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人走远了,丁忘忧就把门关上,然后转身走向角落的一个比较大的酒坛旁边。那个酒坛并不精美,像是装米的粗坛。丁忘忧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把坛子大开,随即就把手放进宽大的坛口里,拿出了一个绘有鲤鱼跃龙门的金色小酒坛。可是,金色小酒坛上也有血指印,明显有人摸过了。

“难道东西被人拿走了?”丁忘忧心中一沉,忙把小金坛打开,同时心想,“应该不会吧,知道这事的人只有两个,除了我,另外一个人早就死了!”

果然,小金坛里的东西已经不见了,丁忘忧气得额头青筋跳起,愤怒地想到底谁把坛子里的东西偷走了。晃眼间,丁忘忧的怒气消了一半,因为坛底隐隐地藏有东西,并没有完全空掉。带着疑问,丁忘忧把小金坛里的东西倒在手掌上,刹那间一阵凉意就袭遍全身。

第十章 惜字宫

西楼外风雨肆虐,丁忘忧静静地在酒库里站了很久,久到时间好像都静止了。从小金坛倒出来的是一粒溃烂的酒葡萄,这种葡萄和实用葡萄不一样,它皮厚肉少,只适合酿酒。可这附近寸草不生,遍地丹砂,哪还有葡萄,更别提葡萄园了。这粒葡萄让丁忘忧想起院子的前任主人,当初这里本就是一座葡萄酒库,而主人未得善终,莫不是这次借着漫天风雨的机会,爬出地府,找他寻仇来了?

接着,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就浮现在丁忘忧脑海里,仿佛那件事只过去了一眨眼——文革的波及到张掖的山丹县,那是在1968年初,七鲛魔潭中的葡萄酒院恰好建成。然而,附近的村民受到蛊惑,他们一夜之间就把葡萄园毁了,葡萄酒商人也被关进了马厩里。丁忘忧念在都是同行的份上,想要夜里放走那位酒商,岂料在当晚竟发生了变故。

丁忘忧那时20出头,虽然年轻,但长相英俊,又肯吃苦,在村子里头人缘很好。当时,人缘好很重要,很多人被看不顺眼就扔进牛棚马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天晚上,丁忘忧轻易地就把守在马厩前的四个年轻人支走,然后就把一间马厩的门打开了,里面关着的人就是那位葡萄酒商。酒商名叫熊中仙,名字很霸气,人却斯文清瘦,一副书生气。丁忘忧将人救出来后,顺手递了点食物,叫熊中仙快逃,时间不够了。

熊中仙一把抓住丁忘忧的手,想要磕头谢恩,但被拦住了。要知道,熊中仙30多岁,大了丁忘忧一圈,哪有前辈跪晚辈的道理。丁忘忧只想救人,没想过回报,于是就催熊中仙快跑吧,待会儿要是被逮住,那就永远别想活着离开了。

“我不能现在就走!”熊中仙气弱游丝地说。

“你还想回家拿钱?那里早被砸光了,什么都不剩了!钱财是身外物,别计较了。”丁忘忧劝道。

“我不是要钱!”熊中仙急了,叩谢后就跑向黑夜里,朝魔潭奔去。

丁忘忧摇头叹息,对方到底是商人,要钱不要命,嘴比鸭子硬。夜里有人在村里巡逻,丁忘忧怕熊中仙被逮住,心一横就跟上去,到时候起码能劝大家下手轻点,不至于当场将人活活打死。一路小跑,他俩一前一后地赶到水潭,这时水潭早被放干了,里面没有半点水。熊中仙准备奔向潭心高地,被丁忘忧截住,他情急之下不得不吐露真相。

他们俩不敢在潭边待太久,所以一边摸向潭心酒院,一边窃窃交谈。原来,熊中仙目的真的不单纯,他在此处建酒院另有图谋。据传,魔潭在古代早有一座石塔,但非佛塔,那时也无七鲛传说。第一座石塔是为惜字宫,这个名字不是特指,而是泛指。古时候,人们崇文敬字,凡是用旧的、废弃的书籍都要集中放置,待良辰吉日再焚烧。放置旧书的地方叫惜字宫,也唤作字库,它们的地位不比佛塔低,在人们眼里非常神圣。

年轻的丁忘忧第一次听说惜字宫,以前他都以为古人的书能随便烧,要不然焚书坑儒怎么会这么随意。熊中仙大气猛喘,没时间解释太多,只一个劲地往下说——潭中的惜字宫是收揽了许多典籍,负责看守及焚烧的一个人觉得烧掉太可惜了,他就遴选旧书中的精华,将其刻在惜字宫的地阁里。

日复一日,有一次守宫人看到了一本酒学奇书,书名《醉龙神篇?上卷》。一经打听,敢情那批书是从前朝收缴而来,因为腐臭发霉,这批书就被送入惜字宫,准备择吉日烧掉。守宫人被书中的内容吸引,暗叹此书不应失传,随即就将全文刻在地阁的石壁上。不过,有一天守宫人忽然不见了,后来就传出潭底有鬼的事,讹讹交接,便有了七鲛魔潭一说。

有的人认为是惜字宫焚烧了太多的书,潭里的鱼吃掉了灰烬,得了道,所以才会作怪。为此,大家就拆去惜字宫,改建了一座实心佛塔。奇怪的是,兴建佛塔时没有找到惜字宫的地阁,当时两事之间隔了近百年,物是人非,没人知道地阁是不是虚妄之辞。若非熊中仙在贵州石阡县枫香乡遇到一座惜字宫,从被泥沙掩埋的地阁看到这个传说石刻,他都不会知道。

“甘肃的传说,怎么会在贵州?”丁忘忧听到这里,怀疑地问。

“守宫人有两个,其中一个失踪了,另一个就去了贵州石阡县,石刻上讲得很清楚。我幼年和家父去贵州学酒艺,途中见到,一直记着。后来在酒坊混迹久了,渐渐地知道世上有本奇书,名叫〈醉龙神篇〉,因此才来这里建了一座酒院。当然,我没有那么多钱,当时的确准备要建酒院,这里气候适合葡萄生长,我就将计就计……”

“糟了,有人来了!”丁忘忧看到远处有火光,料想东窗事发了。

“你帮我挡着,那本书已经本我找到了,我拿出来就走,拜托了!”熊中仙说完就飞奔而走,溜进了酒院里。

丁忘忧左右为难,不能跟进去,否则没人在外面拦住追兵。可丁忘忧很好奇,酒院早被人翻过了,熊中仙怎么断定《醉龙神篇》还在里面?不容多想,追兵顷刻即至,丁忘忧为免受累,只得说发现人跑了,他是来追人的。大家信以为真,要杀进院子里时,却被吓了一跳。

火光摇晃中,熊中仙全身溃烂,一晃一晃地从院子里走出来,接着就滚下高地。大家没看清楚,以为熊中仙装神弄鬼吓唬人,连忙棍棒伺候。将人打死了,大家要抬尸去埋,丁忘忧才发现地上掉了一本书,书皮是蓝菱面,上面写了六个字——《醉龙神篇?上卷》。

呼地一声,风挤进酒库里,丁忘忧从回忆中醒过来,心想小金坛里的《醉龙神篇》怎么不见了?这事只有他和熊中仙才知道,当李狐把七皇的事讲出来时,他都对着大家装傻,表示不知道酒境或《醉龙神篇》。实际上,丁忘忧早就看过《醉龙神篇》了,除了一些生涩的古文表达没读懂,大部分都记下来了,要不然丁家不会有现在这般气派。

丁忘忧将手中的葡萄放回小金坛,长吁一气,怀疑熊中仙没被打死。溃烂的葡萄、骆佬惨死、蜈蚣满井、山羊惊现、无头尸自回……这难道不是鬼才能干出来的事吗?可丁忘忧在酒院找遍了,没有发现过地阁,若真有地阁,建佛塔时怎么没发现?

砰!

一声敲打,丁忘忧警觉地望向门后,血掌印还在旁边,触目惊心。接着,丁细细在门外喊了几声,原来她担心她老爹,这么久还没出来,以为发生了意外。丁忘忧将空坛放好,若无其事地走出去,漫不经心地为大家做佛跳墙。李狂药在厨房外闻得肚子呱呱叫,丁细细见了就偷偷拿了一个苹果出来,让他先吃。

“你吃吧。我不饿。”李狂药把苹果推回去。

“客气什么?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丁细细乐道,“我待会儿偷偷留一大碗佛跳墙给你,晚上让你吃个够。”

“这不好吧?”李狂药皱眉道。

“有什么不好?要不是你和王伯伯也在,我恨不得扔毒药进去,毒死江连海。”丁细细没好气地说。

李狂药也不喜欢江连海,到现在他都很好奇,江连海是不是真的在东海把黑渔船的主人家杀了。半推半就,李狂药接住了苹果,丁细细就叫他回房吃,别被她老爹发现了。末了,丁细细还打小报告,说她老爹故意饿李狂药,因为肚子饿的人舌头会苦,品酒就容易出错。李狂药暗暗叫苦,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想比酒,难道不能等到雨过天晴吗?

下午很快就过了,雨还未停,黑夜就等不及地降临了。李狂药吃完了苹果,好几次走去骆佬房间,想要跟大家商量,把尸体埋在院外的泥下。可刘付狼却说这附近不能埋尸,否则对酒有影响,只能等雨停了再将尸体运出去。就在刘付狼与李狂药讨论之际,黑老三竟挣脱了束缚,一溜烟地朝楼下跑去。

“快拦住他!”刘付狼大喊一声,同时看见正要上楼的江连海被撞得人仰马翻。

李狂药跟着追下去,想要帮忙,却看见江连海狼狈地爬起来,身上的衬衫掀开了,露出了一大片溃烂的皮肤。那情景让李狂药不禁地恶心,比腐烂的尸体还要可怕,但江连海却慌张地把衬衫放下,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像是不想被人发现。李狂药来不及多问,与刘付狼追入雨中,想要制住黑老三。一阵乱跑,黑老三发现无路可逃,他就将院子的门打开,想要往外跑。

“你逃不掉的!”李狂药喊了一声,随即大吃一惊,水潭竟变成了浪涌滔天的红海,在夜幕下壮观非凡。

黑老三邪笑一下,与刘付狼打了一架,可很快败下阵来。怎料,刘付狼出手很重,他被黑老三从后面抱住时,一个肘子朝后撞去,黑老三就双脚打滑,向要大仰,眼看就要翻进腾腾红浪之中。李狂药眼疾手快地抓住黑老三,哪知道这家伙使坏,竟拉着人家一起坠进了水潭里。

丁细细听到动静,拿着手电赶出来一看,李狂药和黑老三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儿,眨眼就被推到远处了。紧接着,想要游回岸边的黑老三像是被什么缠住了,瞬间就把拉下了水面。李狂药注意到这情况,忙向院子那边游去,心想糟糕,鲛人来了!

第十一章 惊变

一呼吸,浪水就呛进口鼻,李狂药只得闭气,拼命地往潭心高地游去。天昏地暗,丁细细打着手电做指引灯,就怕李狂药游错了方向。晃眼间,大家一齐跑到大院门口,问发生了什么事。丁细细正想解释,却看见浑浊的浪底掀起青色的粗物,不知是什么东西,像是有生命地卷动着。

丁细细料想警告来不及了,情急之下要跳下潭中,可丁忘忧拦住了她。就在那时候,李狂药感觉左脚踝被扣住了,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人就被拖下了水面,霎时间人就消失了。丁细细见到这情况,哪还管老爹,她一使劲就跃进水里,只想要帮忙。混乱之中,丁忘忧又气又急,想要去救女儿,王欧阳就在后面拉住他,叫他别急。

“这个潭子是干的,平时连条鱼都没有,不会有水怪啦!”王欧阳不痛不痒地说。

“你睁眼说瞎话?刚才没看见?”万长青反问。

“那不就得了?”王欧阳摊手道,“丁老妖的女儿想救我徒弟,将心比心,被拦住的滋味不好受吧?”

“现在你还有心思计较这些?”丁忘忧怒道。

“他们水性比鱼还好,放心吧,让他们历练一下也是好的。”王欧阳悠哉地说。

此时,李狂药闭气在水中翻滚了一会儿,随即就感到有一只细细的手捉住了他的手臂。不用多想,李狂药就知道这个人是丁细细,可他来不及感动,因为扣住他左脚的东西继续将他猛拉下潭底。为了不连累人,李狂药就拨开丁细细的手,一个人落下潭底。接着,李狂药将身子蜷缩,在水中滚了一圈,他就借力将手推到脚踝处,想要扳开脚踝上的东西。

挣扎了一会儿,李狂药还是脱不开,一下子就被拉到潭底。虽然看不见四周,但他凭着直觉用右脚落力猛踩,左脚上的束缚就暂时松开了。李狂药抓住机会,奋力上涌,同时撞到了正要下潜的丁细细,俩人很快又重回水面上。丁忘忧大松一口气,同时对李狂药大为改观,他刚才已经按捺不住,要跳下去水去了。

好不容易上岸了,李狂药爬起来就问:“张清玄呢?”

“你说黑老三?不见了!估计沉到水底死了吧。”王欧阳叹道。

“那怎么办?要不要捞人?”李狂药担心地问。

“捞什么呀?这个情况怎么捞?等水退了再说吧。”江连海冷冷道。

“谁叫你们没看好黑老三?这下可好,我们还没机会从他嘴里掏出话来!是不是李狐的小孙子故意使坏呀?早知道就不让他一起跟来。”万长青不给面子地责怪。

幸而刘付狼主动解释:“这跟李狂药没关系,是我没把门关好。”

“别理他们!”丁细细白了一眼,望向水浪,问道,“刚才是什么把你拖下去?你看见了吗?”

李狂药摇了摇头,自认没看见,水里无光,天又黑了,哪里看得见。唯一能肯定的是,水里真的有问题,干涸的潭中如何能一夜之间生出巨怪?莫非世界上还有水陆两栖的鲛人?眼看大家不想救黑老三,而人类不可能闭气这么长,李狂药也不再坚持,只能懊悔没及时把人救上来。

王欧阳不好说什么,便叫李狂药快去把衣服换了,小心着凉感冒,带病尝酒乃是大忌。李狂药苦笑一声,走回西楼去换衣服,江连海跟在后头,不自觉地摸了摸小腹。李狂药本想回头看丁细细,望了一眼,她正被她老爹叫去换干衣服。接着,李狂药想收回眼神,却看见江连海又把衬衫撩起来,露出了一大片溃烂的皮肤。

“你……”李狂药想要问,江连海却狠瞪回去,怒气冲冲地跑回了楼上。

“真是奇怪,怎么每个人都那么怪!”李狂药慢慢地走上楼,暗暗地想。其实,王欧阳和丁细细还是挺正常的,黑老三死在水下了,现在要捞人太危险了,说不定要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冲动是魔鬼。可李狂药就是想不通,接二连三的发生怪事,会不会真的和水下的东西有关,干涸的水潭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时候,李狂药准备关门换衣服,可看到刘付狼的房间开着,他就想帮忙合上。刚才大家顾着追人,没人把门关上,当然这里也没什么可偷的,关不关门都不打紧。李狂药正要把门关上,却不由地眉头一皱,注意到一个不寻常的东西。房里点了一盏油灯,火光跳动时,把地上的一根麻绳照了出来。那根绳子是用来绑住黑老三的,可绳子上竟有明显的刀割痕迹,而黑老三不可能有刀,这摆明是有人故意放走黑老三,并借他的疯劲害死他。

“难道是刘付狼那家伙故意的?”李狂药拿起麻绳,回想之前的情节,黑老三被撞下水潭,分明是刘付狼的肘子撞的。

“你在干什么?”忽然,一个人出现在李狂药身后,他回头一看,刘付狼拿了一把刀站在门口处。

“这根绳子……是不是你割开了一点,所以黑老三才能挣断?”李狂药大胆地问,并不怕对方手上的那把刀。

刘付狼黑着脸,沉默了很久,刚要扬起手上的刀,隔壁的江连海就痛苦地呻吟,虚弱地喊救命。李狂药本以为要动手了,却见刘付狼转身走去隔壁,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当李狂药赶过去时,只见江连海额头冒汗,在地上滚来滚去,双手捂着小腹。刘付狼稳住江连海时,问他是不是吃了什么,可江连海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脸色白得跟石膏一样,全身抽搐不停。

李狂药见状,忙想江连海是不是偷偷去过井里,因为溃烂的样子好像是被蜈蚣咬了。有的蜈蚣很毒,被咬了以后,皮肤会溃烂,跟那些酒葡萄一样。想到这里,李狂药就半蹲下来,掀起江连海的衬衫一看,不由得抖了抖,妈呀,竟有一条东西在皮肤下蠕动!

“蜈蚣?”李狂药和刘付狼对视一眼,想到了一块,可蜈蚣怎么会游到人的身体里了,难道不会窒息而死吗?那条蜈蚣就在溃烂伤口附近,皮肤已经腐化出许多小孔,李狂药仔细一看,蜈蚣就在那块皮下游动,空气就是从那些小孔进去的。江连海痛不欲生,抽筋一样地要抓烂肚子,亏得刘付狼制止了,否则蜈蚣没害死他,他也要自己害死自己。

“快去叫人来!”刘付狼大喊一声,催李狂药快去。

等李狂药没有任何怀疑地走开了,刘付狼立刻脸色一变,一手擒住江连海的双臂,一手拧住他的脖子,狠狠地逼道:“骆佬死去的那晚,你是不是看见了我的秘密?你想活命的话,就别乱说话!我知道你去过井里,这事我替你保密,彼此合作,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是你杀了人?”江连海喘不过气了,白脸变了红脸。

“哼!你嘴巴肯定关不紧,我就让你昏迷几天!”刘付狼冷笑着,随即把江连海腹部的蜈蚣一推,皮肤上就涌起一条波纹,蜈蚣就朝心脏的位置移去。江连海深吸一口气,两只眼珠子都要迸出来了,话没能再说一个句,他就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

这时候,李狂药根本没有去东楼,他还躲在西楼的走道里,清楚地听到了这段对话。他早料到刘付狼有问题,所以一出门就停住了脚步,借着风雨掩盖了走动声。可是,没人会相信他,毕竟刘付狼在其他人眼中,很忠心也很能干。李狂药心乱如麻,手上没有证据,只能先去东楼喊人,等有机会再把刘付狼的阴谋戳穿。

跑下楼时,李狂药想起在大海石上的经历,总觉得和现在的刘付狼判若两人,难道是因为上一代的恩怨,所以才会改变?基于国仇的关系,中国人恨日本人,这可以理解,但家仇就难说了,隔了两三代了,怎么还会怀恨于心?

过了两分钟,长辈们都跑去西楼了,但丁细细还在楼上换衣服,所以丁忘忧就叫李狂药留下来,等丁细细下楼了再一起过来。李狂药心不在焉地等了一会儿,丁细细就换了一身浅黄的衣衫走下楼,风一吹,让李狂药觉得她美得像仙女一样。不过,李狂药很快回过神,把刘付狼的事跟丁细细说了。

“我相信你!”出乎意料,丁细细说了这句话。

李狂药奇道:“真的?”

“但我也相信野狼!”丁细细认真道。

“你……”李狂药语塞。

“别说了,先去西楼看看情况吧。”丁细细宛然一笑,撑起伞就跑进雨雾中。

李狂药惶惶地追去,不知要怎么把刘付狼的事说出来,以现在的情况分析,刘付狼肯定就是凶手。这事如果继续拖下去,不知道还会死多少人。可李狂药刚跑上楼,却见丁细细停下脚步,再一看,王欧阳和万长青把一个人抬了出来。王欧阳侧脸看到徒弟上楼了,他就啧了一声:“傻小子,快把丁丫头带下去!”

“怎么……”李狂药心想,丁细细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江连海死了,丁细细不会害怕和难过的。可是,李狂药仔细看了看,被抬出来的人竟然是刘付狼,万长青还不忘添了一句:“妈的,这下可好,刘付狼也死了!”

第十二章 酒医

刘付狼的死突如其来,让李狂药震惊不已,还以为风雨太大,听走耳了。丁细细也很惊愕,先前李狂药还打小报告,怎么转眼就死了,刘付狼不是凶手吗?凶手都死了,那还有什么搞头?

万长青把人抬出来,一时吃力,索性就放手,让另一头的王欧阳一个人拖着。李狂药不相信这件事,大步上前,看了一眼刘付狼的尸体,想确认是不是乍死。然而,现实不是小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乍死,那是何等的不易。刘付狼的脖子被人抹了一刀,血流遍地,这可不是化妆能办到的。

“你不是说江连海被蜈蚣咬伤了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丁忘忧怒中带伤地责问李狂药。

“是不是他走之后发生了别的事?”王欧阳把尸体放下,站在走道里说,“喂,阿药,你离开的时候,这里没有其他人吗?”

阿药这个称呼,一直都是李狂药父母叫的,连他太爷爷都没这么叫过。一时间,李狂药有些感动,但仍沉住气回答:“我走的时候没有别人!除非这里还有暗门,或者秘道。江连海他……他也不可能动手,那条蜈蚣就够他受的了!我比你们还想知道为什么!”

丁细细知道现在把刘付狼的事说出来无济于事,兴许大家还认为是李狂药故意栽赃,于是就把话说开:“救人要紧!尸体先放进骆佬的房间,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万长青回头一看,江连海早就昏迷不醒了,幸好那条蜈蚣被逼进心脏附近后,陷在血肉中就捂死了。不过,要将蜈蚣挖出来,同样很难。蜈蚣虽然死了,但充塞在皮层下,只能破开皮肤取出来,而且时间非常紧。丁忘忧看了看房间,这里远不算无菌环境,可现在不能送人去医院,随即就决定当场救人。

“细细,你和李狂药下楼拿酒,要最老的烧酒,用来消毒的。”丁忘忧镇定道,说完就把一串钥匙抛给女儿。李狂药紧跟下楼,寸步不离,天知道谁落单后,又会重蹈刘付狼的惨剧。话说回来,西楼没有秘道暗门,以刘付狼的身手,怎么还会遇害?难道就因为灯线不足,没看清楚有人藏在附近?

下楼时,李狂药全身戒备,生怕有人杀出来。丁细细选了一间酒库,打开后就想选一坛酒精度高的烧酒,可手一摸竟觉得有点粘、有点湿。酒库里的酒都封得很严实,绝不会漏泄酒气,更不会有水冒出来。这里不是阴湿之地,所以不会有酒苔产生,向来都是很干爽的。丁细细摸了一会儿,正感蹊跷,李狂药就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抬头往上看。

“奇怪……这怎么可能?”丁细细一边看,一边算了算。

“这间酒库对应的……应该是我房间吧。”李狂药说完就想,靠近楼梯的是骆佬的房间,再过来一间就是他的,这里不是迷宫,不会算错。

“怎么会有血滴下来?”丁细细望着天花板,看到血渗下来,滴到酒坛上,不禁地起疑。

“我房间没门关,大家刚才都看到了,那里没有……”李狂药想要解释,可王欧阳却走到屋外,问他们酒拿好了没有,要快点把蜈蚣挖出来,否则江连海小命不保。

“救他做什么?他杀的人多了去了,弄不好野狼就是他杀的。”丁细细不乐地说。

“江连海不是装的,蜈蚣早就在他身体里了,他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别说拿刀杀人,就是张嘴说话都办不到……怎么会有血?”王欧阳说到半,仰头一望。

大家对滴血的事百思不解,若西楼偷工减料,使得血液渗漏,那李狂药房里又没血源,如何能滴出血来?莫不是真见鬼了?大家拿起酒坛,跑上楼一看,当真没有尸体躺在李狂药房间,尸体全堆在隔壁。救人的时间宝贵,这三个人没有声张,给了酒坛后就问丁忘忧接下来该怎么办。

丁忘忧年少时跟过一个赤脚医生学医,再加上《醉龙神篇?上卷》讲过一些医学,所以懂得点门道。其实,丁忘忧年少时看《醉龙神篇?上卷》也觉得惊讶,明明是酒学奇书,怎么讲到医学了。后来丁忘忧才知道,最先的酒其实是药酒,在古时候酒是分为两派的,一派是饮用,另一派就是治疗伤病。诸如唐宋时期的古籍《备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圣济总录》都有记载。

酒坛开启后,一股醉人的味道就掀出坛口,让人忍不住地晕眩。万长青心说,好你个丁老妖,居然收藏了这么多好酒,这坛酒年月不下百年,肯定不是丁家所有,怕也是从哪里偷挖来的吧。万长青纵有怀疑,可仍焦急地点起五根白蜡烛,并将刀具烧过,再浸泡到倒出来的酒液里。

当烧红的刀尖碰到棕色的酒液时,一股明火就烧了起来,像是放烟火一样,烧出五彩奇色。同时,烟火消散,腾出一股粮食的香味。李狂药头一次见识到这种场面,王欧阳也是一样没见过,在王家的龟灵酒学中,根本没有如此奇幻的酒学医道。大家屏住气,就怕刀一下去,血就流个不停。

“出去!别这么看着我!”丁忘忧不舒服了,便下令赶人。

“那你要尽全力救人,到时候别找借口啊!”万长青嘱咐。

“你和江家有什么关系,怎么这么关心这小子?”王欧阳很是怀疑,但话一说完马上就退出去了。

李狂药和丁细细走出来,关上门后,他们就到房间里看了看,地板上干干净净,一滴水都没有。万长青不明就理,以为他们在玩游戏,懒得理会,一个人在走道里来回踱步。实在搞不懂了,李狂药就站起来,想去隔壁看一眼刘付狼的尸体。对方的死太突然了,李狂药听到刘付狼的那番说辞,还以为真凶就要露面了,哪知道竟会发生这种惊变。

尸体就在隔壁,万长青懒得去看,只在等丁忘忧从房里出来。李狂药料想没那么快,蜈蚣挖出来了,还要缝针,又不是杀猪,一时半会搞不定的。来到了骆佬的房间,那里的血积出小泊,还没有凝结,风吹时有些许涟漪,还没有凝结。尸体上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只有脖子上的狠狠一刀,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唯一奇怪的地方时,房间的刀不见了,刚才王欧阳找过一圈,没有任何发现。至于丁忘忧挖蜈蚣用的刀,那是后来带进来的,与凶器扯不上关系。

看了一会儿,王欧阳就问:“阿药,你要想清楚,刚才你去东楼叫人,当真没有发现异常吗?”

李狂药暗叹,果真师傅胜似亲人,一眼瞧出他没把话说完。顿了顿,李狂药就小声地把刘付狼的话复述一遍,王欧阳听后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李狂药倒不担心师傅认为他说谎,只是住在西楼的人非死即伤,惟独他还好好的,明眼人都看得出谁的嫌疑大——除非还有别人藏在暗处。

“先是骆佬,然后是骆娘,再到黑老三,现在又是野狼……”丁细细低声道,“这四个人为什么要死?”

“嗯,这点是很奇怪。”王欧阳认同,“按说应该先杀我们几个老人家,不会杀这四个没有瓜葛的人。到底是谁在搞名堂?真烦人!”

“我那时在房间外听见了,以为刘付狼是凶手,可是……”李狂药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刘付狼的身上,期望找到蛛丝马迹。

这时候,万长青走了进来,大声地问:“你们三个在做什么?”

“找凶手啊!怎么,你怕了?”王欧阳反问道。

万长青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想要转身走出去,此时就看见李狂药从刘付狼身上摸了一本蓝菱面的册子。那是什么?大家好奇地聚过来,万长青更是激动地想去抢,但李狂药闪了几步,避开了对方的爪子。大家在昏暗中,拿起手电一照,只见上面写着——《醉龙神篇?上卷》。

“这不就是你们一直说起的那本书?”丁细细奇道,“怎么会在……”

“一定是刘付狼从刘付天官那里得来的,他祖上认识黄牧笛,黄牧笛又师从酒境,有这本书不稀奇啊,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被找到。”万长青乐呵呵地,想要把书拿到手。

王欧阳一摆手,挡住了:“别急!你自己也说了,这是人家祖上的东西,那就应该还回去。你现在又起贪念,不怕别人来杀你了?”

“你们在干什么?”

忽然,一个人站在门外,大家转头看去,原来是丁忘忧。既然人出来了,那么蜈蚣肯定挖出来了。大家本想听救人的结果,可丁忘忧瞥见那本册子后,脸上一震,他们还以为江连海没活下来。实际上,丁忘忧比谁都诧异,还以为熊中仙化做厉鬼来讨书,哪想到会在刘付狼身上。难道,人心真的叵测,好心收留的人会偷走他的至宝?

在这样的情况下,丁忘忧是哑巴吃黄连,不能承认书是他的。大家商量了一会儿,想要看一眼这本奇书的上卷全文,可意见不统一,有的想看,又的不想看,商量到最后都没把书打开。王欧阳觉得不妥,这既然是刘付家的东西,那就该焚烧祭拜,还到阴间去。万长青执意要看,看完再烧也不迟,刘付一家在九泉之下等了多年,再等几小时又如何?

在电光闪动的夜里,大家争执了好久,李狂药觉得手里握着的是烫手山芋,他刚想交给其中一个人拿着,这时书中就掉下几张纸来。大家见状,心说册子怎么散了,这也太不经拿了吧?带着疑问,他们捡起掉落的纸张,各自只看了一眼,争吵声就嘎然而止。

第十三章 地阁脉络图

掉下来的纸一共有四张,边角被切割过,留下了粗糙的边角。大家组合起来一看,出现了一副完整的脉络图,像是一处建筑。脉络图是古代建筑时的草图,与正式的图纸是不一样的,只画出了大概的布局。合起来以后,大家看家纸上有几一排字,上面写着:甘潭字库地阁脉络图。

丁忘忧心中一沉,不记得《醉龙神篇?上卷》夹了脉络图,这肯定是刘付狼弄的。只是,他住在这里许多年了,根本没发现过地阁,更没见过地阁图,刘付狼怎么拿到的?难道这小子真起了异心?丁细细曾在夜里见过她老爹外出,并撒谎骗了众人,现在见到她老爹的异样,心中便想难道父亲刚才跑在前头,趁黑用刀杀了刘付狼,并把刀藏在身上了?

大家沉默片刻,万长青就打破,说道:“丁老妖,你还说刘付狼没二心,要不是他死了,我们都得完蛋。”

“那谁杀了他?”王欧阳不认同,“凶手自己杀死自己?他又没被发现,我看八成是刘付天官的后人被栽赃了!”

李狂药看着大家,觉得坏人只剩下万长青了,应该就是他。西楼暗淡,要是谁跑在前头杀人,只要下手够狠,刘付狼是没有机会喊出声的,而且尸体上的脖子的确有一道深深的刀伤。刚才那么多人一起跑来,刘付狼听到丁忘忧等人的脚步声,肯定会放松警惕,认为是同伴来了,因此不会提防。

“不对啊!”李狂药在心里想,“凶手是刘付狼,大家人人自危,谁会去杀他?”

一时间,每个人关注的焦点都放在脉络图,与杀人凶手的事情上,差点把奄奄一息的江连海忘了。万长青想起来时,江连海已经躺在床上,手脚冰凉了。丁忘忧摸了脉搏,只说现在还有气,但能不能活下去,他可不敢保证,毕竟蜈蚣在皮下爬来爬去,留下了让皮肉溃烂的毒液,需要很长时间来恢复。

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家一开始没胃口去吃晚饭,都在西楼站着、坐着。等到更晚了,每个人的肚子呱呱叫了,王欧阳就拍了大腿,要去东楼吃佛跳墙。过了两个小时了,佛跳墙早就凉了,丁忘忧事事力求完美,一下楼就要丁细细和李狂药去烧火,把佛跳墙再热一热。王欧阳饿得慌,哪管冷热,张口就吃掉了。

在客厅里,丁忘忧看见了,忍不住地摇头说:“你太贪嘴了!”

“弄不好我待会儿也要死,有吃当然要趁快吃了。”王欧阳吃完一抹嘴,看见客厅里没有其他人,李狂药和丁细细在厨房起火,万长青在西楼守着江连海,于是他就问,“这里就我和你两个人,老妖怪,你实话实说,别兜圈子——人是不是你杀的?”

丁忘忧一怔,答道:“你话这什么意思?”

“咱们都是来相识了,没必要装!”王欧阳心直口快地道,“我们跑过去时,你赶在前头,我和老万在后面,就因为你是主人,顾着理解,没超过你。那边没灯,什么都看不见,你要是先一步杀了人,我们跑在后面的肯定看不见。刘付狼不好对付,怎么会不还手就被杀了,这不证明杀他的人,就是他相信的人吗?”

丁忘忧冷冷地哼了一声:“我没杀人!我犯得着把你们都带来,当着你们的面杀人?我在山里头把他杀掉,谁会知道?”

实际上,丁忘忧真的没杀人,他第一个跑上楼后,一进房间就看到了惨状。当时,丁忘忧怀疑过李狂药,因为是李狂药跑过来喊人的,除了他,在西楼没有第三者了。可丁忘忧现在看清了李狂药的为人,那种老实样不是装得出来的,而且李狂药也不可能挑在那种情形下动手,因为很容易被人怀疑。

王欧阳认真地盯着丁忘忧看了一会儿,断定这人讲的是实话,可他总觉得对方还有事瞒着。过了一会儿,王欧阳就叫丁忘忧多拿点蜡烛来,他想好好研究地阁脉络图。既然这里真的有地阁,那么也许能让外人自由出入,凶手或许藏在地阁里。丁忘忧也很好奇,便拿了三根白蜡烛点在桌子上,一起看那四份被割裂的图纸。

一边看,王欧阳一边想,这里以前不是镇妖佛塔吗,为什么脉络图写着“甘潭字库地阁”,莫非以前这里有一座专门焚烧书籍的字库塔?丁忘忧料想对方看出门道了,再瞒下去也没意思,索性把酒商的事讲了出来,连同《醉龙神篇?上卷》是怎么来的。王欧阳不同于万长青,他对那本奇书有点兴趣,但不大,看不看都无所谓。自从在刘付狼身上找到那本书,王欧阳没动过任何心思,他认为只有学不好手艺的人,才会天天想去找什么古经、古籍。

研究后,王欧阳就问:“这里如果以前是一座字库塔,就是你说的惜字宫,那为什么找不到它的地阁?熊中仙那位酒商挖地基应该早就挖到了,听你的说法,他应该是建好院子后才发现的。这份脉络图搞不好就是熊中仙所画。”

“不知道怎么到了阿狼身上。”丁忘忧纳闷,“我不相信他会背着我这么做。”

“我也不相信你会这么做。”王欧阳反说,“人嘛,都有两面,谁会想到,你早就拿到了上卷?即使是李狐老哥来你家做客,讨论七皇之地的事,你都没声张。”

丁忘忧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个人的以前经历,没有义务四处声张。即使他得益于上卷秘文,让他在酒学上造诣高深,这也要考虑个人的理解与酿造能力,不是谁捡到都能看得懂的。他们两个人看着脉络图,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这时候丁忘忧就注意到了“甘潭地阁脉络图”的字迹很眼熟,绝非熊中仙所写,因为他从没见过熊中仙的笔记。

夜雨风吹,丁忘忧思绪拨动,不断地回想,这笔迹究竟是谁的,为什么如此熟悉?

与此同时,李狂药和丁细细在隔壁起火,将佛跳墙重新加热。香味在厨房里缭绕不尽,柴堆后的羊饿了,闻到香味就咩咩地叫起来。不过,羊不能吃肉,丁细细就丢了几片菜叶,让羊果腹。直到现在,丁细细都不知道羊是谁牵来的,骆佬既然没提过,应该就不可能是他了。因为丁忘忧很爱干净,厨房里养羊,会坏了饭菜的味道,所以骆佬决不敢在厨房养羊。

“你说……”丁细细看着低头吃东西的羊,猜道,“这只羊是不是妖怪?人都是它杀的?”

“怎么会有妖怪呢。”李狂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