。另外,现场埋着的尸骨DNA鉴定结果也出来了,就是孙劲父亲孙成茂。

  直到看到确切检验结论,刘兰珠才放声大哭起来。当她听秦向阳说凶手竟是李闯时,一边哭一边骂道:“这个挨千刀的,怎么忍心下得去手!他俩当年可是好过啊!”

  骂完,刘兰珠突然住了声,一把揪住秦向阳,说:“你、你上次不是说李闯失踪,没有消息吗?这怎么就突然冒出来杀了我闺女?”

  秦向阳不语,任凭刘兰珠发泄,心里却想:原来李闯和郝虹好过,怪不得知道郝虹的生日,还试出了微信密码。这么说来,郝虹也够狠了,忍心和别人一块把男朋友推到火里去,而李闯呢,杀郝虹的理由就更充分了。至此,凶手的五个目标都被干掉了。前三个目标的死,似乎谁也无力阻止,因为当时还没掌握案情发展规律,但黄少飞和郝虹,明明是有机会活下来的。想到这,秦向阳全身生出一阵无力感。

  “可是,短信里为什么说‘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吧!谜底至此揭晓,但愿她是最后一个’呢?这是什么意思?她不就是最后一个吗?何来的‘但愿’?难道凶手还有目标?”想到这,秦向阳浑身一抖,指尖的烟灰随之掉落,向身上撒去。

第十四章 全错了

  “难道凶手还有目标?”秦向阳用力甩掉这个可怕的念头。他意识到担心毫无益处,从案发到现在,不管是1210案,还是1998年的孙成茂被杀案,不管是线索还是实打实的证据,手里要什么有什么,可还是处处被动。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次一定要盯紧了监控这条线。

  打定主意,他驱车往市局指挥中心驶去。下面省道的监控早被提取到了指挥中心,在多块大屏幕上分屏处理,寻找李闯的行车踪迹,为此,市局所有内勤全靠上去了。

  程功最近有些烦恼。自打上次在超市门口碰上蒋素素,他似乎就被那个女人缠住了。让他烦恼的,不是这所谓的“缠住”,而是蒋素素的性欲。他也没想到,蒋素素自打知道程功多次协助警方办案,从程功嘴里得知蒋斌杀人取肝的消息,就一再联系程功,求他再帮着打听蒋斌的处境和案情细节。做女儿的担心父亲,这本无可厚非,但公安局也不是程功想进就进的,就算再协助办案,进去有心打听,反而会让人警觉,不如无心听到的内情多,再加上侦破阶段案情对外保密,程功也是有心无力。

  蒋素素多次相求,程功不堪其扰,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谁?程璇璇的救命恩人李文璧。李文璧可是秦向阳的女友,有这么一层关系,那不是想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为此,他打着程璇璇的幌子,再次请李文璧来家做客。其间三转两绕,话题就到了蒋斌身上。审蒋斌时,李文璧可是在观察室见证了全过程的。

  李文璧呢,本身虽然八卦,但也知道涉及案情的事不能乱说。可程功是程璇璇父亲,她对程功总体印象还不错,而程功好奇地探问,也没涉及李闯那样的核心内容,故此,就把蒋斌给警方提供孙成茂被杀案线索的过程说了。就是说,蒋斌有立功行为,很可能躲过死刑。

  蒋素素从程功嘴里得知这个消息,真是浑身激动。为表谢意,慷慨地拉着程功开了房。程功自从上个老婆跑路,也是许久未见荤腥,蒋素素呢,为人自有一番火辣豪爽,这俩人当真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打那以后,这俩人俨然黏糊到了一块,开房频率激增。谁知时间一长,程功竟渐渐有些吃不消了,他自认身体素质一向不错,没想到蒋素素这个娘们更厉害,由是便烦恼起来。有次事后,他无意中从蒋素素包里翻到一小袋东西,才得知蒋素素竟然吸毒。

  “就是些K粉之类的,没事。”蒋素素对此不以为然。

  “怪不得你那么厉害,我都快受不了了!”程功这下释然了,不过他还是劝蒋素素戒掉的好。

  说完这段插曲,再说回秦向阳,他在市局指挥中心熬了一夜。所有内勤加班,把视频上的每辆机动车、非机动车都过了一遍,也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按说这不可能啊?难道是视频的提取时间段错了?不会。那是怎么回事?难道凶手来回都是走的乡道?顺着案发现场那条乡道下去,附近的确有个乡镇,可是出了乡镇再走,就又绕回了省道。再说,已经派了人手在那附近做了大量走访,也没听说有什么可疑车辆在乡镇和防空洞之间的乡道上逗留。

  坏了!秦向阳敲着脑门,想,要是凶手用的摩托车呢?摩托车目标小,随便往防空洞附近一放,就很不引人注意。李闯从黄少飞家逃走时,不正是骑着外卖员的摩托车吗?要真是摩托车,并且凶手选择从那个镇子返回,那就根本没法判断它绕回省道的时间。他甚至可以在镇子上住一晚,他有无数的时间点选择。而且摩托车轻便灵活,只要提前加足油量,有的是法子躲避交通管制临检,它能走小道,甚至能穿行田埂……

  秦向阳不得不承认,这么一来,从监控上寻找李闯踪迹的想法又落空了。

  但失望之余,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就算李闯用的是摩托车,那么不管他最终在哪落脚,他杀郝虹前后的行迹怎么也避免不了,他不可能时时带着头盔,他的通缉令满街都是,总有被相关群众认出来的可能。可是离郝虹被杀都快过去24小时了,这么大力度的通缉,还有高额赏金,怎么一点情况都收不到呢?

  他一边想一边开车回了分局。在市局时,丁诚见到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向秦向阳承认自己错了。

  领导向属下承认错误,那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他知道丁诚肯定也会面临上级领导的责罚,心情肯定不好,就赶紧告辞离开,继续一门心思琢磨案情。

  李闯上哪抓呢?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天阴沉沉地,好像要下雪了,突然远处响起一声闷雷,冬天打雷,也是少见,像是要下雨的节奏。秦向阳回到办公室缓了缓,又从档案袋里找出那张简易证据图表,呆呆地看了起来。

  被害人李志堂DNA信息B

  被害人华春晓、高虎、现场无凶手痕迹证据

  被害人黄少飞凶手遗落羽绒服提取到DNA信息B(残留组织痕迹少)、DNA信息A(残留组织痕迹多)。

  程功仓库李闯(吕胜)烟头上的DNA信息A

  李闯卧室烟头的DNA信息A

  他皱着眉头,把1210案前前后后所有场景,每个死者,每个案发现场,每个能想到的细节,挨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每过完一遍,就低头看看这份图表,然后再把其他调查资料看一遍。

  烟灰缸里的烟头慢慢增多,直到烟盒里就剩一根烟时,他猛地站了起来,把一沓资料拍到了桌子上。

  那是华晨公寓视频回溯时,对李志堂每天上下班的视频截图。

  所有资料包括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截图在内,他前前后后看了十几遍,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寻常之处,从那几十张截图中挑出来四张很有意思的图片。

  挑完图片,他打电话把苏曼宁叫了过来。

  “抽了多少烟?”苏曼宁一进来就打开了窗户。

  秦向阳说了声“抱歉”,接着把一份资料递给苏曼宁,说:“这是1210案第一个案发现场的调查情况,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苏曼宁接过资料,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秦向阳估计她早就看完了,便说:“以你的经验,会不会觉得这个现场太干净了?”

  “太干净?什么意思?”苏曼宁反问。

  “不是普通意义那个干净,”秦向阳解释道,“我是说现场生活痕迹的独立性。你看这句话——”

  他让苏曼宁看的,是那份调查报告上的一句话,报告内容是法医吴鹏在案发后给出的:现场留有死者生活痕迹无数,包括毛发、牙刷、皮肤碎屑、指纹、烟头、方便面盒、马桶方便痕迹等,对此已经做了全面提取,未发现其他干扰痕迹,就是说,死者单身居住,没有外人干扰。房内物品摆放很随意,甚至可以说有些杂乱,但没有财物丢失。洗脸池、马桶、刷牙杯子、肥皂盒等更是脏乱不堪,很符合一般单身男人的生活习惯。

  “你想说房内无干扰痕迹吧?这只能说明死者李志堂性格孤僻,独居。”苏曼宁指出了问题所在。

  “独居得这么彻底?没有一个朋友?”秦向阳摇着头说,“常理来说,谁家的沙发上也能提取到干扰痕迹,只要沙发被这家人之外的人坐过。”

  “不是没有朋友,是独居,没有来访者。数据不会撒谎,吴鹏的工作不是白做的,我了解他!”苏曼宁坚定地说完,又道,“或者说李志堂爱收拾,即便有朋友去他家,事后也会收拾干净。”

  “不可能!你看调查报告上总结的——房内物品摆放很随意,甚至可以说有些杂乱……物品摆放随意杂乱,洗脸池、马桶、刷牙杯子、肥皂盒等更是脏乱不堪,很符合一般单身男人的生活习惯——这像是爱收拾的人?再说,不同的朋友去你家沙发上分别坐几次,总会留下些汗迹、头屑之类,你能都收拾干净?你看现场照片,沙发上根本没有沙发套。”

  听到这些,苏曼宁皱眉摇了摇头。

  “再看看这个。”秦向阳说着,把四张截图递给苏曼宁。

  “又是什么?”

  “视频回溯时,对李志堂每天上下班的截图。”

  “这有什么问题?”苏曼宁飞快地浏览完图片,不解地问。

  “哦,我错了,应该一起看。”秦向阳把其他所有截图都拿了过来,又道,“按时间顺序看,都标记好了。”

  苏曼宁见秦向阳态度很认真,只好把截图一张一张排列好,仔细看了起来。她连着看了十几遍,还是两眼茫然,不明所以。

  “注意衣服!”秦向阳只好提醒她。

  听到这句话,苏曼宁突然眼前一亮,从截图中挑出来四张。这四张,恰恰是刚才秦向阳递给她的那些。

  “看出来了?”秦向阳平静地问。

  “是的!你怎么发现的?”苏曼宁惊讶地说着,把那四张截图两两分开,摆成两排。每排的两张截图是同一天的,一张是早上,一张是晚上。两排就表示两天。她看出来了,第一排那天,李志堂一早一晚的外套不一样;第二排那天,一早一晚的鞋子不一样。

  晚上的衣服、鞋子为什么跟早上的不一样?很简单,李志堂在华晨公寓之外的地方换过。那三十天时间,一共换过两次。

  “可能是他在办公室换的吧?”苏曼宁想了想说。

  “不会!案发后吴鹏去过李志堂办公室,只提取到一些落发,以及水杯上的有用痕迹,那里没有衣物。”

  “那李志堂就还有别的住处,截图上也能看出来,周末他都夜不归宿。”苏曼宁皱着眉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注意到这些细节?”

  “不是我要注意,是这些细节本身奇怪。”秦向阳清了清嗓子说,“通缉令发出去好几天了,郝虹又被杀了,李闯却像人间蒸发。我不得不回头从案子本身找原因,看哪里出了纰漏。结果花了半天时间,才发现了这几点奇怪之处。”

  “你想怎样?”

  “再去那个案发现场看看。”

  说完,秦向阳叫来李天峰,让他去市局查查全市的酒店管理系统,看能否找到李志堂的相关入住记录,要是没有,就再查查全市的房屋出租信息统计。

  尽管对这个活儿相当不理解,李天峰还是领命而去。

  其实秦向阳也回答不了李天峰的疑问,他只是觉得既然找到了奇怪之处,就得事无巨细地查一查。李志堂在华晨公寓有房子,为什么还要在别处换衣服呢?既然在别处换衣服,为什么还要回华晨公寓住呢?

  这几个问题看似很简单,但秦向阳却实在想不通。

  接着他又叫来吴鹏,和苏曼宁三人一块赶往华晨公寓。

  天气阴沉,华晨公寓502房间更加阴暗,空气里似乎还有未散尽的血腥味。

  秦向阳安排苏曼宁和吴鹏,再对房内痕迹做一次全面细致的提取,尤其要注意沙发、床垫、客厅地毯、窗帘等那些容易保留人体组织痕迹的物品。

  安排好活儿,他到走廊上转了一圈,又去物业那里确认了一遍,五楼整个楼层二十几个房间,房子只卖出去六七套,大部分房间是空着的,否则案发前后,不会连个目击者都找不到。其他一到四层情况也差不多。这一点案发时已经确认过了,这个酒店式公寓一到五楼的房子卖得不好。

  接着他又回到502房间,戴上手套脚套四处查看起来。

  房间不大,一室一厅,客厅里铺着地毯,看起来装修得也很普通,厨房和卫生间的墙上,以及边边角角都贴着白色瓷砖,阳台窗户以下墙面也贴着瓷砖,客厅和卧室的墙面上刷了一层白色的漆。他转了好几圈,最后在客厅的电视墙部位停了下来。说是电视墙,其实那个部位并未做任何专门的修饰,同样刷着一层白色的墙漆。地面上放着个长方形的电视柜,上面放着电视。

  秦向阳站在电视前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蹲下去轻轻挪开了电视柜,侧身往电视柜后边看。他觉得这种地方比较隐蔽,估计能提取到与之前不一样的痕迹。

  “那里早检查过了!”吴鹏往这边看了一眼,说道。

  “好吧!”秦向阳拍了拍手上的土,往回挪电视柜,挪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发现电视柜背后的地面上有很多白色的斑点。

  这是什么?他仔细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那是给墙面刷漆时掉落的漆斑。怎么这么多?这活儿有些业余吧。他想了想,又起身去看其他墙面。他把所有墙面都看了一遍,才注意到几乎所有墙面下方,都有多多少少的漆斑。其中,客厅和卧室的最少,厨房及一些有遮挡物的墙面下方,斑点就相对多些。他又仔细看了看那些漆斑的干涸程度,虽然无法判断具体掉落的时间,但明显能分辨出痕迹还不算太陈旧。实际上漆斑形成的时间,是可以通过技术精确半判断的,那首先要确定墙漆具体类型,然后根据其成分的不同氧化时间、凝固后的不同状态等做进一步分析。这种检测需要一些更专业的单位来做,秦向阳他们分局做不了。

  从这些痕迹看,这个房间在不久之前做过一次简单的装修。这是秦向阳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可是这个细节又能说明什么呢?

  他正想着,李天峰来电话了。

  “李志堂生前,曾长期在一个叫幸运客栈的旅馆包房,幸运客栈就在他工作的学校附近,包房时间大概三个月,直到1210案案发后,自动截止。那个老板还拿着他五百块押金。队长,这活儿也太简单了。”李天峰在电话里说。

  “他包了三个月的房?为什么?他在华晨公寓有房子。”秦向阳听完汇报很是吃惊,他完全没想到李天峰查出来这么个结果。

  “这个我想过,说不好。男人,而且是单身男人,包房的原因太多了。”李天峰说。

  “问题是案发前一个月,他除了周末都回家睡觉,干吗在外边包房?”秦向阳问李天峰,也是问自己。

  他没等李天峰回答,当机立断道:“你去幸运客栈,向老板打听一下李志堂的情况,再把监控设备的硬盘带回局里,准备做数据还原。”

  提取完痕迹,秦向阳等人回到分局时,李天峰已经回来了,需要的硬盘也带回来了。

  秦向阳叫苏曼宁立刻去还原数据。

  “他这个硬盘数据几个月覆盖一次?”苏曼宁问李天峰。

  “和华晨公寓的硬盘一样,都是一个月,这两家旅馆监控器的像素和存储码率设置类似。”李天峰说,“李志堂可是包了三个月的房,加上案发后这段时间,数据怎么也被覆盖三次了,能处理吗?”

  苏曼宁郑重地想了想,说:“差不多吧。覆盖次数越多,恢复就越难。到目前为止,世界上最难的恢复记录是美国人干的,那块硬盘数据总共被覆盖过九次!”

  “我不管你怎么干,你得把那三个月的数据都提取出来!”秦向阳提醒苏曼宁。

  苏曼宁和吴鹏走后,李天峰对秦向阳述说了幸运客栈的调查情况。

  客栈老板姓刘,对李志堂很有印象,没办法,因为他还拿着李志堂五百块的押金。据刘老板回忆,李志堂在那正常住了两个月,每天正常上下班,正常回旅馆,但是从第三个月起,也就是案发前那个月起,他就有点不正常了。

  怎么不正常呢?那个月李志堂就不怎么在旅馆过夜了,只在周末过去住,每天都是一早回旅馆,过一阵子再下来。起初,刘老板也没怎么注意这事,但时间长了就觉得纳闷了。他注意到李志堂每天都是一早赶过去,看起来有些疲惫,然后过一会再从楼上下来时,整个人就精神多了。刘老板观察了很多天才弄明白,李志堂是一早返回旅馆洗漱收拾。

  “包下旅馆,却不住,每天早晨回旅馆洗漱收拾停当,然后上班。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刘老板这么评价李志堂的行为。

  听了李天峰的讲述,秦向阳半天没言语,有几件事他实在想不通。

  李志堂有房子,为啥还要包房三个月?

  他为啥住了两个月,在第三个月回家住?

  他既然回家住,为啥要每天来旅馆洗漱?

  他为啥仅仅周末来旅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