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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段时间,他干吗去了?天亮后,经过核实,修马桶的,查电表的,开锁公司的,都被排除了。如此一来,那个闯空门的,就一定在剩下的十五人名单之内。临来开会前,秦向阳叫李天峰一定从余下的十五人名单中,找出那个家伙,

  那个命案现场目击者。地下车库的情况,是这天一早实地调查的。车库共两层,小区内所有楼层的电梯,均直达地下车库。

  秦向阳通过门卫监控和非小区内车辆出入登记表,查实了案发时段前后,出入车库的所有车辆。

  理论上,地下车库内的所有车主,都有机会坐五号楼的电梯去1102室。

  通过对车主逐一调查,这份理论名单上,仅余五人拿不出不在场证明。这五个人,包括三男两女,都是五号楼的住户。案发时段内,两个女的声称在家睡觉,一个男的自己在家玩游戏,还有个男人自己在家大扫除,最后一位,警方再三逼问,才支支吾吾说当时在裸聊。

  对这几位业主的进一步调查仍在继续。秦向阳的重点是邓利群,他没想到对方有不在场证明。这天一早,他亲自“接待”了邓局长。得知樊琳被杀,现场还死了个男的,邓利群极为惊讶。他说昨晚他打过樊琳

  的电话,没人接听,他很纳闷,但想不到她被害了。按规矩,秦向阳没必要把案情告诉邓利群。他那么做,想让对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询问一开始,秦向阳先追问他和樊琳的关系,这位副局长有些不安。“情人?”秦向阳给了对方一个容易接受的关系。

  邓利群没言语。

  “樊琳是医疗器材公司的销售,她跟你之间,私底下有无猫腻,有什么猫腻,那是经侦的事,我不想管。不过,查查她的业绩,再捋捋她销售的器材流向,那里头有没有你的影子,这些不难查,对吧,邓副局长?”

  “呃……情人!我们是情人!我和案子绝对没关系,你可千万别、别借题发挥……”

  邓利群立马慌了。

  对他而言,他和樊琳之间就是一场游戏,他们各取所需。他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利用职务之便,帮一个女人卖了那么几台医疗器械而已。就算没有他,医院也总是要采购器械的;就算没有樊琳,也总是有别人把器械卖给医院的。

  “借题发挥?邓局长这是提前埋怨我,把你以权谋私的勾当通知经侦咯?”“不!不!没那回事!秦队长,您赶紧问吧,我有一说一。”“昨天中午1240,樊琳找你干什么?”秦向阳单刀直入,他无心挖掘邓利群私下的勾当。“你也说了,我们是情人。”邓利群点上烟。

  “卢平安刚走,她就找你?是她太急,还是你太有魅力?”秦向阳也点上烟。

  这时,邓利群似笑非笑地说:“哎,你别说,还真是她太急。”秦向阳往椅背上一靠,紧盯着对方。“您别这么瞅我啊,怪不舒服的!”邓利群深吸一口烟,说,“你不知道,

  樊琳她老公卢平安,那方面不行。”“哦?”这倒是个新情况,秦向阳赶紧记下来。

  “他们结婚三年了,还没孩子。樊琳说,不是他们避孕,是卢平安根本不行。”

  秦向阳摇头。他不信樊琳和卢平安没有婚前性行为,要是卢平安真不行,那樊琳该早知道才对。

  邓利群说:“也不是直接不行。樊琳说过,卢平安有先天性心脏病,无法承受频繁的性行为,过于激动容易心梗。她是婚后才知道的。至于对卢平安来说,怎么样算频繁,那我不清楚。按樊琳的说法,婚后是越来越少,平均一两个月一次。对了,她老公这次出差跟上次间隔了两个月,所以昨天樊琳约我去玩,我不意外。她憋坏了,你信吗?”

  “两个月?你倒记得很清楚。”“不是专门记。上次我和她在一块时,刚好是我生日的第二天。那一段,我

  们接触频繁。嗯,那次卢平安出门了一周。”陈述这个事实时,邓利群哪能想到,也正是那段时间他跟樊琳频繁接触,才

  被侯三盯上的。两个月前,侯三干脆去大魏豪庭租了房子。只是当时侯三也没想到,自那次卢平安出完差后,一直要等将近两个月,才找到足够合适的机会,潜入1102室装摄像头。

  “你认为卢平安知道你的存在吗?”秦向阳问。“不能吧!再说樊琳也没那么傻!”“樊琳有没有别的情人?”

  “那我不知道。你看,我和她真的就只是情人关系,谁让她男人不行呢。”秦向阳没理他的话茬,问:“昨天你见到樊琳了吗?”

  对方摇头。

  “你是1400到的大魏豪庭,半小时后离开的吧?那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能去哪儿!就在车库里!”说到这儿,邓利群突然挺直了身子,惊道,“妈的!亏了发生那件事,要不然,死在现场的不就是我了?”

  邓利群惊出一身冷汗。他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小酒壶,猛喝了一口,算是压惊。

  “实话说,今早来你们这儿之前,我还自认倒霉。昨天,无缘无故损失好几千,那其实不怪我。”邓利群收起酒壶,慢慢说道。

  “详细说说。”

  “就是个小事故嘛。你们知道的,那里的地下车库有两层,它绝大部分车位都卖出去了,还剩下一些。那里所有车位都装着地锁,没卖出去的那些,地锁早都被拆了,反正到现在物业也没管,就被当成了公共车位。我先开去了地下一层,转了一圈。一层总共才五个公共车位,都被占了,就又去了二层。二层的公共车位本就比一层多,好,有位置……”

  邓利群停好他的奥迪Q7,对着后视镜整理头发,心里想着两个月不知肉味的樊琳,越想越乐。

  整理好头发,他从副驾驶位上拿起给樊琳的礼物,推门下车。相比地下二层不算好的光线,他当时心情特好,完全没想到意外的发生。他刚停好车,有一辆蓝色本田略显笨拙地停在了他左边的公共车位。本田熄火后,一个女人匆匆走出驾驶位,手里拎着一大堆东西。女人提着东

  西绕到副驾驶位,从车上抱下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女人把小男孩放到地上时,手提袋不小心滑落。那个袋里有一盒新买的跳棋,被那么一摔,跳棋的盖子打开了,好几颗彩色弹珠跳出来,朝着邓利群的车前门方向滚去。

  小男孩挣开女人的手,去追弹珠。他追到Q7门前,蹲下身子。一颗、两颗、三颗……

  “咣当”,邓利群哼着小曲推开车门,把孩子撞倒了。

  “秦队长,你说我冤吗?我哪儿想到,有个孩子在那儿捡弹珠!”邓利群很委屈。

  秦向阳点点头,没言语,他在想象邓利群所说的场景。“后来呢?”过了一会儿,他点上烟,追问。“后来?后来就是孩子哭,女人叫,抓挠,争执,责骂……孩子额头肿了,

  手腕也有伤。唉,没啥说的。”“说说私了过程。”

  “我着急,樊琳在那儿等着呢。我当场给她转了三千,她答应放我走。谁知转完钱,她又改主意了,非让我带孩子上医院检查……”

  “那会儿,樊琳又给你打电话了吧?”“是的。”邓利群拿出手机看了看通话记录,“喏,14:15打的,当时小男

  孩母亲正在挠我……”“她在电话里怎么说?”“就是问我在哪儿,怎么还没到。”“她很不耐烦?”

  “应该是吧。我说我就在车库,有个小意外,正在处理。当时我没空跟她共享位置。她不信,甩脸子了,说她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男人。我还想解释,那孩子母亲一巴掌过来,我电话就飞了……”

  听到这儿,秦向阳有数了。昨天中午卢平安走后不久,樊琳就打电话约邓利群,久等之后又打了第二遍,以为对方找借口没来,随后才打电话约曾纬上门。

  显然,曾纬也是樊琳的出轨对象之一。只是在秦向阳看来,曾纬资料显示他才回国三个月,怎么这么快就勾搭上了

  樊琳呢?其实细想也不难理解,曾纬是扶生集团未来接班人,扶生集团旗下有医院,也属于樊琳的业务对象。

  做好记录,秦向阳沉吟了一会儿,问:“事后看,你觉得昨天的事巧合吗?”

  邓利群眨了眨眼,提高音量说:“巧合?当然巧了!刚不是说了,要不是我把那孩子撞了,我不就见到樊琳了?那我不就……”

  “你为什么不认为,杀手想杀的人其实是你呢?”秦向阳意味深长地说。这话把邓利群吓了一大跳。“不可能!我又没仇人!你可别胡说!不对!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案子

  真和我相关?”“别紧张。我们什么也没发现,我就随口一说。”秦向阳轻松道。邓利群长舒一口气,但眼中的狐疑却未就此退去。“对了,那孩子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魏芸丽。”邓利群一边说,一边把上医院检查的单子,以及转账记录都找了出来。邓利群走后,卢平安被正式审讯。这突如其来的厄运,令这个年轻人的脸色更加苍白。一上来,秦向阳就展示了那两项直接证据,一个是凶器上的指纹,一个是卢

  平安袖口的血迹。卢平安呆若木鸡。

  很快,他生气了,不断挣扎,试图从审讯椅上站起来,那使他本就刚硬的脸部轮廓更加分明。

  秦向阳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很困,你很冤。你觉得这么形容咱俩当下的局面,是否准确?”

  “嗯?”卢平安很快平静下来,说了句秦向阳想不到的话,“困了你就去睡,我不急。是冤就能洗,我信!”

  “呵呵!你倒很认可我俩当下的局面。”秦向阳一笑,说,“问题是,我不认为你冤枉。”

  “分明有人害我!”“你有仇人?”卢平安陷入沉思。

  “你的车几点发车?”

  “17:00。”卢平安抬头道。

  “17:00发车?可你12:30就离家前往车站!为什么?”秦向阳的问题很尖锐。

  卢平安平静地说:“没什么,那天中午和樊琳吵架了,在家待不住,索性提前走。”

  “吵架?”秦向阳紧盯着对方,继续说,“站在你的立场,现场应该是这样的——你从车站返回,进了家门,被打晕。凶手把你的指纹按在刀上,再把刀埋进花盆,又在你的右手袖口抹上曾纬的血。”

  “被打晕后,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你的分析很接近事实。”“是吗?”秦向阳离开审讯桌,逼近卢平安跟前,说,“可惜,你袖口上曾

  纬的血,是喷溅状血迹!”

  “喷溅?”卢平安愣了片刻,马上明白过来,大声道,“那可以人为制造的!”

  “你告诉我怎么制造?”“我哪知道!你去问凶手!”“你认识曾纬吗?”

  “不认识!”卢平安紧皱眉头,说,“我要是凶手,为何给你们留下证据?我会换衣服的!”

  “也许你根本没注意自己的袖口!”“我至少不会把凶器留在家里!就算藏,也会擦掉指纹!”

  “行凶后,你要么留在现场,要么离开。离开后,你的嫌疑更大,你别无选择!”

  “我为什么杀自己老婆?”“问你自己。”

  “我?”“你那方面不行吧?你有先天性心脏病,知道樊琳出轨在先。”

  听到这儿,卢平安突然笑了,他试图抱臂在胸,手铐阻止了他。

  他不屑地说:“我的确有心脏病,我也早知道樊琳背叛我,但我没必要杀她,事实上,我们已在商量离婚。”

  “哦?”“家里有一份离婚协议,你们可以去搜。樊琳在上面列了条件,只不过很苛

  刻,事情就暂时放下了。”秦向阳站起来,搓着鼻头走了一圈,驻足道:“你的说辞的确弱化了动机,

  但它还在。比如背叛,比如樊琳的苛刻条件,它们带给你的愤怒!记住,不管在这儿还是将来在法庭,都是以证据说话!”

  “没错,是她要离开我,你认为我就那么舍不得?”秦向阳盯着对方,沉默。“我现在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太适合婚姻生活,我想得通。她离开,对我俩都好!”

  秦向阳摇摇头,他不信卢平安的话。他很清楚,得失之间最能窥见人性的复杂。

  市局会议室。秦向阳斜靠在椅子上,闭着眼,脑子里回放案情。丁诚发言打断了他。

  “……不是说,404案被害人身份特殊,曾纬父亲是成功商人,是人大代表,市局及上级相关领导才格外重视。我们的责任,是惩治犯罪、维护全社会稳定。这份责任,从来不因被害人身份不同而有所区别。同样,任何人只要他犯了法,这份责任更不会因犯罪者身份不同而有所区别。但是,既然上级领导注意到了本案,并对此表达了足够的重视,我们就必须全力以赴,勠力同心,把它拿下!”

  丁诚一开始的发言,秦向阳没上心。后面谈到了责任,谈到了对本案的重视,丁诚慷慨激昂。他跟着坐正,配合丁局长打鞭子。他知道,这么一来,在全局来说,404案的优先级,已经排到很高了。

  “今天不谈案情,我想听听各位的想法。”说着,丁诚先把目光投向秦向阳。

  各位的想法?

  秦向阳突然感到气氛不太对,他略一迟疑,说:“从昨天20:35控制现场到现在,我的人都没闲着,我们有信心拿下。不过就目前调查来看,这个案子好像没那么简单。”

  他的想法和说法显然不够高调,也没任何技巧。丁诚微微点头:“限期破案,怎么样?”“如果领导非要这个姿态,那行。”“你小子!”丁诚站起来,背着手说,“限期,怎么会是姿态呢?它是必要

  的工作方式!是实打实的工作要求!”秦向阳嘴唇翕动,刚要再说,苏曼宁拉了他一下。屋里陷入短暂的安静。过了一会儿,卧虎区刑警大队长霍大彪咳嗽一声,打破了安静。

  “丁局长,我说两句吧。事实来看,404案确实发在秦队长的辖区,但是,被害人曾纬,哦,应该说曾扶生的扶生集团,却在我们卧虎区。再有,照共享的基本案情信息看,案子似乎跟一位叫邓利群的卫生局副局长颇有关联。昨日,邓利群先于曾纬前往大魏豪庭,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他又离开了小区,并未见到樊琳。那之后,曾纬才去到樊琳家。我掌握的资料有限,但是,我大胆假设,如果跟樊琳约会的是邓利群,那么,他会不会被害呢?换句话说,杀手的主要目标会不会是邓利群?而曾纬的死会不会是个意外?毕竟,现场留存了两副性爱面具,曾纬的面具被掀开了,而樊琳的面具还完整地戴在脸上!”

  听到这儿,秦向阳“啧”了一声,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丁诚问。

  “我觉得杀手行凶后,曾经核对过死者身份,否则,为什么曾纬的面具被掀开了?”霍大彪说。

  “为什么不能是曾纬自己掀开的?”丁诚反问。

  “有可能。但我认为,当时他和樊琳正在兴头上,掀开面具,岂不是降低了兴致?”霍大彪说。

  丁诚慢慢点头。“曾纬是卧虎区的,那个邓利群是卧虎区卫生局的。如果可能,我想,我们分局是否可以参与本案,协同秦队?我没别的意思,响应丁局的‘勠力同心’,只为破案。”霍大彪说完,看了看秦向阳。

  听到这话,江海潮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苏曼宁听明白了。404案是块肉,上级领导高度重视,因为这个少见的专题会,“肉价”上涨了。霍大彪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想吃肉。当然,她承认霍大彪对面具的分析很独到。

  江海潮突然清了清嗓子,说:“霍队分析很精彩!积极性更是令人钦佩。可是,卧虎分局要是参与案件难免存在协调方面的问题。虽说办案资源多了,但效果上,不一定就比栖凤分局一个单位更机动灵活!当然,多单位办案,有其巨大优势,通常来说,它需要支队从中协调。只是,本案似乎还没有成立专案组的必要!”说完,他看了看丁诚。

  苏曼宁心里哼了一声:呦!热闹了,绕来绕去,支队也要分肉吃了!“有必要!怎么没有?”丁诚对这个局面很满意,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显然,几个下属都吃透了他的意思:上级领导直接上门,领导要的不只是破案,更重要的是态度,这里面的区别很明显。破案只是个结果,早晚要达成,而反馈给领导的态度,却影响深远。他早想好了摆明姿态,成立专案组,他要亲自负责。霍大彪和江海潮的发言,使议题完美过渡到了他的想法,他很高兴。本来,要是直接提市局要接手案子,他还有点担心秦向阳想不通。现在就很好,江海潮和霍大彪成了他的摆渡人。

  他知道秦向阳单干,早晚能拿下案子,但那不足以显示他对案情的重视。有支队牵头办案,栖凤分局、卧虎分局的精兵强将都参与进来,破案?不愁。

  “局领导、上级领导的意思就是成立专案组,全局资源优先配置。刚才大家发言,卧虎分局也想参与,海潮他们支队更不能旁观。在此,我代表徐局把事定

  下来,即日起,成立404专案组,我任监督组长,执行组长由江海潮担任,秦向阳和霍大彪,你俩任副组长。我代表徐局,希望诸位精诚协作,早日破案,给被害人家属一个交代!给关心本案的领导,一个满意的答复!各位有意见吗?尽管说一说!秦向阳?”

  “我没意见!”秦向阳叼着烟笑道,“我巴不得大家一起入坑,人多好办事!我这就移交案情报告。”

  “我也没意见。”江海潮站起来,走到秦向阳跟前,伸出手,诚恳地说,“秦队,请多指教!”

第四章 临终服务

  市人民医院病房。李文璧放下营养品,俯下身,对病床上的人说了一番热心话。躺着的是秦向阳的母亲,她被诊断出胰腺癌,即将面临手术。病床旁站着个年轻人,叫秦向华,是秦向阳的弟弟。秦向华高高瘦瘦,留着长发,从美术学院毕业后在一家服装公司干设计师。早些年,父亲秦家喜因公去世后,向阳和向华两兄弟由母亲一手养大。

  秦家喜去世前是一名交警。多年前,滨海市局前刑侦支队长郑毅(当时是分局副大队长),驾车追捕逃犯,秦家喜设障配合,被逃犯撞倒。郑毅只顾追捕,并未第一时间送秦家喜就医,间接导致秦家喜重伤不治,那给年幼的秦向华带来很大的刺激。同样,多年后从警的秦向阳,也因那件事对郑毅心存芥蒂。后来因为多米诺骨牌案,郑毅被撤职审查、入狱,秦向阳才渐渐释然。

  当年父亲的死,给秦向华留下了阴影。他不喜欢警察这个职业,他固执地认为,如果父亲不干交警,就不会出事,就会安安稳稳地陪在母亲身边。可是,他哥秦向阳后来也干了警察,还是刑警。对普通家庭来说,刑警意味着什么?不着家,无规律工作时间,危险?仅仅如此吗?这都是表面。表面之下,秦向华有最直观的感受——母亲需要二十四小时照顾;他需要跟人商量治疗方案,还需要钱。可是那个该死的刑警干吗去了?熬夜开会,烟一根接一根?蹲在阴暗角落研究尸骨?去求!他火大。他觉得,大部分警察的生活都很正常,就秦向阳忙?

  有时,他会突然生出个念头,很想跟前来探病的李文璧说,你和我哥散伙吧,不值。

  李文璧怎么想,他不知道。

  其实,李文璧很认真地审视过她和秦向阳的交往。结论是,警察和记者,这俩职业都不靠谱。他俩人,一个扑在案子里,一个扑在社会新闻里,而且都是兴趣所在,出差频繁,没白没黑,很难有闲情逸致坐到一块。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她每次到市局去,不管看到他在发呆,在抽烟,还是伏案沉睡,还是风风火火执行任务,她都能感受到一股劲头,踏实劲儿。她说,那叫认真发呆,认真抽烟,认真睡觉,认真开工。她就喜欢认真、踏实的男人,有这两条就够。

  看完病人,李文璧离开医院,来到附近一家咖啡馆。她在那儿订了桌,有个青年等在那儿。那青年穿着运动服,衣着干净,身形消瘦,紧皱眉头若有所思。“来晚了,不好意思。”李文璧找到位置,热情地跟青年打招呼。

  “没事。”青年掏出烟,点上,透过玻璃窗,怔怔地盯着外面,若有所思。“您好!这里不能吸烟!”侍者走过来提示青年。青年把烟头狠狠踩灭,继续盯着外面。李文璧顺着青年的目光看去。

  那是个小区门口。门旁空地上,密密麻麻,围着一群人。那些人大部分是老年人,或站或坐,有的手里拿着崭新的塑料盆,有的提着塑料袋,袋里装着鸡蛋。

  人群中,有几个穿蓝色工作服的年轻女孩来回穿梭,给老人们发放单页。人群正前方,摆着两张桌子。桌子旁立着一块牌子:国家公益机构,免费体检。桌子后方站着个矮胖男人。他戴着金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拿着个喇叭正在喊话。

  “各位叔叔阿姨,不要挤!每天的礼品,数量有限!请您按手中序号,上前登记个人信息,完成抽血及血压免费检测后,即可领取精美礼品……”

  “推销保健品的?”李文璧说。“全是套路!”青年点点头,狠狠吐了口唾沫。“见怪不怪了!”

  “为什么?”青年突然反问。李文璧一怔。

  “为什么见怪不怪?”青年哼道,“明知他们在骗人,你们为什么不曝光?这种保健品是骗人的!”

  “好吧!”李文璧说,“它是行业性难题,有相应的行政部门管理,但是相关法律条文并不完善。慢慢来,总会好的!”

  “慢慢来?”青年冷笑,“你不知道?就因为这些骗子,每天都有悲剧。可怜的老人,他们被专家定义为‘六个钱包’,临老好不容易攒点钱,又被骗子榨干……”

  青年越说越激动。

  “你知道吗,我奶奶!六年前我读高一,有一次她丢了二十块钱,居然在小区贴‘寻钱启事’!那么节俭的人,后来被骗,谁都劝不住,买了一屋子保健品!她的卧室里,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她和我的,另一张就是她和那个保健品推销员的合影!操!她这算好的,上当受骗卖房的,离家出走的,自杀的,都有!”

  “唉!看来你奶奶很疼你!”李文璧说。“可是她被骗了!我的地位,都和骗她的推销员一样了!”“我知道!”李文璧忍不住说,“骗术套路,千变万化,不离其宗。其实,骗子能成功,跟一个社会问题正相关:老人缺少关爱。喏——”

  她指着窗外的人群,继续道:“一开始,这叫免费送物,套取信息。接下

  来,就该是亲情牌了。他们通过免费体检和廉价礼物,拿到身份资料,再进一步筛选,把独居的老人作为重点。他们到老人家中,奉献所谓‘爱心’,‘爷爷、奶奶’地叫着,帮着买菜,做饭,做家务,谈心……更重要的是,通过日常交往,他们能获知更多信息,知道老人吃过什么药,生过什么病。接下来,集中开会,‘托儿’跟‘专家’一起上场。‘专家’装模作样,给你摸脉,给你寻根,一开口就能说出,你患过什么病,吃过什么药,从而获取信任。可怜的老人们,哪里还记得,那些信息都是自己透露出去的!最后,被老人视为‘神医’的‘专家’,便给老人制造健康危机,精神恐吓,让人心甘情愿掏钱买药……除了老年人缺少关爱,他们的健康焦虑,也是被骗原因之一。再有,就是固有的消费陋习了,有些人认为东西越贵,效果越好!”

  “你都知道,怎么不报道?”李文璧想了想,笑着说:“我需要新闻,那些,都是旧闻了。”“你……”

  “其实,我报道过,别人也报道过。还是那句话,社会性问题,不会那么快改变。好了,可以谈你要提供的‘新闻’了吗?”

  这个青年叫沈傲,二十一岁,是本市某大学新闻系大四学生。如他所说,前些年,他奶奶买了一屋子保健品,但还是没能保住健康,在一年前得了癌症,花光了家中积蓄。沈傲因欠交学费,休学打工。

  两周前,他突然找到李文璧所在报社,说要向媒体反映一件事。

  沈傲去报社两次,第一次在门口碰上了副社长。他吞吞吐吐,只说要反映的事很重要,但需要记者进一步调查,才可能有明确结论。副社长一听就没了兴趣,哪有空应付他,就把他交给了李文璧。

  李文璧见沈傲一副学生模样,以为他是来提供新闻线索,挣一点零花钱。可是对方又说不出什么,她也没了耐心。

  沈傲第二次上门,见了李文璧,很干脆直接:“你到底想不想做大新闻?”李文璧笑着点头。沈傲说:“我就是学新闻的,只不过暂时休学了。我知道新闻的客观原则,

  所以我的事才没法下结论,它真的需要调查。你若不感兴趣,那算了。”听他这么说,李文璧认真了。不等她追问,沈傲小声说:“我怀疑有人在赌博。”“赌博?”李文璧一撇嘴,眼神又暗了。

  “死亡赌局!”沈傲说。“什么?”李文璧以为自己听错了。

  “死亡赌局,拿人命赌博!”沈傲重复完,补充道,“这只是我的初步结论,真相如何,尚须调查,我不开玩笑。”

  李文璧一听,当时就坐不住了。但沈傲说他要忙一段时间,下次再约。李文璧只好同意,并请沈傲吃了顿饭,想让对方详谈。沈傲只道:“多说无益。”

  饭后,李文璧心血来潮,用沈傲的手机给秦向阳发了条短信:秦警官你好,我想跟你玩一场游戏。我是螳螂,在捕蝉,你是黄雀吗?

  那短信让秦向阳很意外。他回拨了电话,才明白是李文璧捉弄他。这次,是李文璧和沈傲第三次见面。沈傲从窗外收回目光,喝了口饮料,缓缓道:“我奶奶病了,花光了家里的

  钱,前阵子我休学了,打工。”李文璧点头,表示同情。

  “可是前些天,也就是我去报社找你之前,我爸突然给我一笔钱,叫我回去上学。”

  “哦?借的?”“不是,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回校了?”

  沈傲点头,道:“本来,我没收那笔钱,我爸就把钱交去学校,我只好回去。”

  “为什么没收?”

  “那笔钱有问题。”“为什么?”

  沈傲没回答,而是转换了话题:“上次见面,我说最近忙。其实我是去送我奶奶了,她去世了。”

  “节哀顺变!”“好吧!”沈傲拿出手机,找出一幅照片,交给李文璧。照片里是一张名片——忘川健康服务公司,曹节,后面附着电话。沈傲拿回手机,说:“这是偷拍的。”

  “偷拍?”“从我父亲口袋里找到的,出殡时,他把它烧了。”

  “烧了?”李文璧连忙拿过沈傲的手机,把那张照片传到自己手机上,然后问,“为什么觉得你父亲的钱有问题?”

  “家里的钱早花光了,该借的也借了,只差卖房,但这不是重点!”沈傲忍不住拿出烟,在手里绕了一圈,又放回去,接着道,“我奶奶早就出院了,在家里躺了将近两个月……”

  “早出院了?因为没钱?还是因为所谓病床周转率?”李文璧打断了对方。“病床周转率?”

  “很多医院,你住到半个月就会要求你出院,再重新办住院手续,否则多交钱。”

  “不是因为那个,你打断我了。重点是,那个曹节,我一共见过三次。第一次是我奶奶出院前一天,他在医院走廊,跟我爸聊天。第二次是我奶奶去世前,我见她太痛苦,就去医院打印病例,然后开杜冷丁。开那个药需要主治医生和医院领导签一堆字,我去肿瘤科病房找医生时,又看到了曹节。”

  “还有呢?”“第三次是我奶奶去世后,在我家客厅他交给我爸一包东西,被我撞见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那之后第二天,我爸就给我学费,我没要,他就把钱交到了学

  校。我当时就怀疑,那包东西是钱。”“你和那人说过话吗?”沈傲摇头。

  “没说过话,你怎知道他就是名片上这个曹节?”“是不是傻?”沈傲翻了个白眼,道,“奶奶病重期间,突然冒出那么个陌

  生人,同时我爸身上又多出来一张名片……我用同学手机打过名片上的号码,一听接电话的声音,就是他。”

  李文璧点点头,抵着下颌,说:“忘川健康服务公司,曹节,频繁出入医院,背后有猫腻,你是这个意思吧?”

  “不是频繁出入医院,是频繁出入肿瘤科病房。”“那跟赌博有什么关系?”“他和我爸在医院谈过之后,我奶奶就出院了,在家放弃治疗等死,之后他

  们再见面,我爸就有了一笔钱——是这个逻辑,明白?”

  李文璧皱着眉,捋了半天,低声说:“没钱治病,放弃治疗,我倒是能理解。可是这个逻辑——你为什么直接得出拿人命赌博的结论来?”

  “你这智商,愁人!”沈傲起身结了账,扭头就走。“我请客好吧?”李文璧紧紧跟上。两人出了咖啡馆,沈傲立刻点上烟深吸了一口,喃喃道:“其实,我奶奶也

  不是完全放弃治疗,她喝中药了。”李文璧叹了口气。

  沈傲丢掉烟头,走到他的摩托车前,取出头盔递给李文璧。“去哪儿?”李文璧坐上车。“你完全没调查思路吗?”沈傲说着,发动了摩托车。半小时后,摩托车钻进一条巷子。

  那条巷子很热闹,到处是便民摊位,路两边全是陈旧的门面房,网咖、宾馆、洗头房、小公司等,错落分布。

  沈傲停了车,示意李文璧看左前方。

  李文璧寻摸了一会儿,看到一块蓝色招牌:忘川健康服务公司。公司不大,上下两层,门窗玻璃灰蒙蒙的,里边有人影晃动。它左边是一家

  美发沙龙,里边的音乐震天响,右边是家台球厅,它夹在中间,毫不起眼。“名片上的地址就是这里,只可惜没由头进去采访。”沈傲说。“你来过几次了?”李文璧问。

  “两次。”“见到曹节出入没?”

  “在这儿见到他有啥用?得去医院。”

  跟这年轻人说话,李文璧一时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沈傲所说的人命赌局,目前并无凭据,但凭经验,她觉得十有八九能挖出点东西。她拿出电话打给同事,报出“忘川健康服务公司”的名字,叫对方查查这家公司的性质。

  两人观察了一会儿,没见有人出入。片刻,李文璧同事回电:“那是一家公益组织,主要提供殡葬服务,注册时

  间有五年了,负责人叫章猛。”“殡葬服务?”李文璧很纳闷,这公司门口连个花圈也没见。“工商注册信息上那么说的。”同事说。

  李文璧挂掉电话。沈傲两眼发亮:“殡葬,临终病人,这不就和我奶奶挂上钩了?”“你觉得那钱有问题,为何不直接问你爸妈?”李文璧问。“是不是傻?他们明显有事瞒着我,那能说?我和我奶奶感情好,她走就走

  吧,我不想那里头有什么事,要整明白!”

  “整明白之后呢?万一真有事,把你爸妈牵扯进去呢?现在停下还来得及!”

  “不至于吧?”沈傲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还记得我说小时候,我奶奶因为丢了二十块钱,贴‘寻钱启事’吗?我是她带大的。她不是真想找到钱,她说,做人难得糊涂,但要清楚自己该怎么做、做什么。她只是觉得,应该那么做,应该贴‘寻钱启事’,跟人丢了,贴‘寻人启事’一样。”李文璧点点头。“其实,我想当警察的,可惜没考上警校。”“为什么?”

  “长跑不合格,再就是……”说着,他拉起袖子。他小臂上有好几个暗红色烟疤,随之露了出来。

  “极端……”李文璧惊道,“小小年纪,别抽烟了!”“我他妈初中就抽烟了,我是留守儿童。”说着,沈傲发动了摩托车。半小时后,摩托车在人民医院门口停下。李文璧一看,巧了,今早她就是从这家医院出来,跟沈傲碰头的。“我奶奶在这儿住院。”沈傲说。

  “我也有家属在这儿。”李文璧说。

  “那太好了!哦,对不起,生病不好,我不是那意思。”沈傲歉意地挠挠头,“我们上去等,看曹节还来不来。他频繁出入肿瘤科病房,为的一定是那所谓‘殡葬服务’!它到底是什么呢?”

  上楼后,李文璧先去秦母的病房。沈傲戴上口罩,等在门外,他担心万一曹节出现,会被对方认出来。

  秦向华还在,他问李文璧怎么又回来了。李文璧直言,有个调查需要留在医院。她知道秦向华请了长假没日没夜地陪床,便问:“对了,这些天有没有注意

  到陌生人出入病房?不限这一间。”“陌生人?”秦向华茫然道,“除了母亲、你、医生、护士,别的不都是陌生人吗?”

  李文璧知道他没上眼,开门回到走廊。她想了想,问沈傲:“有曹节照片吗?”沈傲又翻了个白眼。“样子呢?描述一下,今天我守在这儿,你去上课吧。”

  “样子?三四十岁吧,矮胖,圆脸,戴眼镜,还有……”“明显的特征?”

  “一个很普通的人,真不好形容。”沈傲摇摇头,忽道,“但你可以观察表情啊!他肯定会一个人来,十有八九,会拎着礼物,他的表情一定跟进出的病人家属有区别,你懂吗?”

  “对哦!”“我下午要查资料写论文。”沈傲说,“你先盯着,看到拿不准的人,拍照

  微信我,晚饭后我过来。”说着,他俩互加了微信。

  沈傲转身就走,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小声说:“忘了告诉你,我奶奶房间里有摄像头!”

  “嗯?”“她临终前几天,我已经办了休学,整天守在她身边。她呢,二十四小时呻

  吟,平躺着,连姿势也不能换,一动就疼得要命。有一天凌晨,她突然清醒了,当时就我自己在,她使劲冲我眨眼。我凑过头去。她说不了话,一个劲看着我,一会儿又看向床尾,来来去去,我才知道她在暗示我,让我从床尾找东西。我扒拉半天,啥也没找着,她就很着急,脸都憋红了,又用下颌不停地指着床尾。半天之后我才知道,她指的不是床尾,而是床尾的墙面。那面墙上,钉着个衣架,木头的。我站在衣架旁,再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找对地方了。可是她想让我找什么呢?后来我才发现,在衣架的某个挂钩下面,藏着个摄像头!那小玩意儿很隐蔽,它旁边另一个挂钩上挂着奶奶的衣服,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瞬间明白过来,奶奶天天那个姿势,平躺着,只能看床尾墙面的衣服架,那该有多无聊!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发现了那个摄像头!”

第五章 交代(一)

  卢平安被移送到了市局,先期调查报告一并交由支队长江海潮。404专案组的成立,并未影响秦向阳对案件的调查。他马不停蹄地找到了魏芸丽——邓利群车门所撞孩子的母亲。魏芸丽在市人民医院工作,秦向阳母亲刚好在那里就医。

  魏芸丽是一位CT医生,三十来岁,皮肤白皙,戴着黑框眼镜,眼神沉静中带有穿透力。秦向阳感受到了她看人时的专注,他想,那可能跟她看多了CT片子有关。

  询问地点是魏芸丽的办公室,办公室是公共的。秦向阳很客气地把无关人员“请”了出去。

  “秦警官是吧,你这样做,让我在同事面前很被动。”魏芸丽不客气地说。“那我们出去谈?”

  “算了,我真的很忙,要问什么,抓紧吧。”“有个人用车门撞了你孩子,是吧?”“是邓利群!我便宜他了!”

  “那天,邓利群的车,停在所谓的‘公共车位’,你的车停在哪儿?”“在他的左边。”

  “你那个位置,也是公共车位?”

  “是吧。”“据我了解,你是大魏豪庭的业主,有自己的车位,而且你们的车位都装有地锁,外来车辆没法占用,那天你却把车停在公共车位,为什么?”

  魏芸丽皱起眉头,面露不快:“你调查我?我孩子被撞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魏芸丽不回答问题,反而质问起秦向阳来。秦向阳一点也不急,两嘴一闭,跟魏芸丽对视。片刻,魏芸丽坐不住了,眼前这位警察的眼神,像刀尖。她眨了眨眼,抱怨道:“真是的,浪费时间。那天我车位太窄……”“车位太窄?”

  “是这样!你们去实地看吧,我车位那一块,连带周边几个车位,受地形限制,都只能倒车入库,正着开,很难开进去。要想省事,正着开进去也行,除非你旁边车位空着,那样能斜着开进去,但车身难免侵占邻居车位的边线!能明白吗?”

  秦向阳点头。“我的车位是25号,旁边是24号,再旁边是23号。当时,24号车位有辆车,是正着开进去的,也就是斜着开进去的!车头伸向23号车位边线,车屁股斜向我的车位边线!那样一来,我车位的入口,就变得过于狭窄!我倒车技术不好,一看24号的车屁股斜成那个样,把我的入口搞得那么窄,就知道自己倒不进去了,索性就把车开到了公共车位。”

  “这么算起来,你比邓利群早到了车库?”“啥意思?”“你开到公共车位时,有没有看到旁边的Q7?”

  “我根本没注意好吧!你意思是我应该注意到Q7里有人,孩子被撞全怪我咯?”

  秦向阳没解释,稍一琢磨,继续追问:“你孩子叫什么名字?”“晨晨。”

  “邓利群说,你是去副驾驶位抱孩子下车,才不小心掉落了东西?”魏芸丽越听越纳闷,她感觉眼前这个警察,问的问题实在太怪。“没错!有什么问题吗?”她没好气地说。“为什么不把孩子放在后座?没儿童安全座椅吗?”“你……”魏芸丽站了起来。“上楼时,我顺便看了你的车,后座上明明有儿童座椅的。单就那个儿童座椅,我想,你应该是一位细心的母亲!”“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激动!”秦向阳也站起来,笑道,“只是善意提醒,当时孩子要是在后座,也许就会避免那场麻烦了!”

  “唉!”魏芸丽叹了口气,那是一位母亲累极了的真实表情。她说:“晨晨本来就在后座的。回家路上,他喝饮料时,不小心把饮料全洒了,座位湿了一片,我这才把他抱到了副驾驶位。我哪能想到会出那事。他才四岁,到现在还在家养伤,幼儿园都不能去!你若不信,就去调查我孩子!”

  果然有缘由!去询问一个四岁的孩子?秦向阳苦笑。要不是孩子洒了饮料,意外应该能够避免。那样一来,上楼约会的就是邓利群了。要真是那样,邓利群会不会照样被杀?想到这儿,秦向阳摇摇头,思路被迫中断。

  “你好像很累。老人不帮忙带孩子吗?”他问。“哦,没什么。我公公早没了,婆婆身体差,顶多在家里帮着照看一下。”“你老公呢?”

  “他长年出差在外。”秦向阳点点头,忽然道:“你所说的车位情况,也就是24号的车屁股,把你的车位入口挤窄了,除了你本人,还有人能证明吗?”“证明?”魏芸丽真想骂人了,“我找谁证明去?我他妈……别人把车停成那样,给我造成了麻烦,还要我证明?”“依法询问,我们必须搞清楚每个细节!”

  “啥意思?邓利群撞了我孩子,还找警察上门,问这问那!他到底想干吗?”

  秦向阳不想告诉对方,事情关乎那天的谋杀案,他也不能明说,这是对邓利群调查的必要延伸。他来找魏芸丽,就是想搞清楚那天的细节,只不过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一问起来就思维发散,提的问题越来越刁钻。

  “你再想想。”秦向阳诚恳地说。

  “你们去找24号车主啊!”魏芸丽哼道,“你提醒了我,我也该去找那个车主!”

  秦向阳认可对方的说法。他只是犯愁,事情过去了好几天,就那么一个车屁股的事儿,24号车主能否想起来,还真是个问题。

  没啥可问的了,他收起笔录,离开。刚走到门口,魏芸丽突然叫住了他。

  “对了!你们去查查我的行车记录仪吧!麻烦你转告邓利群,他没算完,我还没算完呢!”

  魏芸丽气呼呼地下楼,从车里取下行车记录仪交给秦向阳。魏芸丽的汽车坐垫是编织材料。秦向阳打眼瞅了瞅车内。果然,车后座偏右位置有一片污迹,一看就是沾染了饮料所致。秦向阳回到车前,苏曼宁等在那儿。“去看看你母亲吧!”苏曼宁提醒他。他怔了片刻,随即摇头。上次看望母亲,是三天前,当时他手头只有一宗人口失踪案。

  那天秦向华告诉他,过几天就要手术了,住院押金怕是不够。这几天他正凑钱。他知道,凑不够钱,秦向华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他很理解弟弟,辞了职二十四小时照顾母亲,那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至少他就做不到。

  唉!他算了算手头的钱,轻轻叹了口气,上车。回到局里,他打开行车记录仪,还真找到了那天的影像。情况跟魏芸丽说的一样,24号车位上斜停着一辆车,是正行入库,把25号车

  位入口挤得过于狭窄,魏芸丽忙活了半天,倒车失败。

  至此,事发前邓利群的遭遇都查清楚了。他点了根烟,想把这一篇翻过去,却忽然又对24号车位的车主有了兴趣。他想,要不是那个意外,邓利群就见到樊琳了,那样一来,樊琳就不会再打

  电话约曾纬,那么死的人很可能就是邓利群。而那个意外,是建立在晨晨洒了饮料坐到了副驾驶位、魏芸丽提着一堆东西去副驾驶位抱孩子,以及玻璃弹珠滚落这么几件事情上,但最根本是24号车位的车主把车停歪了。他越想越觉得有必要再查查那位车主。

  但是理智告诉他,他这个逻辑,其实是有问题的……那个车主叫侯三,是个租住户,住在五号楼1302室。租住户?拿到这份资料时,秦向阳心里怔了一下。李天峰一直忙着查那位闯空门的,那是本案最重要的目击证人。他手里有一份十五人的名单,包括七个快递员、八个外卖员。按说,这个调

  查应该很简单。调查了一圈,快递员们先被排除,很快,他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外卖员身上。

  尤其引起他注意的是,那八个外卖员之中有三个人在出入五号楼时都戴着摩托车头盔。

  那三个外卖员,一个叫金生水,一个叫范小明,一个叫谢斌斌,名字是通过外卖信息查到的。这三人的外卖也都送到了买主手里。

  从监控上看,三名外卖员出入五号楼的时间都不长,而且各自衣服也都能对上号。

  这就怪了,怎么就找不出那小子呢?难道名单有问题?不能。监控排查时,对案发时段的设定为1540—1700,

  这个时段是放大了的,为的就是把尽可能多的人圈进去。这个时段内,出入五号楼门口的外来人员,本是二十九名(包括神秘连帽衫男子),经第一轮排除,就剩这十五人。可是这查了一圈,怎么就找不到那个闯空门的呢?

  难道那小子不是小区外来人员,而是住户或租住户?李天峰不甘心,他申请了手续,带上韩枫等人,前往大魏豪庭。他要把五号楼从头到尾搜一遍。

  他想,要是那小子就住在五号楼,那案发时段内一定没出入过楼门口。但是天下哪有那么傻的贼?就住在那儿,等着被瓮中捉鳖?警方只要排查完监控,查不到人,就势必把目标锁定到楼内住户。或许,那小子心存侥幸,玩灯下黑?

  李天峰赶到大魏豪庭时,突然接到秦向阳的电话。秦向阳叫他搜查时,注意一个叫侯三的人,找到人,带回去协助调查。秦向

  阳特地嘱咐他,侯三是租住户。挂掉电话,李天峰刚要带人上楼,碰见一伙人从楼内冲出来。他一看,原来是市局副支队长陆涛。陆涛带人刚刚扫荡了五号楼。

  “什么情况?”李天峰很意外。

  “看来我们江队想到了你们秦队前面!”陆涛板着脸,拍了拍李天峰的肩膀,随后转身招呼手下警员。

  “啥玩意儿?”李天峰无语了。他确实没想到,江海潮的思路也转到了这儿,还派了陆涛早一步来到。可话说回来,这一个专案组,为这事出来两拨人,这明显是协调上有问题。但是经陆涛这一说,倒像是俩单位竞争似的。

  陆涛的人先后拥出来,走在最后的两个警察夹着一个人。“这是谁?有收获?”李天峰忙问。“谢斌斌!”陆涛说完,带着人离开了。“谢斌斌?那些外卖员中的一个?”李天峰吃了一惊。他叼起一根烟,心想:监控排查后,谢斌斌明明没问题嘛。哦!原来谢斌斌

  就住在这儿!可是,住在这儿又怎么了?陆涛怎么就把人给带走了?李天峰一时没能想通。“咱还上去吗?人家都查完了!”韩枫说。

  “上!怎么不上?傻站着干吗?给你师父丢人?”李天峰瞪了韩枫一眼。照例,他们又从下到上查了一遍。有的人家没人,他们就从物业拿到住户资

  料,把人叫回来调查。谢斌斌住在十五楼西户,那个房东刚下楼,又被警察叫了上去。

  “怎么还查?刚不是把人带走了?”房东略显不快。他哪知道,这一前一后两拨警察,为了一个案子,却来自不同单位。

  李天峰没搭理房东,他仔细在屋里转了一圈。房子是两室一厅,没多少家具。客厅沙发上扔着两套外卖服,墙上挂着两个

  摩托车头盔,样式、颜色都一模一样。他推开卧室门看了一眼,发现两间卧室的床上,都有被褥。“这里住了两个人?”他疑惑地问房东。“不知道。租房的叫谢斌斌,就刚才被带走那个。”房东说。离开谢斌斌住处,李天峰带人去了十三楼。他查清了,侯三就租住在1302室。他不知道侯三是谁,只是按秦队长要求,带人回去协助调查。1302室锁着门,房东很快赶到。警察加房东,这伙人等了有一小时,也不见侯三回来。房东不耐烦了,问:“要不我去拿备用钥匙?你们进去等?或者,我给侯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