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连环4:生死赌局》作者:天下无侯

编辑推荐

由真实案例改编,现象级罪案小说

两条人命,三个目击证人,一个生死赌局连接着十个复仇者

比东方快车谋杀案更加刺激、更多反转的局中局犯罪

同名影视作品现正精心筹拍中

内容简介

清明节前夕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为卢占山儿媳樊琳和曾扶生的儿子曾纬,嫌疑人正是卢占山的儿子卢平安。现场的目击证人谢饕饕能证明卢平安不是凶手——曾扶生本想以此为筹码,要挟卢占山交出秘方。然而,这起凶杀案不仅牵扯出曾、卢两家的世仇,还指向一个以人命作赌注的惊天阴谋。

作者简介

天下无侯,本名侯广彬,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国内原创推理小说界的一匹“黑马”,从小喜好写作,多年来创作无数杂文,多见于网络。其创作的《罪连环》系列作品,天涯原帖人气火爆,总点击量已经超过5000万,同名影视作品现正精心筹拍中。

第一章 现场

  2018年4月4日,清明节前一天。侯三和林小宝打破头也想不到,他们在偷录设备里目睹了杀人现场。杀手戴着头套、皮手套,用一把尖刀宰了两个人。

  被杀者一男一女,裸身死在床上。女的趴着,脸上戴着狐狸面罩,遮着脸的上半部。男的趴在女人身上,脸上戴着个猪头面具。他妈的!一开始侯三说那俩人真会玩,后来他傻眼了。通过偷录设备,他看得很清楚,杀手把刀捅进男人脖子那个瞬间,男人的动作加快了好几倍。按他们手头的资料显示,女的叫樊琳,长相甜美,像某个非著名毯星。问题出在那个男人身上。那个男人,应该是他们这次的敲诈对象,实际上却不是。他们的敲诈对象叫邓利群。床上的人,应该是邓利群和樊琳。

  可是偷录设备显示,床上的却是樊琳和另一个男人。而且,这俩人竟然被杀了。

  妈的,操!怎么回事?侯三头大了。一开始他在喝酒,视频里空空如也。

  他断定,那对偷情的狗男女肯定在洗澡。他边喝边乐,想着这次怎么也得弄上三五十万。直到男人抱着樊琳进了卧室,然后樊琳从床头柜里拿出那两个面具,他才大吃一惊,发现那男的不是本次业务的目标。

  他的敲诈目标是邓利群,四十八岁,身材保养得很棒,但视频上的男人,身材显然更好。那男人戴上猪头面具前,侯三看到了他的样子,那是一张年轻的脸。

  还有个意外让他们更头大。视频显示,现场除了被害人和杀手,还有第四个人。那人当时就躲在衣柜里,衣柜立在墙边,正对着床。侯三觉得,要是那人够胆,一定通过衣柜门缝,把现场看得一清二楚。不对!他又想,那人肯定吓破胆了,说不定还尿了裤子。

  他猜,衣柜里那小子多半是个闯空门的,没料到进屋后情报失误,家里有人,想溜,但没溜成。估计是要退回玄关的时候,浴室里的男女正要开门出来,那小子被逼无奈,干脆闯进卧室,躲进了衣柜。

  这是侯三和林小宝的第一笔大买卖。上次算练手,他们从一个建委副主任身上搞到个小工程,给一所中学的新操场提供沙石物料,从中赚了十来万的差价。那位主任是个聪明人,认栽很爽快,不想把事搞复杂。他坚称自己真是个清官,只是没管住思想作风的弦,这才被抓住把柄,运作那个小工程,他已尽力。林小宝可不信那一套。不过,他懂得适可而止,十来万的收益,也算旗开得胜,没必要把对方逼进死胡同。适可而止是早定好的业务原则。总之就是,既能榨取钱财,又不至于把目标逼到报警的分上。不管怎样,他们决定在地下反腐战线上再接再厉,下次一定要抓个肥羊。

  这次,他们瞄上了滨海市卧虎区卫生局副局长邓利群。他们的业务流程不复杂,但也需要一定的胆量和技术:先搜索目标,再跟踪摸情况,然后安摄像头偷拍不雅视频,最后实质谈判,勒索钱财。干这个是侯三的主意,他是从狱友那儿听来的。

  他狱友有个奇怪的名字,叫谢饕饕。谢饕饕擅长溜门撬锁,他是个壮小伙,小时候却又瘦又矮,跟同龄的孩子差

  距很大。他父亲爱子心切,除了叫他多吃,还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父亲本是希望孩子身体健康,能吃能喝,一辈子不愁,没想到,谢饕饕初中就辍学了。他厌倦了考试,觉得名字写起来实在太麻烦。

  在狱中,想女人时,谢饕饕时常念叨自己的“双飞”经历:那俩女孩,一个叫大燕,一个叫小燕,双飞燕。为这,谢饕饕得了个外号“鼠标”。

  鼠标传给侯三的招不新鲜,但真能挣钱。侯三总结他狱友,就败在一个“贪”字上:没原则,勒索起来根本没数,他

  认为无官不贪,个个人傻钱多——这显然不符合国情。他认为要是自己干这块业务,肯定比鼠标出色。

  出狱半年后,他再三考虑,才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发小林小宝。侯三知道,林小宝缺钱,很缺钱。林小宝丈母娘得了癌症,林小宝的父亲多年前又因病过世,他早就不能拿老

  爷子的退休金贴补家用了。更主要的是,林小宝是搞电脑维修的,而侯三不懂,他和鼠标一样,只会溜门撬锁。

  一顿酒后,这俩人一拍即合:干。他俩分工很明确。林小宝负责搜索目标,装偷录设备。侯三负责跟踪、筛选目标,以及实质性谈判业务。

  搜索目标主要通过网络完成。在业务初级阶段,他们的目标是各行政单位的中层以上干部,区、市两级政府机关的头头,他们不敢碰。

  从网上初选几个目标后,后续“考察”工作就是侯三的活儿了。虽然没相关经验借鉴,但他很机灵。他通过候选目标子女的学校、家庭成员汽车品牌,以及目标家门口垃圾桶里的快递包装信息等,多方面综合分析,进一步筛选目标,然后进入实质性跟踪阶段,以确定目标是否存在男女作风问题。

  侯三发现,在反腐大环境下,这个业务比想象中难干。拿那个建委副主任来说,他有交往频繁的女人,但就是不开房。

  侯三很快明白了。当下环境,酒店的数据库就像个定时炸弹,对有作风问题的官员来说,开房太不安全了,说不定哪天就被好事者举报。有的官员有多套房,偷个情,谈个理想,那就方便得多,那也是侯三喜欢的局面,毕竟,摸进那种房子装摄像头不难。

  他们的第一单生意颇费了一番功夫。林小宝把摄像头装进那位建委副主任车里,才搞到想要的视频。林小宝当时有点害怕。虽说开车锁难不倒侯三,但是,在车里偷装摄像头很麻烦,也容易被发现,事后还要再开车锁,拆掉设备。

  好在他们的第二个目标邓利群,很有魄力,动不动就深入群众,到小三家里,这令侯三颇感欣慰。

  邓利群的出轨对象叫樊琳,二十六岁,住在滨海市栖凤区大魏豪庭五号楼五单元1102室。

  侯三只知道樊琳老公叫卢平安,二十九岁,名下有个药店,跟樊琳没有孩子。

  有时候,他会为那些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感到悲哀:妈的,操!堂堂男子汉,连枕边人的忠诚都得不到。但更多的时候,他感谢他们,因为他需要钱。

  卢平安会不定期出差采购药品,尤其是中草药。侯三不明白,一个开药店的干吗要出差。他发现卢平安一出远门,邓利群就

  前往樊琳家约会。侯三和林小宝很敬业。他们提前两个月,在大魏豪庭租了房子。五号楼五单元1302室,跟1102室差两层。

  这样一来,潜入1102室装偷录设备就很便利。否则,他们就得频繁出入小区,保不齐引起保安怀疑,万一出事,也容易被监控排查到。

  进去租房住,业务就省事多了。这年头,有的兔子反其道行之,专吃窝边草。他们观察得知,卢平安每天除了不定时去药店,几乎所有时间都宅在家。樊

  琳呢,上班也不定时,但回家还算按点,这方面她倒自律,或者,那是出自卢平安的要求。他们不清楚樊琳做什么工作,估计多半跟邓利群有交集。

  卢平安的宅几乎耗尽了他俩的耐心。不过他们也清楚,邓利群和樊琳的耐心,也在被消耗。

  两周前,3月22日那天,他们终于找到个机会,潜入卢平安家,在卧室床头上方的固定插座里,装了摄像头。

  那天傍晚,侯三跟平时一样,在十一层跟十二层之间的安全楼梯上抽烟,观察楼下动静,发现卢平安和樊琳一块出了门。

  他照例打扫好烟头,匆匆下楼尾随,注意到那小两口进了小区附近一家饭店。他躲在暗处,隔着饭店玻璃观察了一阵,见卢平安点了红酒,才悄然离开。这可不多见,卢平安很少外出吃饭,或许那天日子特殊吧。总之机会来了。

  当时,出现了一个意外。不知为什么,侯三的万能钥匙打不开1102室的门。作为溜门撬锁的前职业选手,因为坐了四年牢,他的活儿生疏了。

  那令侯三很丢面子。情急之下,他叫林小宝留守,一旦主人回来,就电话通知他。卢平安家门口的墙上,贴着开锁广告“手到开锁”。侯三去附近买了个床垫,直接搬到1102室,然后打电话给手到开锁公司,告

  诉对方自己忘了拿家里钥匙。随后开锁师傅赶过去,打开了1102室的门。

  冒这个风险,侯三极不情愿。因为开锁前,要向开锁师傅提供身份证明,可他并未提前准备假证件。事后他宽慰自己,只要业务不败露,风险再大也无所谓。

  进了屋,装完偷录设备,调试好清晰度,他俩总算踏实了,侯三再也不用溜达到楼下抽烟了。

  接下来就是等。等卢平安出差。等邓利群上门。

  可是谁也没料到,他们等来的,是个犯罪现场。

  妈的,操!杀手完事后,背对着衣柜,把头套撸到眼睛上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就好像因为紧张而缺氧似的。那个瞬间,杀手的脸清晰地传到了偷录设备上。盯着显示器的侯三,本能地抖了一下。他赶紧闭上眼,同时大叫:“别看!”林小宝被吓了一跳,跟着闭上眼。“你看到了?”侯三扭头问。“没……没看清!”林小宝小声嘟囔。

  “这是个狠人!万一哪天咱俩暴露了,不被他灭口才怪!”侯三颤声道。“暴露?不能吧!”林小宝咽了口唾沫。“不行!得把他露脸这段删了!”“咋删?闭眼删?不还得看到他的样子?”

  “妈的,操!全删……”视频里,杀手弯腰掀起猪头面具,看了看被杀男人的脸。随后他匆忙戴好面罩,叹了口气,找来拖把,很从容地把卧室脚印擦净,然

  后提着拖把出了卧室,留给侯三一个静止不动的血腥画面。不,有东西在动。死者的血,浸透了床单,随后流到地面,蜿蜒着像细细的赤练蛇。

  侯三坐在显示器跟前。林小宝站在他身后,嘴里叼着烟,烟灰烧了很长一截,掉落到侯三头发上。侯三的大脑停转,几分钟后才缓过来。他猜,杀手一定在用拖把清理卧室外面的脚印。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往外冲,跑到门口急刹车停住。他挠了挠头,转过身。“妈的,操!你、你去把摄像头拆回来!老子不会弄!”

  林小宝吐掉烟头,抹了把脸,一瞪眼:“啥?杀手走了?那个闯空门的走了?”

  侯三摇摇头,晃到显示器前,他刚才过于激动。画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这俩人大眼瞪小眼,大气不敢喘,就好像他们正置身命案现场。大约过了半小时,画面里那个衣柜的门,一点一点地开了,这再次吸引了两

  位偷拍者的注意力。

  现场的第四个人,也就是那位闯空门的草包,战战兢兢地从柜子里挪了出来。他早就想跑了,谁不想谁是孙子。

  可是,太他妈吓人了。万一杀手还没走呢?

  那段时间,他差点憋死。不是柜子里的空气不够喘,是他一直狠狠咬着自己的胳膊,生怕杀手听到动静。他浑身发抖,差点拉到裤子里,还好,他挺住了。

  他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躲起来。他打开1102室的门进来时,就感觉到不对劲。当时他站在客厅里,听到洗手间传出声音,有女人,也有男人的声音。房子隔音效果不错,但他听到了。妈的!这家有人!他反应过来,转身要走。他踮着脚往外挪,眼看就到玄关了。这时洗手间里动静大起来,门把手开始转动。他知道,一秒后,他会跟洗手间里的人脸对脸。当时,他身侧主卧的门开着。他想也没想,就闪了进去,像泥鳅一样,钻进衣柜……

  接下来,他从柜子缝里看到了整个过程。他不知道,另外还有两位偷拍者,不但看到了现场直播,也看到了他。要是这事能用来比较,他敢打赌,保证自己比偷拍者看得更清楚。当然,那

  换来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看到杀手背对他,撸起面罩透气来着。这就是祖宗保佑,没让他看到杀手

  正面。如果杀手面对着柜子,面对着他……那个场面,他不敢想。

  杀手拖地时,拖到了衣柜前,还在那儿停了一会儿。停了三秒。他数了。跟他妈三年似的。他一度认为自己被发现了,差一点就举起手,跪到外面去。那个瞬间,他无暇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他恨透了某个人。谁?

  那个在1102室门框上方,画上记号的龟儿子。那个记号,闯空门的都明白,表示计划行动,或者可以动手。这个楼层,他昨天踩点时路过了。他记得很清楚,当时1102室门口的墙上,

  什么记号也没有。可是今天下午再次路过,却多出了那个新鲜的记号。记号做在门框上方。那个高度,肯定不是调皮孩子画的。当时他很纳闷。他清楚,闯空门的提前做记号,多是网络传言,不过,早些

  年确实有。现在摄像头普及,人们的防盗意识增强,同行好不容易找到目标,做记号?那等于把到手的肉留给别人。

  他摇着头走到十楼,又停了。他反复考虑,还是觉得记号没问题,只能是同行刚做的,尽管他想不出同行为啥好心留标记。管他呢!要是就这么走了,那不是吃了大亏?他想起,已经两周没开张了。

  他咬了咬牙,决定动手。做了决定,他给同伙打了个电话……然后戴上绒线帽开工。他哪知道,那是今天中午,侯三发现卢平安终于出差了,欣喜之下随手在那

  儿做了个标记,以示庆祝……一个贼放下本职工作,干起了偷拍勒索,还画记号庆祝?他要是知道这个内

  情,一定找侯三拼命。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个该死的空间里待了多久。一万年?或者更长。杀手拖完卧室,好像又在外面忙活了几千年。那会儿,他听到很多杂音。

  外面又发生了什么?管他呢!不被发现就好。

  衣柜里一片漆黑,除了自己的呼吸,他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他再次翻开绒线帽的折叠部分,盖住脸,一点一点挪了出去。

  黑红的血蜿蜒到衣柜下方,他差点踩到。他站在卧室里,竖起耳朵听,心跳突突的像机关枪。外面很安静,杀人者一定走了。他冲出卧室,跑到玄关。

  门把手就在前方。

  他不是没看到玄关处横着个东西,只是太紧张,大脑停机了,无暇分析数据。

  “咣当!”他被绊倒了。他触电一样,爬起来,这才看清,把他绊倒的,是个黑色行李箱。行李箱?哪儿来的?

  他进来时,这里屁都没有。他不可能记错。他正纳闷,眼角余光突然看到客厅沙发上好像有个人。娘哎!真是个人!完了!杀人者没走,就坐在沙发上!他感觉全身汗毛瞬间奓起,脑子里轰了一炮,两腿接着软了,差点直接跪下。不对!怎么没声?他很疑惑。片刻之后,他奓着胆儿,再次朝沙发看去。这次他看清了。沙发上躺着个男人,脸朝外,额头流着血,昏迷不醒。我擦!这货又是谁?杀手?完事自裁了?不能吧!他的眼珠很快活泛起来,滴溜溜转个不停。

  他看了看脚下的行李箱,又看了看沙发上那人,脑补系统开始启动——那不会是这家男主人吧?要么他出差才回来,要么走到半道又回来,总之是回来了。然后一进门,就碰上了杀手,正要逃离的杀手。不用说,他直接被杀手打晕了,或者被干掉了……

  管他呢!自己没事就好!他停止脑补,扭头瞅见拖把靠在门口墙上。

  哦!那一定是杀手一边往外倒退,一边清理痕迹,一直清到门口,然后把拖把放在那里。

  真他妈专业!他顺手拿起拖把,开始清理自己的脚印。他很快整理到门口,也将拖把靠在墙上。

  放好拖把,他长舒一口气,紧接着又想起什么,然后拢起袖子,擦去了拖把上的指纹。

  临走,他看了看地上的行李箱。要不要拿?贼不走空。不行!都什么时候了,逃命要紧!他挣扎了一会儿,垫着袖子打开门,离开。他一边疾走,一边数:现场一共几个人?妈的,五个。

  狗日的!

第二章 第五个人

  闯空门的一走,侯三就戴上手套,冲下楼,打开了1102室的门。这次开锁没有意外。

  这时天色已黑,1102室对门的邻居可能已经回来了,要么就在下班途中。考虑到这一点,这两位偷拍者越发谨慎了。

  林小宝实在不敢单独进屋,侯三只好跟进去。屋里很暗,林小宝同样被那个行李箱绊了一跤。侯三稍作犹豫,打开了玄关壁灯。

  哪儿来的行李箱?他俩顾不上琢磨,同时看到沙发上躺着个男人,吓得转身就跑。

  男人满脸是血,仍在昏迷。“等等!卢平安?”侯三认出来了,那人是户主。“他……死了?”林小宝这才看清那人一脸是血。卢平安不是出差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而且生死不知!他俩浑身是汗,一肚子问号。

  “干活!”侯三知道不能再耽误,把林小宝推进主卧。林小宝来不及多想,戴上手套,打开卧室的灯,然后取出工具,小心避开地上的血,慢慢挪到床头。

  两名死者就在他身旁,他就像站在跳舞机上,浑身抖个不停。他感觉,床上的人随时可能伸出冰冷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妈的,操!慌毛啊!”侯三给他打气。林小宝咬着牙忙完,撒腿就跑。侯三顺手关灯,走到门口,看到了墙边的拖把。他挠挠头,抄起了它。打扫完,侯三蹿上楼梯,1102室的门在他身后关闭。

  门框上方那个特殊符号隐在黑暗里,显得孤单、突兀——侯三把它给忘了。2035,栖凤区刑警大队的人控制了现场。

  报警的是1102室户主卢平安。他没死,但是失血过多,醒来后差点再次晕倒。他强忍着找到止血纱布,把伤口包起来,然后打了110。秦向阳队长站在1102室门口,一言不发。最近他想戒烟,来到案发现场,他又忍不住了。

  他留着短发,胡茬稀疏,脸色平静,腰板挺直,像一把标枪。他从未掩饰过自己的小动作,还是时不时摸一摸鼻头。

  痕检中心主任苏曼宁曾说,他那个小动作,是强迫思考的肢体反应,很可能源于小时候的多动症、思维不集中。此外,还能看出他性格倔强。倔强,很多时候往往表现为固执,而固执似乎又是大男子主义者的通病。对此,他不以为然。

  苏曼宁向来高傲,可是在他跟前就连一点脾气也没有。她曾想给他找个专有名词。暴君?他性格并不坏。石头?他性格很硬气,可又绝不冰冷。他还年轻,但不是稚嫩的小鲜肉。她知道,他是天生的猎犬,但很难成为牧羊人,他欠缺领导者必要的手腕。苏曼宁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他,也许是那家伙把自己隐藏得太深。她明白,体制内的人面具更厚,要想真实,就得脱掉那身制服。

  处理完“东亚丛林”的案子后,秦向阳很想休息。他知道那不可能。但是,他很希望能有那么一段日子,每天醒来所见是传说中的岁月静好,没有谋杀,没有连环凶手,没有野草一样的仇恨。

  他做不到电视上那样——跟一群手下安心坐在办公室里,然后有队员闯进镜头,或紧张或兴奋地来一句:头儿!有案子了!警员们随之出动。那样的生活,像一群僵尸,每天时时待命,只为等待案发、等待死亡的来临。

  他越来越觉得,那样的工作模式缺乏意义,哪怕之前的所有案子都难不倒他。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失业,换取这个城市减少一桩命案。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幼稚,刑警的工作,就是惩戒罪恶链条的一环。预防犯罪,那不是某个人的责任。可是,人性为什么就不能恒定向善呢?

  他抽着烟,一眼就看到了门框上方那个新鲜的记号。他看过现场了,入室杀人,两条命,家中财物正在清点。卢平安被抬走前,他简单问了几句。卢平安年纪跟秦向阳相仿,脸形硬朗,只是肤色格外苍白。尽管受了伤,他的眼神看起来却依然很亮。他说他今天出差,中途返回,一进门就撞见了凶手,接下来被打晕了。“中途回家?为什么?”“在高铁站广场,正打算进检票口,发现口袋里多出个信封。”“信封?”“里面有个字条,写着一句话:‘卢平安,你老婆在家偷情。’”

  那是个普通信封,崭新,右上角印着面值一元两角的邮票,邮票中间有个“廉”字,邮票右边竖着印了一行小字:“预防职务犯罪邮路。”

  信封里面的字条,是普通A4纸对折的一半,上面的字是打印的。秦向阳戴上手套,把信封和字条仔细看过,然后交给鉴定人员。“凶手什么样子?”

  “戴着头套,很瘦,但很有力。”“多高?”

  “不知道。和我差不多?也许矮一点。我进门,刚放下行李箱,他就冲过来,扣住我脖子。我挣扎……我平时健身的,可是根本甩不开,直到被撞晕。”说到这儿,他已浑身无力,被人架入电梯。

  卢平安的确健身。他家三个卧室,其中一个被改造成简单的健身室,里面摆着好几样器材。看器材磨损程度,就知道经常使用。

  现场痕检工作仍在进行。法医吴鹏和痕检人员对现场做了全面、细致的搜索,只差拿放大镜一寸一寸过滤了。他们戴着多波段光源眼镜,从卧室,到洗手间,到客厅,逐一搜索,不放过任何边边角角。所有家具都须挪动检查,然后再恢复原位。

  吴鹏熟练地做完本职工作,将尸体运下楼,又返回现场帮忙。他检查了客厅里所有的瓷砖,然后小心地挪开了电视柜。他期望看到有那么一块瓷砖,明显虚浮、上凸,高出周围的平面。

  他再次失望。电视柜下面的瓷砖,平整无损。他的搜索目的性太强。

  他还不明白一个道理:真正的猎犬,在搜索时从不预设目标,它们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它们只是寻找,直到某样东西突然出现,本能就会告诉它们,那东西就是目标。

  他擦了擦圆脸上的汗,皱着眉,巡视客厅,然后走到阳台,注意到一盆发财树,哦,也许是榕树,他分不清。

  那个花盆直径,少说四十厘米,结结实实压在一块正方形白色瓷砖上。花盆表面,铺着一层细小的五彩石子,里面的植物枝叶茂盛,估计两米多高,快接近屋顶了。

  他蹲下,试图挪动花盆,没想到那玩意儿太沉。他刚要叫人帮忙,无意中看到花盆内侧的地面上,散落着少许石子,再细看时,那里面还掺有泥土。

  他把土捏起来,感觉很潮湿,看来,这些土被剥离出花盆的时间不会太久。他丢落泥土,将指尖插进花盆的石子中间。他快速清理了大部分石子,捏了捏下面的泥土,里面更潮湿。怔了片刻,他拿出钥匙在盆里插来插去,突然,钥匙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片刻之后,有金属的亮光从土里露出来。他匆匆跑出去,跟秦向阳撞了个满怀。

  “找到了凶器!”吴鹏语气兴奋。

  那是一把不锈钢剔骨刀,向下直直地插在花盆的土里,刀柄和刀身都是钢质,刀身细长,开了刃,上面还留有半干的血迹。

  同事们常说吴鹏工作很踏实,但他自己认为是受了秦队长的直接影响。在当年程功的借刀杀人案中,秦向阳对华晨公寓502房间的痕检工作,他记忆犹新。要不是秦队长从墙壁粉刷油漆上找到破绽,确认房间的一切都被替换过,那个案子说不定还搁浅在迷雾里。

  “另外,还发现一组脚印,它们好像不该出现在那个地方。“哪里?”“主卧衣柜。”吴鹏接过队长的烟,狠狠抽了一口。

  四个多小时后,凌晨一点,栖凤区刑警大队会议室坐满了人。与会者,包括法医吴鹏、中队长李天峰等十几名警员。

  现场提取信息和场外调查信息,看起来很丰富,队员们士气很高。中队长李天峰介绍了既有情况,他看起来成熟了很多。

  基本情况:

  1.死者樊琳,女,二十六岁,老家在滨海下辖的清河县,滨海医学院毕业,某医疗器械公司销售代表。死者曾纬,男,二十七岁,滨海扶生集团老板曾扶生的小儿子,他留学国外,刚回国三个月。

  2.樊琳老公叫卢平安,二十九岁,经营药店,中西药兼营,上过本市中医药大学,读了两年,休学三年,后来不知怎么弄到了毕业证,还考取了行医资格证。他还有个哥哥,叫卢永麟,是个卖健身器材的小老板,比他大五岁。他父亲叫卢占山,是个小有名气的中医,早些年开过中医馆,后来在别人的药店坐诊,前几年不知何故,洗手不干了。

  3.樊琳和曾纬,都是被一刀贯穿颈部大动脉。凶手出刀狠辣,下刀部位精准,没有多余动作,应该是个老手,至少对人体结构非常熟悉。

  4.卢平安身上发现的信封,叫《预防职务犯罪邮路》普通邮资信封,发行于2017年9月15日,发行量一百零九万枚,销售点遍布各地邮局、新华书店,以及网络。通过对打印字迹的形貌特征及其微结构和所含成分的比对分析,能确定那句“卢平安,你老婆在家偷情”来自爱普生黑白喷墨一体机,但无法确定具体型号。信封和字条上,除了卢平安的指纹,再无其他痕迹。

  5.对现场所有财物拍照取证,跟卢平安核对后确认无财务丢失。两名死者的手机完好,衣物和钱包内都留有现金。

  6.现场卧室、客厅、玄关的地面非常干净,无异常脚印和指纹,门边立着拖把。1102室的门锁没有被破坏痕迹。

  7.拿到了大魏豪庭门卫(南北两个大门)监控的备份。小区每栋楼外都有一个监控。这个监控装在每栋楼的一单元外侧,能照顾到五个单元出入口。相应地,五号楼的监控也拿到了。地下停车场出入口及小区主干道还有几个监控,录像也拿到了。遗憾的是,小区电梯内未设监控。

  8.调查了1102室的对门。很可惜,案发日恰逢清明放假,1101室的小两口下班后直接开车去老家上坟,根本没回家。案发时,楼上也没人在家,倒是楼下1002的冯婆婆反映了一个情况。她说下午出门倒垃圾顺便接孙子放学,等电梯时,听到头顶的步行楼梯上有人走动,但是直到她进了电梯,也没见有人从楼梯上下来。当时不到1600。

  重要情况:

  1.案发当日中午,樊琳打出三个电话,接到一个电话。接到的电话,来自某医疗器械公司销售总监陈某。陈某告诉警方,樊琳的确是其公司销售代表,她不拿底薪,没有考勤,只有提成。陈某给她打电话,核对了2018年第一季度的销售额。他说,听起来,樊琳的心情很不错。樊琳打出的三个电话,两个打给邓利群(四十八岁,卧虎区卫生局副局长),另一个打给曾纬,也就是被害人。

  2.现场找到的剔骨刀,确认为作案工具。经检验,刀上的血迹来自被害人。另外,刀把上还提取到了若干指纹。

  3.衣柜里提取的脚印很清晰。它告诉我们两个很有意思的可能,要么是凶手提前藏在衣柜中,要么是凶手之外的另一人所留。但是,现场内外的地面又特别干净,说明凶手进行了很彻底的打扫,门口的拖把就是最好的证明。凶手

  如此从容、缜密,又怎会忽略掉柜子里的脚印呢?所以,柜子里的脚印大概率不是凶手所留,它应该来自第四个人。这是个很意外的发现。那个人是谁?闯空门的?昨天1600前,1002室的冯婆婆听到的可疑走动声,会不会就是他制造的?他先于凶手进入1102室,意外发现家里有人,无奈躲到了衣柜里?他目睹了案发过程?

  李天峰留下的那几个疑问,让气氛热烈起来。秦向阳把他的手机连上投影仪,找出一幅图片,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

  是1102室门框上方的特殊记号,他一早就拍了下来。“各位,这是现场门外找到的。”他知道在命案现场时,他的手下谁也没注

  意到那个记号,对此,他没表现出任何不快。“经反扒队确认,这记号意思很明显,提示1102室为盗窃目标。”他接着

  说,“那么,衣柜的脚印会不会是案发前早就存在?如果是,它为何一直没被女主人发现?同样,卢平安家应该有财物被盗才对。正常来说,一个贼,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躲进衣柜,临走都不走空,除非极其特殊的情况,比如他目睹了杀人现场。我询问过派出所,案发前,卢家没有报失记录。因此,李天峰的分析有道理,就在案发前不久,一个闯空门的进了卢平安家,因意外躲进了衣柜。那小子一定目睹了案发过程。理由很简单,现场内外很干净,临走时,他也打扫了脚印,那不是一个贼应有的素质,他只是重复了杀手的打扫过程,但他太紧张,所以忘了衣柜里的脚印。这样一来,就有了疑问,贼为什么非要在门框上方做记号呢?反扒队的兄弟说,那种记号,早些年还多,现在也不是没有,但不常见。”

  吴鹏说:“那小子神经很抗压,他要是尿在柜子里,咱就省事了!”李天峰说:“有监控,他也飞不了吧。”秦向阳没说话,他散了一圈烟,从李天峰手里接过调查报告。他把报告又看了一遍,注意力停在樊琳打出的电话上。

  卢平安大概是12:30离开家的,这个从门卫监控上一眼便知。樊琳第一次打给邓利群的时间,是1240。1415,她又打给邓利群。1430,樊琳才打给曾纬。

  监控显示,曾纬的车,1540由北门进入小区。另外,他们早就发现,邓利群的车也去过案发小区,时间是下午两点整,大

  约半小时后,邓利群的车又驶出地下车库,从北门离开小区。这里有个细节,大魏豪庭大门出入,是一车一杆,自动扫描。案发当天,是

  清明节前一天下午,学生及一些单位放假,小区出入车辆非常频繁,门卫干脆升杆,但本小区以外的车辆,还是一一做过登记。

  这些是初步提取的监控信息。五号楼的监控,因时间关系,甄别工作还没进行。

  案发后,秦向阳还没给案子定性。表面看,樊琳和曾纬属于偷情。但是这个偷情,跟他们被杀有无关系,现在根本没法确定。

  看完报告,秦向阳叫李天峰连夜办手续,然后去邓利群家门口守着,天一亮就把人请来协助调查。

  李天峰刚走,有个人快步走进会议室。那人提着一大堆方便面,跑到秦向阳面前,语气兴奋:“师父!重大发现,

  卢平安袖口上有少量可疑血迹!”来人叫韩枫,分配到分局不久。

  这是个时时微笑的年轻人,他体形瘦弱,眼睛小小的,门牙很大,嘴巴很甜。来报到的第一天,就对秦向阳一口一个“师父”。

  他说在警校时,就久仰秦向阳的大名,一心想到栖凤分局跟着秦队长干,今年实习结束后终于梦想成真。

  秦向阳很反感“师父”二字,却又不能堵上人家的嘴。处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韩枫虽然长得丑了点,记性却尤其好,对很多中外案例如数家珍,头脑也灵活,是块好料,索性就由着他叫了。

  李天峰起初也很厌烦韩枫,在他看来,那么做,有溜须拍马之嫌。可是韩枫也对他很尊敬,天天“李队李队”的,为人又大方,不管是发烟还是请客吃饭,都很积极。慢慢地,李天峰也对他改变了态度。

  “袖口可疑血迹?卢平安头部受伤,身上肯定有血,当然,他的嫌疑还没排

  除。”吴鹏在一旁说。“是的!他外套前襟和领口上都有血。但袖口不一样,某些情况下,那是最

  容易喷溅血迹的地方。”韩枫眨着小眼说。

  “某些情况?喷溅血迹?你怀疑卢平安是凶手?”吴鹏皱眉道,“他懂医术,他头上的纱布是自己包的,袖口难免沾血吧?”

  秦向阳抱臂而立,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可是,他就在案发现场,哦,也是偷情现场。师父让我送他上医院,难道

  我不该对他留点心?”秦向阳点点头,问:“血液样本呢?”

  “他身上有血的地方,袖口、领口、前襟、裤子等多处,我分别做了提取,分组标号,给苏主任送去了。当然了,我是背着卢平安干的。”韩枫说完嘿嘿一笑。

  秦向阳拍了拍韩枫的肩膀,以示鼓励。韩枫深受鼓舞,把方便面分给众人。

  大家正吃喝时,苏曼宁疾步走进会议室。她留着一头齐肩短发,身姿挺拔,行走间甚是爽利。

  韩枫见苏曼宁进来,急忙迎上去:“苏姐,怎么样?”

  苏曼宁直走到秦向阳跟前:“卢平安袖口有少量血迹来自被害人,确切地说,来自曾纬。那部分血迹,跟他自己的血混合了。我不得不怀疑,卢平安就是……”

  “哦?”秦向阳放下方便面,接过血检报告。“还有,那把剔骨尖刀上的指纹,都是卢平安的,是右手!”苏曼宁补充道。

  “我就说……”韩枫挺了挺腰板。听到苏曼宁的结论,大家都安静下来。证据似乎来得太快。

  “真是他?”

  吴鹏挠了挠头:“这么说,卢平安撒谎了?他头上的伤是自己撞的,根本就不存在他闯入现场被人打晕。那所谓信封和字条,也是他早备好的!”

  “对!加上那个闯空门的,现场也只有四个人。那个所谓的凶手,也就是所谓的第五个人,只是他想脱罪的说辞而已!”韩枫说。

  “要是这样,那他早就知道樊琳给他戴绿帽子……”吴鹏说。“逻辑上没错!只不过无法确定,他杀人是蓄谋已久,还是激情为之。”苏曼宁说。

  “不可能激情杀人,那个信封和字条,显然是故意为之!”韩枫说。秦向阳没下结论。凶器被精心藏在现场花盆里,非常隐蔽,卢平安袖口的少

  量血迹,也混合了他自己的血液——这两份证据,来得并不突然。他知道一切以证据说话,只是,他没忘记当年的多米诺骨牌案,张启发被嫁祸时,那些证据同样客观。

  他一贯谨慎,当然,他也巴不得当晚就结案。他想了想,问韩枫:“卢平安状态如何?”“缝了二十多针,在那儿躺着呢,小刘盯着他。”韩枫说的小刘,是同他一起分配来的年轻人。“去办好手续,立刻回医院,天亮后,把人带到局里。”韩枫刚要走,秦向阳又补充道:“是拘捕手续。”说完他看了看表,凌晨三点多了,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他估计,李天峰应该到邓利群家门口了。

  邓利群?他念叨了几遍,随后打开了大魏豪庭五号楼的监控视频。

第三章 争功

  第二天下午一点,滨海市公安局召开了一个会议。主持会议的是市公安局负责刑侦的副局长丁诚。

  与会人员来自三个单位:市局直属刑侦支队、栖凤分局和卧虎分局。作为丁诚的老婆,苏曼宁提前获知了会议主题——这是4月4日大魏豪庭凶杀案的专题会议。专题会议?苏曼宁从中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按常理来说,一桩凶杀案发生后,都是由案发辖区公安分局直接负责的。再说大魏豪庭的案子,出在秦向阳的辖区,他完全有能力处理,这一点,至少在滨海警界来说,谁也不会质疑。就算市公安局召开专题会议,那也是因案情重大,或辖区分局旷日持久拿不下案子。这时候,压力会迫使市公安局领导出面督促,或接管案子,甚至成立市公安局专案组。

  可是这次,案子才出了一天,性质上又不是连环大案,栖凤分局通宵作战,已经查实了一些眉目,这种情况下,怎么突然出来个市公安局专题会议呢?

  苏曼宁对驾驶位上的秦向阳说了自己的疑虑。秦向阳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估计跟被害人家属有关。谁?曾纬的父亲,曾扶生。”

  “曾扶生?”苏曼宁从车后座找到资料,一看,有数了。

  刚刚过去的那个晚上,对滨海扶生集团老板曾扶生来说,是生平最痛苦、最难熬的一夜。

  4月4日傍晚他接到消息,他小儿子曾纬被杀了。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儿子竟然赤身裸体,死在一个女人身上。

  曾扶生五十多岁,精神矍铄,喜欢穿绸料盘扣对襟衫。他的头发茂密,很自然地向后梳着,银发没有刻意染黑,深沉中有一丝出尘的气质。只是此刻,他眼中惯有的锋芒和智慧,被彻底的哀伤替代了。

  在滨海商界,曾扶生是个传奇,也是个异类。他的扶生集团,十年前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保健品公司,现在却已成长为涵盖医疗、教育、地产的综合性商业集团。

  对于曾扶生,有心之人不难发现,他从事的行业发展轨迹紧跟改革脉搏。跟大多数成功者一样,他同样热衷于发展和扩张,但他只专注于医疗、教育、地产,其他行业多一个也不搞。他深深懂得,这三大块,几乎等同于大多数人的人生意义。

  他有独资的生殖医院,看准了不孕不育正上升为社会问题;他开设疑难杂症医院,以中医治疗为主,不跟正规的西医综合医院竞争;他有一所私人学校,走的是平民教育路线,成功避开了贵族化教育资本的竞争对手;他开发的楼盘价格不高也不低,卖得还不错。

  他涉及的每个行业,都远不是这个城市最好的,但加起来,实力绝不容小觑。他是滨海市纳税大户,可是财务干净,从不刻意结交当地官员。

  在滨海市,明面上他唯一交好的官员是政法委书记孙登,而且并非刻意。孙登有个儿子,叫孙敬轩,干进出口贸易,曾经给扶生集团进口过药物。在业务来往中,孙敬轩偶然认识了曾扶生的女儿,两人慢慢发展成情侣关系。

  在外人看来,曾扶生简直是个异类。有人说他太低调,也有人说他太小心。毕竟,不管跟哪些官员走得太近,都等同于站队,难免有利益绑定,一旦利益方涉及官员出事,那与之捆绑的商人也一定没好。还有人说,曾扶生很有野心,他根本看不起当地官员,他是市人大代表,有很多跟京官的私人合影,他不是不经营政商关系,他是把触角伸到比滨海大的地方了。不管怎样,在滨海,曾扶生都是个举足轻重的人。人大代表的头衔之下,他和政府的头头脑脑还算熟络,却不热衷于抛头露面,这为他赢得了尊重。他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他女儿叫曾帆,比曾纬大两岁。现在,他儿子没了。

  他知道曾纬常泡夜店,那是从国外带回的习惯,他不干涉,孩子愿意回来就好,有的是时间培养。可是,曾纬怎么就突然死在女人床上?

  他整夜把自己关在书房,天亮后,他前往滨海市局,找局长徐战海。

  徐战海的前任是丁奉武。因为四年前的多米诺骨牌案,滨海警界人事发生大变动,秦向阳从盘龙区一线刑警,直升分局刑侦大队长,同时,丁奉武进了省厅,徐战海被调来当了局长,而当时的副局长兼刑侦支队长郑毅入狱,上级又空降丁诚,顶了郑毅的缺。

  后来,丁诚以建立更完善的干部梯队为由,主动让出了刑侦支队长的位置,不再兼任。很快,上级安排了一个学院派,叫江海潮,来滨海市局做刑侦支队长。副支队长叫陆涛,曾是郑毅的老部下,那人虽说机械、刻板,唯命是从,但没出过什么差错,因而并未受到郑毅的牵连,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上。

  丁诚让出支队长的位置,干得很漂亮,可实际上他也有私心。理由很简单,他担心自己的能力在那个位置上干不出成绩来。

  刑侦支队长这个位置,再上一步,就是副局级管理层,退一步,得跟一线人员同吃同住。丁诚空出它,不是说他受不了那份苦,而是因为他担心自己负不起那份责任。

  他有过深刻的教训。那是两年前程功的借刀杀人案,当时他还兼任支队长。在那个案子中,他坚决否定了秦向阳的建议,铁了心地以犯罪嫌疑人郝红为诱饵,去钓杀手,结果间接导致郝红被害。虽然法理上他不必为郝红的死承担责任,可是那严重打击了他的自信。在那之后,他很快让出了支队长的位置。

  他需要更合适的人才顶上那个位置,好让他更充分地发挥自己的协调和管理能力,这样于公于私都有益。总之,他需要一员好将。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秦向阳。可是秦向阳太年轻了,屁股在分局大队长的位置还没坐热。想来想去,他放弃了推荐,等来了江海潮。

  江海潮三十来岁,在外地分局有多年的一线经验,只是长得非常秀气,跟某个当红小鲜肉相像。

  也许他早注意到自己的形象跟职业不太匹配,也许他自尊心太强,他非常勤于锻炼,有空就泡在体能训练室,经常练到半夜。

  丁诚后来得知,江海潮的父亲是省委一位领导,位高权重。还好在丁诚看来,江海潮很拼,肯于吃苦,这几年也破了不少案子,只不过一直没碰到最考验人的大案。他知道一定有人在背地里评价,江海潮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支队长,得益于其官二代身份。他还知道,江海潮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想凭能力证明自己。对丁诚来说,这就够了。

  这天早上,江海潮安静地坐在办公室里。阳光扫进来,把他略显粉嫩的脸晒得通红。

  他点上了烟。那不是他的习惯。昨晚他就收到消息,栖凤分局那边发生了命案,死了两个人。两条人命,对所有刑侦人员来说,都不是小事。命案必破的原则下,那意味着很大责任,还有风险。当然,更意味着机会。破案,立功,是证明个人能力的机会。他渴望那样的机会。他干支队长两年了,仅仅处理过两件命案。一件是他直属区域内一个女学生网贷了六千块钱,后来以贷还贷,最后发展成欠多家网贷公司二十多万元,无奈之下,伙同其男友设局仙人跳搞钱,其男友失手打死了被骗的客人;另一件是顺风车司机被乘客捅死。

  他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气,那两个案子,随便一个派出所的资源就能搞定。可是那也不怪他,和谐社会,哪来那么多大案?就算有,大多数也都在各个分局手里破了,很少轮到支队直接出马。两年了,他顶着刑侦支队长的光环,却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他感觉,那个光环快灭了,然后,光环会变成黑色的绳子,绞死他的自尊,勒紧他的脖子,让他不能呼吸。他极度郁闷。

  大魏豪庭,秦向阳的地盘。怎么又是他?他深吸一口烟,摇摇头,不承认自己心生嫉妒。他无法不关注秦向阳,那颗滨海警界的希望之星。他研究过秦向阳的档案,先是赵楚的多米诺骨牌案,后来是程功的借刀杀人案,然后是常虹的暗网复仇大事件。且不提秦向阳经手的乱七八糟的案子,这些大案中任意一个所能带来的荣耀,对刑侦人员来说都梦寐以求。

  想到这儿,他用力掐灭烟又续上一根,同时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自嘲。“或许不必用‘刑侦人员’这四个字来掩饰。坦白讲,荣耀是我江海潮梦寐以求的,这不丢人。”他研究过那些重案的卷宗,还分析过秦向阳的侦破思路。他始终觉得,除了必要的能力,秦向阳的运气实在太好了。而运气,正是他欠缺的东西。破案需要运气吗?也许。但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运气,他只是缺少机会。眼前的大魏豪庭404案(4月4日案发),就是机会。

  要是这个案子再给秦向阳破了,会怎样?那小子的履历,将更加辉煌。

  江海潮烦躁地扔掉烟头,摈弃脑海中的“辉煌”二字。不管怎样,他很清楚,再这么下去,不久的将来,秦向阳还会升职。要么从分局刑侦大队长晋升为主管刑侦的分局副局长,要么升到市局接手支队,这两个可能显而易见。

  要是秦向阳将来接管支队,那他江海潮干吗去?灰溜溜卷铺盖走人,再找个支队继续锻炼吗?那还不如一头撞死!

  “不!我江海潮在乎的,不是一个支队长的位子,而是荣誉!”

  这天一早,曾扶生没用司机,他自己开车前往市局。他来早了,局长徐战海还没到。他转了转,见刑侦副局长丁诚的办公室开着门,就走了过去,然后像个受了委屈的上访户一样,站在门外。他可不是上访户。

  不久,市局局长徐战海,市政法委书记孙登先后赶到,这令丁诚很意外。曾扶生穿着黑色盘扣对襟衫,表情阴郁,情绪克制。看起来,孙登跟曾扶生很熟。来时的路上,他就跟徐战海通了电话。另外,徐战海还接到了市委副书记的电话。这两通电话,谈的都是曾纬被害案,给徐局长带来了巨大压力。昨晚,丁诚就接到了栖凤分局的案情简报。关于被害人家属,简报上只具体到了名字。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曾扶生有这么大的能量。做介绍时,孙登说:“我来是组织上的要求,市里几位领导对曾纬被害案都极为关心。我们的政商关系,跟警民关系一样,和谐有序。我们对犯罪行为坚决打击,我们对待刑事案件一视同仁。只不过,在案件处理的优先级上,会有必要的区分。”

  曾扶生全程没说话,他谨慎地坐在沙发外沿,表情肃然。

  临走,他跟每个人握手,语气满含歉意:“唉,家门不幸!给领导添麻烦了!”

  出门前,孙登给丁诚提了一个要求:“你务必放下手头工作,亲自抓一抓。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厘清案情,抓住凶手,给受害人家属和关注案情的领导一个满意的交代!”

  送客后,丁诚这才调出曾扶生和扶生集团的详细资料。看完后他才明白,孙登及市委领导为何对这个案子如此重视。

  接着,他去了徐战海办公室。

  两人商量后,丁诚立即准备了404案的专题会议。一来,可以全面了解案情;二来,被害人曾纬身份特殊,政法委书记和市委有关领导,把压力甩给了他

  和徐局,他得把压力传给秦向阳。这么做,也就向相关领导表明了他和徐局对案件的态度。

  市局会议室。支队长江海潮微皱眉头,嘴上叼着一支烟,但没点燃,那令他那张略显粉嫩

  的脸更加帅气。副队长陆涛板着脸,面无表情,人们早习惯了他那个样子。

  卧虎区的刑侦大队长也在座。这令苏曼宁有些意外。那人叫霍大彪,身材魁梧,是个老刑警。在苏曼宁看来,霍大彪跟404案没什么关系。

  秦向阳斜靠在椅子上,半闭着眼,双腿直直地伸出,样子有些懒散。他一边休息,一边想案子。凌晨天快亮时,他研究了大魏豪庭五号楼的监控。他们推断,被害人死亡时间,是4月4日1600至1630。再加上凶手又整理

  了现场,那么,假定凶手不是卢平安的话,凶手下楼后(不管是乘电梯还是走安全通道),一定会被监控拍到。遗憾的是,五号楼的监控设在一单元的侧面,五单元门口的画面不够清楚。再就是案发当天,清明节提前放假,小区内人来人往,给监控甄别增加了难度,当然,也有好处,相关目击者的概率会增加。

  结合小区南北两个大门的监控,排除大量无关人员后,他们很快发现,案发当天1552,有个穿黑色连帽衫的人,戴着蓝色口罩,从北门步行进入小区,三分钟后,那人进入五号楼。

  1610,卢平安提着行李箱回到小区,步履匆匆,表情凝重。

  1645,连帽衫男子从五号楼出来,再从北门离开小区,失去踪迹。那人身材消瘦,高约一米七五,走路低着头,脸被帽子遮住,步伐很快。神秘的连帽衫男子,由此出现在404案的案情记录中。他的形体影像,基本

  符合卢平安的描述。还有个闯空门的,也应该在监控里才对。

  五号楼一共二十四层,每层两户。就算每户五个人,那五单元总共二百四十人,即使有一些外来人员出入,那监控甄别起来也不会太麻烦。

  能进入五号楼1102室的方式,只有两种。一种是走单元门。一种是坐地下车库电梯。

  对图像高清处理后发现,案发时段内(此时段扩大为1540—1700),包括神秘连帽衫男子在内,出入五号楼的外来人员(不包括地下车库电梯),一共二十九人。

  其中,九人为五号楼住户的亲戚、朋友或同事,都能提供案发时段不在场证明。此外,快递员七个,外卖员八个,修马桶的两个,查电表的一个,开锁公司的一个,最后一个是神秘连帽衫男子。

  这里头竟然没有邓利群——这跟现场调查反馈的情况一样。监控显示,邓利群的车,是1400进入小区,1430离开。再查车库入口的

  监控,发现邓利群进入车库后,根本没出来。那么,他就有可能从车库里直接坐电梯去十一楼。可是,案发现场表明,邓利群根本没去过1102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