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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侯被人押着上了驾驶舱。

  西科斯基S-92立即发动,搅动着气流上升,很快消失在夜空。

第四章 洗脑

  西科斯基S-92刚升空,飞虎队就占领了天台。

  总警司黎耀华硬着头皮接替了马跃的指挥权,他接到报告,直升机上共有七名人质,其中包括警员钱进和驾驶员老侯。

  怎么办?追还是不追?黎总警司考虑了片刻,正要下令派直升机跟踪,天台的一个角就爆炸了!

  猛烈的冲击波炸塌了天台一角,随之而来的石块和玻璃到处乱飞,划伤了不少人。爆炸过后,那个角上的独角公羊失去支撑,轰然而倒,呼啸着向大厦下方坠去。幸好大厦周围的人员早被清空,沉重的公羊雕像带着万钧之力,触地后粉碎,把地面砸了个巨大的坑。

  大厅里乱作一团。

  在别人帮助下,秦向阳解开绳索后,第一时间拨通了警方电话。

  随后,电话被转接进黎耀华的手机。

  他在电话里告诉黎耀华,楼层里埋了很多炸弹,由手机远程操控引爆,在人员安全撤离前,千万别追击,否则一旦激怒匪徒,再引爆炸弹,后果不堪设想。

  天台一角的爆炸,惊出黎耀华一身冷汗,更证明秦向阳所言不虚。

  黎总警司切身体会到了马跃无奈的心情,赶紧叫人拆弹,又安排人抓紧时间

  把幸存者救出大厦,再也不敢冒出追击的念头了。

  打完电话,秦向阳才意识到发生了爆炸,他和项西川带上钱进的手机,登上一架直升机返回地面。

  进了指挥车,他俩亮明身份,顾不上和黎耀华寒暄,立刻叫来技术人员帮忙,把钱进手机的密码锁给破解了。

  他俩不笨。项西川看到了钱进吞东西的动作。

  钱进临走时,又莫名其妙说了句“拿好我的手机”。

  有这两条,他们立即判断出,钱进手机里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

  果然,手机打开后,他们找来找去,发现里面最显眼的,是个“自制定位程序”。钱进的电脑技术在港警里数一数二,自己编译程序实属正常。

  钱进当时的行为那么怪,难道他吞了定位芯片?带着这个疑问,他们打开了程序。

  程序打开后,出来一幅当前位置地图,接着地图上跳出来一个红点,红点不停地跳跃,向海岸线慢慢移动。

  “那小子果然吞了定位芯片!”秦向阳盯着红点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经过告诉了黎耀华。

  这扭转了黎耀华颓靡的心情。“向海岸线移动,难道要上船?”黎耀华说了第一反应。

  秦向阳说:“跑路这种事,从隐秘程度上说,海上肯定比空中安全,所以应该有船接应,可是上船后又该怎么选择?难道他们要去公海?”

  项西川说:“看身高、体型、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我感觉那伙人像东南亚一带的雇佣兵,我判断这是越境行动。”

  秦向阳说:“越境的话,要确保安全,一般来说需要两条船。一条是他们的来源地,把他们送到公海,一条是香港这边的船,把他们从公海接上岸,然后他们又搞到了直升机。我要是歹徒,我就找两条船,而且都得是手续证件齐全的,能合法进出公海,少很多麻烦。”

  项西川说:“不管咋整,非弄死他们!”

  黎耀华听完分析,沉吟片刻,果断下了命令。他安排飞虎队派出人手,分乘两架轻型直升机,全力追赶劫匪。轻型机有速度优势,但要确保不能暴露自己。他又联系水警巡逻队,一旦定位系统确定劫匪弃机上船(钱进手机定位信号静止于海面),水警的船会立即跟飞虎队的直升机会合。飞虎队队员再假扮成水警,在敌方进入公海前拦截,以水上执勤的名义对敌船临检,务必伺机制服或消灭对方,挽回警方荣誉!具体应变和行动,由飞虎队队长负责。

  计划听起来还行,具有可行性,比起抢劫杀人时的情况,警方的主动性大多了。秦向阳和项西川执意申请参加行动,黎耀华勉强不得,只好同意。时间紧迫,加上秦、项二人,两架轻型直升机,总共载着12名武装人员,向海岸线疾驰而去。同一时间,南粤省越州某别墅。

  “东亚丛林”的Logo是个经典的小丑头像,此刻杀人直播早已结束,黄赫盯着屏幕久久未动。

  或许神经已足够强大,那些血淋淋的直播画面,没有给他带来不适感,但却给他带来了别的困惑。

  他有些后悔没能到拍卖现场去,可是去了又怎样?他父亲的遗物,那件金丝翡翠手镯,还是一样会被匪徒抢走。直播视频里一清二楚,拍卖品中的小物件,能带的,歹徒都带走了。

  怎么办?这么一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追查到手镯下落。劫匪身份是个谜,但劫匪直播的目的却显而易见。现如今明网上各种直播大行其道,暗网自然也与时俱进。今晚这三场杀人直播下来,具体的网络货币交易额黄赫无法统计,但从直播间的火热程度看,那一定是个不小的数字。

  有人可能问,既然劫匪叫现场的人质拍了视频,还扩散出许多,暗网用户为什么还要花钱看直播呢?很简单,扩散的视频会被中国警方清除,即使短时间清不干净,流到国外的也是极少。最主要的是,现场人质拍的视频质量太差,要么模糊不清,要么颤抖跳屏,要么断断续续,远比不上现场直播的效果。不管明网还是暗网,用户花钱消费,是习惯,也是享受。

  黄赫另一个困惑,是歹徒竟然杀了陈一龙。

  自从六年前父亲被警方击毙,陈一龙的档案一直留在他电脑里,陈一龙的样子他闭着眼都能画出来。在拍卖现场,陈一龙被人拖出去的时候,他也大吃一惊,一眼就认出来了。要不是陈一龙,黄炳忠当年绝不会死。这些年来,他恨不得陈一龙死。可仇恨解决不了问题,陈一龙不但活着,还越活越好。谁知天上突然掉下来一帮歹徒,就那么把陈一龙折磨死了,而且那一幕,还恰恰让他通过暗网直播看到了,这些说起来,像一场梦。

  不管怎样,能亲眼看着陈一龙被折磨死去,黄赫心里无比快意。起初他认为陈一龙的死是巧合,但看完三场直播后,他不那么认为了。那三个受害人,显然是被挑中的,而非随机选择。因为匪徒首领在行刑时,对每个目标的身份和说教,明显是提前备好的。这就一定另有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正苦苦琢磨时,他电脑的一个社交软件跳出来一个窗口,窗口上,有个小丑头像不断闪烁。看到那个陌生头像,黄赫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小丑:“黄赫,你好!”

  黄赫:“?”小丑:“自我介绍,我是‘东亚丛林’的开发者。”黄赫:“别闹了大哥,88。”

  小丑:“‘东亚丛林’刚刚结束了一场精彩的直播,直播现场在香港中环,直播内容你应该很清楚吧?”

  黄赫大惊,屏息考虑了一会儿,问:“少扯,你的话无非表明你也看了直播而已。你是谁?”

  小丑:“刚才说了,我是‘东亚丛林’的开发者和拥有者。”

  “呸!”黄赫精神一振,搓了搓双手,运指如飞,查起对方的IP地址来。

  小丑:“别忙了,即使你是最好的黑客,要查到我位置,起码也得五分钟。我用了最笨的办法,多层代理加密,至于代理的个数和物理位置,你可以试试。”

  黄赫停止了运算,猛地靠在椅背上,盯着屏幕想了想,说:“你胆儿不小,敢用明网通讯。你这种老鼠,很久不见光了吧!”

  小丑:“别说那么难听,要想找你,只能用明网。我了解你身份,知道你肯定上‘东亚丛林’,但在‘东亚丛林’的世界里,就算我是管理员,也查不到谁是你。”

  黄赫轻撇一下嘴角,叼起烟,没点火,接着打字:“你了解我?”

  小丑:“在我的调查里,你不是最好的黑客。你的实力,远超你的名气。不是你低调,而是这几年,你一直秘密为美国政府做事。”

  看到这些,黄赫叼着的烟差点滑落,他深吸一口气,盯着屏幕没有打字。

  小丑:“这些年你在美国,表面为一家有名的网络公司工作,实际上那家网络公司,根本就是FBI背景。至于你为FBI工作的内容,那的确是绝密,浪费了我不少时间。但你以为网络世界有秘密吗?只有死人能保守秘密。比较起来,纸质档案跟人脑记忆存储,在安全性上也不强,但安全性最烂的,总是网络。不知是美国政府太蠢,还是他们的行政程序太机械,总习惯把一些秘密隐藏在他们的网站。”

  黄赫又撇了下嘴角,叼着烟挑衅似的回应:“装逼有劲?你想干什么?”小丑:“那得从你为FBI的工作内容说起,大名鼎鼎的‘阿尔法湾’是你帮美国政府干掉的吧?”

  黄赫:“自以为是。”

  小丑:“倒是蛮有个性,有你后悔的时候!”说完这话小丑突然下线了,过了几分钟,小丑头像再次亮起。小丑:“不好意思,快五分钟了,我重新设置了代理服务器。”黄赫:“老鼠就是老鼠。”小丑:“呵呵,直说吧,我的目的。我要求你攻击我的网络,攻击‘东亚丛林。’”

  黄赫一听没反应过来,这所谓“东亚丛林”的主人,竟然让他攻击“东亚丛林”,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他惊讶莫名,顾不上整理对方的逻辑,直接说:“你要求我?你有病吧。”

  小丑:“再说一遍,正因为你是最好的黑客,我才要求你攻击我的网络!”

  黄赫:“呵呵,别装了!要么你有病,要么你是警方的人。让我攻击‘东亚丛林’?只有警察才会有这种想法。哦,你不是警察,警察做事没你这么傻!”

  小丑:“我会给你钱,你秘密受聘于FBI,帮他们做事,不也是为了钱?”

  黄赫:“随你怎么说,你只需知道一点,我从来没用我的技术赚过黑钱!”

  小丑:“我知道,你要想赚黑钱,没必要替FBI做事,我了解过你父亲的为人,因此也算了解你。但你搞错了,你攻击我的网络,赚的不是黑钱。”黄赫一时语塞,搞不清对方的用意。他觉得自己相当被动,对方太了解他了,但他对小丑一无所知。他想结束通话,但他知道结束了,对方还会联系他,倒不如一次性把事情搞明白。

  小丑:“‘东亚丛林’是暗网新星,国际刑警已经注意到了,很多政府对它恨之入骨。你攻击它,是为民除害,还有钱赚。你做的都是好事,只是雇主变了,以前你的雇主是FBI,现在是我。”

  黄赫不禁笑了,对方显然没说实话,拿他当傻瓜。他索性直接问:“理由?”小丑:“我帮你杀了陈一龙。”黄赫:“什么?你杀了陈一龙?劫匪是你的人?”

  小丑:“你糊涂了?当然不是!他们是活跃在‘东亚丛林’里的赏金猎人,这么简单的事实,你看不出?他们是我的用户,我当然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只是针对陈一龙,发了一份赏金帖。”

  黄赫:“装神弄鬼,我凭什么信你?”过了一会儿,小丑发来一幅动图。

  黄赫一看傻眼了,他一眼就能确定,对方发的动图,竟然是“东亚丛林”管理员即时操作界面的一小部分。对此他有丰富的经验,确信这个即时操作界面根本无法伪造。

  这时小丑说:“我还可以立即以管理员的身份,删除或添加一些帖子,你刷新网站,立即就能看到。”

  说完小丑下线了。几分钟后,黄赫刷新电脑,惊讶地发现,“东亚丛林”主界面的论坛区,所有帖子的字体颜色发生了改变,还新增了一篇以管理员身份发的主题帖——刚刚通过明网调戏了所谓的第一黑客,对方竟然想追踪我IP,真他妈天真无邪!

  过了一会儿,这个帖子就消失不见了。除了网站管理员谁还有这种操作?黑客?黄赫不信世上有人能黑进“东亚丛林”的管理员界面。如果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就意味着解析出了网站的服务器地址,更意味着所有用户的网络地址也不再是谜,但,这是不可能的。

  片刻之后,小丑头像又亮了。小丑:“现在你信了?”黄赫:“那又怎样,你是谁,和我无关。”

  小丑:“我帮你父亲报了仇,杀了陈一龙,你不谢我?”黄赫深吸一口气,说:“不管怎样,陈一龙的死大快人心。如果你真对他发了赏金帖,我会很感激!可你到底想干吗?”

  小丑:“别急!还有件事你也要谢我。”

  黄赫:“?”

  小丑:“我会设法帮你找回那个手镯,我知道它对你很重要。”

  黄赫:“你知道得可真不少!”小丑:“一点功课而已。我帮了你的大忙,那么,你什么时候开始攻击我的网站?”

  黄赫:“你帮我,就为这?你这老鼠,想法很怪,为什么?”小丑:“闭嘴!这就是个游戏,攻防游戏。”

  黄赫:“游戏?”小丑:“对。你攻,我守。”黄赫:“无聊。”

  小丑:“你必须那么做。你的良知呢?就这么对待恩人?”

  黄赫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杀了陈一龙,我的确该谢你,但一码归一码。”

  小丑:“你不想找回手镯吗?”黄赫:“当然想,我自己想法子。”小丑忽然换了话题:“关于人性,你怎么理解?”黄赫:“人性?没研究,我的世界只有‘0’和‘1’。”

  小丑:“那就用‘0’表示人性的善,用‘1’表示人性的恶,这样熟悉了吧。”

  “呦!”黄赫呆了呆,把那根叼了半天的烟点上,深吸一口,说,“好像有点意思。”

  小丑:“你这人,语言表达能力真单薄,还是我提问吧,你以为人性里善多些,还是恶多些?”

  黄赫:“人性本源吗?‘0’和‘1’的问题?对半吧。”小丑:“对半?为什么不是人性本善?或者人性本恶?”黄赫:“在我的概念里,觉得还是共存更靠谱些,对半,就像程序里共存的‘0’和‘1’一样。”小丑:“既然对半,那人们该怎么表现自己的善恶呢?”黄赫:“烦,哲学问题你找别人吧,我擅长逻辑。”

  小丑:“这不仅是哲学问题,更是逻辑问题,社会行为逻辑。公平探讨而已,这你都拒绝?当你的世界里只有拒绝,你和死人有什么分别?”

  黄赫禁不住笑了:“你这就是人性之恶的表现。回到你刚才的问题,人性的社会化表现,当然是更多的表现‘善’,隐藏‘恶’。我想个词,对,是克制,克制恶念,表达善念。”

  小丑:“为什么不是表达恶念,克制善念呢?”黄赫:“什么狗屁逻辑?”

  小丑:“嘿嘿,我认为,一切都是一己之私的需要。我觉得,人们之所以表现‘善’,只是出于需要,想换回,或认为能换回有利于己的结果。假如你有事实依据,能打破佛教对行善所能换来的种种美好结果的描述,还会有人信佛吗?假如人们真正认识到往寺庙里扔再多钱,也无法实现人们磕头默念的利己心愿,还会有人拜佛吗?同样道理,如果某种社会环境和社会规则,给人们形成作恶就能换来种种美好结果的价值观,人们为什么不作恶?”

  黄赫:“你这是诡辩。没有那种社会规则,善念和恶念的结果,不以人的意志和假设而转移。”

  小丑:“嘿嘿,你说的只是大道理。现实中,不管多特殊的社会规则和社会环境,都是可以人为打造出来的,而且都能找到历史依据。”

  黄赫:“语境陷阱!你以为我会掉进去?比如雷锋,现在也有人抹黑他,但我认为这兄弟,当年做好事时心里应该是纯净无欲的,即使不是全部,也一定有过那种心境。否则,你说他图什么?心理满足?或许吧。但这有什么可抹黑的?那些人问题出在心态,在猪眼里,什么地方都是粪坑。”

  小丑:“我同意你的观点。但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同样是个特殊的社会环境,那个环境下,做好事的人,就应该得到荣誉和奖励。不管是谁,做了好事,至少能得到颇多尊重,也就是你说的心理满足。就是说,无形的社会环境,已经给表现‘善念’设置了奖励,这就对表达人性之善形成了驱动力。反之,如果某种社会环境下,100个人做了恶,得到了利益,有99个相安无事,受惩罚的只是极少数,那无数社会个体凭什么表达人性之善呢?所以,我说了,一切只是出于‘需要’或‘需求’。”

  黄赫:“歪理!”小丑:“歪不歪,你的潜意识已经在被我洗脑了。大脑接受的任何信息都会被存盘,你拒绝得越强烈,有一天换回的认同,也就越强烈。”黄赫:“哎!我该说你坦诚呢,还是无耻?”

  小丑:“当然是坦诚。你注意过没?很多老话,都说得不坦诚,都戴着面具。坦诚了,才容易接近本质。”

  黄赫:“哦?比如?”

  小丑:“比如,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所谓忍耐,无非是善良,所谓无须再忍,无非是邪恶。历史地看,很多促进历史进步的瞬间,往往是邪恶的功劳,而非善良。”

  黄赫:“照你的逻辑,人越邪恶,社会进步反而越快?”小丑:“是的!从历史和社会角度看,邪恶是一切进步的催化剂,没有一战和二战,怎会有20世纪的知识大爆炸?”黄赫:“说什么战争,有意思吗?”小丑:“呵呵,以后有的是机会讨论,说回正题,我们做个交易吧!”黄赫:“交易?”

  小丑:“是的。对你这种不懂感恩的人,强迫你攻击我的网络,你又不干,我还能怎样?咱们做个交易,你输了,必须按我要求的去做,你赢了,你自便。”

  黄赫:“什么狗屁交易,赌博?我赢了就能赚个自便?嘿嘿……”黄赫很无语,他都有点佩服自己了,能和这么个神经病交流半天。他又叼起烟,忽然觉得不对头。

  这人为什么再三要求我攻击“东亚丛林”呢?一个攻,一个守,无聊?扯淡?他猛然反应过来,赶紧打字说:“你让我攻击你的网络,无非是想借我的攻击,去发现自己的网络漏洞,从而使网络更完善吧?”

  小丑:“是呀!我以为你早就理解了。这是最基本的逻辑,这多明显嘛!”

  明显?黄赫一阵无语。

  小丑:“我这一直坦诚相待,没对你隐瞒什么吧?你还记得12年前的‘菜霸’吗?交流内容太多,哎,忽略了你的理解能力,以后还是把话说透的好……”

  小丑所说的“菜霸”,是12年前的少年天才黑客。“菜霸”,是他在天涯论坛的ID。当年年仅15岁的菜霸,声称要黑掉天涯论坛,引起技术人员的围追堵截,结果却只是徒劳。菜霸出入天涯服务器,获取管理员权限,如入无人之境,一周之内黑了天涯十几台服务器。每攻击一台服务器,他都会打电话,告诉对方技术人员系统有什么漏洞。后来有个女孩发帖轻生,菜霸先锁定女孩IP地址,又入侵女孩所在地的电信系统和户籍系统,查到了女孩的电话和地址,并报警救了女孩一命。16岁时,菜霸又用六天时间攻破了某知名软件的内部系统,盗取了大老板的QQ号,后因此事被抓,又很快被释放。

  黄赫当然知道菜霸,更知道菜霸的所作所为,菜霸的技术是网络自学,但几乎没人知道菜霸当年有个师父……

  黄赫真恼了,攻击“东亚丛林”,帮着找漏洞?小丑这是拿他当枪使啊!他关掉对话软件,狠狠地按下了关机键。

第五章 歼灭

  港岛南部海域。

  钱进被捆着缩在直升机角落里,心情有些复杂。

  他庆幸的是,自己吞了定位器,好歹混上了飞机,给后续警方行动指引了方向。

  他困惑的是,就在几分钟前,直升机经过海滩时,小丑首领竟然提前下了直升机,离去时,还把抢来的小件古董,整理进一个大背包里带走了。

  搞毛呢?就地销赃?钱进想,香港鱼龙混杂,钱多,渠道多,就地销赃在情理之中。可是定位器就一个,首领这一离开,再想找到他就难了。这可怎么办?钱进束手无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离开海岸线足够远之后,直升机降低高度,在一片海域打起了转。

  老侯一边操作飞机,一边苦着脸对身边的歹徒说:“油不多了。”

  歹徒没理会老侯,专心盯着海面。

  过了一会儿,不远处的海上亮起一道光柱。接着,光柱以两长三短的频率闪烁起来。

  歹徒看在眼里,赶紧催促老侯向光柱方向开。驶到近前,老侯才看清海上停着条渔船。不用说,这就是来接应的,老侯心领神会,调整角度,把直升机悬停到了渔船上方。

  挂好悬梯,歹徒逼着那五个土豪人质爬上了船,然后给钱进松了绑,把他夹在中间一个个地爬下悬梯。

  老侯扭头看着钱进被带下去,一脸着急,不知道咋办。

  最后一个离开飞机的歹徒对老侯说:“你的任务完成了,你回去,你家少爷暂时回不去,他家有钱,嘿嘿。”

  船老大又黑又瘦,50岁左右,带着个同样黑瘦的年轻人,看起来像父子俩。

  这是条中小型渔船,平时船老大加上水手,估计能有十来个人。这次出来接私活儿,就给闲杂人员都放了假。

  租金像是早付过了,船老大很懂规矩,不闻不问,只是指了指底舱盖。人质很快被塞进底舱,船老大这才开船。歹徒们分散在各处吃吃喝喝,补充体力。

  船一口气开了三十多分钟,顺风顺水,估摸着,再有五分钟就进公海了,船老大凝重的表情才慢慢放松下来,给自己点了根烟。他的烟才点上,远处突然亮起两道强光,随后,响亮的汽笛声穿透海雾传了过来。

  “水警!”船老大的儿子发出了警报。情况突然,歹徒们立刻操起家伙聚到船头。“差多远进公海?”首领的女助手问。“最多五分钟。”船老大说。“冲过去!”女人果断地说。“不行!”船老大的声音很强硬。他话音未落,就被一堆枪顶住了脑门。

  船老大深吸一口气,强行笑了笑,说:“各位,多嘴问一句,有狗追你们吗?”

  “没有。”女人说。船老大点点头,说:“既然没有,你们为啥要拼命呢?只不过是水警临检,常事。在海上,证照比人大,我这船手续全,你们扮成水手就行,水警不会拿你们怎么样,我保证!说句不好听的,我进公海,只要我开口请求水警护送,他们就得护送,他们有义务。再说,你们打起来,我咋办?我一家老小不跟着全完了?出门求财,自然是以和为贵,能解决问题就行,各位老大,您说对不对?”

  他这番话很有道理,可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船老大给出这个建议时,压根就没想到,这么一来,歹徒就得摘掉面具,在他面前露了相。事后他哪有不被灭口的道理?歹徒们商量了一阵,决定按他说的办。

  大伙换上水手服,把枪械和各自的衣服找地方藏好,只在贴身处留了短枪或短刀,以防万一。做完这些,他们又把钱进等六名人质转移到货舱,封了嘴、绑了手脚,找来一些大鱼筐把他们藏进去,又在那些鱼筐上堆满各种缆绳和杂物。

  藏好人质后,按船老大的建议,有的歹徒进了休息舱,有的留在船面,一切都像正常渔船那样自然。

  很快,水警船和渔船接驳到了一块,三个水警登上渔船。

  接下来的一切迹象表明,这就是一次例行检查。水警查了船老大的证件,象征性地在各个舱里转了一圈,又问了船老大几个问题后,抬手放行。

  此时,秦队长和项西川就在水警船上。

  钱进手机的定位系统显示,目标就在眼前这艘渔船上,错不了,除非钱进暴露了。那是小概率事件,基本不可能发生。

  水警放行后,渔船上所有人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船老大得意地回头看了看四散在各处的歹徒,轻声叹了口气,庆幸自己刚才面对劫匪枪口时的镇定和坚持。

  就在这时,水警船的探照灯突然灭了,从水警船的黑影里蹿出来一队武装人员,飞快地跳上渔船。

  这个变故太过突然,在渔船上的人有所反应之前,战斗已经打响。这是一场惨烈的交锋。船老大父子在船头,最先反应过来,抱着脑袋就趴到了舱板上。

  站在最前边的两个歹徒直接被击毙。后边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掏出短枪还击。一时间,船上子弹乱窜,人仰马翻。飞虎队一上来对歹徒形成了火力压制,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大概一半歹徒。

  这个情况没持续多久。很快,躲在休息舱里的几个歹徒操着长枪冲上来,对警察疯狂射击。

  说起来,对秦向阳和项西川来说,这种场面他们谁也没经历过。秦队长虽说当过兵,在民间欺负一群混混也绰绰有余,但今天这种规模的实战经验为零。

  项西川是警校出身的刑警,家里老一辈有人练武,底子很好,自由搏击能力非常强,但这种情况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枪弹无眼。碰上了,任谁也免不了心惊胆战。

  可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想那么多,这就是血性。在抢劫现场的无所作为,以及亲见的血腥直播,让他们丢人丢大了,怎么回去面对同事和领导?不说那些,恐怕他们自己心里也安生不了。再说,人家钱进再油条,还有勇气吞芯片,舍身犯险。他俩呢?作为内地派来的代表,不拼命哪能说得过去?好在大伙儿都穿了防弹衣,心理上有些安慰。船体空间有限,双方凭着障碍物越打越近,枪战很快变成了近身搏杀。项西川一梭子子弹打光时,他对面两个拿短枪的歹徒也没子弹了。

  那俩歹徒甩掉枪,拔刀扑向项西川。项西川闪过甩来的枪,徒手就和对方干上了。

  这些歹徒的个人能力都很强,出手没什么花架子,全是冲要害的路子。项西川费了不少劲,接连打倒两人。把人打倒后,他习惯性地去摸腰间,才意识到身上没手铐,这时他身下的歹徒扭过头就咬住了他的胳膊。对方咬得那叫狠,项西川怎么也挣脱不了,痛苦中他捡起歹徒丢掉的短刀,朝着身下就是一顿乱刺。

  杀了人,他刚摇晃着站起来,就被另一个歹徒抱住了脖子,随后两人翻滚着一起跌下船去。

  又过了几分钟,船上终于安静下来,最后一个歹徒跑进货舱,从鱼筐里随手抓出个人质。

  “放开!我想拉屎!”这个人质正是钱进。“后退!”歹徒躲在钱进身后,用枪死死顶住钱进的头,冲着围上来的警察大叫。

  这个局面僵持了不到五秒钟。也不知钱进哪来的胆儿,他猛地用后脑勺向歹徒撞去。这一下,结结实实地撞到了歹徒的下颌。歹徒身子一晃,枪口从钱进脑门滑了过去;紧跟着,歹徒扣动了扳机。子弹带着火星,从钱进眼前横向飞过。他本能地闭上眼,只觉得子弹好像擦过了他的鼻尖。机会转瞬即逝,秦向阳眼疾手快开了枪,歹徒应声倒地。这时大伙儿听到了呼救声。“救命,老子不会游……”人们这才发现项西川掉进了海里。随着项西川一块被救上来的,是那个女歹徒。女人浑身是伤,脖子被项西川掐着,看起来奄奄一息。行动到此结束,警方这边两人牺牲,四人受伤。歹徒那边九具尸体,只剩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交战中,船老大中了流弹也挂了,他儿子倒平安无事。人质被救出来,钱进头一个去了厕所。清点过尸体,飞虎队队长发现不对头,明明应该11个歹徒,这里怎么少了一个?问过人质才知道,领头的早就下机了。这时刚刚午夜12点,10月25日这天终于过去了。回到岸上不久,秦向阳和项西川就收到了消息。消息是公安部直接出面协调,由国际刑警组织提供的。消息称,10月25日当晚的恐怖直播,是在叫“东亚丛林”的暗网上进行的。

  直播方,也就是那群歹徒,从中收取了大量比特币,估值在500万美元左右。歹徒从拍卖现场转走的资金,达2.3亿元人民币。警方高层通过特殊手段,截流了一小部分,大部分仍在源源不断地通过中间网络账户,流向瑞士银行。

  凌晨,公安部下达了直接命令:1025恐袭事件性质极其恶劣,传播的大量视频影响极坏,造成的损失和社会影响难以估量。种种迹象表明,此事件与“东亚丛林”这一暗网有紧密联系。我国绝不允许有暗网存在,更不允许暗网渗透进来,破坏社会和人民群众和谐生活。故此,公安部决定,即日成立“公安部特别行动组”,就地征召亲历恐袭事件、追击歼灭歹徒的三名当事警察,滨海市栖凤区刑警大队长秦向阳、北京市市局刑警项西川、香港刑警钱进为行动组组员,从1025恐袭事件入手,查找有关“东亚丛林”的一切线索,务必查清“东亚丛林”的服务器所在地及其幕后人物,给政府和人民,给1025恐袭事件的所有死难者一个交代。

  为此,各地方警务部门,包括香港警方,均应给特别行动组所需的支持和配合。另外,为上下沟通方便,公安部直接指派了一名地方公安厅长,担任行动组组长。

  组长赶到香港后,秦向阳才知道来人竟然是自己的老上级丁奉武。对此,秦向阳既惊喜又纳闷,为什么不是部里直接派人当这个组长?后来还是老到的丁奉武点醒了他:这个活儿不好干,是块烫手山芋,哪个领导也没有暗网破案经验,谁也不想冒冒失失来干这个组长。被救的女歹徒连夜入院,经抢救后脱离危险,还在深度昏迷当中,几时能醒过来,医生也说不好。

  警方通过女歹徒的照片,从国际刑警组织得到信息,这个女人叫玛索,曾参加缅北地方武装,她有个哥哥,叫波刚,早年也是地方武装成员。有限的信息显示,以波刚和玛索为首的一批人,近年来活跃于东南亚一带,从事过保镖、押运、看场子等业务。这些人背后是否还有别的勾当,国际刑警组织也没有资料。香港警方连夜在海上歼灭歹徒,总算挽回了不少脸面,对于公安部弄出来这么个行动组,他们是一万个支持。原因很简单,事情后面牵扯到暗网,这么个烫手山芋,他们也不好处理。警方给行动组单独提供了安全屋,里边吃住、网络、开会,一应设施俱全。

  第二天上午,丁奉武就到了香港。折腾了半夜,钱进的口香糖和芯片拉出来了,那使他看起来很憔悴。项西川喝了不少海水,被救后对落水的事只字不提。丁奉武到后,秦向阳他们三个细致讨论了一番,给丁奉武汇总了如下内容:总体上说,这是新形势下的最新犯罪形式。犯罪分子以暗网“东亚丛林”为信息媒介,搞网络杀人直播,获取非法受益。除了表面的武装抢劫,背后的诸多勾当均是借助于暗网,隐蔽性非常强,极难掌握证据。

  具体来说,有以下几点:一、女歹徒叫玛索,身份已经确认,参加过缅北地方武装,她有个哥哥叫波刚。

  歹徒首领是不是波刚?目前未知。二、首领带着那批古董提前下了飞机,去了哪儿?目前认为最大的可能,是就地处理古董,这也是追查波刚的一个方向。三、三个被害人,是被有意挑选出来的。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道具,因为他们的身份跟被惩罚的方式很匹配。一个是大黄鱼,一个是化肥颗粒。大黄鱼本身是酒店的,这个能说成巧合,但肥料颗粒,它只能提前准备。那么,会不会是歹徒先去厨房转一圈,看到有大黄鱼,才把高强挑出来呢?这没道理。歹徒无缘无故跑去厨房干什么,饿了吗?逻辑上,只能是歹徒事先就选定了高强,再根据高强的身份,想到了割肉喂鱼的惩罚方式。换句话说,就算酒店没提前准备大黄鱼这道菜,歹徒也会想法让酒店提前准备上,或者干脆歹徒自备。至于陈一龙,他被惩罚的方式,也很符合他房地产老板的身份。

  四、既然三个被害人事先就被选定,那是为什么呢?从事件分析,这个事件有多重意义,或者说,歹徒完成了多重目的。第一个目的,抢钱。第二个目的,抢古董(前两个目的也可以合起来)。

  第三个目的,杀人。另外,在方式上,歹徒通过处罚三个死者,拍视频,直播,既震慑了警方,又通过暗网直播额外赚了一波钱,这是一箭好几雕。这些雕里,最重要的那只,就是歹徒为什么杀陈一龙、高强、张云生。从现场杀人时的对话分析,惩罚者对三名被害人的发家史很了解。如果惩罚者说的都是事实,那张云生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

  高强呢?高强的疯狂捕捞史是社会大环境使然,某种程度上说,高强也有罪,但那种罪过,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还有搞房地产的陈一龙,他为什么被选中?难道他也有不可告人的过去?如果有,那惩罚者是以恶制恶,搞法外执行吗?应该不是。为什么?很简单,现场那么多富豪,有黑历史的,一定不止陈一龙等三人,可歹徒却偏偏只杀了陈一龙等人。所以,最大的可能还是仇杀。

  联系歹徒在“东亚丛林”的直播方式,以及“东亚丛林”的性质,有理由怀疑,这三个被挑选出的被害人,是歹徒通过“东亚丛林”的赏金帖子,接到的杀人业务。

  如果事实如此,那么问题来了。赏金帖子是一个总的帖子呢?还是分别出现的?换句话说,是陈一龙、高强、张云生,他们有个共同的仇人呢,还是各有各的仇人?

  综合来看,歹徒是把猎杀陈一龙等人这一目标,跟抢劫拍卖会糅合到了一块,而且还细化到通过行刑直播、传播视频震撼警方,从而确保了整场行动的安全性,这需要极强的谋划能力。

  那么另一个问题来了:是先有了对陈一龙等人的赏金猎杀令,歹徒才进一步制定了抢劫行动呢?还是歹徒先盯上了拍卖会,又进一步把猎杀行为糅合到抢劫行动之中呢?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谋害陈一龙等人的幕后凶手,不是通过暗网发赏金帖,而是在现实中跟这伙歹徒当面接触,让歹徒干掉目标。但这种可能性极小。为什么?除了首领,歹徒的身份已经初步掌握,他们活跃于东南亚一带,没有直接的犯罪记录,面上从事过保镖、押运、看场子等业务。那么,真正的幕后凶手,凭什么找上门去,让他们去杀人呢?所以,最合理的解释还是这群歹徒暗地里通过“东亚丛林”进行犯罪活动。五、也是特别行动组的最终目标——查清“东亚丛林”的服务器所在地及其幕后人物。要完成这个目标,首先得查清发出赏金帖的真正幕后凶手,再从凶手身上进一步调查“东亚丛林”的情况,或许会有收获。

  汇报到这里,秦向阳进一步阐述了个人意见。秦队长的想法是一如既往的具体,不含糊,不怕犯错误。

  他认为,整件事巧就巧在陈一龙等三人,恰好都是拍卖会的参与者。所以,逻辑上,应是先有这三个人的赏金猎杀令,从而使歹徒通过研究这三个人的资料和个人行程安排,进一步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拍卖会上,最终策划出来这么个一箭多雕的行动。

  他这个想法逻辑清楚,很有说服力。但是钱进提了个问题。

  “歹徒从暗网接到赏金帖,进而研究目标个人资料和个人行程安排,这没毛病。但是,如果当时歹徒所研究的个人行程安排上,无法体现三名被害人都会参加拍卖会这一信息呢?简单地说,歹徒怎么确定三名死者,都一定会参加拍卖会呢?这很重要。”

  项西川说:“通常,通过个人资料最容易确定的,是人的兴趣爱好。”“也是,”秦向阳说,“歹徒最容易确定的,应该是三名死者都是文物发烧友才对。”

  “是的,”钱进说,“所以时间点很重要。要是歹徒接到赏金帖的时间,距拍卖会还早得很,那么仅能确定死者的兴趣。那就只能理解成歹徒一直等,等到了有这个拍卖会出来,然后发现被害人都参加拍卖会,随后策划出来这么一出大戏。反之,要是歹徒接到赏金帖的时间离拍卖会很近,那就顺理成章,不用一直等了。可是,这个时间点怎么确定?”

  丁奉武听得津津有味。他觉得在这里听到的内容,比他在一线干警察时精彩多了,当然,更是比在省厅开会有趣。他这个会,开得相当随意,有烟有酒,有吃的,像个派对。

  用丁奉武的话说,这是他从警一来,领导的最小组织单位。但是别看组织小,权力可不小。领导不是说了嘛,如有需要,任何地方警务部门,都要全力配合特别行动组。丁奉武就拿这话给组员们鼓劲。

  正讨论得热烈时,警方突然传来消息:玛索所在医院发生了爆炸,玛索命在旦夕。

第六章 赌局

  那晚网上突然冒出那么个小丑头像,搞得黄赫心烦意乱。一觉醒来后,他头疼得要命。

  这是老毛病了,去医院也查不出问题。

  他自己很清楚问题所在,非要整个名词,这就叫“暗网综合征”,是暗网接触久了,脑部频繁遭受强烈刺激所致。

  这跟感冒发烧一样,都是身体给主人信号:你小子别上暗网了,老子受不了。

  黄赫狠狠地敲了敲脑袋,像是对大脑表示抗议,然后打开电脑,查找本市的心理医生。这也是多年来的习惯,头疼发作时,他需要心理疏导。

  做心理疏导有个前提,得坦诚,对心理师说实话。

  他不。

  每个人都有秘密。

  有些事是不能说的,有些秘密,必须烂在心里。

  他做心理疏导,很享受心理师的人性关怀,享受软言软语的过程。心理师绝不会刺激人,总是站在客户角度,用很多技巧,说一些抚慰心灵的话,有时还会放一些舒缓的音乐。每次说着说着,他就睡着了。如是几次,头疼就跟着减轻了。

  这就很好,是个有效的疗程,但也不无担心之处。最不放心的,是万一有心理师缺乏职业道德,对他催眠,探听其内心的隐秘,那怎么办?

  他有两个应对办法。

  第一个法子,自己平时也研究心理学,尤其是有关催眠的技巧和抵抗催眠的手段。研究多了,他才发现没有太多价值。他发现抵抗催眠的手段虽多,但说到底,还是靠内心固有的防御力。那玩意基本是天生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上限。

  第二个法子,他在自己的车钥匙里装了个微型窃听器,通过手机的隐藏软件控制开关。每次见心理师前,就把窃听器打开,完事回家听一遍。试了很多次,还是这个法子好。在国外时,通过窃听器,他就碰到个试图窥探其内心的家伙,好在黄赫发现自己睡着后,就像只死猪,不管对方使什么技巧怎么忽悠,就是一个字不说。

  这次回到国内,他买了新车。同样,他又在车钥匙里装了窃听器。他希望那个窃听器,永远不会用上。

  开机后,他用自己的法子搜索。一会儿工夫,本市所有登记注册的心理师,就在一个网页上罗列出来。

  他点了根烟,从头依次浏览,想找个靠谱点的。什么是靠谱?那没标准,靠感觉。看了一会儿,他确定了人选,那是个面相富态的女心理师,一看就很有亲和力。他刚要把相关资料记下来,目光突然被另一行的一张照片吸引了。那也是个女心理师,长发,面带微笑,肤色白皙,戴了副眼镜。吸引他的不是这些,而是女人的长相,那分明就是苏曼宁。苏曼宁?她不是警察吗?怎么成了心理师?不,这人叫杨依,只是和苏曼宁长得很像。有这么相像的人?黄赫一头雾水,立刻入侵地方户籍系统。

  一查才知道:杨依,29岁,越州本地人,是家中独女,其父叫杨子江,早年离婚,杨依一直跟着父亲生活,几年前杨子江病逝。

  接着,他又查了杨依的学籍档案。档案上的杨依也戴着眼镜,样子有些青涩。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苏曼宁是警察,这是个心理师,苏曼宁远在滨海,这里是越州。

  但不管怎样,对黄赫来说,天底下竟然有这么个心理师,跟苏曼宁长得一模一样,这都是一件有趣的事。

  给母亲准备好早餐,黄赫一把抓起新车的钥匙,匆匆前往杨依的心理诊所。杨依刚刚整理好办公桌,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个面带微笑的年轻男人。他留着莫西干发型,笑容里透着自信。

  “你好!我叫黄赫,我头疼。”黄赫的开场白很直接,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仔细地看了看杨依。

  这个女人留着长发,眉眼和苏曼宁神似,气质却大为不同。苏曼宁从警校开始,就一直是短发,神情间给人的第一感觉是高傲,不好接近。当然,接近了她,感受到的还是高傲,除非把她征服。杨依给人的感觉是安静。“你好,黄先生,你是我开诊所以来,上门最早的客人,昨晚休息得不太好吗?”杨依的声音不大不小,听起来很舒服。“是的,头疼。”

  “头疼?”杨依明白对方说的一定不是病理性头疼,展眉道,“黄先生,你的工作压力可能有些大,方便透露工作性质吗?”

  “哦,程序员。”“难怪,”杨依给黄赫泡了杯茶,接着说,“这很常见,不要有心理包袱,工作之余,可以多尝试一些户外运动。

  那么,头疼时有额外状况吗?比如失眠?比如健忘?比如幻觉?”

  “幻觉?不至于,就是无缘无故地疼,会影响睡眠,有时还会呕吐。”说着,黄赫做了个干呕的动作,随后抱歉道:“这可不是装的。”“呕吐?”杨依端起茶杯递给黄赫,轻轻皱起眉头说,“你不会有慢性咽炎吧?你身上有很大的烟味,工作时不可以少抽些烟吗?”

  “呦,让你说着了。要不,你给我按按吧?”黄赫故意伸了个懒腰,来掩饰自己的直接。

  “头部按摩?”杨依笑着说,“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觉得有帮助。我有些好奇,你看过医生吗?它是持续性的,还是间歇性的?”

  “间歇,一阵一阵的,几年来都这样,你怀疑病理性头疼?那不能。”“我不是那个意思,”杨依笑道,“我是说通过必要的检查,排除不必要的担心。”

  “好吧。”黄赫说着,掏出手机递给对方。他叫杨依看的,是前些天刚回国时的入院检查记录,当时陪母亲住院,自己又顺便做了检查。杨依认真地看完,把手机还给黄赫,推了推眼镜说:“检查结果正常,那我

  们就更应该放下包袱,你说是不是?”“是的,那么开始按摩吗?”黄赫问。

  杨依又笑了,她挽起袖子,在黄赫对面坐下,问:“其实,有关你的工作内容,我还是想多一些了解,我需要更详细的信息,方便进一步做判断。比如,你是给网站做程序调试,还是自己开发程序?或者,是网站维护?”

  “哦,给网站开发程序吧,差不多。”黄赫轻描淡写。“那么,什么网站多一些呢?比如门户网站,比如游戏网站,比如视频网站等等吧。”

  “嗯,是游戏网站,很多暴力游戏。”黄赫的表情很认真。“哦?”杨依似乎明白问题所在了,刚想说什么,黄赫打断了她。

  “杨医生,我老实说吧,我这老毛病了。我看心理医生,图的是这里的氛围,安静、尊重,处处是人性关怀,很有安全感。通常,我就是随便和医生聊一聊,随后好好在诊所睡一觉,几天下来就能恢复,也不用催眠。现在我困了,你就随便聊吧,说什么都行。不用按摩了,开玩笑的,嘿嘿。有别的客人时,帮我看着点私人物品。”

  黄赫说完,就在躺椅上展开了身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也可以来点音乐。”

  杨依笑了。黄赫一说完她就明白了,黄赫这套自我疗法,其实正暗合心理学上的“心理退行疗法”,也是很多心理疾病疗愈过程的必经阶段。“心理退行疗法?”黄赫如堕云雾。杨依说:“心理退行,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人受到某种挫折或面临焦虑、应激等状态时,放弃已经学会的比较成熟的适应技巧或方式,而退行到使用早期生活阶段的某种行为方式,以原始、幼稚的方式,来应付当前情景,来降低自己的焦虑,或满足自己的某些欲望。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有些成年人紧张时有吮指甲的习惯,就是退行。”

  “那心理退行疗法又是什么?”黄赫问。

  “心理退行疗法,就是心理医生通过适当方式,引导病人,让病人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童年的喜好,去满足病人童年时未被满足的需求,或者引导病人启用童年的行为模式、防御模式,说白了,就是让病人重返当年的感觉,面对相同的情境,做出不同于当年的选择,让病人感受到爱和接纳。还是给你打比方吧。”

  杨依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比如有这么个病人,她幼年时,父亲早早离世,她母亲却正年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骚扰和流言蜚语,母亲从来不打扮,不穿新衣服,甚至发展到要求女儿也不能穿任何鲜艳的衣服,不让女儿使用漂亮的文具……”

  “这母亲有心理病了。”黄赫说。“是的,不只母亲,还有孩子。久而久之,孩子也会因为母亲的行为患上心理病,随着年龄的增长,甚至会发展为抑郁症。对这样的病人,就要用心理退行疗法引导她,比如,送给她漂亮的礼物。通常她会发抖,会拒绝,她需要强大的鼓励和自我认同。如果她能自己给自己买漂亮衣服,甚至为自己买个漂亮的文具盒,再配上好看的铅笔和橡皮,她就离真正的康复不远了!只是,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

  “这跟我有毛关系?”黄赫面露不解。杨依笑道:“你所谓的‘看心理医生,图的是这里的氛围,安静、尊重,处处是人性关怀,很有安全感’,而且每次在诊所休息完,都感觉好很多,这就是变相的退行疗法。你所依赖的氛围,说白了,就类似于小孩子在母亲身边睡觉的氛围……这种氛围让你有安全感。”

  “你说我像小孩?”黄赫一脸不屑。“是比方!”杨依道,“这么说吧,要么,你小时候和母亲一起的时间少,反馈为你现在缺乏安全感,进而发展成间歇性头疼,然后自己发现心理诊所的氛围对你的头疼很有效,能弥补你小时候的心理缺失;要么,你现在的工作性质,导致你缺乏安全感,或许跟你接触的种种暴力游戏有关。不过呢,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个聪明人,能自行运用心理退行疗法。”

  “照你这么说,心理退行,是心理病症,但治疗某些心理疾病时,却又会用到心理退行。难道心理治疗也讲究辩证法?”黄赫反问。

  “辩证不只是枯燥的哲学概念。”杨依的声音很干脆。“呦?”黄赫闭上眼陷入了思考。

  “给你按按吧。”杨依把凳子挪到躺椅后方,沿着一些穴位给黄赫按摩起来。

  她一边按,一边问一些很简单的问题。“你叫什么来着?”

  “你是哪里人?”“你看球吗?”

  说着说着,躺椅上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杨依又按了一会儿,直到手有些酸了才停。她见黄赫睡了,起身把他的手机调成静音,又拿来一条热毛巾叠好,放在了黄赫额头。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两个客人。杨依只好把客人带到隔壁的休息间。这一觉睡得很沉,午后醒来时,黄赫觉得舒服多了。屋里没人,黄赫呆呆地回了回神,掏出烟叼在嘴上,随后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车钥匙。这时门口传来动静,他赶紧把烟收了起来。“醒了?”杨依给黄赫倒了杯热水。

  “刚才我去吃饭了,不知道你啥时候醒,就没给你带饭。”“没事,现在舒服多了,该走了。”黄赫站起来,掏出两千块钱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杨依赶紧叫住他,说用不了那么多。“明天还来,下次加你微信转账。”黄赫头也不回地走了。杨依拿着多余的钱追下楼时,他早发动了车子。回到家,黄赫呆呆地坐了很久。他在想杨依说得那番道理,回味杨依给他按摩时的样子。她和苏曼宁,怎会这么像呢?

  不,性格一点也不像。他很难想象苏曼宁有那么温柔的一面,能老老实实给他按摩。他和苏曼宁处对象时,还是学生。两人感情虽好,但警校管理严,两人私下的惬意时间并不多。“哎!”他自嘲地笑了笑。

  吃了晚饭,他照例躺了一会儿,直到夜深人静时又坐回电脑前。一开机,他不禁想到了昨晚那个小丑。真是可恶又奇怪的家伙!可偏偏是他帮父亲报了仇!黄赫心情有点复杂,他一边想,一边熟练地做着设置想登录“东亚丛林”。就在这时,通讯软件上的小丑头像突然又跳了出来。“黄赫,你好。”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黄赫没有过多惊讶,盯着屏幕一声不吭,精神头十足。“继续昨晚未完的交易?对了,为保证交谈顺利,这次又增大了代理量,保证你15分钟之内解析不出我的IP地址。”“少自作多情,交易?我可没答应你什么狗屁交易!”

  “别激动,也可以理解成赌局。最好听我说完,你再决定。因为,有些人的命运掌握在你手里!”

  “命运?”黄赫糊涂了。“是的,为你量身定做的内容,去检验你对人性的理解。”“不需要。”

  “你无权拒绝,因为游戏已经开始了。”“嘿嘿,我不喜欢威胁。”

  “呵呵,不是威胁你,是陈述事实。简单说吧,我有三个‘东亚丛林’的客户资料,这三个人在‘东亚丛林’各有各的兴趣。根据对他们的观察,我认为,他们都很可能为自己的兴趣付出生命代价。”

  “你认为?”“是的。赌局很简单,我把他们的资料依次给你,由你出面去拯救他们。只要你能让他们放弃各自的兴趣,回头好好生活,你赢。否则,我赢。你赢了,赢三条命,我赢了,你就必须攻击我的服务器,帮我找漏洞,完善网络。就是说,你手里有三条命,你可以不赌,但我保证你会后悔。”

  “三条命?”黄赫有些手足无措,随手抓起烟叼了起来。“是的。你不赌,他们十有八九会死。你赌,他们有活的机会。你选。”“威胁我?”“我说了,不是威胁,是事实。我只是‘东亚丛林’的开发者,管不了用户做些什么。”

  “冠冕堂皇。你可以关闭网站。”“关网站?你为什么不剁了自己的手?那是我的饭碗,大哥。”“等等!”

  黄赫无心和对方饶舌,认真想了想,说:“刚才你说有三个客户的资料,我很纳闷。你怎么可能掌握到用户资料?你能突破暗网路由,随便查阅用户资料?那不可能!FBI都做不到!”

  “哈哈,承认帮FBI做过事了吧!”

  “自以为是,回答我!”“实话告诉你,我要是能突破洋葱路由,那它就太不安全了,我还开发‘东亚丛林’干吗?我不能通过技术手段查到用户资料,但不代表没别的法子。”“别的法子?什么法子?”

  “不告诉你。”“老鼠!无耻!”

  “嘿嘿,这样吧。等赌局结束,我会告诉你。”“滚!”黄赫想说“不可能”,可是怎么也没有勇气说下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被屏幕对面的恶心家伙死死掐住了。他知道对方绝不是开玩笑。

  对方是什么人?臭名昭著的“东亚丛林”开发者,什么没底线的事情干不出来?对方说掌握了三个用户的资料,那就肯定掌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