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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小丑那所谓别的法子究竟是什么?黄赫怎么也想不出。但是听小丑的说法,他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三个用户,很可能早就处在一些黑暗的危险游戏之中,而不自知,或者沉沦无法自拔。

  怎么办?放任不管吗?黄赫静静地盯着屏幕,连着抽了几根烟。他不得不慎重考虑,额头很快冒出汗来。

  不赌,良心上怎么过得去?就算是看到三条流浪狗,那也得喂口吃的,何况三个身处危险的人呢?

  赌?赢了还好,可一旦输了呢?输了就得遵守承诺,攻击东亚丛林,帮着发现漏洞,好让小丑更好地完善网络。这不成了助纣为虐吗?

  “再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小丑打字催促。“闭嘴!”

  犹豫不决中,黄赫突然想,妈的,就算输了,也可以不遵守承诺嘛!有些事,既然发生了,就只能面对。谁让自己干这一行,又恰恰遇上这件事呢?逃避,能心安吗?

  “你要是输了,却不遵守承诺,我就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你母亲,让她余生不得安宁,这就牵扯到赌局的规则。”小丑好像窥探到了黄赫想投机的心理。

  黄赫刚升起投机之心,没料到对方来这一手。他愤愤地敲着键盘:“卑鄙。什么规则?”“就一条,不能报警,不向警察救助。”“别提警察,我这辈子最恨警察!”黄赫重重地敲着键盘。“是的,我知道,因为你父亲,他是被警察击毙的,他本可以不死。”黄赫沉重地叹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父亲被击毙的画面。“正因如此,赌局才公平。也好,这样对你来说,其实就等于没有规则。”

  “读警校时,我帮警方做过事。那他妈是老子最大的错误!”“造化弄人。我知道你是个有骨气的男人,一定不会求助于警方。你想,倘若你输了,那三个人死了,倘若我把你因为恨警察,才没能救到人的事实告诉你母亲,你想你母亲会怎样?她会痛苦吗?”

  “闭嘴!”

  “你恨警察,这是你的私心!若是因为你的私心,输掉你手里的三条人命……呵呵,我很想知道你母亲会是什么心情!”

  “你……”黄赫紧咬着烟屁股。“别紧张!只要你遵守承诺,就会岁月静好。”“赌别人的生死,这不公平。”

  “这当然不公平!你可以任意帮助他们,我却不参与,对我不公平!”小丑说。

  “切!有时间限制吗?”黄赫想了想,问。“原则上没有,但希望你尽快些。他们还能在错误的人生路上走多久,那谁也无法预料。再说,我不会一次性把三个人的资料全给你,咱们一个一个来。”“不行,我要全部资料。”

  “一次性给你也没用,你不会分身。”“但我会分析他们各自的情况,分出轻重缓急。”

  “放心,我会帮你分析的。”说到这儿,小丑顿了顿,接着说,“对了,你那么恨警察,为什么会联系那个香港警察,让他拍下那件遗物?”

  “那不一样。一、那是父亲的遗物,很重要;二、我最初联系的只是承办方,没想到承办方的少东家是个警察。实际上他是谁都无所谓,我出钱,他帮忙购物,如此而已。”

  “理解。说起你父亲的遗物,放心,我会尽力去找的。”

  “你?不必。”

  “不用客气。”“等等!”黄赫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有个疑问,万一我没能救到三个人,但救了一个或两个,那怎么算?”这个自信的人很不情愿这么问。

  小丑考虑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三个里只要你救到两个,一样算你赢。”

  “哦?”“好了,赌局正式开始,请接收第一份资料。”

第七章 乱局

  玛索所在医院的爆炸事件,显然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好在警方和行动组都提前想到了这一层,故意设置了一个假病房。病房里躺着的,是个重度烧伤病人,身上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病房外安排了看护警察,好让前来灭口的人,把它当成玛索的病房。警方这么做,是想引人上钩,一举成擒。

  玛索是重要人犯,警方丝毫不敢大意。为了安全,他们让医院清理了一间不起眼的妇产科病房,把人犯安置进去,看护的警察24小时守在病房内,走廊上根本看不出来。

  玛索所在医院的信息,是警方通过媒体故意泄露的。警方假戏真做,要求媒体所拍摄的医院照片上,不得暴露医院名字,但照片一定程度上显示了医院周边的环境。根据环境,警方相信有心之人一定能找到玛索所在医院。

  果不其然,鱼儿上钩了。

  只是警方没想到,杀手虽然错把假病房当成了目标,但他根本没靠近假病房,而是利用了进房换药的护士,把塑胶炸弹粘在了护士推车的车架下面,然后远程引爆。爆炸导致那名烧伤病人和护士当场死亡,令警方颜面大失。

  爆炸后,警方立即封锁医院,查监控抓人。结果人没抓到,只能确定杀手是个打扮成医生的小个子男人,戴着口罩,早早就离开了医院。警方再从路面监控找下去,发现神秘男人一路步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从医院回到安全屋,行动小组的人情绪有些激动,尤其是丁奉武。

  “又炸死两个!是不是波刚?不知道。但如果真是他想杀自己的亲妹妹,那他妈太没人性了!混蛋!”这位五十多岁的老警察把配枪甩在桌上,满脸怒容。

  按说,丁奉武大半辈子风风雨雨,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也轮不到他先失态,应该激动发脾气的,是他那三个年轻组员。

  可他偏偏摊上了三个“怪胎”。秦向阳素来冷静,不说就不说,一说就很有针对性。项西川冷傲,要面子,常常绷着,就算心里火得不行,也习惯看别人先失态。

  钱进最小,按说是最容易控不住的,可他不肯吃亏,见两位同伴貌似很沉得住气,就跟着一起淡定起来。

  “封锁!他不是拿了那批古董,想从香港出货吗?封锁!把所有地上、地下相关交易人都给我盯住,看他怎么交易!交易不了,他就得出城!所有出城通道都给封锁检查,他带着那些东西怎么跑?除非把东西丢在香港!我看他舍不舍得!”丁奉武的建议,很快传给了香港警方。

  丁奉武这才冷静下来,大手一挥,调查进入实质阶段。直升机驾驶员老侯,港警早就按例询问了。拍卖会恐袭案发前,直升机停在钱进父亲别墅外的停机坪上。老侯是在下班路上被控制的。

  歹徒用他的家人威胁他,叫他去别墅取了钥匙,开走了直升机。显然,行动前,歹徒就搜集了足够的信息,策划好了一切。

  追踪歹徒首领的事由香港警方负责,行动组的调查方向大体有两方面。

  一个是调查船老大的儿子,船老大在警匪激战中被流弹击中毙命,实属可惜。

  一个是调查陈一龙、高强、张云生三人的背景和社会关系。船老大儿子叫海生。海生说,这次就是赚个外快,他们爷儿俩压根不认识那帮人,没承想搭上了一条命。业务都是电话里谈的,电话来自国外,活很简单,就两趟腿。

  先按约定时间把人从公海接上岸,再按约定时间把人送回公海去。公海里还有条船,再把他们接回去。接到哪儿?缅甸?泰国?越南?天知道!租金,是第一趟活儿时直接给的现金,当时一个人也认不出,都蒙着脸。富贵险中求,就这么回事。

  海生的话,除了还原歹徒的进退方式,毫无用处,这条线到此为止。接下来只能从三名被害人的背景、社会关系着手,没想到才查了头一个人,问题就出来了。

  陈一龙,越州人,六年前因经济问题被经侦控制。再深究下去,立刻查出了陈一龙跟黄炳忠的一段恩怨,这也是陈一龙身上最大、最明显的污点。

  “黄炳忠?他儿子叫黄赫?”钱进第一个叫起来。“这不就是委托你拍手镯的人?”秦向阳一边说,一边翻阅内地传来的电子卷宗,很快找到了有关手镯的信息,搞清楚了当年的来龙去脉。“这黄炳忠是个爷们儿,为凑工钱,把家传手镯都卖了,怪不得黄赫不惜重金委托我。

  手镯对他很重要,反向说明我靠谱。”钱进说。“黄炳忠拿网购弹珠枪胁迫陈一龙,被警方当场击毙?这个黄炳忠也太冲动了!他的儿子还是个黑客是吧?”秦向阳想起来钱进之前的话,言外之意是说黄赫有接触“东亚丛林”的可能。

  “那是网上瞎吹,当不得真的好吧!”钱进一脸不以为然。“很明显,黄赫跟陈一龙有仇,查他。”项西川给出了结论。“不可能是他!”钱进认真地说,“为什么?品行。说他恨警察,我信,情理之中。但黄炳忠的品行在那摆着呢,能教育出来操蛋儿子?”“幼稚!”项西川说。“京片子,说我幼稚?”钱进不乐意了。项西川哼了一声,远远地走开了。“都闭嘴。黄赫有嫌疑没错。”秦向阳说完接着查别的资料。

  搞渔业养殖的高强老家是福建的,现在一家人住在深圳,从资料上看一切正常。

  张云生是滨海人,肥料业务主要集中在北方,海南和云南也有辐射,资料上也看不出异常。

  为了快捷,秦向阳立刻联系自己的手下李天峰,叫他去张云生的企业和家里走一趟,让当地派出所配合,好好查查张云生的社会关系。剩下的高强、陈一龙、黄赫,行动组亲自调查。首先是黄赫的个人情况。这个人的资料特别简单,别人都是扫一眼,只有秦队长看得很认真。

  黄赫,28岁,越州人,六年前一毕业,人就不见了,有出入境资料证明,他在美国待了六年。引起秦向阳注意的,是黄赫的学籍资料,他发现黄赫竟然读过警校,而那所院校,也是苏曼宁的母校,而且苏曼宁也是学的计算机。

  弄不好这俩人是同专业的同学,这是个意外的小发现。秦队长心里打定了主意,抽空向苏曼宁做些了解。

  钱进给黄赫打了个电话表示歉意,说委托的事黄了,中途遭到了武装抢劫。黄赫在电话里告诉钱进:“早知道了,我看过现场直播。”

  “这个黄赫,他说他看过现场直播!”挂断电话,钱进把黄赫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主动承认上‘东亚丛林’?”秦向阳很意外。“是的,上暗网也不一定非干坏事吧。这人算光明磊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钱进说。“先入为主,信口开河。”项西川不满地说。

  这时,钱进打开电脑,按国际刑警组织提供的路径,经过一番设置后,登录了“东亚丛林”。那个路径,就是一串乱码,没它,就算登录了暗网系统,也无法找到具体的网站位置。实际上,对普通人来说上暗网有些难度,难在需要既定的浏览器,以及一些特定设置,有的还需要特殊外设,这些都难不住钱进。

  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入暗网。“东亚丛林”的界面很有特色,支持英语、汉语、日语、韩语等多种语言,还自带翻译器。它的Logo是经典的小丑头像,主界面非常简洁醒目,整齐地罗列着不同的索引。

  从上到下,依次是视频直播区、视频上传区、丛林交易区、丛林论坛等。其中,丛林交易区就跟淘宝差不多,支持线上交易,交易货币以比特币为主。

  秦向阳和项西川也好奇地凑了上去。秦向阳很纳闷:既然网址是一串固定的乱码,那“东亚丛林”是用什么方式发展用户的?一般来说,为安全起见,最常用的是熟人之间互相介绍,就像很多有灰色交易的黑酒吧一样,没熟人领着,一般人根本进不去。但秦向阳门儿清,这种方法,说它安全也对,说它不安全,也对。因为客户之间是成串的,客户群是靠互相介绍积累起来的。那么不出事便罢,一旦一个客户出事,就很容易扯出来一大串。但是网站毕竟不同于酒吧,想发展客户还有很多法子,比如从网上找一些身份信息,在异地注册邮箱,有选择的通过邮件发展客户,这个方法就很好。

  钱进在交易区里大体浏览了一遍,突然道:“我忽然有个想法。”他斟酌了一会儿,说:“古董的交易渠道,已经被封了对吧?”“这种封锁是面上的,保不齐有警方没掌握的渠道。”秦向阳说。“我知道。但是你想,这事影响巨大,那批货又价值不菲,就算还有别的主顾,这个当口谁敢收?再说,就算有人敢收,一般人也拿不出来那么多钱,顶多有选择地收几件。”

  “你意思是?”

  “我在想,能不能专门针对那批货,在‘东亚丛林’发个帖,就说大量收购。”

  “有些创意,你想把那家伙引出来?”秦向阳问。“我想试试。”“可以一试。”项西川的结论总是很简短。钱进白了项西川一眼,埋头苦思。

  怎么写呢?憋了半天,他整出来一句话:亲历中环拍卖会幸存者,收玉器。秦向阳一看,憋不住笑了。

  “好笑?”钱进认真说,“一、这种帖子就得简短,越短漏洞越少;

  二、你不能说大量回收,那不是啤酒瓶子对吧,就得具体点,我这指定了玉器;三、我这身份很真诚,我是实话实说,但会让人以为是参会富商,毕竟参会的绝大多数是古董发烧友。”

  秦向阳反驳道:“土豪们刚被抢了钱,精神上打击非常大,这么快就有心情收古董?”

  钱进说:“不是所有土豪都被抢了钱,有些人只是去友情捧场的,没带卡。”

  “不妥。”秦向阳断然摇了摇头,建议改成:香港中环拍卖会直播观众,收玉器,站内联系。

  直播的观众?钱进想了想,觉得这个范围大,似乎更靠谱。“也不妥。”

  沉默半天的项西川说:“仔细想了想,我要是那孙子,我会怀疑发帖者身份,万一是警察呢?毕竟,文物交易渠道刚被封,就有帖子出现,难免让人怀疑这里头有因果关系。”

  秦向阳考虑片刻,说:“的确会引起怀疑,不过从他的角度看,他急于出手,不是没有冒险的可能。他不理会,咱就权当没发这个帖,他要是回复,我们也拿他没办法,毕竟是暗网。他唯一要冒的险,也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达成交易。我想,就算毫无收获,来这么个打草惊蛇也不是坏事。”

  秦向阳说服了项西川,去隔壁向丁奉武汇报。丁奉武也认可。

  钱进立刻注册账号,分别用中文和英文把内容各写一遍,把帖子发了出去。发完帖,钱进刷新了页面,这时他突然发现,论坛上竟然出现了另一个收购帖。

  帖子内容也很简单:高价收购香港中环拍卖会金丝翡翠手镯一枚,站内联系。

  发帖者的名字叫“飞鱼”。跟钱进注册的账号一样,注册时间一律不予显示。在“东亚丛林”,一切用户信息都无处可查。“这怎么回事?难道是黄赫?”钱进定定地看着屏幕。

  秦向阳也吃了一惊。他马上意识到,帖子中说的那枚手镯,正是黄炳忠的遗物,因为拍卖品里根本没有第二副类似的手镯。

  这太巧了,有人和他们想到了一块。是谁?

  他觉得很可能是黄赫所为。其实不用猜,明天去越州调查,不怕没结果。他担心的是如此一来,劫匪首领会怎么想。

  “有点乱。”钱进一时没头绪了。

  秦向阳也深深体会到了这种新犯罪形式的难度。在这里,传统的监控、查IP、人证、物证等常规侦破手段,似乎样样没用。他越想,不服的情绪就越强。没漏洞?不可能!暗网绝不是法外之地,是人干的案子,就一定会有漏洞。

  回到眼前,他想,对劫匪来说,这新出现的第二个帖子,可信度显然更高,因为“飞鱼”只收一枚手镯,目的性很强,说明手镯对买主很重要,这样就大大降低了买主身份的可疑性,那么接下来可能出现什么情况呢?

  有点头疼,秦向阳暂时中断了思考。现在就是最坏的结果,既然试了,还能更坏不成?

  一天很快过去。

  这晚,秦向阳梦到玛索从昏迷中醒来,向警方坦白了,说逃走的人就是波刚,玛索还说,波刚并非主谋,他背后还有别人。醒来后,秦向阳抽了根烟才缓过神来。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先不说梦都是相反的,至少他清楚,就算玛索醒过来,也很可能什么都不交代。

  做梦就能解决问题,那世界早成天堂了。第二天一早,众人开着香港警方配给的车辆,直奔深圳,在一套别墅里见到了高强的老婆吕秀丽。吕秀丽四十来岁,个子不高,偏胖,保养得不错,可惜丈夫遭遇不幸,早把眼哭肿了。

  高强的尸体暂由警方保管,吕秀丽也就办不成丧事。两个女儿也请假回了家,陪在母亲身边,生怕她想不开。

  钱进的调查问询很简洁,集中起来就是钱和女人两个问题。生意上,高强的渔业养殖干得很大。他的上游,无非是鱼苗方和饲料方,下游,是鱼类批发商。根据吕秀丽的反映,钱进认为下游没问题,这块就算有欠款,也是批发商欠高强的。

  欠他钱的几个老板都是老客户,多的百八十万,少的十几万。高强呢,玩渔船捕捞出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主,为人也算慷慨,尤其近几年生意干大了之后,从没因为欠账的事跟客户红过脸。那几个老客户,会因为欠款杀高强?说不通。

  上游有点问题。高强去年进过一批饲料,质量出了问题,害死不少鱼苗,损失不小。为这事,高强一直拖欠对方70%的货款。

  吕秀丽说,那个饲料厂老板叫刘冠军。因为那660万元欠款,事情闹上了法庭,到现在也没妥善解决。

  刘冠军给法院提供那批货的质检报告,坚称饲料没问题,说可能是鱼苗的问题,要么就是鱼塘水质出了问题。法庭上可不敢乱说话,刘冠军这么一说,又把鱼苗提供方给扯进去了。

  因为那批饲料是专供,没有第三方使用效果比较,刘冠军呢,也没余货,法院就找有关部门对高强的剩余饲料做化验。可是那批货在高强眼里是有问题的,哪还有心思好好保管?一检查发现早就变质了,这么一来就没法化验了。

  高强一看这不行,就又想到难道真是鱼苗的问题?可是鱼苗却不是专供他一家,别家的那批鱼苗都长得好好的。饲料没法化验,鱼苗没问题,那就剩下水质了。一检查,也没问题,其实这块高强早就检查多少遍了。后来又查监控,看是不是有人捣乱投毒,也没查到什么。

  这么一来,刘冠军又不算完了,他手里最强的凭证是货物出厂检验报告。但法院说,他那报告是自己厂里做的,并非第三方机构,所以没法认定那批货没问题,但也没法认定那批货有问题。这事闹了近一年,法院、高强、刘冠军,都头疼,最后,法院以进一步调查的名义把事情搁置了。问到女人方面时,吕秀丽说话就没那么痛快了。她说了几句言简意赅的话:“高强是生意人,生意场上不就那点事?早看开了,我没必要藏着掖着。这方面,你们可以跟他的朋友打听。”秦向阳和项西川一直在旁边观察记录。

  钱进结束了询问,叫吕秀丽把她和高强的亲戚、朋友、能想到的有过节的人,统统写了下来。

  临走时,秦向阳突然问了吕秀丽几个问题。“你会上网吗?”

  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吕秀丽愣了一下:“上网?你是说看宫斗剧还是斗地主?”

  秦向阳笑了笑,又问她什么学历。“学历?你怎么净瞎问?”“笔录例行程序,基本资料是要全的。”秦向阳应对自如。“高中毕业。”

  “高强什么时间接到拍卖会邀请?”吕秀丽不记得了。

  在秦向阳要求下,她打电话问了高强的秘书,才说:“拍卖会一周前。我光知道起初老高不想去,后来听说这次有不少古币,才改变了主意。老高喜欢收藏古币,这个爱好,从前搞捕捞时就有了,他从海里捞上来过古币……”

  秦向阳打断她,问:“你们几个孩子?”“这不都在家吗?俩女儿。”“怎么不要个儿子?”

  “儿子?”

  吕秀丽叹了口气说:“警官,说句不中听的,要孩子是挑螃蟹吗,公母随便挑?”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四十出头,有条件也有机会再要一个。”

  “再要一个?和谁要?谁想到老高这次……”她哽咽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说,“你这说到了我痛处。早些年搞捕捞,我和老高在海上,天天风吹雨淋,把我身体给折腾坏了……哎,你们没吃过那个苦……好在有了俩闺女,我和老高都很满足。”说完,吕秀丽又沉默了,抱头沉浸在当年的回忆里。

  秦向阳等人这才离开。刘冠军三十来岁,算是年轻有为。行动小组在饲料厂见到他时,他正穿着雨靴在车间里转悠,给人第一感觉就是个务实的人。车间里弥漫着饲料的腥味,刘冠军换好衣服,把行动组的人请进办公室。

  他一看来的是警察,立刻就猜到了来意。“你们为高老板的事来的吧?”刘冠军叹了口气,继续说:“他的事我知道,看了视频,太惨。”秦向阳等人点点头,紧盯着对方。“你们怀疑我?”他见警察们一个个面色凝重,立刻辩解。

  “是!高强是欠了我一笔款子,六百来万!说实话,对我来说不是个小数。但我怎么会杀他呢?不可能!想都没想过!”

  “别多想,我们是了解相关情况。”秦向阳平静地说。

  刘冠军点了点头,说:“去年那批饲料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法院都搞不清。但我以人格担保,我那批货,绝对没问题。所以,账,我不但肯定要,还要得很勤。你们不知道,我弟每个月都去高强办公室待几天。这次他出了事,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要是我杀了他,我跟谁要账去?”

  “高强活着时,你那账有希望吗?”项西川突然问。“不知道,磨呗。”刘冠军说着,一下子回过味来,“你意思是,我那账没希望了,我就买凶杀人报复?警官,你怎么能这么说?”“高强的私生活方面,你了解吗?”秦向阳咳嗽了一声,改变了话题。“私生活?他有个小三,在香港。”刘冠军想也不想就说。“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要了一年多的账,能不知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哦,不是说高强是我的敌人,就那么个意思。”

  “小三叫什么?哪里人?”“听我弟说,好像姓冯,叫……冯玮玮,不知道哪儿的。你们可以查高强手机啊,里边肯定有联系方式。”听到这句话,秦向阳看了刘冠军一眼,心想,这人反应并不慢,有点意思。从刘冠军那儿离开后,一行人直奔越州。越州有两个调查目标,一个是陈一龙媳妇,一个是黄赫。

  在车上,钱进问秦向阳怎么看刘冠军。秦队长说刘冠军有动机,有嫌疑,但高强等人的死,牵扯到暗网犯罪,和传统的买凶杀人完全不同。传统的雇主和凶手之间,必要的联系方式有迹可循,但暗网操作的话,就完全留不下漏洞。哪怕把刘冠军的私人电脑带回去,也一定查不到什么。

  一句话,困难不同于以往任何案子,难度很大。陈一龙媳妇叫窦晓萌。

  这个女人和高强媳妇吕秀丽不同,见了警察,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替老公报仇”。

  “仇人?除了那个黄炳忠的儿子,还能有谁?”窦晓萌两眼冒火。

  “别人?没别的仇人。我老公自打给警察关过那一回,出来后处处与人为善,那简直就是活菩萨!你打听打听,相同地段,我们开发的房子是不是最便宜?”

  秦向阳一接触窦晓萌,就知道她和陈一龙感情很好,说话不太靠谱,干脆找来派出所的人打听。

  派出所的人说,陈一龙这几年干得确实不错,小区投诉率很低。人际交往方面,最容易和陈一龙这种人有矛盾的,是高利贷,但这几年没听说陈一龙和高利贷打交道。

  “我们现在有钱,不是过去了,就算黄炳忠那次,也是个意外!”窦晓萌理直气壮地说。

  秦向阳问窦晓萌,陈一龙接到拍卖会邀请是什么时间。“提前一周。”窦晓萌说得蛮有把握。秦向阳问她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窦晓萌说陈一龙经常参加类似活动,为的是扩大交际圈,很少拍东西,但那天答应给她拍个礼物。

  询问完,秦向阳也叫窦晓萌把她和陈一龙的亲戚、朋友,以及能想到的有过节的人,统统写了下来。

  结束对窦晓萌的问询后,他们在天黑前,终于见到了黄赫。黄赫不想惊动母亲,把见面地点约在咖啡厅。见一次来了三个警察,黄赫惯有的微笑不见了。

  钱进先做了自我介绍,和黄赫握了个手,毕竟他们通过视频电话委托竞拍时,也算见过一次。

  “陈一龙被杀,你的嫌疑很大。”项西川上来就说。“我知道。”“陈一龙被杀,你什么心情?”项西川又问。“爽!大快人心!”

  “大快人心?有人被杀,你当着警察的面,说大快人心?”“你不喜欢坦诚?”

  “你父亲的事,我们很清楚。你似乎不喜欢警察?”项西川句句很有针对性。

  “没有不喜欢,只是恨而已。别指望我好好配合你们。”黄赫的回答非常直白。

  “你不想辩解?”“辩解什么?杀陈一龙?幼稚。”

  “说我幼稚?”项西川扭头看了看钱进。钱进不久前说过他幼稚,口气简直和眼前这家伙一模一样。

  “一、我要杀陈一龙,绝不同意杀手搞直播,太张扬;二、我会制造意外,省得你们往我身上想;三、我在美国工作了六年,要杀他,绝不会选择回国后动手,道理你自己想。”黄赫的表达暴露了他程序员的习惯。

  “你上暗网?上‘东亚丛林’看了杀人直播?”“是的。”

  “为什么?”“职业兴趣。”

  “你为什么委托这位钱警官代你竞拍?你看好他哪一点?”“那天母亲出院,我实在没空去,就委托了承办方,没想到钱老板,哦,钱警官亲自出面代办,他人品应该不错。”钱进在一旁听了这句话,只差笑出声来。“你父亲的遗物被抢走了。”

  “我知道。”

  “所以,你在‘东亚丛林’发了收购帖?”“没有。”“撒谎!要不要给你看网页截图?”“那不是我发的。”“不是你发的?谁发的?”

  “不知道。”黄赫知道那帖子一定是小丑发的,但说到这里时,他一点也没犹豫。一、他本就不想配合警方,不想给警方什么线索;二、他不能提小丑,那个帖子,以及陈一龙的死,都是小丑干的,小丑是为了他,也为了小丑自己,这些事都连带着小丑的赌局。他一旦说出来,警方就会参与,而这是赌局规则不允许的。他恨警察,宁愿独自和小丑玩一场公平的游戏,他自信,坚信自己能赢。

  “不知道?你意思是,另外有人发帖,单单高价收购你父亲的遗物,但和你无关?”

  “是的。”

  “你信自己的话吗?”项西川哼道。“有人偏偏对那个手镯感兴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买父亲的遗物,天经地义,若是我做的,为什么不承认?幼稚。”项西川有些绷不住了,脸微微涨红,还想问什么,钱进打断了他。

  “说起来,咱俩算同行,今天一见如故,有几个纯技术性问题,想请教一下。”钱进说。

  黄赫略一犹豫,点头同意。“‘东亚丛林’的帖子,回复只对发帖者可见吗?”“是的。所有帖子,回复内容只对发帖者和回复者可见,对别人来说都是乱码。”

  “以‘东亚丛林’为例,它发展用户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当然是邮件。”

  “邮件?为什么?”“一、保密性较好;二、网络发展到今天,还在广泛使用邮件的,除了政府和军方,主要集中在两类人,一类是老板,另一类是程序、网络等相关人员。对暗网来说,老板有钱,程序、网络相关人员有兴趣,这两类人是优选用户。”

  “暗网真的无懈可击,用户信息无从追踪?病毒追踪应该可以吧?”

  “它当然不是无懈可击,但它也在与时俱进。追踪方面你说得很对,可以利用病毒追踪用户真实IP地址,这是Tor网络的一个天然漏洞。不过据我所知,‘东亚丛林’就修复了这个漏洞。”

  “‘东亚丛林’支持线上兑换比特币吗?”钱进紧跟着问。“不能。人民币也好,美元也好,大部分资金,是通过明网的平台兑换比特币。有的暗网也支持兑换,那其实很蠢,一旦有网络资金流动,网站离暴露就不远了。”

  钱进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时黄赫站起来,带着微笑说:“今天我说得够多了,好像离我说的‘不配合’差很远。要是诸位没有我犯罪的证据,这种谈话就到此为止吧,我很忙。对了,我买单,我不喜欢警察请喝咖啡。”黄赫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三位警官大眼瞪小眼。“这小子挺有个性。”钱进笑了笑。项西川刚才言语间受挫,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沉默了半天的秦向阳突然拍着桌子说:“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就查它,也许它上面有狐狸尾巴。”

  秦队长话里兴奋,脸上却一点也不兴奋,深恨自己没早想到。“查什么?”钱进没明白过来。

  “比特币交易平台。”秦向阳一说完,钱进和项西川瞬间明白了。他们匆匆上车,连夜返回香港。返程路上,秦向阳给苏曼宁打了个电话。

  他原本想通过苏曼宁对黄赫做进一步的了解,尤其是性格方面,如有必要,了解对象会扩大到黄赫当年的老师和其他同学。没承想苏曼宁一听黄赫的名字,语气就起了细微的变化。

  秦队长心细如丝,怎会忽略这种变化。他立刻问:“你们很熟?”“是同学。”

  “哦,那没事了,我去打听他别的同学和老师吧。”“哎!”苏曼宁一看瞒不住了,也就不再顾忌自尊,很干脆地说,“那时,我和他处过对象。”黄赫和苏曼宁处过对象?秦队长兴趣来了。

  “我都结婚了,还会在意往事?只是太突然。”苏曼宁辩解了一句。秦队长表示理解。

  “他怎么了?犯事了?”苏曼宁随意问道。秦向阳把陈一龙的死和那些往事说了。“这么说,1025事件,他也有嫌疑?”

  “是的,我们才跟他谈完,他极力否认,而且听起来很有道理。”

  苏曼宁想了想,说:“大半年前,年三十晚上他给我发了个问候短信,那是他失踪后第一次联系我。他那个人吧,很自信,很热情。在警校时期,还给警方提供过技术支持。要说陈一龙的死,他有动机,错不了。可是,他那么自信的人,要是买凶杀人,会让人很容易就怀疑到他吗?”

  挂断电话,苏曼宁看着秦向阳发来的黄赫手机号,慢慢陷入回忆。

第八章 退行

  离开咖啡厅时,已是晚上7点,黄赫去了杨依的心理诊所。

  杨依平常就住在诊所,这么晚了,她本以为黄赫不会来,上次黄赫留下了两千块钱,那让她很过意不去。

  “昨天来得太早,今天来得太晚,实在不好意思。”黄赫表达了歉意。

  杨依善意地笑了笑,询问黄赫的情况。黄赫说恢复了很多,这一两天内有要事处理,得抓紧治疗。说完,他就到休息椅上躺了下来。

  “陪你聊会儿?”杨依问。

  “行,就说说你吧。”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聊聊你的病人。”

  “病人?你真感兴趣?”杨依说,“前些天接待了一位抑郁症患者,精神状态非常差。他说话时,眼神怯生生的,眼白总是使劲往上飘,那让人觉得他很专注,可是,那种眼神令人很……很不安。不敢想象,他才二十出头。他习惯沉默,他说,语言令他恶心!他指的是所有人之间的交流,他认为语言交流毫无意义……你说那是现代病?”

  杨依看了看黄赫,继续说:“不能说抑郁症是现代病,但不能否认,现代社会这种病症的人很多。其实,每一个抑郁症病人心里,都揣着两条蛇,一条是外来和内在的压力,一条是对自己的巨大失望和怀疑……要想帮他们,必须杀死那两条蛇……”

  她的声音很轻柔,那令黄赫觉得很享受。“他很配合,希望自己好起来。他很痛苦,说自己每天像演戏,明明极度厌恶交流,每天还要装成正常人,去应付周围所有人。”“抑郁症,那是什么体验?能治好吗?”黄赫问。

  “体验?最好别有那种体验!”杨依轻轻叹了口气,说,“抑郁症患者最大的问题,是否定自我价值。换句话说,对自己的价值定位为零,看不到任何希望,失去任何兴趣。当一个人觉得生命无意义时,也只能试图从死亡身上找意义了。”

  “从死亡身上找意义?”黄赫皱起了眉头,“人死了……宇宙要是死了,它留下的意义,或者说希望,好像只能是未可知的新生了。”

  “说得很对!”杨依的眼神亮了,“抑郁症患者,需要的就是重生,或说希望!”

  “能治好吗?”“当然能,但过程漫长,关键要重建他的生命价值系统。我刚才说的那个年轻病人,他最后自杀了,在峨眉金顶舍身崖……”“自杀?”黄赫吃了一惊。

  “很可惜,是吗?其实,抑郁症患者比我们正常人更渴望理解,可事实上他们又很难得到充分理解。人们通常的表达是,为什么自杀?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这话就是极不理解对方的表现。死亡太可怕,活着很美好,那是对正常人而言。对抑郁症患者来说,自身价值为零地活着,更可怕。他们恐惧活着,恐惧零价值,那种恐惧,正常人是想象不来的!自然而然地,他们就对那个未知的死亡感兴趣了。”

  杨依用一贯温柔的声音谈着生死,那让周围的气氛静谧而又深邃,让人想到星空。

  黄赫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开始想关于赌局的第一份任务。第一场赌局的对象叫郭震,23岁,越州人,家里经济条件良好,独居,在区政府网信办工作。小丑提供的资料显示,郭震是“东亚丛林”的第一批用户,有至少两年的暗网经历。

  郭震最喜欢逛“东亚丛林”的视频直播间。黄赫很清楚,那里最常见的是重口味直播,包括最残忍的虐杀直播,很多视频的残忍程度,比中环拍卖会的直播有过之无不及。这个年轻人为什么偏好那种直播?

  作为必要的资料,小丑介绍,郭震喜欢撕咬。最常见的发泄工具是枕头,常常把枕头咬得稀烂。用郭震自己的话说,就是牙痒痒,一阵一阵的。一旦痒起来,就想狠狠地撕咬视线范围内的任何东西,选择上最好是柔软度好一些的,比如枕头、棉被、毛巾、卫生纸等,这些是最常见的选择。

  而最优选择,是人。郭震喜欢咬人,咬自己,更咬女友。他有着强健的咀嚼肌,咬在人身上的痕迹,带着暗红的齿印,这导致连续三个女孩先后跟他分了手。小丑给的资料就这些,小丑的判断是,郭震一定会因此送命,而且很快。咬东西?这不就是心理退行吗?本质上跟那些咬手指的成年人一样。郭震的情况,无非是比常人严重。黄赫想起了杨依对退行的解释。

  接到赌局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小丑找错了人,不该找他这个程序员,应该找个心理医生。但是心理医生即便赌输了,也无法胜任攻击“东亚丛林”、寻找网站漏洞的任务。

  当然,他也明白,小丑所谓“因此送命”的“此”,不是单指心理病,而是指“心理病+上暗网”。

  但是,因为这两样就要送命?对此,黄赫没有充分的理解。这件事,黄赫和小丑所掌握的信息是均等的。黄赫觉得,要赢这一局,似乎不太难,不就是救治一个心理病人吗?自己不会治,可以请人治。

  请人治?眼前不就有个人选?她应该能胜任吧!也许她会拒绝?越州的心理医生有的是,为什么非要找她?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疑问,黄赫慢慢地睡着了。

  杨依安静地坐在一旁,眼神清澈温柔。秋高气爽,夜风微凉,有月光照进了房间,她轻轻起身关了灯……黑暗来袭,便是好时光。

  这是郭震对黑夜的理解。郭震独居,房子是家里给他准备的婚房。

  就像有人喜欢艳阳高照,有人喜欢下雨天一样,郭震偏偏喜欢夜晚。

  他喜欢在深夜拉上窗帘,在桌上摆上烟和高度白酒,上“东亚丛林”。要是恰好下着大雨,黑暗中雨点敲击世界的韵律所带来的满满的安全感,更令他尖叫。

  他这个岁数的年轻人,有无数人在玩王者荣耀,有无数人在泡吧,他觉得那些行为简直幼稚极了。

  在“东亚丛林”的视频直播网站,他感觉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只要支付一定量的比特币,就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亲历种种刺激的直播,尤其是杀人直播。那种感觉真是棒极了,那才是男人应该玩的游戏。

  再进一步,要是支付足够的比特币,观众就能跟屏幕上的行刑者连线,提出特定要求,指挥行刑者,按自己的要求去把一个猎物干掉。

  那种感觉,就是上帝的感觉,高高在上,掌握生死。起初,郭震想攒上一笔钱,在屏幕前体验一把当上帝的感觉,但在攒钱过程中,他的目标慢慢变了。

  “东亚丛林”的变态屠杀游戏几乎每个月都有,但日期不固定。每次看视频,郭震都兴奋得不能自已,每一次,他的牙都会痒得要命,总是情不自禁地咬东西,去缓解仿佛会随时爆炸的兴奋。有时他会把好几根筷子含在嘴里,直到咬断为止,有时会咬自己的胳膊,直到咬出血来。每次视频结束时,他齿间的奇痒才会结束,那之后的舒畅和平静,常人难以体会。

  心理病?就算是吧,又能怎样?

  几天前看了香港中环的杀人直播,他再也睡不着了,那激活了他生命里所有的兴奋。那三场触目惊心的直播,使他的“观影体验”,从量变飞跃到了质变。

  都知道吸毒上瘾,殊不知看某些视频也会上瘾。吸毒的人,有些会进而贩毒。看杀人直播的人呢,会不会进而杀人?对此,郭震有着明确的答案。

  这个毛病困扰他十多年了,随着年纪的增长,不但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每次,新任女友被他咬跑了之后,他也有过治疗,但每次他又会被新的视频深深吸引,周而复始,越陷越深。

  他也为此深感痛苦,甚至为自己换了个木枕头,但根本没什么用,他越是痛苦,反而越是离不开那些血腥直播。

  他已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接触上暗网、迷恋上那类直播的,更记不起有多少不同肤色的陌生人,华丽地在他眼前的屏幕上死去。他只清晰地记得第一次看杀人时的战栗,以及胳膊上的齿痕。

  最近看完香港拍卖会的现场直播,那个大胆的想法再次冒出来,他才认识到,他之所以有这种病,为的就是一个“崇高”的理想。

  他要杀人。而且要在“东亚丛林”现场直播。

  当这个想法再次冒出来时,他几乎是瞬间意识到,只有亲手宰杀一个人,才能彻底治好他的病。

  对此,他确信无疑。他成了自己的佛,对自己的理想诚挚而虔诚,只差对自己跪拜。正所谓佛魔一线。因为接触暗网而迷恋血腥直播,因为血腥直播又有了要亲手杀人的想法,当想法一步步成为执念,进而连治疗心理病也成了实施执念的理由,就像吸毒一样,可以说,这时的郭震已坠入心魔了。

  为此,他早准备了一笔钱,通过兑换平台换成了比特币。“东亚丛林”的直播间模块,跟明网的布局类似,而且任何人都可以申请开直播,没有条件限制。“东亚丛林”也有所谓网红,那些人直播时间比较固定,直播内容,多是低俗色情表演。而真正受欢迎的直播间,从来不固定时间,顶多会预先发个直播通知。有经验的老鸟都知道,一旦有通知出来,就又有好节目了。这所谓的好节目,无非是虐杀类游戏。

  几天来,郭震频繁登录自己最喜欢的那个直播间。直播间下方,备注着“联系我们”的站内信箱。

  像中环拍卖会现场那种大场面,他可玩不了,更不会参加。他猜,这个直播间的主人所在组织属于东南亚某个地方。郭震是通过直播时人们的零星对话判断的,他盼望着自己的东南亚直播之旅。

  这是他第二次发站内信。第一次发信,早在香港拍卖会之前。但不知什么原因,没得到回应。信中,他声称要出钱,参与担任一场直播的行刑者,并特别注明行刑对象,最好是个女人。在郭震看来,面对痛苦时,女人往往比男人坚韧。他希望直播间的组织者,能快些发现他的邮件,并且联系他。他不知道自己的要求能否被接受,为此很是担心。

  第二次发完站内信,他紧盯着屏幕,又苦熬了大半夜,仍是没见到任何回复,这令他无比沮丧,去单位路上的脚步也格外沉重……

  从诊所回到家后,黄赫想了一夜,才下定决心,要找杨依帮忙。为什么找她?因为她长得像苏曼宁,还是因为她的专业素养?杨依专业能力和素养都不差,但论能力、论素养,在这个城市一定有更优人选,而且那些人一定都很忙。黄赫给了自己一个潇洒的理由:就因为长得像,又能怎样?至少赏心悦目,总比和别人一起更有趣。

  再说,她们性格上一点也不像。这件事,别的男人怎么选择?不知道。黄赫选择了直面内心。天一亮,他照例去了诊所,这次来得更早,他顺手给杨依带了早餐。杨依似乎料到他会来,提前把躺椅搬到了工作室隔壁的休息间,省得黄赫躺在那儿,影响她接待别的客人。

  在休息间临睡前,他接了母亲打来的电话,然后把手机调成振动,随手放在了躺椅扶手上,然后惯性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车钥匙。

  他躺下去一会儿便睡着了,显然,他昨夜休息得很差。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杨依进休息室取东西。她拿了东西刚要走,发现黄赫的手机振动起来。杨依皱了皱眉,不知该不该叫醒他。

  作为心理医生,她当然更希望自己的顾客能好好休息。迟疑片刻,她轻手轻脚拿起电话走出门去,把电话放到了办公桌上。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振动起来。杨依摸着发梢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理睬。又过了一会儿,电话再次响起。这次她终于坐不住了,随手拿起了手机。三个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打来的,没有备注名字。

  别是有什么急事吧?尽管不太礼貌,杨依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她担心对方着急,想告诉对方黄赫正休息,要是有急事就叫醒他,要是不急,就过会再打。“黄赫,你好!我是苏曼宁!”电话终于通了,苏曼宁的声音像兔子一样,立刻蹦了出来。

  “你好,我是黄赫的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苏曼宁吃了一惊。

  “是这样,这里是诊所,他近来精神状态较差,刚睡过去不久。需要的话,我帮你叫醒他?”

  苏曼宁很干脆地说了声“不用,谢谢”,就把电话挂了。黄赫午时醒来,精力恢复了很多。杨依把自作主张接电话的事说了,告诉他对方叫苏曼宁。苏曼宁?黄赫微微一怔,随即恍若无事,提出请杨依吃饭,以示感谢。实际上,他想借着吃饭的机会,请杨依出面给郭震治病。“请客吃饭可以,千万别说谢字,只不过给你腾了个地方休息,也没多做什么,还收了你的钱。”杨依的话很坦白。黄赫索性直说,有事请杨依帮忙。随后两人找了家馆子坐下,边吃边聊。

  黄赫前晚都琢磨好了,没法把事情的原委对杨依言明,但又不能乱扯,最后决定以朋友委托的名义,请杨依去治病,接着,说了郭震的情况。

  “诊金不用担心。”说着,他就给杨依的微信转了一万块钱。杨依的脸马上红了,摆手道:“不是钱的事,再说哪有连病人也没见,就收钱的道理?”

  黄赫收起微笑正色道:“这事要出诊,诊所生意会受影响,这钱该收。放心,这是前期费用。”

  “说了不是钱的事。给我个理由,为什么找我?郭震和你又是什么关系?”杨依的话听着很柔和,可黄赫还真不好回答。

  他叼起烟,说:“郭震和我啥关系,你就别问了。总之他是病人,还很严重,你呢,是心理医生,水平也不差,就是找你去看病,这总不是坏事吧!”

  “不是坏事!”杨依歪着头问,“可医生多了去了,为什么找我?”“为啥找你?这不就赶上了嘛,巧嘛……而且你人不错,才给你介绍生意,

  行了吧,难不成我想泡你?”说完黄赫往椅背上一靠,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却做了被拒绝的准备。

  “呵呵。”杨依很得体地笑了笑,说,“几时出诊?郭震的资料发来,我回去琢磨琢磨。”

  “等我电话。”黄赫没想到杨依答应了,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接下来的计划。下午,黄赫按计划找到了郭震的父母。郭震父母做水产品批发生意,收入还不错。黄赫想得很周全,要想赢这一局,最好的法子自然是有警方参与,抓个郭震上非法网络的现行,弄进派出所关一阵子,但这不可能。他想到了另一个地方,网瘾戒断中心。这事,心理师介入治疗只是一方面,

  最关键的是控制住郭震的自由,保证好他的人身安全。

  要进网瘾戒断中心,非得郭震父母出面不可。郭震父亲叫郭大山,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黄赫单刀直入:“我叫黄赫,是个网络工程师,无意中发现你儿子上非法网络。”

  这个陌生男人上来的一席话,把郭大山说懵了。“网络工程师?什么玩意?和我儿子有鸡毛关系?”郭大山谨慎地打量着黄赫,心想,这货搞什么幺蛾子?莫非是个骗子?黄赫拿出手机找到个网页,把手机递给了郭大山。那是个英文网页,上边有好几张黄赫的照片,是他在美国公司的工作照。“这能说明什么嘛!”郭大山把手机丢给黄赫,一脸不屑。

  黄赫笑着说:“我在美国搞了六年网络,你信不信无所谓。告诉你,我能黑所有人的电脑,知道郭震所有秘密。”

  “黑电脑?”郭大山猛地站起来,“你是黑客?”“我不是坏人,不信你报警。”黄赫说着,掏出身份证交给郭大山,接着拿出随身电脑,当着郭大山的面就入侵了本地警务户籍系统,随后在里面输入了自己的身份证号。接着,黄赫的基本资料,在官方网页上显示出来。

  看着对方熟练的操作,郭大山张着嘴待在原地。“其实我的身份不重要,你知道我是好意就行!”黄赫收起电脑,小声说,

  “前几天香港传过来的杀人视频,你有看吗?”郭大山愣了一下,说:“看了啊,就看了一个,画面不清楚,哎呀,太他妈吓人了!听说后面还有,我没见着……”黄赫刚想说话,郭大山低声打断了他:“嘿嘿,小老弟你能黑电脑,能不能查查我老婆的手机?”“查什么?”

  “云盘呗,相册还用你查?我怀疑里头有事。”郭大山回头瞅了老婆一眼,小声说。

  黄赫果断摇头拒绝,理由很简单,两口子的事,两口子好好沟通,他可不是窃取隐私、破坏家庭的信息贩子。郭大山面露失望,摸出烟抽起来。

  黄赫接着上个话题说:“你儿子有全套的香港杀人视频,而且是直播模式,中间没有停顿,不是你们看的那种录播片段,知道什么意思吧?”

  郭大山闻言大惊,烟屁股差点塞到鼻孔里。“全套直播视频?他从哪儿弄的?”郭大山挠着头问。黄赫不说话,又拿出电脑操作了一会儿,很快入侵了郭震的手机。他先把手机通讯录截取给郭大山看,让郭大山确认是儿子的手机,随后从手机里复制出一个视频文件。

  那果然是1025恐袭事件的直播视频,视频本身不提供下载,但可以通过特殊录播软件,录播进自己电脑。

  “你怎么做到的?”郭大山觉得黄赫的操作不可思议,他拖动视频看了几眼就不敢看了,颤抖着手关掉视频。

  “先入侵你儿子单位的Wi-Fi,说了你也不懂。”

  黄赫这才把郭震上“东亚丛林”的事告诉了郭大山,最后他补充道:“虽然我没亲眼见到郭震登录暗网,但这事确信无疑,直播视频就是凭证,而且我确信,他电脑里还有更多暴力视频,你想不想看?那是非法的,是要坐牢的。”

  一听坐牢,郭大山慌了。黄赫继续加码:“最怕时间长了,郭震会有更出格的行为。他有心理病,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