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狂药望向天际,那头黑压压的,像是群魔乱舞,此刻把光明驱赶到西天去。丁忘忧却说这边天气多变,无须大惊小怪,说不定还会六月飞雪。进门时,黑老三死活不答应,非要刘付狼强行拖进去。其他人没有多说什么,李狂药知道辈分悬殊,也不敢多言,可他看黑老三的反应,总觉得不对劲。按理说,黑老三应该来过这里,可若黑老三曾在这里撞见了凶杀,丁忘忧再把人带回来不怕被往事戳破吗?

走进大院,李狂药就看见东西面各有一栋灰砖楼,每栋只有两层。由于楼顶有高高的亭台,远处看过来,仿佛不只两层。西楼每层四房,但两两对立,房门开在走道里,而不是朝向院内。这样的设计是考虑到风沙很大,房门开在走道,避免风沙直吹进房间,可这样采光不够,即使在白天也是黑漆漆的。而且,每间房的窗户特别小,仅有一本书那么大,看起来特别压抑。东楼的设计和西楼差不多,只不过它的一楼没有客房,只有客厅、厨房、杂物间。所有的房间里,只有东楼的客厅开了两扇大窗,骆佬每天都要去打扫,少一天没干,沙尘就能堆几厘米厚。

丁忘忧是主人,自然住在东面,客人和骆佬等就住在西面。不过,丁忘忧和王欧阳、万长青相交甚久,虽然只是表面上的客气,但还是安排他们住在东面的二楼里。李狂药辈份不够,只好和江连海到西楼去住,跟骆佬一起分别住进了二楼的房间里。刘付狼虽受到丁忘忧照顾,但也住在西楼,看守黑老三的任务更是落在他的肩上。

可是,李狂药看向西楼,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两边的楼分明格局差不多,为什么会有不一样的感觉。李狂药望了望东楼的大客厅,心想可能客厅比较明亮,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吧。再说,东楼的底层没有客房,客厅两旁分别是比较窄的厨房和杂物间,客厅占据的空间很大,给人一看就舒服得多。

丁忘忧见天色不早了,便叫骆佬把钥匙分发给每个人,然后快些去做晚饭。李快药拿了钥匙,马上就进房里把包放下,点起房间里的油灯继续看那册《醉龙神篇》。过了两个小时,快要吃晚饭了,丁细细就欢天喜地里找李狂药,还故意不叫江连海,给人家难堪。至于刘付狼,他从小就不上饭桌吃饭,现在还要看住房里的黑老三,所以就不去了。

下楼时,李狂药问一楼为什么不能住,丁细细就答西边的一楼皆为储酒之用,那些酒需要接地气,因此客人只能住二楼。刚走到院子的红色沙地上,丁细细望了望身后,确定没人,她就小声说:“我看见我老爹从西楼的酒库里拿了玉冰烧、糟烧酒、葡萄烧酒、马乳烧酒……”

“你干嘛告诉我这些?”李狂药会意地打断,“你怕你老爹在晚饭拿酒考我?”

“你知道就好。”丁细细刚想继续说,骆佬就把江连海叫出房间,朝客厅这边走来。丁细细不好当面“作弊”,只能跟着一起走进客厅,陪着大家一起坐下来。果然,大家还没拿起筷子,三个前辈就拿起牛角酒杯,畅饮下肚,并问江连海和李狂药,桌子上的四顶铜壶各装了什么酒。

李狂药心想,这些人脑子没毛病吧,不是要研究古画的隐意及谁要报仇吗,怎么变成考酒了?骆佬站在旁边,让李狂药拿起牛角酒杯,然后就给他和江连海斟酒。那些牛角杯的底部是锥形的,无法直立在桌子上,因此喝酒的人必须一口饮尽,否则就是对主人不尊敬。李狂药知道这种习俗,当下就喝光了,江连海也是一样。

不等李狂药做声,江连海就抢道:“这是西北的葡萄烧酒。”

说完这句话,江连海又洋洋得意地答,葡萄烧酒即是人们常说的白兰地。中国葡萄酒至少有三千年历史,1980年在河南省发掘的一个商代后期的古墓中,人们就曾发现了一个密闭的铜卣,后经北京大学学化学系分析,证实铜卣中的酒正是葡萄酒。到了元朝,统治者喜欢葡萄酒,并规定祭祀太庙要用葡萄酒,同时蒸馏技术(即烧制)得到发展,因而那时就开始生产葡萄烧酒。

末了,江连海冷笑着看了李狂药一眼,补充道:“要是我没猜错,这酒应该是晚清时准备进贡的酒,并且产自山丹坊。”

“为什么?”丁忘忧满意地问。

“因为酒里有蜜糖味,只有晚清时期的葡萄烧酒有这个味道,而当时能把葡萄烧酒进贡给清宫的只有一家烧酒作坊——山丹坊。”江连海流畅地回答。

“江家出事得早,连海都是我教的,怎么样,不错吧?”万长青故意大笑,挤兑王欧阳。

要知道,王欧阳的第一个徒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第二个徒弟刚收的,哪里来得及教他。酒这种东西,需要长期历练及品尝,没有尝过百家酒,不可能像江连海那般一口就品出这么多名堂来。王欧阳看了看旁边的李狂药,暗骂万长青和丁忘忧是龟孙子王八蛋,这顿饭果然是鸿门宴,连丁细细都替他们捏了一把汗。

这时候,江连海已经说了那么多,就算李狂药讲得出来,也算不上稀奇,毕竟人家刚刚讲过。却听,李狂药怔怔地看了在座的各位,忽然答道:“这不是西北的葡萄烧酒,也不是山丹酒坊酿的。”

王欧阳刚才喝的酒不同,他闻那味道,应该是葡萄烧酒没错。江连海再差劲,至少有万长青传授酒学,不至于连酒都猜错了。可王欧阳看见李狂药胸有成竹,便不打断,认真地听他讲:“这是法国的白兰地,产于1701年。”

“真的假的?连年份都猜得那么准?”王欧阳不信,重新跟骆佬拿了一只新的牛角杯,认真地尝了一口。万长青同样不信,跟着要了新的杯子,小酌一抹酒。在酒席上,他们有许多牛角杯,之所以要换新的,就是怕几种酒混在一起,坏了味道。如果是普通的酒,那就没必要这么讲究。

接着,丁忘忧宣布了答案:“其实两个小生都讲对了一半。你们可能不知道,这壶葡萄烧酒的确是从山丹酒坊里流出来的,但其实不是他们自己做的。”

李狂药心想,没错,山丹酒坊和同盛今酒坊一样,他们的酒都来自其他酿酒师傅。在1701年,法国卷入了“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法国白兰地遭到禁运。那时候,酒商们不得不将白兰地妥善储藏起来,以待时机。他们利用干邑镇盛产的橡木做成橡木桶,把白兰地贮藏在木桶中。1704年战争结束,酒商们意外的发现,本来无色的白兰地竟然变成了美丽的琥珀色,酒没有变质,而且香味更浓。于是从那时起,用橡木桶陈酿工艺,就成为干邑白兰地的重要制作程序。这种制作程序很快流传到世界各地,那些被储藏的酒也一起散落各地。有的酒商一直妥善储存在地底深处,因而历经百年都没有变质。当然,这种事情有时也看运气,因为有的葡萄烧酒才储存了几年就坏掉了。

在酒席上,丁忘忧告诉大家:“我从浙江搬来,住在这里好多年了,从山丹酒坊的一位老师傅那里得知,他们那时进贡给清宫的葡萄烧酒其实来自法国。他们那么做,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为了生存,其实也无可厚非。”丁忘忧说完了这话,转向李狂药问:“你怎么知道这事?那位老师傅也早就去世了,我以为现在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

“我……”李狂药结巴了,在心里骂自己,怎么一下子把《醉龙神篇》里的内容背出来了?该死,这不是承认自己有第二位酒学师傅吗?他的记忆力居然会变得这么好!不过,丁忘忧说只有他和那位老师傅知道,可《醉龙神篇》却记载了,这说明秘密早被酒境的人洞穿了。于是,李狂药就心跳加快地解释:“我以前在广东听别人提过。”

听到那句回答,大家都没有再怀疑,毕竟李狂药的过去没多少人清楚,他们还以为是李狐曾经跟他提过。可王欧阳却想,李狐对李狂药很冷漠,不可能跟他说这些事。山丹酒坊的事那么保密,也许现在真的只有丁忘忧才知道了,李狐都不一定知情。王欧阳越想越怪,不过一想到酒桌上还有几壶美酒,索性就不再多费心神。

大家正想继续品酒,这时夜幕下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把大家的兴致一扫而光。每个人都奇怪地想,这附近荒芜人烟,潭里的高地上只有一个院子,远处的村落早就没人住了,谁会在夜里敲门?该不会是鬼敲门吧?骆佬听从丁忘忧的指挥,提起油灯去开门,却在摇晃的油灯光线里看见一滩血缓缓地从门下流进院子里。

第三章 断背

骆佬先看到血从门下流进来,不由地退了一步,并把丁忘忧叫过去,没敢马上开门。现在夜色已深,风沙正大,不时还有雷声轰过,别说是人了,就是石滩上的野兽都躲进巢穴里了。屋里的人本就有些心虚,一听到有情况,他们就放下酒杯,纷纷跟着丁忘忧走出去。一开始,每个人都以为流进来的是水,因为地上有许多红色的沙土,水冲进来会变成红色。李狂药还抬头看了看天,此时不断地落下雨点,恐怕一场大雨将至。不过,现在的雨还不算大,不可能积水一滩水。

骆佬佝着背,等主人来了,他才问:“要不要开门?”

此时,敲门声已经停了,只有血水不断地流淌进来,丁忘忧想都不想就答:“来者是客,开吧。”

骆佬惶惶不安地把油灯放在地上,然后才去开门,可门一开却见不到人。丁细细站到前面一看,门外放了一竹筐的鲑鱼、鳟鱼,这些鱼都被搅得稀烂,血水正是来自从竹筐里的鱼尸。可这附近没有水,连水潭都干了,哪里还有这么多鱼。即便附近真有河水,他们捞上这么多的鱼,干嘛毁了,还放到丁家老宅门外?

王欧阳直叹可惜,要是鱼没被搅烂,或许能做下酒菜,鲑鱼和鳟鱼的味道都很不错。万长青哪里吃得下,他见状就走出去,警觉地望向四周,就怕真有人要取他的性命。可四周漆黑一片,只当雷电划过天空,丹霞山石才显露一秒不到的真容。丁细细看到远处的三菱越野车好好地停着,她就想再去拿几支手电,免得晚上下雨了,他们不好从水潭里走出去。

丁忘忧拦住女儿,对西楼喊了一声,把刘付狼叫了出来。这时,刘付狼正在二楼看着黑老三,听到了喊声,他就押着黑老三一起走下来。不想,刘付狼没来得及问怎么了,黑老三就癫笑道:“他来报仇了!你死定了!是你杀了他!”

“谁杀人了?”王欧阳问,“今天我听你说话,早就想问了。快说!”

黑老三精神紊乱,答非所问:“你抢了醉龙上卷,纸上染了他的血,这都是他的血!”

江连海看见黑老三指着地上,说那是死人的血,禁不住冷笑:“他是疯子,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

“我很少带外人来这边,至于黑老三,我更是从没带他来过。”丁忘忧自证清白,并问骆佬,“我没带这个人来过这里,你也没见过他,对吧?”

骆佬看了看黑老三,面色镇定地答:“他的确没来过。”

“那他疯喊什么?”丁细细怀疑道,“他会不会在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来过?可是我没听过这里有什么醉龙上卷,对吧?”

丁忘忧点头同意,这里是他的老宅,有没有《醉龙神篇》他会不知道吗?如果他拿到了《醉龙神篇》上卷,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跑去山里酿好酒去了。可丁忘忧总觉得黑老三不是瞎喊,一定是特定的场景唤起了黑老三的记忆。话说回来,黑老三在1985年失踪了,后来应该一直在积石山县里游荡。在那之前,丁忘忧根本没听过《醉龙神篇》的事,他又怎么会有那本书。

大家实在想不明白,索性先不去想。刘付狼把人交给李狂药扣着,然后就马上跳下潭心高地,跑去越野车那边把剩下的手电拿来。当刘付狼把手电都取回来,分给大家了,大雨就正式地拉开了帷幕。雨声、雷声交杂在一起,大家的听觉老出问题,总以为又有人敲门,送了一竹框的鱼尸来。

这顿晚饭在鱼尸出现后,大家没了兴致,草草地吃了一会儿就饱了。骆佬忙前忙后地收拾,李狂药看不过去,也去帮忙。丁细细不想跟她老爹在客厅寒暄,于是一同去厨房洗碗,并找机会安慰骆佬。骆娘死了,身为丈夫的骆佬不可能不难过。可丁细细安慰了几句,骆佬却答:“我不难过,小姐不用安慰我,快去陪老爷吧。”

“陪他做什么?他和万伯伯、王伯伯谈话,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丁细细一边洗,一边把说,“可惜我们没把骆娘背回来,希望骆佬你别生气。”

“能在西天宝洞下葬,已经不错了。”骆佬看得很开,还反过来安慰,“倒是小姐你别伤心,骆娘不希望为这事哭。”

李狂药默默地在旁边洗碗,一句话都不插,还不时地把油灯挑亮,生怕厨房会陷入黑暗。快要洗好碗了,李狂药想起刘付狼又把黑老三押回西楼了,他就小声地问骆佬是不是看见黑老三来过这里。骆佬矢口否认,因为除了丁家父女,他不会随便让外人进来,即使是皇帝老子也不例外,这事刚才也讨论过了。

一听问不出什么了,李狂药就不再多嘴,只专心地把碗放好。丁细细没把黑老三的事放在心上,还约李狂药明天早点起来,她要带他到附近玩。这附近有座七彩神山,以前村落没有搬迁时,村民都会去上神拜神,每次都很灵验。李狂药小声地笑了笑,心想明天估计还要下雨,山上泥泞湿滑,不宜攀爬,恐怕丁细细的希望要落空了。

果然,到了入睡的时候,雨还没有减弱,反而更大了。为了不让雨飘进房间里,骆佬找出防水布,把每个房间的小窗都封起来。那个小窗在天花板下面,必须踩着简易木梯上去,否则很难够到。李狂药看到骆佬要把窗口封住,忙说这窗口那么小,只能融老鼠通行,还是别封了。万一睡到半夜,氧气呼吸光了,那该怎么办?

“我把防水布贴上去,只贴一半,不会封死的。”骆佬认真地解释,“我住在这里很多年了,从没被闷死,小兄弟别担心,你的命长着呢。”

李狂药是客人,不好争执,干脆让骆佬动手。等人家走了,李狂药就跳起来,把贴上的防水布撕了下来。虽然会有雨飘进小窗,但空气清新,睡觉才舒服。李狂药难以想像丁家的人喜欢闷着睡,这种睡法太折磨人了,如果非逼他这么睡,他宁可睡到走道上。在撕下了防水布后,李狂药就拿起丁细细给他的手电,认真地看那本《醉龙神篇》。看着看着,李狂药翻到了中间的一页,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因为那页有一个血掌印。

“这是怎么回事?”李狂药忙想,这会不会是黑老三口中提到的事?可黑老三说的是《醉龙神篇》的上卷,这是下卷,即使书上染了血,肯定也和那件杀人的事无关。李狂药惊魂稍定,又想送他这本书的人到底是谁,他生平没见过那个人,没准那个人认错人,也送错书了。那晚在踏白古城里,暗淡无光,认错人很正常。

“轰——”

一声响雷再次炸开,打断了李狂药的思绪,今晚打了许多雷,数都数不清了。很多声雷都是连续的,就像在战场上。这个房间里四壁灰暗,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李狂药看到青白的电光闪进房里,不禁地想起一些可怕的事,他这才意识到这里很像太平间。幸亏他胆子大,不至于睡不着。把书收起后,他就打了个转,准备睡下。

这时候,有个人就敲门了,李狂药从床上弹起来,警觉地望向门下,以为谁又送了一筐鱼尸,血水会流进他房里。然而,门下情况都没有,似乎有一双脚在门下站着。李狂药拿起手电,把门打开一看,那个人是刘付狼。只听,对方说:“骆佬出事了!你没事吧?”

“骆佬?他怎么了?”李狂药惊讶地问,可没听到回答,他就看到了可怖的一幕。在他隔壁,那是骆佬的房间,而对面的两个房间则住着刘付狼与江连海。眼下,走道里有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在地上画出了一大道血迹。李狂药打起手电看过去,立刻辨认出那是白发苍苍的骆佬。

“天啊,这是……怎么会这样!”李狂药惊喊一声,同时丁忘忧一伙人奔上二楼,由江连海引了上来。

丁忘忧怕女儿受惊,本不想让她跟来,可拗不过她。王欧阳追到二楼,闻到了血腥味,料想出事了,却想不到骆佬会遭受断头之苦。接着,王欧阳绕过血迹,走到李狂药这边,问他有没有事。李狂药摇头表示不知情,也没事,一声不吭地看着那滩血迹。这时,万长青最后一个上楼来,他一看这情景就问:“骆佬怎么死了?他的身体呢?”

“会不会在屋里?”王欧阳皱着眉头望向紧闭的房门。

“不可能!”丁细细推了推门,急道,“门被锁住了!”

“我来!”王欧阳不信,试着去撞了一下,可没撞开。

丁忘忧怕里面躲着凶手,于是就叫女儿让他,接着就一掌打向木门。一声巨响传遍走道,震耳欲聋,李狂药几乎想捂住耳朵了。尘烟一息,大家就举起手电照向房间,瞬间就打了个冷战。房间的正中央躺着一具尸体,尸体没了头颅,血涌了一地,房内闷着血腥味,叫人一阵晕眩。那尸体穿的衣服正是骆佬的,他的右手紧紧地拽着一大串钥匙,左手则抓住了一条两只手指那么大的鳟鱼。

丁细细不相信,看了看尸体便说:“这不可能是骆佬,你们看他的背!”

“对啊,他的背是弯的、驼的,这个人的背是直的。”王欧阳仍皱着眉头。

丁忘忧弯下身,把尸体翻了过来,摸了摸尸体的后背,若有所思地啧了一声。接着,丁忘忧又让万长青来摸了摸,王欧阳见状,也去摸了一下。万长青让开后,站起来对丁细细说这一定就是骆佬,他的背之所以不驼了,那是因为他的背断掉了。那条脊椎骨已经碎着许多截,紧绷的肌肉也裂开了,应该是受到重力打击所致。想来,没有这力道,也难以将头颅砍断。

李狂药不出声地站在门边,看了看屋内,没见到能躲人的地方。再看向门后,不仅门锁上了,还上了插销,一个没有头的人怎么能从里面把插销上起来。丁忘忧一掌推门时,虽然破坏了木门,可插销的一头紧紧地套着一个金属圈,而那个金属圈本应钉在门棱边上的。由于猛力撞击,门棱上的金属套上脱开了,钉子也飞到了地上。本来,李狂药还在想,可能有人配了钥匙,故意搞出密室的模样,可如果上了插销,那该怎么样才能办到?

阴暗之中,李狂药转头看向走道里的头颅,心想这究竟是怎么搞的,为什么先死的会是五仙之外的人?这时候,李狂药还没回过神来,他就看见骆佬的嘴居然动了动。

第四章 推心锁

雷鸣电闪时,李狂药回头一望,冷白的手电光线里,骆佬的嘴动了动。起先,李狂药以为看走眼了,屋里和走道都一闪闪的,光线实在不够,而且人都死了,怎么可能动嘴。可只过了一秒不到,骆佬的嘴就一张一合,动得越来越明显。李狂药还没来得及叫大家注意,结果就看见四只蜈蚣从骆佬的嘴里趴出来,游向黑暗的角落里。

“蜈蚣!”丁细细对着门外,很快发现了情况。

那四只蜈蚣裹了黄色的黏液,拖着一大道痕迹,急急地窜行着。可一游到屋内,它们就被丁细细等人打死了,一只都没活下来。王欧阳赤手捏起一只肥大的蜈蚣,仔细地看了看,一点儿也不嫌脏。接着,王欧阳还问丁忘忧能不能泡酒,说不定他们再老一点儿,蜈蚣酒能治疗腰酸背痛等顽疾。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说不定有人来寻仇,杀错了人,该死的本该是我们其中一位!”万长青没好气地道。

“我没开玩笑!”王欧阳认真道,“我会拿人命开玩笑吗?这些蜈蚣最好泡在酒里,它们不可能自己趴到骆佬的嘴里,一定是凶手有什么用意……”

“谁会把人杀了,又将蜈蚣塞进嘴里?”江连海说起这事,不由得毛骨悚然。

丁忘忧将蜈蚣收入手中,发言道:“先把骆佬的身体放在房间里,我们再到院子里搜一搜,看有没有人进来过。其他的事情,先搁着吧。”

此话一出,李狂药就想,这种鬼地方,谁会半夜摸进来杀人,会不会就是他们其中的某一个人?可那时他们都在客厅吃晚饭,有人敲了门,送了一竹框的腥臭鱼尸到门外,这事应该和屋里的人无关,说明有外人跟来了。李狂药还没有想明白,大家就四散而开,一处处地搜寻,就怕凶手还躲在院子里。不过,为了稳住黑老三,不让他大喊大叫,刘付狼就继续守在房间里,没有一起跟下楼。

奇怪的是,丁细细检查过大院的门了,没有撬锁的痕迹,除非有人把凶手放进来。院子里的房间都打开了,一一搜寻后,依旧没有凶手的踪迹。在院心,有一座小水井,那座井很深,能够藏人。丁忘忧为免万一,打着手电往下照了照,也没有看见人影。西楼的酒库里,一些酒缸很大,同样能够躲进去。丁家父女一一检查了封条和封泥,没看到破坏,这才把大家一起叫去客厅,商量对策。

一般情况下,人死了必须报警,不像武侠小说那样,杀几百人都没官府去管。上次他们在踏白古城,由于情况特殊,所以没有把骆娘带回来。而这次他们身处荒芜的石滩,见不到一个人,上哪去找派出所?报案的话就免了,因为这三位酒佬都干过敏感的事,现在去报案就等于自投罗网。好在骆佬和骆娘都举目无亲,一直跟着丁家,不会有人问及他们的下落,丁家大可以说他们寿终正寝,自己替死者操办后事。

李狂药听到大家这么决定,心里怪怪的,却还是一声不吭,任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到一半了,万长青就提出夜里打伞去外面搜一搜,也许凶手在外面,而不是院子里。丁忘忧也有这个怀疑,可夜里出去很危险,没准儿翻下哪个石沟里,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发现。想了想,丁忘忧就带着大家,只在门口看看,不打算走太远。

没想到一把门打开,风一吹,大家就呆住了。雨里的风刮得老大,水潭掀起红色的浪花,在白色的光柱里很渗人,就像潭心的高地被推动了一样。原来,一夜大雨,干涸的水潭竟积起了泱泱的红水,像是一个大血潭。李狂药还记得白天走上来时,水潭的底很深,现在漫上来了,要逃走只能游出去。可要在风大雨猛的夜里摸黑地游来游去,就为了杀一个人,这值得吗?

“潭水什么时候涨这么高了?不坐船的话,肯定出不去,也进不来吧?”王欧阳啧啧道。

“难道……”丁细细望着潭水,回头看向李狂药,然后担心地问,“难道是我们之中的人杀了骆佬?”

“除了你和我、阿狼,大家都跟骆佬相交不深,谁会杀他?”丁忘忧嘴上不认同,但心里却认同地想,这里最近的人烟之地就是二十几公里外的县城,要在夜里跑来杀人再离去,实在不合道理。再者,骆佬常居于此,不和外人往来,哪里会惹来杀身之祸。今晚发生的事都很蹊跷!

夜里的风势渐大,大家手里的伞都快抓不住了,于是他们就一一退回客厅,继续商量对策。李狂药走在最后面,准备进入客厅了,这时就看见江连海的左手掌有血迹。入夜后,院子里灯火昏暗,很难看清楚细节,要不是离得很近,李狂药几乎不会看到。可江连海很敏感,立刻转向后面看了看,随即将左手上的血迹擦到衣服上,还小声地辩解那是泥水溅上去的。认识到现在,李狂药从没见过江连海主动解释,定是心虚所致。再说了,江连海又不是第一次杀人,之前在东海的渔船上也有死尸,江连海还假扮了船老大一家。如果是江连海杀人,那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兴许他嫌骆佬招待不周,一气之下就杀了人。

李狂药本想揭穿江连海,可惜没证据,现在把老事翻出来,其他人会以为他故意使坏。毕竟,杀过一次人,不等于其他人也是同一个人杀的。李狂药理智地冷静下来,不能因为个人感情,跳出来诬陷人。他只见到人家左手上有血,没准真是在房里时摸到的,这算不上证据。怎料,李狂药那么想,别人可不那么想,一进客厅,江连海就反过来问:“晚饭后,你去哪里了?”

李狂药愣了愣,意识到大家都看着他,他才答:“我就在房里看……睡觉啊。”

“谁能证明?”万长青接话。

“我……”李狂药气道,“我一个人住,找谁证明?你们呢?谁证明你们没杀人?”

“我在房里盘坐养身。”王欧阳坐在椅子上,严肃道,“我身上的苗毒还没清干净,晚饭后拿了丁老妖的药酒去疗伤了。要说找人做证明,我也没有。”

丁忘忧接着答:“我在房间里,哪都没去。”

“我……”丁细细刚想说话,却顿了顿,好一会儿才说,“我也在房里,没人能证明。”

王欧阳见万长青不做声,便问:“你呢?”

“我在房间里,一样没人能证明。”万长青没好气地答,一副我杀了人又怎么样的样子。

李狂药心想,怪了,以往凶杀电影里,每个角色都能搬出铁证如山的不在场证明,可他们现在每个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这就是说他们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现在刘付狼押着黑老三留在房间里,除了他们两个,客厅里的人都各自怀疑起来。大家想了想,便由丁忘忧亲自去西楼把刘付狼叫来,连同黑老三都带了过来。一问之下,刘付狼一样不能证明自己没杀人,黑老三疯疯癫癫,说的话不足为信。

“现在谁都说自己没杀人,关键是要找证据,证明谁是凶手。”万长青不满地说,“不过我觉得丁老妖你的嫌疑最大。”

“你的嫌疑才大!”丁细细更不满。

丁忘忧却不气不恼,平静地问:“你有什么证据?”

“这里是你家,你肯定了解家里的每个地方。我们刚才都看见了,骆佬的房间是锁着的,没有钥匙,连你都要去撞门才能打开。房间里只有一扇小窗户,窗户离地面很远,而且那么小,头都钻不进去,凶手怎么杀人?”万长青毫不客气地说,“除非凶手能穿墙,或者有备用的钥匙,否则杀完人了还要把门锁起来,插上插销,那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如果骆佬是自杀呢?”丁细细想替她老爹辩解,可自己却醒悟道,“如果是自杀,那骆佬的背不会断掉,头更不会在走道被发现……”

丁忘忧在大家怀疑的目光中,冷冷地道:“这里的钥匙都给骆佬保管,我根本没有备用钥匙,除了院子的大门,每个房间的钥匙只有一把,丢了的话,不能重新配,只能把锁取下来,换上新的。别以为什么钥匙都能配,这里的钥匙和锁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们难道没听过推心锁吗?”

丁细细怕李狂药不懂,于是就解释推心锁是古代酒库的一种锁,锁内有小磁柱。在造锁时,锁匠会在钥匙顶端也熔入磁性,且与锁心的小磁柱是同极,这样钥匙插进锁孔就会把锁心的小磁柱推进一格。除非小磁柱被钥匙隔空推动,直至推到锁孔尽头,否则锁就不能打开。因为这种钥匙的尖端有磁性,又要求磁极与锁心内部相反,所以这种钥匙是很难配的,一般的锁匠根本办不到。古时候有的人会偷酒,酿酒师傅才想出这种点子,为的就是防止酒坊里的人耍心眼,把好酒换成坏酒,或者直接把好酒偷去。

丁忘忧对大家说:“除了院子的大门不是推心锁,其他房间都只能用一把钥匙打开。大门有三把钥匙,我、细细、骆佬各有一把。我刚才检查了骆佬手上的钥匙,他房间的钥匙、大门的钥匙,还有西楼酒库的,一把都没少。”

“那就怪了!既然不是用钥匙进去杀人,那凶手怎么从房里出去的?他把人头丢在外面又是什么意思?”王欧阳摸着下巴的胡渣,说道,“他嘴里的蜈蚣像是有人故意塞进去的,那会不会是凶手给某个人传递信息?反正我是没遇到过这样的仇家,你们呢?”

大家纷纷摇头,表示没结过这么大的仇怨,可黑老三又忽然大笑起来:“你们都要死,他来报仇了,谁都别想逃!”

“别说话!”刘付狼一恼,使劲捏疼了黑老三,让他哎哟一声后就说不出话了。

李狂药看着屋里的人,顿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刚要想起来什么事,夜里的大风就灌进客厅,吹翻了一个酒杯。杯子砸落的声音吓了大家一跳,可没人想起收拾碎片,反而要再去西楼检验骆佬的尸体,想从中找出蛛丝马迹。虽然现在夜深了,雨哗啦地下着,但大家不找出凶手,根本睡不着。谁能保证,睡到一半,不会被砍头?

大家打起黑色的伞,逐一走出客厅,李狂药正要跟去,丁细细却拉住他,并小声道:“我知道是谁杀了人,我看见了!”

第五章 七鲛魔潭

雨声正大,雷声不断。除了李狂药,没有一个人听见丁细细说的那句话。李狂药大吃一惊,心想为什么丁细细不在大家面前说出来,非要悄悄告诉他?大家走出客厅,朝西楼去了,丁细细就抓住机会,叫李狂药留在客厅里,其他人头也不回地离开,谁都没注意有人没跟来。

丁细细先是确认没人回来,才把李狂药叫到昏暗的角落,轻声道:“我夜里想去西楼找骆佬,问他拿酒库的钥匙,把那些酒的来历抄一份给你。后来……”

“你……你还怕你老爹考我?”李狂药虽很感激,但更觉得自己窝囊,居然要靠作弊才能赢。

却听,丁细细对他说:“我对家里了如指掌,下楼时不用拿灯都能摸黑找到路。下楼时,我发现老爹刚下楼,朝西楼那边走去……”

“你是说……不会吧?”李狂药没想到丁细细会怀疑她老爹,难怪刚才不敢在众人面前讲出来。

“我老爹从不说谎,要么就不说!”丁细细肯定道,“我听他说他晚上在房间里,哪儿都没去,我就心里没底了。其实我不相信老爹会杀骆佬,要杀也挑没人的时候,犯不着把你们带来才杀。何况他们在我出生前就认识了,交情那么深,会闹到动刀动枪吗?可如果不我老爹做的,那他为什么撒谎?”

李狂药头一次看到丁细细那么慌张,上次在大海石那么危险,她都很镇定。不知怎么地,李狂药忽然抱住丁细细,小声地说没事的,她老爹不可能是凶手。这句话很像安慰人的话,实际上李狂药也那么认为。丁细细说得对,若丁忘忧想杀了骆佬,不必选在这种场合杀人。要知道,骆佬和骆娘都属于举目无亲的那类人,没人会去报告他们失踪了。

丁细细很怕她的猜测会应证,听到李狂药安慰她,她就松开怀抱笑了笑,然后道:“对了,吃晚饭时你怎么懂得那瓶葡萄烧酒不是山丹酒坊酿的?”

“我……”

李狂药刚想说话,丁忘忧就打着一把黑伞走进客厅,大声问:“细细,你怎么不跟来?万一真有什么人躲在家里,你出事了怎么办?”

丁细细想问丁忘忧为何说谎,可其他人随即跟来,她只好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万长青到客厅里看了一眼,怀疑地望向每个人,接着就一个人走上东楼上面,说是要睡觉去了。王欧阳轻蔑地嘁了一声,小声对李狂药讲,万长青怕得要死,关上门后肯定钻进被窝里颤抖呢。李狂药没心思开玩笑,只问江连海和刘付狼怎么没来,然后就听见丁忘忧说今天晚了,大家先睡了吧,因为凶手实在找不到,也许凶手真的是他们其中一个。

“细细,上楼!”丁忘忧命令道。

“我……”丁细细懂得老爹的个性,索性就真的上楼去了。

“你也去睡吧,不过门要关好,最好把椅子顶在门后。推心锁不管用了,你自己小心点。”王欧阳拍了拍李狂药肩膀,也提着油灯走开了。

李狂药不想和丁忘忧共处一室,立刻听话地走向西楼,打算回去睡觉。同时,李狂药又想,要不要打扫隔壁的房间,毕竟那边不通风,血腥味在走道里散不去,臭得他想晕过去。上楼后,李狂药看见刘付狼的房门紧闭,江连海也一样,似乎大家只想自保,却没人想过要一起睡,这样好歹能有个照应。

骆佬的房门被撞开后,歪在一边,没人理会。李狂药壮起胆子,提着油灯走进血迹斑斑的房里,想要再看一眼骆佬。门上的锁与门后的插销的确是被撞开的,这点绝不作假,因为当时推门的人第一个是王欧阳,第二个才是丁忘忧。这两个人不可能合谋做戏给大家看,假装门被锁死了。万长青老奸巨滑,没那么容易被糊弄。

如此说来,房间只有一扇窗户能通过,可窗户有铁栅,而且很小,小孩子都不能钻过,更别提成年人了。再说,这是二楼,要从一楼爬上来,风险太大了,很容易留下线索或被人发现。屋内除了血迹,没有明显的雨水痕迹,这说明没人从外面爬进来,窗户上的防雨布也没有被撕开。

“既然没能进来,那骆佬是怎么遇害的?”李狂药环视房内,琢磨着,“莫非真跟丁细细猜的那样,是丁忘忧杀了人?要配推心锁的钥匙,必须找到手艺绝佳的老锁匠,这需要花很长时间。除非是主人去配了第二把钥匙,否则钥匙被拿去配了,主人肯定会发现钥匙丢了。”

想了想,李狂药又觉得不对,丁忘忧不会多此一举,想出这么烦琐的杀人方法。做父亲的绝不想让女儿误会自己是杀人犯。那么,凶手不是这里的主人,那他怎么进出房间?难道有什么暗门?李狂药一边想,一边摸着墙壁,可都没找到古怪之处。而这里是二楼,这就是说地板下没有地道,不能供凶手出入。为免万一,李狂药逐一检查过,可惜仍旧无果。

“到底是谁杀了你?”李狂药叹了口气,对着骆佬自问道,同时想起骆佬今天有些古怪,他听见骆娘的噩耗并没有露出伤心的神情。

“李狂药,你还没睡?”忽然,一个女声冒出来。

李狂药回身一看,丁细细一身湿漉漉地出现在走道里,并问:“你在骆佬的房间里做什么?这里不可能有秘道或者暗门。我小时候在每间房里都玩过,如果有那种东西,我早就发现了。你是不是也注意到凶手进出房间的问题了?”

“没错。”李狂药回答。

“只有你那么在意骆佬的死,他们都去睡了。”丁细细半哭半笑地说。

“今晚谁都不会睡得着吧。”李狂药说完便走出去,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万一真有凶手盯上你怎么办?”

“那不更好?我就能替骆佬报仇了!”丁细细哼道。

“说真的,你这么晚还过来有什么事吗?”李狂药会意地问。

丁细细看了看走道两头,没见到别人,然后就叫李狂药回房间里去。刚才,李狂药就觉得丁细细还有话要说,却被丁忘忧打断了。一进门,丁细细就把椅子顶在门后,随即转身说如果不是她老爹干的,很可能是鲛人干的。所谓鲛人,即是鱼身人首,与人鱼是同一类。可鲛人生活在海里,没听说在荒旱的石滩上也有,没有水了,它们能活下来吗?

丁细细知道李狂药不信邪说,因此人一坐到床边,她就直入主题地说这里以前叫七鲛魔潭。1950年前后,这里仍是一个深广的水潭,并没有干涸。七鲛魔潭的故事从古代流传至今,以前从没人敢捞鱼,更没人想过把水潭改为鱼塘。在水潭中心有片高地,高地上原本有座实心石塔,传说是借佛的法力镇压鲛人,不让它们爬上岸吃人。

在张掖这片土地上,自古就有许多佛塔。塔最早用于供奉佛的“舍利子”,后来用于供奉佛像或经卷,有的也成了保存高僧遗骸或遗物的建筑。塔分实心式和楼阁式,而实心塔里面被填实了,人们不能登临塔顶,水潭高地上的石塔即是这种类型。七鲛魔潭的传说来自于石塔,传说那是鲛人跃过龙门,想要化身为蛟,再为龙。可惜,有七个鲛人失败了,它们飞出南海,在飞升的过程中坠落大地,掉进了这片水潭里。从此,鲛人就盘踞在水潭里,吃掉水里的鱼虾,以及路过的行人。当地人害怕了,他们就去甘州(即古时的张掖)的佛寺里请来高僧,想要除掉那七个鲛人。高僧心地仁慈,只说鲛人修行不易,僧人也不能开杀戒,于是就在水潭高地上作法建塔,借助佛的法力镇压鲛人。石塔建成以后,水潭外的村落就风平浪静,不再发生古怪之事,此事就成了传说,一代传一代。

在五十年代,水潭还没干涸,直到后来来发生了三年自然灾害,有人就想要来水潭里捞鱼果腹。那个年代的人很迷信,对鬼神之说尽信不疑,一听到有人打水潭的主意,他们就想阻止。再说,水潭里水清无鱼,能捞出什么来?可是,村里的年轻人饿得太难受了,他们竟胆大地想,如果捞不出鱼,不如把鲛人捞起来吃掉吧。

一开始,很多人不同意,但越来越多的人饿死,大家就动摇了。一天,有人挖了一道沟渠,把水潭的水放了出来。村民心想,只要把水放干,他们就能看见有没有鱼,或者鲛人了。那天放水足足用了一天一夜,到了黑夜,他们拿起灯笼去水潭边上找,却什么都没找到。没有鱼,没有虾,更没有鲛人。可是,就在那晚,一个天雷劈下,石塔就被劈倒了,而那天挖沟渠的人也全部死了。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上头的重视,他们本以为是反动势力作祟,当查到和七鲛魔潭有关,事情才被压下去。水潭干后的几年里,饿死人的那段历史熬过去了,有个葡萄酒商在那里建了座院子,想在附近开辟葡萄园,种植酒用葡萄(当时还没发生沙化)。后来掀起文革,房子刚建好,葡萄酒商就被打上了反革命的帽子,葡萄园也被毁于一旦。

那年,丁忘忧住在水潭远处的那座村落里,他仗着名声好,人又长得顺眼,便把那座新起的院子占了。其他人根本没想过,那房子不能随便占,只觉得除了丁忘忧,村里没人配住那么好的地方。也多亏丁忘忧占了那座院子,否则文革时肯定会被砸破打坏,今天人们就只能看到一片废墟了。

“传说而已,信不得。”李狂药听完了,安慰地说。

“我知道这种事情很荒唐,他们把水放干了,的确没见到鲛人,什么都没有。不过……”丁细细倚在李狂药肩上,惶惶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我老爹。小时候,我经常问骆娘,我娘去哪里了,她都不告诉我。后来我长大了,懂事了,骆娘就说有一晚下大雨,水潭涨水,我娘就被鲛人给……情况和骆佬的一样。”

“你老爹没跟你提过这事,他也不知道你知道了吗?”李狂药心疼地问,同时想这丫头真可怜,她家虽然富裕,但没娘的孩子是根草,保姆代替不了的。好歹,李狂药的父母健在,什么都比不过一家人开心地在一起生活。

“如果真有鲛人,这次我一定要把它们都抓起来,七个全烤了,拿去祭我娘。”丁细细说到这里就有点激动了。

李狂药一动不动让人靠着,可三更半夜和黄花闺女待一屋里,实在不合适。万一丁忘忧半夜起来找人,被抓到了怎么办?他俩就这么倚靠着,昏昏沉沉,一醒来天就蒙蒙亮了。李狂药望向小窗,听到外面风雨交加,顿时不安地想水潭不会涨到院子里来吧,难怪大家都住二楼。这么干旱的地方,也能下这么大的雨,老天真是开玩笑开过头了。

丁细细睁开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后就要走回东楼。这时,东边只露了一鱼肚白,大家还在梦中。丁细细拿起伞,什么都没说就开门出去了,李狂药干巴巴地在房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追下楼。虽然天亮了,但凶手很可能还在这里,不能再让丁细细一个人冒险了。李狂药一路小跑,下楼后就看到丁细细把院子的大门打开,怔怔地看向外面。

“怎么了?”李狂药打起伞,在倾盆大雨中走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