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令陆文通很纳闷,立即把消息通知了老板曾扶生。曾扶生立刻想到,一定是樊琳的老情人邓利群遇到了意外,这才又冒出来一

  位新情人,上门同樊琳约会。这个新情人是谁?行动继续还是停止?

  曾扶生当机立断:行动继续。一切都筹划已久,怎能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就终止行动?不管进入1102室的约会者是不是邓利群,都注定是该计划的一个牺牲品。换句话说,不管樊琳的情人是谁,都无所谓。

  当时他绝不会想到,樊琳的新情人偏偏就是他唯一的儿子,曾纬。行动继续。谢饕饕拿上外卖箱进入五号楼,兄弟俩碰头后,谢饕饕潜入1102室,谢斌斌则接替谢饕饕,带着外卖箱下楼……通过孙登,曾扶生才慢慢了解到案子的详情,知道了案发前,发生在邓利群身上的那些意外。意外!天杀的意外!

  面对儿子的惨死,他痛彻心扉,有苦说不出。怨谁?

  行动前,他已获知进入1102室的约会者并非邓利群,如果那时停止行动……可是,谁也没有前后眼。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就终止蓄谋已久的行动,可能吗?

  谁也怨不得。那个滋味太苦了!那可是他自己亲手熬制的黄连汤!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打精神,将计划进行下去。他约了卢占山,抛出了那个强有力的威胁:现场有一位目击者叫谢饕饕,能救卢平安的命,卢占山交出《不言方》残卷,他就把谢饕饕交给警方。

  他知道,为了儿子,卢占山别无选择。可是,卢占山即将就范之时,却突然又蹦出来两个目击者。那样一来,谢饕

  饕就没有价值了。他恨透了侯三和林小宝。现在是什么局面?

  儿子死了,复原古籍没到手,试验场崩塌,忘川公司也毁了。他精疲力竭。他仰在密室的躺椅上,想着事情的前前后后,不知不觉间大汗淋漓。陆文通在一旁站了很久。

  待曾扶生睁开眼,他上前一步小声说:“从看守所打听到消息,章猛自杀了。”

  曾扶生眉心一抖,轻轻点了点头,再次闭上眼睛,陷入回忆。

  六年前冬天的一个晚上,他请一个外地客户在云门巷吃饭。饭后,他将客户送回云门巷对面的如意酒店,然后回到云门巷外的停车场,陆文通就等在那里。

  他刚打开车门,还没坐进去,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他扭头看去,只见两个年轻人狂奔而来,在年轻人身后不远处,有十几个人

  正在追赶。细看之下,追赶的人手里都拿着棍棒。转眼间,跑在前面的两人来到曾扶生身侧,他们又向前跑了几米,突然硬生

  生止步,扭头来到曾扶生刚打开的车门前。其中一人强行把曾扶生推进车内,随后两个人都跳上后座,把曾扶生夹在中间,然后威胁陆文通开车快走。

  陆文通想发作,却见后座的年轻人掏出一把水果刀。他顾及老板的安全,只好点火疾行,把车外面拿着棍棒的十几个追兵远远甩开。

  那个过程中,曾扶生被人用水果刀架着脖子,却无比淡定。相比之下,持刀之人反倒胆战心惊。他问那两位:“你们是被追债,还是跟那群人有仇?”对方憋了半天,说追债。

  他又说:“你们上了我的车,得到我的帮助,却还拿刀逼着我,这样下去不是给自己招仇怨吗?”

  年轻人中粗壮的一位说:“少废话!送我们上高速服务区,我们要离开滨海!”

  曾扶生叫陆文通按对方说的做。上高速后陆文通将车开到最近的服务区。停车后,那两个年轻人叫曾扶生把身上的钱拿出来。陆文通恼了。他一边掏钱,一边寻找机会,想制伏对方。

  让他没想到的是,借着服务区的灯光,他突然发现那两个人之中,有一人的面孔异常熟悉。

  他指着粗壮的那位,问:“你是不是叫章猛?”对方一听顿时愣了。

  陆文通一解释,粗壮的那位想起来了,大半年前,初春的一天,他输得身无分文,经由一个赌友的介绍,他接了个昧良心的活:帮人放火,烧掉了一个中医馆,赚了一笔快钱。而在一个月前,之前的雇主又联系他,请他去绑架一位老妇人。他接了活儿,只可惜他动作太粗暴,致使对方受到惊吓,病发死在烂尾楼里,导致行动失败。但雇主还是付了钱,分文未少。

  那两笔钱,就是陆文通付的。陆文通眼前这两位,粗壮的正是章猛,另一个是章烈。认出曾雇用过自己的陆文通,章猛丢掉水果刀,一时手足无措。章烈比他冷静,立即道歉,并感谢对方的帮助。这时候,曾扶生表现出了他义气的一面,询问对方为何被追债。

  “赌债!”章猛无奈述说了实情——他和章烈是堂兄弟。章烈来滨海投奔他,想一起做点小生意,结果跟着他,把钱都输光了。为翻本,他又把家里给他攒的彩礼钱输没了,就尝试借高利贷,想把彩礼钱赢回来。结果却越输越多,越借越多,驴打滚,利滚利,以致人家追债追到老家去,害得老父亲抑郁而终,直到今天有家不敢回,在城里又被人追杀,生逢绝路一团糟。

  曾扶生问欠下多少钱。章猛说,八百万。

  那时手机转账还不时兴,那个服务区也没有自助取款机。曾扶生叫陆文通开车下高速,从最近的取款机取了一万块钱,交给章猛。

  章猛千恩万谢,给曾扶生打了欠条,就此分别。两个月之后。

  那年年尾,为了给保健产品注入新的增长点,曾扶生动了策划试验场的伟大念头。他设想的增长点就是使保健产品兼具防癌、治癌的功效,那需要真正的临床数据上的支持。

  他这个念头的最初灵感,来自街边小广告。他在街上看到过很多彩色的贴纸,纸上的内容特别吸引眼球:本医馆诚征癌症患者,条件,刚查出癌症不久,未遭受放化疗伤害。符合条件,可免费用药,不影响其他治疗。

  这种小广告很多,来自不同的中药店,目的无非就是为药店推广宣传。受小广告启发,没过多久,他就有了完整的思路。

  他首先意识到,要搞试验场,必须要有一个福利性质的公司在台前作为支撑,而且这个公司的负责人,不但要具备赌徒心态,更要靠得住。最重要的是,要跟他没什么关联。

  他身边缺少这样的人。他不能指派陆文通出面,那样一旦出事,很快就能查到他头上。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章猛和章烈。他知道那两位的难处一定还没解决,如果他给予对方帮助,能换来什么呢?他还不知道答案。

  他不清楚那两位的脾气秉性。

  几经考虑,他叫陆文通设法找到章猛、章烈,把他们约到老地方茶社。那时手机实名制还未普及到位,章猛和章烈四处躲债,怎么找?这可难住了陆文通。苦苦琢磨后,他想到了高利贷团伙。他知道高利贷那帮人也在找章猛和章烈,他找不到,不代表人家找不到。

  陆文通没费劲,就找到了那个高利贷团伙,花了点钱,跟团伙里一个叫文哥的攀上了交情。

  陆文通手里正好有一张章猛的欠条,不过数额太小。他模仿章猛的笔迹,另外造了一张假欠条,把欠款从一万改成三十万。

  有了假欠条就好说了。他告诉文哥,章猛也欠他钱,并出示了欠条。他请求文哥找到人后,把消息告诉他,到时少不了对方的好处。文哥同意了。

  一周后文哥传来消息,说在距滨海一百多公里外的Z市,发现了要找的人。具体位置,是一家叫“马大哈”的娱乐场所,章猛哥俩在那儿帮人看场子。

  陆文通立即驾车前往。他赶到时,又遇到了跟上次相同的一幕。

  章猛哥俩在前面狂奔,身后一群人追赶。看那架势,俩人一旦被逮住,要是拿不出钱,非缺胳膊断腿不可。

  陆文通一眼就看出,跑在前面的章烈身体素质非常好。他知道,换作自己被追债,那种情况同样不能还手,只能跑。你欠别人钱,要是再把别人打了,那麻烦真就大了。

  陆文通来不及多想,他摘掉车牌,发动汽车冲上街头,把车急停到章猛兄弟身侧。对方识趣地跳上车,扬长而去。看到又是陆文通出手相救,那哥俩又惊又喜,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们回到老地方茶社,见到了曾扶生。章猛哥俩不傻,知道别人不会平白无故出手相帮,但又搞不清对方意图,只能连声称谢。

  曾扶生摆摆手,递上名片,开门见山,说要找两个合适的人,一块做生意。章猛早看出曾扶生是个大老板。现在大老板主动找到自己,说要一块做生意,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惶恐之余,章猛说了心里话:“我们负债累累,穷途末路,又没本事,曾老板你找错人了吧?”曾扶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说,他要找的是两个讲义气、重感情的人。章猛哥俩再未插言,静听对方说下去。

  曾扶生说:“假如我帮你们把债平了,再办个公司让你俩负责,公司利润五五分账,你俩愿意为我做什么?”

  一听这话,章猛哥俩彻底蒙了。抬头看时,他们觉得曾扶生身上充满了光辉,像是济世救人的菩萨下凡。

  过了半晌,章猛小声反问:“曾老板,您没开玩笑?”

  曾扶生笑道:“我说了,要找两位讲义气、重感情的人合作,别的都不是问题!”

  章烈一直没说话,他还是不信有这等好事。只是在章烈心里,曾扶生已经切切实实救了他两次。这些年他尝尽了人情冷暖,对他来说,单就这份恩情,已经无以为报了。想到这儿,章烈突然摸出一把水果刀。他把左手小指垫在刀下,手腕用力,心里发狠,硬生生把小指切了下来。他的动作连贯、利落,谁也没来得及阻止。曾扶生静静地看着,也许这正是他想要的场景。

  章烈用右手捏起断指,任凭左手鲜血直流,哽声道:“曾老板你帮了我两回!我这人不会说话,更不喜欢欠人情,这根指头,算是感谢!”

  曾扶生沉默了很久,突然用力拍了下桌子,说:“很好!我就是需要这样的人!你算一个!”

  章烈很惊讶,没料到自己这番举动,合了对方心意。陆文通赶紧找来止血纱布,帮章烈裹上。

  章猛看了看水果刀,又看了看章烈的断指,满眼惊骇,心想:这可怎么办?章烈过关了,难道我也得切指头才行?

  他缺乏章烈的果决和勇气。可是,总不能眼睁睁放弃这个天大的机会吧!那可是八百万的高利贷,不,估计已涨到一千万了!曾扶生把章烈的给还上,他的咋办?还有后续的合作,还有公司,就这么眼睁睁放弃掉?

  想到这儿,章猛眼一闭,心一横,拿起了水果刀。

  曾扶生略带笑意地盯着章猛,随后缓缓摇了摇头,那意思,他不想再见血了。

  章猛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他没放下刀。他紧握刀把,指天发誓:“我章猛他日要是背叛曾老板,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我老婆孩子任凭处置,绝无怨言!”章猛此时还没有老婆,更没有孩子。

  章烈斜了他一眼,道出了这个事实:“你彩礼都输了,哪来的老婆孩子?”章猛急道:“总会有的!”曾扶生笑了,点头说了两句令章猛胆战的话:“有这份决心就好,我记下你

  的话!当然,我也忘不了你曾绑架过人,还致人死亡!”“啊!她……那个老女人,她是心脏病发……”“我找你干活时,交代了别弄出人命,对吗?”陆文通阴着脸,一字一顿地

  说,“她就是你杀的!”章猛咽了口唾沫,不再辩解。

  他又斜眼瞅了瞅那根血淋淋的断指,一激动,泪花出来了。

  曾扶生脸色凝重地说:“我找你们合作什么买卖,你俩难道就一点也不在乎?”

  章猛拍着胸脯说:“你认定的买卖,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干了!”

  章烈没言语,但他认可章猛的话。他俩算什么?连一无所有的屌丝都算不上,他们还倒欠一千万赌债。人生对他们来说,真是到了绝处。要想翻身,谈何容易?

  他想起来在散打队的日子,每一拳,每一脚,日复一日的苦练,为的不就是将来有出头之日?可实际上,没有努力过的人,永远体会不到真正的绝望!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既没有门路,又不善炒作,要想凭特长混出头,实在太过艰难。他们沉迷赌博,无非就是为发财。现如今发财的机会就摆在眼前,而且合作伙伴是一位颇有实力的大老板,凭什么不干?

  “你呢?”曾扶生扭脸问章烈。章烈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从今以后,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了!”曾扶生满意极了,这才慢慢道出了关于忘川公司的初步构想……章猛一听新业务竟然跟赌有关,兴趣顿时来了。曾扶生用极具诱惑力的语言,阐述了试验场的非凡意义。他从不同的角度,赌徒的角度,患者及家属的角度,以及试验成功后的经济和社会角度,逐一解剖,令听者热血沸腾,再无疑义。

  他支付公司前期所有费用,关于如何开展具体业务,更是娓娓道来。他让章猛负责招徕赌徒,让章烈负责招募业务人员,试验药物这一块,由他亲自调制配方。至于具体药品的来源,要章烈自行采购,但有一个要求,采购的药品质量一定要好。

  介绍完业务,他立刻让陆文通办理了一千万的支票,偿还赌债。看着那个数字,章猛哥俩顿时泪流满面。

  这时曾扶生提出条件,那一千万不能白给,以后要从章猛和章烈的效益分成里扣除。

  章猛和章烈全盘接受。最后曾扶生重点强调,不管试验场成败结果,一旦出事,事情只能着落在章猛和章烈身上,否则……他没再说下去,但房间内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他无言的决绝和杀气。章猛和章烈的人生,就此走出绝境,彻底改变。

  后来实际操作时,章烈严格遵守曾扶生的要求,打听到回春药房的中药质量有口皆碑,这才找上罗回春谈合作,那对后者来说,自然是好事。但是,他哪想到章烈有自己的小算盘。忘川公司规定,每批中药的费用会从患者家属所得收益中扣除。可是,章猛和章烈要先偿还曾扶生那一千万。因为这个原因,章烈跟罗回春合作了三个月之后,便开始故意拖欠货款,把钱挪用还债。罗回春极度不满,要求章烈补上欠款,并且往后必须现款现货,否则终止合作。

  对于这些要求,章烈给了罗回春一个满意的答案——他把罗回春的小指头给剁了。

  好在章烈还完了欠款之后,并没亏欠罗回春,不但把往后的交易改成了现款现货,还主动加价百分之五。

  罗回春先吃了个大亏,跟着又赚得盆满钵满,对章烈反而越发恭敬。小指头被砍的事,也被他演变成跟人切磋诊脉,输了手艺,愤而断指为记。

  想着这些往事,曾扶生心中充满难言的苦涩。当初构想的种种利好局面,本来唾手可得,如今不但功败垂成,毁于一旦,还搭上了唯一的儿子,那可是他将来全盘家底的接班人。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转头问陆文通:“章烈呢?”“在医院地下室。”“他和宋猜联系的专用手机,修好了没有?”“修好了,幸好那部手机有防水功能,他自己那部早废了!”

  曾扶生点点头,语气阴沉:“该行动了!让所有欠债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二十五章 夺爱

  陆文通了解曾扶生心里的苦。不管曾扶生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照做。

  在曾扶生展开所谓的行动之前,他还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给曾帆当司机。曾纬死后,曾帆的精神一度紧张。

  她不知道弟弟为何被杀,是意外,还是父亲在外与人结仇所致?她不停地胡思乱想。曾扶生了解女儿的心情,可他不能向曾帆袒露真相。作为父亲,他只能做出一个姿态,他很在意她,很看重她的安全。近来只要她外出,便让陆文通相随。可是,曾帆很讨厌陆文通,不喜欢他那张冷冰冰的脸。陆文通也知道她的想法,可他不在乎,也不刻意改变自己。刻意的改变,意味着伪装,那太累了。

  这一天是曾帆的生日。她男朋友孙敬轩知道她近来精神状态不佳,有意在酒店为她准备了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会。

  孙敬轩高大帅气,是本市政法委书记孙登唯一的儿子,经营一家颇有规模的外贸公司,年轻有为。

  曾扶生很看好这个年轻人。他女儿和孙敬轩的交往,也成就了他在本市唯一拿得出手的政商关系。以前他很避讳同官员之间有过密交往,那是他的经商之道,现在为了女儿,他接受了这种关系。即便他心态很好,可是就他跟孙登为数不多的交往经验来看,他还是能明确感觉出自己在孙登面前不那么自在。他特别讨厌那种不自在。

  他喜欢掌控一切的自信所带来的感觉。他身上有那种自信,孙登身上也有。当这两种自信相遇、碰撞时,他的内心对孙登身上的那种气势,抱有鄙视态度。在他看来,后者身上的气势是体制赋予的,本质上那是体制的力量,与孙登本人的能力无关。他骄傲、自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尊敬真正的强者,他不认为孙登值得他尊重。可是为了女儿,他必须忽略自己的感受。

  曾帆对孙敬轩的精心准备很满意。她花了大半天时间精心打扮,她的妆容和气质让人过目不忘,无可挑剔。只有一点让她颇为失落,那就是在她如此精心的装扮面前,第一个观众却是陆文通。

  也许,就连那个冷冰冰的死人脸,也会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赞美吧?她忍不住想。

  可是当她出现在陆文通面前时,后者却一点表示也没有,他像僵尸一样打开车门,请她进去,然后坐到驾驶位,再没看她一眼。

  陆文通的反应,轻而易举地消灭了她酝酿了一整天的好心情。

  晚上七点,她像个公主一样,准时出现在皇家酒店最大的包间,宴会正式开始。

  陆文通没进酒店,他将车子停入地下车库,随后打开车窗抽起了烟。他要等很久,也许是一整晚。他点上烟,看了后视镜中的自己一眼,突然笑了。那个笑容,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曾帆的生日宴会温馨、浪漫。包间四周靠墙的位置布满各色鲜花,房间内飘荡着柔和的音乐,她沉浸在鲜花和音乐带来的美妙气氛里,浑然忘我,像一位骄傲的公主。

  参加宴会的人,以孙敬轩和曾帆的朋友、同事为主。孙敬轩单独向曾帆介绍了他的两位朋友,一个叫程喜宗,一个叫陈友仁。这两位都是高干子弟,跟孙敬轩一块长大。但凡参加酒会之类的活动,这三个人向来是形影不离,可见彼此感情之深厚。人们品尝着红酒和美食,毫不吝啬地给宴会主角献上深深的祝福。宴会的高潮,是孙敬轩给曾帆献上生日礼物。那是一枚耀目的钻戒,价格不菲。孙敬轩双手捧着钻戒,单膝跪地,把生日祝福改成了求婚仪式。

  曾帆深感意外。她被人们围在中间,犹如众星捧月。面对孙敬轩炽热的目光,她陶醉了,答应了。

  晚上十一点,宴会结束,大多数客人已经散去,包间里只剩下孙敬轩、曾帆以及孙敬轩的好友程喜宗和陈友仁。

  皇家酒店食宿一体,还配备足浴及高档KTV娱乐设施。孙敬轩知道曾帆喜欢唱歌,他们哥几个也在兴头上,便到前台安排房间,一行四人前往娱乐区包房。时间这么晚了,按理说,曾帆该把陆文通叫进来吃点东西,至少要给对方打个电话,可是在孙敬轩的陪伴之下,她早把等在外面的陆文通抛在九霄云外。她心里有一头小鹿四处乱撞。她知道孙敬轩一定早就开好了房间。她决定了,唱完歌以后,就在这里留宿。陆文通在车里睡着了。睡到半夜,他突然醒来,赶紧看了看表。零点二十分。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没有曾帆的来电和消息。他知道曾帆喜欢热闹,尤其爱好唱歌。往年每到生日,曾帆都会约一帮朋友玩通宵。这个点,宴会早该结束了。他断定,曾帆一定在唱歌。他觉得曾帆做得很过分,你唱歌也好,留宿也罢,总得来个电话说一声吧?

  难不成让人在车里睡一宿?他把车开到酒店门口,点上烟回了回神,拨通了曾帆的电话。他想告诉对方自己先回去,隔天一早再来接人。电话通了,但没人接。陆文通犹豫片刻,扭头看到曾帆的手机充电器插在车上,便顺手拔下,拿着它来到前台。

  他对工作人员说:“麻烦你,把这个充电器交给一位叫曾帆的女士,今晚她在这办的生日宴会。顺便和她说一声,我先回去了,我是她司机。”

  前台笑着接过充电器,低头看了一眼工作记录,说:“是有这场宴会,账记在一位叫孙敬轩的男士名下。他们正在KTV包间。是我替您送过去,还是您自己送?”前台举着充电器问陆文通。

  陆文通略作沉吟,说:“你带我去吧!”他生出了好奇心,想趁此机会,顺便看看政法委书记的公子。

  前台不情愿地撇了撇嘴,她实在懒得走路。两人乘电梯上楼,来到包房门前。前台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房门厚重,她又敲,还是没动静。

  她犹豫了一下,用力把门推开一条缝,朝里望了一眼。紧接着,她大叫了一声,又把门关上了。“怎么了?”陆文通见她不对劲,上前一步问。“没……没事……”前台小姐满脸通红,说话打结。陆文通没再多问,绕过她,撞向门口。门打开后,眼前的一幕把陆文通惊呆了。房内闪烁着彩灯,灯光尽头有一排宽大的沙发,沙发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三男一女,都光着身子,其情其景不堪入目。这他妈什么情况?陆文通来不及多想,赶紧把前台打发走,并郑重地警告对方,暂时不要声张。可是对方却愣在原地不动。他拿出钱包,随手塞给前台一沓钞票。女孩这才小跑着离开。陆文通把门关好,紧皱眉头走到沙发前。那三男一女似乎都醒着,但就是没人动弹。

  沙发上一片狼藉,衣物胡乱扔在上面,有的掉到了地上。沙发前宽大明亮

  的茶几上乱七八糟,堆放着未食用完的果盘、冷饮、啤酒瓶、烟灰缸等,茶几中间,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醒酒器,里面还有少量红酒。桌边有四只高脚杯,一只站着,三只躺着。

  陆文通蹲下来,仔细端详曾帆的脸。那张残存着呕吐后的污迹的脸,美丽依旧,可是此时此刻却令他无比厌恶。“醒醒!”陆文通用力拍打那三个男人的脸,他知道孙敬轩就在其中。在他的拍打之下,有个男人的眼珠动了动,突然咧开嘴笑起来,把陆文通吓了一跳。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紧跟着那个男人的笑声,曾帆突然翻身而起,毫无征兆地扑向陆文通。她伸出指甲,在陆文通身上疯狂地撕扯,似乎要把他的衣服抓烂。

  陆文通用力挣脱开,后退了几米,打开大灯,取出手机录像。他一边录一边想,这些人极可能吸食了毒品。可是细看之下,他却没找到吸毒的专用工具。录了十几分钟后,他把手机关了。

  他知道有些毒品被吸食之后,使用者会长久地兴奋狂躁,之后才是长时间入睡。接下来怎么办?任凭他们疯狂下去?谁知道他们何时罢休?这么拖下去,一旦事情传开来,那就糟了!此刻,他最担心刚才那个前台女孩。

  想到这儿,他冲出门去,再次来到前台。那个女孩仍在值班,见到陆文通过来,脸色瞬间变了。

  陆文通招招手,把她引到无人处,出言威胁道:“刚才的事,千万别说出去,否则谁也保证不了你的安全!”

  女孩使劲咽了口唾沫,颤声道:“要不,我把钱还你?”

  “什么意思?”陆文通沉声道,“放轻松!那是私事,看你紧张成什么样子!”

  “我保密就是了!”女孩吐了吐舌头,补充道,“但是天一亮,我就没办法了!”

  陆文通点点头,问女孩,孙敬轩有没有开房间?女孩回到前台查了查电脑,告诉陆文通,孙敬轩有开房间,但是还没到前台取钥匙。

  陆文通叫女孩把房间钥匙拿给他。女孩很犹豫,说那样不合规矩。陆文通急道:“我要把他们弄进房间!”

  女孩这才把钥匙拿给他。随后,陆文通强行加了女孩的微信,又转给对方两千块封口费。女孩明白,微信号被对方拿去,她更不能到处乱说了。陆文通返回包间时,曾帆正趴在一个男人身上。她狠狠咬住男人的胳膊,疯狂地甩头。男人疼得嗷嗷直叫,抑或是兴奋,却并不挣开。陆文通惊呆了。

  他用力将二人分开,然后费了半天劲,强行给曾帆穿好衣服,把她拖到洗手间,按进洗脸池。

  他把她脸上的污迹擦干净,然后扶着她离开房间,好不容易才回到车上。他把曾帆扔进车内,把车锁好,又返回包间,逐一给那三个男人穿上衣服。

  可是,那三位的兴奋劲并未过去,随时都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来。陆文通想起自己车内刚好有一盘拖车绳,便再次返回,取来绳子,三下五除二,把三个男人牢牢捆在一起。捆绑完,他离开酒店,以最快的速度,把曾帆送回家,随后再次返回。他不放心包房里那三个家伙。他回来时,那三位总算不折腾了。等他们彻底安静下来,他解了绳子,叫来一位服务生帮忙,把人扶到孙敬轩早先开好的房间。第二天上午,孙敬轩等人一直在沉睡,曾帆也是一样。陆文通悄悄采了四人的血样,拿到曾扶生的医院化验。

  化验结果显示,孙敬轩等四人体内,含有大量甲卡西酮类化学成分的代谢物。这是一类新兴的毒品,与冰毒类似,但毒性弱于冰毒,外观一般是白色盐酸盐晶体或粉末,水溶性强,稳定性好,服用后能让人极度兴奋,感觉轻盈、快活,思维加速,身体和头脑产生冲击感。服用者兴奋期间,性欲增强,饥饿感减弱,不想睡觉,兴奋狂躁之后才会长时间入睡。

  甲卡西酮类毒品,俗称“浴盐”,又名“丧尸药”,促使人体脑部多巴胺及去甲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一些吸食者由此产生妄想症、幻听、幻视,会如丧尸般攻击他人,甚至对别人疯狂噬咬,其状犹如吸血鬼。

  结论很明显,孙敬轩、曾帆以及孙敬轩的两个朋友,都服用了甲卡西酮类毒品。

  下午,曾帆仍在熟睡时,被陆文通叫醒。醒来时,她感觉浑身疼得要命,连睁眼都没力气。她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她只是奇怪,陆文通怎会有她的房门钥匙。昨晚陆文通把曾帆送到家后,便把钥匙带在了自己身上。但是陆文通并未解释,他紧绷着脸,硬拖着曾帆上车,前往皇家酒店。他们赶到孙敬轩的房间时,孙敬轩和那两位同伴仍在沉睡。曾帆很纳闷,这三个大男人怎会睡到一张床上去?而且连鞋子都没脱掉?陆文通取来凉水,毫不客气地淋在了熟睡者的脸上。很快,孙敬轩等人陆续醒来。他们看着曾帆和陆文通,一个个眼神茫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陆文通点上烟,给他们恢复的时间。“你是谁?”孙敬轩白了陆文通一眼。“我是曾帆的司机。”陆文通沉稳地说。

  他抽完烟,打开手机视频,把手机丢到桌上,阴着脸说:“都来看看吧,各位!”

  曾帆等人不知所以,慢慢围了上去。KTV包间内的画面正徐徐播放。曾帆只看了一眼,便身子发软,坐到了地上。“谁录的?”孙敬轩颤着手关掉视频,大叫道,“这不可能!”程喜宗和陈友仁脸色发白,在一旁附和。

  陆文通哼了一声,把四张血样检查单摔到孙敬轩脸上。孙敬轩等人看完各自的检查结果,面面相觑。陆文通面无表情地说:“甲卡西酮类代谢物,不用我再解释吧?各位身上还有毒品吗?交出来吧!”这时,曾帆突然站起来,用力扇了孙敬轩一耳光。“无耻!畜生!”她破口大骂。

  接着,程喜宗和陈友仁也被打了。他俩可受不了这种侮辱,登时就要发作,但是看到孙敬轩可怕的眼神,他们只好咬牙忍了。

  曾帆打完人,哭着跑进洗手间。“这是陷害!我们被人投毒了!”孙敬轩紧咬着嘴唇。他活了三十年,从没这么委屈过。

  “你们先自证清白吧!”陆文通收起了自己的手机。“操!老子用不着自证清白!”程喜宗恼了,抬手想打陆文通。陆文通钳住对方手腕,哼道:“吸毒的可不是我!昨晚要不是我帮忙,各位的丑事,怕是早上网了!”“你想怎样?”程喜宗问。

  “什么叫我想怎样?我守了你们半夜,帮你们穿戴整齐,又费力把你们弄进房间,还花钱堵上了服务员的嘴巴。现在,我只是让你们知道发生过什么,其他的关我屁事!”

  “查!”孙敬轩掏出烟点上。他无比懊恼,只吸了一口,便扔掉了。陆文通默默地走到窗边,他不想掺和。“你说怎么办?”孙敬轩走到陆文通身边,说,“我可以利用警方,也可以私下调查。你觉得怎样更合适?”“随你便!关我屁事!”陆文通翻了个白眼。孙敬轩叹了口气,走回到两位朋友身边。

  此时他早已无比清醒,心里飞快地权衡。他知道,这件事不可能让警方参与进来。别的不说,他吸毒的事实,连带现场不堪入目的视频,叫他父亲孙登如何自处?

  程喜宗和陈友仁的想法,跟他一样,这事只能私下调查,否则,他们绝难咽下这口气。

  这时,洗手间门口传来动静。曾帆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跑到客厅指着孙敬轩,大声说:“姓孙的,我们完了!”

  说完,她狠狠地摔门离去。陆文通耸了耸肩,出门追曾帆。曾帆并未上车,一个人在前面走得飞快。陆文通慢慢开车跟着。

  他把车开到曾帆身侧,摇下车窗,叹了口气,说:“唉!生气就生气吧,可是看起来依旧很漂亮!”

  曾帆的脚步停了一下,随即又快步向前。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郊外。一辆旧捷达在陆文通的车旁边停下,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那人长得尖嘴猴腮,气质相当猥琐。“侯三?”陆文通叫了一声,随即下车。侯三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交还给陆文通。陆文通微微摇了摇头,把东西收起来。

  侯三伸出手,道:“那什么甲卡西酮,我给他们下了一半,其余的还给你了。钱呢?”

  陆文通拿出一大包现金,但没立即交到对方手里。“哦,还有这个!”

  说着,侯三拿出来一沓照片还给陆文通。那些照片总共四张,是曾帆、孙敬轩、程喜宗及陈友仁的个人证件照。

  陆文通收好照片,掂量着现金,问:“下药的效果,我已经看到了。关键是活儿做得干净不干净?会不会被人查到?”

  侯三笑道:“放心!绝对出不了岔子!”陆文通撇了撇嘴,他不放心。理由很简单,就侯三这副尊容,不管出现在哪儿,都难免令人印象深刻。他现在有些后悔,不该找侯三干这趟活儿。

  本来,他找的是谢饕饕,他们之间已经合作过一次。谢饕饕潜入大魏豪庭1102室的活儿,干得很不错,陆文通很满意。这次是个小活儿,他没想到谢饕饕会拒绝。问起理由,谢饕饕说这阵子有个姓秦的警察,盯得他很紧。后来,他给陆文通推荐了自己的朋友,侯三。

  侯三似乎看透了陆文通的心思,他拍了拍胸脯,讲述了事情经过。

  陆文通交给他的任务,是往四个目标人物的饮食里投注甲卡西酮。投毒的活,难度在于如何掌握时间。不能在宴会上下手,要是目标人物当着众人的面,表现出食用了毒品的症状,就前功尽弃。最好的时间点是宴会结束之时。

  陆文通告诉侯三,宴会结束后,曾帆一定K歌,而且多半会点葡萄酒,那是她多年的习惯。他叫侯三在KTV包间里动手。

  侯三心领神会。他从陆文通手里拿到了四张照片,他知道陆文通这么做,目的一定是在照片中的女人身上。

  那天晚上,侯三请来几位狐朋狗友,在皇家酒店订了一桌。他给朋友们备了好几瓶白酒,以便自己有足够的时间。他特意把包间订在曾帆生日宴会所在的楼层,两个房间离得不远。

  吃饭时,他一直开着自己所在小包间的房门,以便随时了解宴会所在大包间的动静。如陆文通所述,宴会结束后,孙敬轩果然又去前台订了KTV的包房。

  孙敬轩开好房间后,侯三紧跟其后也开了个包间,把他的朋友一块拉了过去。

  陆文通叫侯三到孙敬轩的包间里下手,那显然不好办。侯三有自己的主意,他想在走廊上拦住服务员的酒水推车,借机动手。

  实际上,事情的发展却比他想象的还要简单。服务员推着酒水车上楼时,侯三就等在走廊上。酒水车上放满了啤酒和其他

  饮品,另有一个精致的醒酒器,里面盛着葡萄酒。

  当时已近午夜。那个时间点,开房间的只有侯三和孙敬轩,而且是前后脚。侯三点的是啤酒,那么酒水车上的葡萄酒,一定是孙敬轩的。侯三刚想招手叫服务员,没承想旁边一个房门打开,出来一位顾客,叫服务员帮忙调试话筒。

  这可省了侯三的事,酒水车就停在那个房间的门口。侯三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把毒品放进了醒酒器当中。随后,他回到自己包间门口,眼看着服务员调试完话筒出来,推着酒水车进了孙敬轩的包间。等服务员从孙敬轩包间出来,给侯三送啤酒时,酒水车上的葡萄酒已经不见了。侯三这才踏实。

  陆文通听完,仔细捋了捋事情的过程,谨慎地问:“走廊上有摄像头吗?”侯三摇着头说:“走廊上没有,走廊两头的拐弯处有。”陆文通这才放下心来,把手上的一大包现金交给对方。他知道孙敬轩等人背景颇深,可他断定对方不敢报警。如此一来,就凭孙敬

  轩的本事,能查出来才怪。侯三走后,陆文通也发动了车。

  他按约定的时间,赶到江东郡别墅区接上曾扶生,直奔曾老板的疑难杂症医院地下室。

第二十六章 跟死者交易(一)

  医院主楼高十六层,三个门,正门朝南,侧门朝东,北门很小,不对外开放,也不设门卫。

  陆文通开车从北门进入医院,将车停在楼下,跟曾扶生进入地下室。

  地下室一共两层,负一层存放尸体,负二层也是为存放尸体设计,设备齐全,但一直空着。

  陆文通和曾扶生下到负二层,进入走廊,声控灯应声打开。那里本就阴冷,时值午夜,更是寒气逼人。走廊很长,一侧是实面墙体,没有窗户,另一侧是房间。每个房间都很宽大,装着横拉的铁皮门。两人穿过走廊,来到最东头的一个铁门前。陆文通用力推开铁门。

  房间经过简单改装,亮着灯。

  房子空间不小,起码四十平方米。屋里有一张沙发床,一张桌子,一张茶几,一对木质座椅。桌子上有一台电视,茶几上堆满了烟盒、方便面盒以及香肠的包装袋。房间角落有个隔断,里面是卫生间。

  沙发床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脸色苍白,左手小指缺失,右手拎着一把枪。这人正是章烈。因为他的存在,这间屋子多了些生活气息。然而,这些气息还无法掩盖房间固有的阴冷感。阴冷显然来自墙体上排列整齐的金属陈尸柜。它们全都是空的,除了其中的一个。那里面,装着忘川公司全部的现金。章烈见曾扶生和陆文通来了,把枪扔到茶几上,慢慢站起身。曾扶生走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在椅子上坐下。陆文通把拎着的食物放在茶几上,习惯性地站到曾扶生身后。“你堂哥自杀了。”曾扶生叹了口气,垂着眼皮说。

  章烈好像没有感到太大的震惊,他沉默了很久,说:“都是命!换成我进去,也不保证扛得住!”

  “唉!我没看错人,他是条汉子!”曾扶生搓着双手说,“我准备了一笔钱,等事情结束了,你给他老婆送去。”

  章烈没吭声,他现在尚且自顾不暇,不敢考虑以后。

  曾扶生知道对方的心思,他挺起腰板,朗声道:“放心!这件事会圆满结束。到时我送你出国,你该得到的,一分也不会少!”

  说着,曾扶生扭脸看了看那个装钱的陈尸柜。章烈这才点了点头。陆文通插言道:“打起精神来!曾纬也没了,你看老板……”章烈跟陆文通对视一眼,坐正了身子。

  说到曾纬的死,章烈很是内疚。虽说案发当日,发生在邓利群身上的意外,谁也无法预料,但是,宋猜是他找来的。宋猜杀错了人,他的责任在所难免。

  他心中无比郁闷,想对曾扶生表达歉意,可是相比曾纬的死,几句话有何用?他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曾扶生读懂了章烈的表情,沉声道:“那不是你的错!”“可是……”章烈咬牙道,“我不会放过宋猜!”曾扶生摆了摆手,突然站起来,说:“在那之前,他还有可用之处!”章烈琢磨着老板的话,反身从枕头底下掏出一部黑色的手机。宋猜跳下高架桥时,那部手机也被淹了,好在它有防水功能,又找人仔细处理了内部的水迹,才得以恢复使用。那部手机,是宋猜所在的组织“暴风”提供的,他和宋猜一人一部。

  除了变声软件,那两部手机还装有特殊软件,彼此之间无法定位。换句话说,杀手和雇主之间只能联系具体业务,但都不清楚彼此的身份。

  杀手和雇主的具体身份,只有“暴风”的组织者知道。暴风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绝大部分买凶杀人的案子能被侦破,都是因为凶手和雇主之间瓜葛甚多,警方从凶手身上顺藤摸瓜,最后揪出雇主,或者反之。

  “暴风”活跃于金三角一带是个颇为神秘的组织。“东亚丛林”被打垮之后,它不得不从暗网世界转到现实业务中来。为了更好地规避业务风险,提高杀手和雇主双方的安全系数,该组织不得不在手机上大做文章。接到业务后,组织收取一部分定金,然后给雇主和杀手配上特殊手机,方便彼此联系。等任务完成,雇主把余款打入指定账号,而后组织把雇主的身份资料销毁。

  手机进水期间,章烈也曾动过心思,想把手机中的电话卡取出来,换到其他手机上联系宋猜。但是那样一来,宋猜手机上立即就能显示他的位置,从而切断联系,他只好作罢。

  就事实来说,自从跳下高架桥,章烈再未跟宋猜联系过,时间过去这么久,他不免有些担心还能否联系上对方。

  对此,曾扶生一点也不担心,毕竟杀手还没拿到剩余的钱。

  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宋猜已经死了。这件事,警方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这个信息上的不对称是曾扶生绝难预料的。

  曾扶生站在屋子中间,合上眼睛。大约一分钟之后,他突然睁开眼,像是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把抓起那部黑色手机。

  手机上只有一个号码,他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章烈紧盯着曾扶生。他不清楚对方要做什么。电话通了,曾扶生打开免提。陆文通和章烈呼吸的节奏随之放缓。“宋猜?”曾扶生问了一句。

  对方沉默。

  “前些天我的人被警方追捕,跳进河里,手机刚刚修好。”曾扶生试着解释。

  对方还是沉默。“你的活干得不错,我还欠你佣金。”

  听曾扶生这么说,对方立即报出一串数字。那个数字很准确,正是尾款的数目。对曾扶生来说,这个数字足以证明对方的身份。

  曾扶生不傻,他也在担心对方。这些天来,他们之间断了联系,万一宋猜出了事,电话落在了别人手中,那就麻烦了。

  这时对方开口了:“请你们立即将尾款打入指定账号,我要回去!”曾扶生缓缓解释:“我们相关公司被查封,相关人员被警方追查,没法从银行走账!”

  对方说:“你们可以委托一位不相干的人去银行汇款。”曾扶生哼了一声,说:“所有的事情,经手者越少越好!怎么可以委托不相干的人?”

  曾扶生的话很有道理。本来这是一笔很简单也很安全的业务,章烈支付定金,宋猜杀人,章烈确认任务完成,将余款转入指定账号。可是由于章猛被抓,章烈暴露,事情变得麻烦起来。让陆文通往国外转账?或者找其他人操作?曾扶生不想冒这个风险。

  对方沉默片刻,说:“我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冒险留在滨海。那我指定地点,你们把现金送过来!”

  曾扶生说:“不急!我想跟你单独做一笔交易!”“单独做交易?”

  “是的!我想请你绑几个人。”“不行!”对方语气果决,“必须先支付尾款,否则免谈!”曾扶生沉默片刻,挂断电话。

  章烈在旁听得分明,见曾扶生挂了电话,上前提醒道:“对方虽说报出了尾款数字,但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宋猜!手机上有变声软件的!你就不担心出了变故,宋猜落在了警方手里?”章烈所言,正是曾扶生所担心的。

  曾扶生摸着下颌,缓缓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提出要跟他再做交易,用事实来证明。想不到,他非要先收尾款。”

  陆文通却不这么想。他觉得,如果宋猜落在了警方手里,或者接电话的干脆就是警方的人,那么,听到曾扶生还要再做交易,警方应该立即答应才对。对警方来说,顺藤摸瓜,揪出宋猜背后的幕后黑手,才是当务之急。退一步说,即便宋猜落在了警方手里,也不可能有一说一,连尾款数字都交代分明。要是“暴风”的人都那么软蛋,那它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听了陆文通的说法,曾扶生深以为然,但脸上的疑虑并未卸去。

  见曾扶生左右为难,章烈越发自责起来。“暴风”给的加密手机,本是为了最大限度保证雇主和组织的安全,没承想因为自己出事,把事情弄到了这个地步。

  曾扶生抬腕看了看表,来回走了两圈,心中拿定主意,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对方才接起来。“这么晚打电话,有急事?”电话那头的声音略有不满。曾扶生微微叹了口气,说:“案子不结,叫我怎么睡得着!小儿的尸体还在

  你们公安局,到现在都无法安葬!孙书记,我就是想再问问,凶手到底抓到了没有?”

  电话那头是政法委书记孙登。孙敬轩和曾帆出了那档子事,闹分手,他和曾扶生一样,都还不知道。

  孙登沉吟片刻,语气缓和下来:“老曾啊,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案情进展涉及纪律问题,上次谢饕饕的事,你就给我闹了个很大的不愉快!”

  “我知道!上次是我太冲动了!”曾扶生真诚地说。孙登叹了口气,道:“等着吧,凶手跑不了,早晚给你个交代!”说完,孙登挂断了。

  曾扶生满意地笑了。孙登说得很清楚,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警方一定没抓到宋猜,否则,以孙登的身份地位,不可能不知道。

  他哪能想到,为了破案,江海潮这次慎之又慎,对宋猜的死讯做了全面的封锁,连孙登也瞒了过去。

  曾扶生收起自己的手机,再次拨通那部黑色手机。电话接通了,对方毫不客气地说:“再说一遍,请立即支付尾款,以便组织销毁你的身份记录。若是再拖……”“我同意,你说怎么取钱吧!”曾扶生没让对方再说下去。“明天凌晨两点,把钱送到盘龙广场中间的花坛。”盘龙广场位于盘龙区,在滨海市十个广场中是最偏僻,也是最小的。曾扶生立刻意识到了对方的谨慎。他立即安排陆文通天亮后准备现金,照对方的话去做。第二天晚上,陆文通提前半小时赶到约定地点。

  广场是正方形的,西边和北边是宽大的公路,东边紧邻一条窄巷,南边是一排门面房。除了东边的窄巷,其他三个方向都有路灯。每到夏天,这里分外热闹,散步的,遛狗的,吃饭的,跳舞的……到处是人。现在是四月下旬,午夜过后的盘龙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

  陆文通把车停到窄巷口,下车,紧靠着车门点了根烟。一阵夜风吹过,他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外套。

  巷口外面,离他二十几米处有一盏路灯。借着灯光,能隐约看到广场中间的花坛轮廓。

  陆文通看了看表,提起钱箱朝广场中间走去,很快隐没在黑暗里。他很放松,步子没有任何迟滞。在他看来,这就是跑个腿的事,没有任何风险。他早就分析过了,宋猜绝不会在警方手里。事实已经证明,连章猛都很靠得住,何况是一个专业杀手?宋猜要是被抓,怎么可能连尾款的数字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呢?那“暴风”干脆关张算了。

  他很快来到花坛边缘。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各色鲜花在暗夜中怒放,花香扑鼻而来。他向四周看了一圈。周围没有任何动静。他毫不犹豫地跳上花坛,把箱子朝花坛中间扔去。箱子砸落地面,发出一声轻响。他甩了甩手,转身离开。回到巷口,他立刻发动了车子,离开。他刚驶出几百米,电话响了,无名来电。章烈在电话里压着嗓子问:“怎么样?”“完事了,没有任何意外。”“回来吧,老板说不用在那儿等。”

  陆文通挂断电话。他很佩服曾扶生的决断,丝毫不担心箱子被不相干的外人捡了去。

  天亮后,章烈接到电话,对方说钱已如数拿到。章烈并未第一时间通知曾扶生。那是曾扶生的要求,他很小心,不许章烈和他联系,就算用那部特殊电话也不行。上午八点,曾扶生照常离开江东郡,径直赶往医院地下室。他赶到时,陆文通早就等在那儿了。曾扶生立即给取钱人回电:“现在能继续交易吗?我想请你绑几个人。”“目标。”对方很干脆。“李文璧!”曾扶生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在他掌握的信息里,是李文璧的调查毁了忘川公司,毁了试验场,那是他历时五年的全部心血,更是他的未来。现在,他被推到了危险的边缘,随时面临警方的怀疑。他恨透了李文璧。

  “要求。”对方再问。

  “城西,出城后四十公里,清河县城郊有个废弃的火砖场。你把人送到那里!”说着,曾扶生把李文璧的资料以及交易地点坐标发到了对方手机上。

  接下来谈好价格,双方挂断电话。清河县郊火砖厂废弃多年,最近政府打算开发,曾扶生看好了那块地。这个原因,他并未多言。第二天一早七点,李文璧像往常一样离开住处,到小区外吃早点。她走出小区,用力伸了个懒腰,看起来休息得不是太好。也难怪,她最近的确太忙。上午,她去报社打卡,然后出外跑社会新闻。下午她去人民医院跟秦向华换班,照顾秦向阳的母亲。周末时,她会整夜待在医院。

  小区门外有一排店面,其中二婶包子铺的生意格外好,小小的店面门外摆满了快餐桌。李文璧是那里的常客。

  她在一张空桌前坐下,掏出手机,等着食物上桌。她身后是绿化带,绿化带里种着冬青,还有一些半人多高的灌木。绿化带外侧靠近马路的位置,有一条几个月大的小金毛,金毛的狗绳握在一个小男孩手里。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像是在等人。此时,一个男人蹲在小男孩面前,正说着什么。男人穿着黑色的连帽衫,脸部遮在帽子的阴影下。“小朋友,你在做什么?”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暖。“我和小黄在等爷爷一起吃早饭!”小男孩把小金毛抱了起来。

  “小黄很可爱!”男人摸了摸金毛的头,对小男孩说,“我们做个游戏好吗?”

  “什么游戏?”小男孩歪着头问。“折飞机!”男人从怀里掏出两张A4纸,当着小男孩的面折了起来。很快,一只纸飞机成形了。

  男人折好飞机,把另一张纸交给小男孩。小男孩很快折了一只。“不是这样的!这里要朝外!”

  男人指了指纸上的一个地方,给小男孩纠正。他指的地方,用铅笔写了一行字,小男孩把那行字折到了飞机里面。纠正之后,那行字出现在飞机翅膀的位置。

  “很好!”男人叫小男孩转身面对着绿化带,“看到对面的姐姐了吗?正吃包子的那个。”小男孩点头。

  “你去对面,把纸飞机掷到那位姐姐脚下。注意,千万别让她发现你!”“为什么?”“因为你被发现了,就等于我被发现了。那样就不好玩了!”小男孩摇摇头,他还是不明白。

  “去吧!”男人戴起手套,掏出一张崭新的纸币塞进男孩口袋,说,“这是你的奖励!拿去给小黄买狗粮,少喂包子,对它身体不好!”

  小男孩收到钱,开心地笑了,拿起自己折的纸飞机,转身跑了。他跑到绿化带对面,躲在墙角后,将飞机掷向目标。第一次,偏了。

  他捡回飞机重来。第二次、第三次……

  终于,纸飞机晃晃悠悠,飘到了李文璧脚下。小男孩好不容易完成任务,拍了拍手,牵着小狗转手就跑。等他跑得足够远,才想起来,还没得到那个叔叔的肯定呢。他抬起头看向马路对面,这才发现那个男人早就不见了。李文璧直到吃完包子,也没能发现那只纸飞机。她站起来刚要去结账,一脚把飞机踩扁了。她意识到自己踩到了东西,低头看了看,随手把飞机捡了起来。只一眼,她就看到了飞机翅膀上的那行铅笔字。“李文璧小心,有人要抓你!”

第二十七章 跟死者交易(二)

  曾帆这两天没上班,躲在家中以泪洗面。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打击,让她难以承受。

  这天一早,陆文通带着营养早餐敲开了曾帆的房门。他的判断没错。

  曾帆穿着睡衣,蓬头垢面,把早餐随手一丢,连一眼也不多看。她回到沙发上,继续喝她的纯黑咖啡,对陆文通的到来无动于衷。

  陆文通很好地诠释了男人的尊严,没多说一句话,扭头就走。来到门外,他点上烟。他对曾帆的状态很满意,简直满意极了。

  他早就在曾帆的咖啡粉、茶叶以及饮水机里,投上了少量的甲卡西酮类毒品。也就是说,从生日那晚之后,曾帆在家中喝的所有饮品都有毒素。她一直处于吸毒状态,不曾中断。

  在陆文通心里,这种女人简直蠢到家了。她也不想想,既然已经吸了毒,那后续毒瘾跑哪里去了?毒瘾上来怎么办?在毒瘾面前,高贵?傲娇?公主病?这些统统没用,能给予其切实帮助的,只有他陆文通。

  有你求老子的时候!陆文通的笑容在烟雾中绽放。栖凤分局。

  秦向阳摆弄着那架纸飞机,听李文璧述说了事情经过。谁跟李文璧有仇?

  这点不言自明。在沈傲帮助下,李文璧揭开了忘川公司的赌局黑幕,直接导致试验场覆灭。

  秦向阳连呼大意。这段日子,他完全没考虑到李文璧的安全问题。现在危险来了,那令他非常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