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丁细细柔声道。

“别想太多了。”李狂药没有说服力地劝道。

丁细细听不进去,仍道:“院子里没有地方可以藏人,水潭浪大,也不可能有外人游进来。唯一有古怪的地方,就是那口井了。因为有蜈蚣,所以我们都没进去查看,会不会凶手躲在井里,那里有机关?”

“你是关心则乱,以前你那么聪明,怎么现在却傻了?”李狂药一边往灶里塞木柴,一边严肃道,“井道很小,我下去时都勉强通过,要是有暗门,那要打开多麻烦?如果是井底有机关,水不会全部泄干吗?又怎么会有酒味?”

“江连海肯定进过暗门,他身上有蜈蚣留下的溃烂伤,没下过井怎么会有?”丁细细怀疑道。

“我也下过井,可没有被蜈蚣上身。你就别多想了,等雨停了,我们马上离开这里。”李狂药安慰道。

“这里是我家,怎么能说走就走。”丁细细叹了一声,伤心的感觉笼罩在心头。

李狂药也不愿意坐以待毙,凶手杀了那么多人,照这趋势估计要把人杀光才罢休。为了确定凶手不是从水井进出,李狂药就想了一个主意。只要在井空放几块木板盖好,上面压住一个装满水的木桶,凶手要进出必定会推动那些东西。这样一来,即使不能挡住凶手,他们也会知道凶手是不是藏身在井里。丁细细认为这个主意很好,趁着加热佛跳墙的空隙,她就心急地把木桶压在水井上。

大功告成了,丁细细就回到厨房,继续烧火。李狂药不停地望向水井,总觉得随时会被震开,尽管他不认为井下有秘道。不知不觉,火烧了半小时,佛跳墙的香味飘出厨房了,丁细细才跟李狂药一起把烫手的酒坛子端回客厅里。

丁忘忧拿着地阁脉络图,冥想许久,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丁细细端着东西走进来,猛地就激动地想,他知道脉络图来自何人之手了!

第十四章 龙井

丁细细跟李狂药分别端着热呼呼的酒坛走进客厅,丁忘忧就想起来了,地阁脉络图的字迹出自他最熟悉的一个人——胡小环。胡小环是丁忘忧的妻子,在他接手魔潭酒院的五年后,他妻子就死了。

说起来,胡小环的死也很诡异,70年代的一个晚上,丁忘忧刚从四川回来,胡小环给他做了晚饭。隔天早上,胡小环竟被人发现死在干涸的潭中,而当时水潭没有一滴水,附近的环境也逐渐沙化了。胡小环的死状奇惨,因为她的脖子断开了,血将红色的丹砂染得更红,倒像是干潭在流血。

胡小环的死一直是丁忘忧的梦魇,很多次他都梦到当年的经过,可他却没找到杀害妻子的凶手,四周也没有可疑的人。丁忘忧只记得,那晚胡小环夜里起来上厕所,后来就没回过床上。现在一想,胡小环的死状与骆佬相似,莫非当年的凶手又回来了?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正合丁忘忧的心意,他可以报仇雪恨了。

这时候,丁细细将烧热的佛跳墙摆在桌上,丁忘忧才从思绪中回过神。那笔迹定是胡小环所写,可丁忘忧从未见过这份脉络图,莫不是当年胡小环的死与甘潭字库的地阁有关?丁细细发现她老爹神色有异,便问怎么了,还以为佛跳墙被她加热过度了。丁忘忧拂去忧虑之象,正色地道:“去把你万伯伯叫来,李狂药,你陪细细一起去。”

丁细细虽不喜欢万长青,但来者是客,当下就转身与李狂药跨出客厅,向死气沉沉的西楼走去。路过院中的井边时,李狂药扫了一眼被封住的井口,不想压在上面的木板与水桶竟砰地震了一下。一开始,李狂药以为是闪电时产生的幻觉,可木板与水桶又震了一次。那情况非常明显,不可能看花眼了,李狂药想到这里,心说凶手不会真的在井里吧,现在出来不怕被捉到吗?

李狂药见状,忙提醒:“细细,你看。”

“难道井下真有人?”丁细细满腔窝火,提开水桶,掀掉木板,动手就要捉住凶手。

李狂药怕遇到凶险,连忙将丁细细往后一拉,然后就举着手电往黑漆漆的井底照了照。奇怪的是,井里竟然空无一物,除去乱腾的灰尘薄烟,什么都看不到。距离隔得远了,李狂药不确定井底是否还有蜈蚣盘踞着,水底倒是波光荡漾,但那层水太浅了,不可能让凶手潜下去。水光波动,多半是因为雨水打进去。

“这怎么可能?”丁细细也很纳闷,“如果没人,刚才木板怎么动了?”

“就算有人,他要躲起来,也不会动作那么快。”李狂药撑着伞说。

“算了,把井口再封起来,我们先去西楼叫人吃晚饭,时间不早了。”丁细细凝眉丧气,似是受了打击。

待李狂药走去西楼时,万长青正坐在床边,看着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江连海。由于要去吃晚饭,万长青就不客气地让李狂药留下守着,以免又有凶杀发生。丁细细是主人,自然不会把她留下来,李狂药不想闹僵,他就点头答应了。丁细细早就料到有此一遭,因此早就留了一坛佛跳墙给李狂药,听到万长青这么说,她也不气不恼。

不过,丁细细仍不放心,就怕李狂药转眼就变成下一具尸体。如今,算上黑老三,院子内外已经有4具尸体了,丁细细可不想再添一具。于是,在离开西楼前,丁细细千叮万嘱,让李狂药听到动静就马上去东楼叫人,不要傻傻地留下来保护天杀的江连海,那不值得。李狂药看见万长青已经下楼了,他怕丁细细落单,便催她快快跟去,不用替他担心。

实际上,李狂药也有点紧张,西楼活着的人只剩他了,刘付狼都敌不过,他能行吗?当人都走开了,李狂药就站在江连海的床边,看着床头的油灯发呆。又过了一会儿,李狂药的耳边就响起丁细细在厨房里说过的话:“我老爹肯定会叫我和你去找万长青来客厅吃晚饭,那家伙疑心重,不会独自把江连海放在西楼,一定会让你留下来看人。你要找机会翻一翻江连海的东西,看看有没有线索,他的身体被蜈蚣腐蚀,肯定去过井下。”

“丁细细真聪明,全被她料中了。”李狂药不得不佩服。

此时,西楼没有别人了,江连海又昏迷不醒,李狂药就提着油灯,放心地在屋里翻包囊。江连海的东西几乎都是衣服,没有特别的东西,连内裤都翻了,就是找不到线索。李狂药恶心地抹了抹手,琢磨着江连海老奸巨滑,应该不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包里,肯定怕被人翻。接着,李狂药转身去翻床上床单时,床尾有明显的突物,似乎下面压着什么。

“你小子果然有秘密。”李狂药望了江连海一眼,然后就掀起床单的一角。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袋子捂得紧紧的,李狂药打开一看,那是一件薄薄的外套,上面覆了一层黏乎乎的稠液。李狂药将衣物凑近一闻,有点中药味,又有点酸味,跟皮肤溃烂发出的腐味差不多。李狂药心生怀疑,将外套展开一看,在衣服下角有撕裂的小孔。傻子都能看出来,江连海肯定穿着这外套去过井下,蜈蚣钻了进来,这才将他腹部腐蚀了。

可是,井下有什么东西,能让江连海冒险爬下去,还瞒着大家?

井下除了神秘渗出的美酒,只有那群可怕的蜈蚣了,江连海总不可能为了捉蜈蚣才下去吧。话说回来,蜈蚣在古时候也叫药龙,一些酒人喜欢拿蜈蚣泡酒,等年老时拿来畅饮,可能舒缓筋骨疼痛。以前,李狂药在湖南听李小北讲过,湖南的一个小镇有一口井,吸引了许多药龙蜈蚣爬进去,之后的那口井就变成了龙井,传说只要喝了井水就能百病痊愈。蜈蚣是中药,这已经众所周知了,但龙井的存在还是极少数的。

李小北早年失踪,龙井一事,便是李狂药从那位好朋友口中最后听到的一个故事。后来,李狂药在中山市也见到过一口龙井,但早就枯了,里面的水已经没了。只听附近的老人提起,有一年蜈蚣爬满龟裂的井壁,里面的水喝了就身体健康,拿来酿酒更能空杯留香。龙井的成因没有科学的解释,只有较为迷信的说法,基本上是说井下有修炼成精的灵物,蜈蚣有趋宝的天性,因此才会被集体吸引到井下。19875年时,李狂药曾目睹那口枯井拆掉的过程,有人的确在井下找到了一个人型的小金人,但没人知道小金人为什么埋在井里,也找不到任何相关的古文记载。

难道,井下也有小金人?江连海即使相信龙井的传说,单凭他一人之力,也不可能拆掉那口井,他为什么要下去?

李狂药怀疑地翻了翻,除了那件满是稠液的外套,没有太多的发现。迟疑了一会儿,李狂药就从头到尾地把江连海检查一遍,看看是否在他身上留下线索。提着油灯看了一下子,李狂药就注意到江连海的左手满是鱼鳞,散发着恶心的腥臭味。再一看江连海的右手,也有一层鳞片,怎么都搓不掉,好像在皮肤上扎根了。

龙井内一般水质清澈明亮,鲜少浑浊,更不可能有鱼。李狂药回想,那晚在院外发现一筐鱼,江连海不会去摸了那些鱼吧?鱼和井有什么关系?这些问题都太复杂了,李狂药实在猜不透,他便想等丁细细来了,再问问对方的想法。

不过,李狂药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拿着房里的一根筷子,撩开了那件稠液满布的外套口袋。翻了第一个口袋,没有发现,等到翻了第二个,李狂药就不由得奇怪地自语道:“江连海怎么会有这张东西?”

同时,丁细细陪着三位大人吃晚饭,客厅灯火晃动,每个人都跟僵尸似的,在光线的映照下血色全无。沉默地吃了一会儿,丁忘忧就把那份地阁脉络图传开,叫大家过目,并想想地阁是否真的存在。而那本《醉龙神篇?上卷》也放在丁忘忧身上,万长青尽管想看,但又拉不下脸皮,不好意思去抢。

看过了脉络图,万长青就说:“这是你家,你都不知道地阁在哪里,我们怎么知道。”

“可不是嘛,你故意考我们?”王欧阳也不乐意了。

“这是我……妻子画的图,应该错不了,可惜她早过世了。”丁忘忧说起这事时,看了女儿一眼。

丁细细冷不防听到这句话,便着急地从万长青手里抢回脉络图,仔细地看了看,心想原来这就是她娘的笔迹,可为什么会在刘付狼手上?那时候,丁细细还小,刘付狼也没到丁家,这图应该先落在她老爹手上才对。

“老爹,你没骗我,这笔迹真是……”丁细细支吾地问。

丁忘忧认真地点了点头,答道:“错不了。不过我从没跟她提过熊中仙的事,她怎么知道酒院有地阁,我就不清楚了。”

“你有秘密,不许你老婆有秘密?”王欧阳闷闷不乐地问,敢情在坐的都有秘密,大家还是不团结,再有杀戮,他可懒得再管了。

就在这时候,院中的井盖再次震动,压在上面的水桶晃来晃去,最后被震得翻倒在地,响起巨大的声音,让分别身处东西两楼的人都吓了一跳。

第十五章 车票

龙井掀盖,声若天雷。西楼如同鬼楼,血尸陈列,腐气蔓延,火光暗淡。李狂药从裹满黏液的衣服口袋里翻出一张东西,正感蹊跷,心思就转移到那声巨响上了。雷声不似刚才的响声,一定是井盖被掀开了,可凶手一直暗中行凶,怎么现在敢出来了?迟疑片刻,李狂药把那件衣服放回黑色的塑料袋里,但没把口袋里的东西放回去,随即就奔下楼,想看一看雨夜里发生了什么事。

咚咚地急跑下来,李狂药就看见东楼的人也一脸惊讶地走出来,望着落在院里的木桶与板子。那口龙井里没有立刻爬出人,或者一群蜈蚣,什么都没有。大家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走进雨帘中,去看那口井里有什么古怪。此刻,天昏地暗,打着手电照下去,由于水光的反射,很难看清井底的情形。再者,若真有古怪,靠近的人很可能被勾下去,并且没有反抗的余地。

约摸过了一分钟,井口还是空洞洞的,李狂药就第一个迈进雨中,伞都没撑地靠向那口井。丁细细怕生变,赶紧打起伞过去,也想要一窥龙井乾坤。眼看女儿要去龙井旁,丁忘忧哪里还站得住,于是紧跟而去。王欧阳看见万长青追在后头,他本想一起凑热闹,可一瞬间觉得院子里的情形有点古怪,却又说不上哪里怪。

“凶手就在这几个人之中!”王欧阳灵光一闪,想道,“什么不在场证据、密室、躲着的凶手都是他妈的屁话!虽然我知道谁是凶手了,但说出去,他们会相信吗?之前的那些疑点是怎么办到的?我得想明白了才能说出来,否则会被倒打一耙!这段时间,我得看紧凶手,不能让他再杀手了!”

王欧阳摸着下巴的胡渣,嘴角露出一抹邪笑,然后就打起一把黑伞走去,准备看一眼井下有什么名堂。五个人围在井边,有两个人拿了手电,一起照下去了,却什么看不见,只有水光闪烁不断。

“刚才没人靠近水井吧?”李狂药抬头问。

“没有啊,我们都在客厅里,谁都没有接近。”丁细细诧异道。

“丁老妖,你存心捉弄我们吗?明知道你家闹鬼,还把我们带来?”王欧阳半开玩笑,半责怪地说。

“真是闹鬼吗?我看未必。”万长青意味深长地看向丁忘忧,话中带话地说,“那份甘潭地阁脉络图大家都看了,在佛塔兴建前,这里是一座字库塔,也就是惜字宫。是不是这口破井联着字库地阁,你没跟大家说明白?”

丁忘忧怒眼一瞪,压着声音答:“该知道的,我全说了。那本书太古怪了,而且是我早年得来的,那时又没认识你们,年青时的事有必要件件交代吗?再说,我如果没保住那本书,它早在文革时被烧掉了,你们哪还有机会看见。”

王欧阳看丁忘忧生气了,便跳出来圆场子,和气道:“丁老妖以前有奇遇,那是他的造化,万财主你妒忌吗?你要是想看,也去找那本书的下卷嘛,下卷还没谁见过呢!”

李狂药看着三位前辈争起来,一时心虚,脸烧得通红,心想要是他们知道下卷在他身上,会不会气到想杀了他?看来把下卷交给他的前辈说得没错,此事最好别泄露,省得惹来麻烦。为了上卷,已经死了那么人,要是凶手知道下卷也在院中,肯定还有更大的杀戮出现。听着大家争了一会儿,李狂药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时却见井底的光波之中泛起一个骇人的东西。

“你们快看!”李狂药急忙出声,叫大家往下看。

刹那间,其他四人俯视下去,竟看见一条粗粗的黑鳞扫过水面,很快又沉了下去。这是大家第一次见到井下真有古怪,可打井时,井底应该是在水层附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东西跑出来?李狂药心中大惊,看那条黑鳞,像是鱼又像是蛇,不知是什么东西,它怎么跑到井底去了?之前,李狂药爬下井底,井水没有古怪,只是井壁趴了许多蜈蚣而已。

“鲛人?在井里?”丁细细纳闷地问,同时无意地把伞朝李狂药那边挪了挪,自己的肩膀一下子就被淋湿了。

“七鲛魔潭的传说,不是说潭干了,什么都没捞到吗?可这口井还有水,是不是都躲里面去了?我以前听说井里也有龙王和龙宫,看来不假!”王欧阳啧啧道。

“一条鲛人能做怪吗?井底离井口说少有十米,井又那么小,鲛人能跳起来,撞到压在上面的水桶吗?”丁忘忧一针见血,让大家无话可说。

万长青见井下蹊跷,此际又不可能爬下去,于是就建议先回客厅商议,再做下一步打算。反正他们刚吃饱,爬上爬下,然后伤身子,不如静观其变,顺便养精蓄锐。丁忘忧点头同意,马上就叫女儿回客厅,别贪新鲜。李狂药想起从江连海口袋里找出的东西,准备要在大家面前拿出来,却被万长青喝了一声,让他回去看着昏迷的江连海。

丁细细很不满,却不便发作,只好对她老爹说,也要去西楼待一会儿。丁忘忧看了一眼西楼,如今那里妖气腾腾,极为不祥,于是就硬拉着丁细细进客厅里。王欧阳朝丁细细挤了个眼色,就对其他人说,要跟徒弟说点话,接着就把手搭在李狂药肩上,一起走进西楼里。

“欧阳公,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李狂药一到房檐下就问。

王欧阳笑了笑,松开李狂药,小声说:“傻小子,变聪明了嘛。我问你,你真不知道谁是凶手吗?这时候千万别袒护任何人。”

“谁是凶手?”李狂药一头雾水,蒙蒙地问,“我袒护谁?”

王欧阳一改玩世不恭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狂药的双眼,四目相对一会儿,他严峻的神情才松开,笑着答他说着玩的,不用放在心上。李狂药其实也没放在心上,等师傅不闹他了,他就从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让王欧阳过目。王欧阳瞥了一眼,以为是什么宝贝,却发现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车票。

起先,王欧阳想叫李狂药一起上楼,看着那个半死不活的江连海,下一秒就注意到车票有问题。那张车票是从张掖市到临夏州的,车票出票时间就在7天前,这和他们去踏白古城的时间差不多。踏白古城在积石山县,而积石山县正是临夏州的一个下属县。王欧阳听李狂药说,这车票是江连海的,那么他可能在去踏白古城前,先来过张掖,甚至位于山丹县的这间老酒院。

“那浑小子早几天来过?是不是找了锁匠,配了推心锁的钥匙?”王欧阳看着车票,自言自语地说。

“如果江连海来过,是不是万长青也来了。”李狂药猜测。

“不对啊!”王欧阳回想了一遍,摇头道,“我在癿藏镇见过黑老三,还见到了万长青跟江连海,他们的时间对不上!这车票不是江连海的!”

“不是他的,怎么在他身上?”李狂药接回车票,不明白地想。随即,李狂药就想起来,刘付狼死前目露凶光,问江连海是否知悉了他的秘密,莫非车票是刘付狼的?那天,他们在沙漠外等刘付狼回来,只是一个假像?可跟去踏白古城,与老酒院里的杀戮有联系吗?如今刘付狼都死了,事情恐怕没有答案了。

李狂药和王欧阳楼檐下讨论了一会儿,身在东楼客厅的万长青瞧见了,便在对面大喊,问他们为什么还不上楼,在下面鬼鬼祟祟地讲什么?王欧阳夺过车票,不客气地打着伞走过去,把李狂药的发现一字一句地讲出来,故意气一气万长青。可李狂药却紧张起来,就怕大家以为他手脚不干净,喜欢乱摸人家的东西。好在,车票的确有问题,其他人没有计较,惟独万长青不满地望了李狂药一眼。

丁忘忧先说:“张掖那么大,即使江连海来了,也不一定到山丹县,更不会来这间老酒院。骆佬天天守在这里,如果江连海来了,他会告诉我的。”

“但这张车票真有问题,时间对不上,我们不如再去搜一搜江连海的东西,没准儿有新发现。”丁细细使坏地说,“他怎么受伤的,好像还没答案呢。”

“细细说得对,去看看吧。”丁忘忧顺了女儿的意思。

万长青更加不满:“要是李家那小子栽赃呢?刚才只有他在西楼,不是吗?”

“他怎么栽赃?这车票可不是假的!而且我徒弟的时间也对不上,他那时跟我们在癿藏镇,绝对没机会买到这张张掖市到临夏州的票。你要是想证明江连海的清白,那就一起去搜一搜。”王欧阳不给面子,咄咄逼人。

“搜就搜,谁怕谁!”万长青被激怒了,第一个冲进雨中,朝西楼奔去。

大家连忙跟去,一上楼就乱翻江连海带来的东西,但实际上李狂药都翻过了,并没有多余的发现。这时候,丁忘忧去摸了江连海身上的裤子口袋,那里有一叠硬物,像是信封之类的东西。李狂药在旁边观望,心想刚才没往那里摸,因为裤子口袋靠近人家的命根子,他觉得不好意思。只见,丁忘忧将那东西抽出来,放走油灯下瞧了一眼,果然是一封信。

李狂药就在油灯旁,他凑近瞄了瞄,和丁忘忧一样,心中的疑惑没解,反却更是纳闷了。

第十六章 第四封信

江连海身上的信早被拆开了,摸在手上,暖暖的。丁忘忧狐疑地扫了一眼,只见信封上写着“江连海 收”,而邮戳是“广东省中山市”,邮戳时间与李狐寄出的三封信一致。再看信封上的笔迹,丁忘忧和李狂药都认出来了,正是出自李狐之手。

在李狐死前,他曾寄出三封信,分别寄给王欧阳、万长青、丁忘忧。三封信的内容各异,李狐最初寄出来的信各不相同,给王欧阳的信里提到酒人报仇的事,给万长青的信里则涉及黑老三的事,可给丁忘忧的信却和白堕天盉有关。那三封信的事在踏白古城里已经昭然若揭,王欧阳起初还以为信都是一样的,哪知道李狐分别写了不同的。

“你看看。”丁忘忧把信给王欧阳,并说,“这是李狐的笔迹,对吧?”

“他给这小子也写了一封?”王欧阳诧异地问。

万长青不信,抢过来一瞧,也奇怪地自语:“怎么可能?阿海也收到过李老哥写的信?他和李老哥有往来,我应该会知道啊。”

“把信拿出来看看就知道了嘛。”丁细细在旁怂恿。

李狂药虽然认为私看别人的信不对,但同样好奇心盛,想要瞧一眼他太爷爷给那混小子写了什么。三位前辈没有犹豫,由万长青抽出里面的信笺,拿出来就放在油灯旁,让大家凑近后一起阅读——

“江连海,我是你一位伯伯的老朋友,你应该也从万长青口中听说过我这个人。接到我的信,你肯定很纳闷,为什么从无往来的我会给你写信。事实上,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很可能已经死了。有些事情,我想要告诉你,但在信上说不清楚,你必须亲眼看见。如果有机会,你去到甘肃山丹县的丁家酒院,一定要好好研究那口龙井。只要你研究得够仔细,你就会看到一个江家的秘密。李狐。”

良久,没人出声,大家静静地站在油烟味缭绕的房间里,消化着信中提到的内容。这里是丁家,起码从70年代开始就在丁家名下了,可李狐却在信末提到,那口井中有江家的秘密,这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多年以前,这里曾是江家的地盘?可惜信中写得不详细,也许李狐怕信被截走,因而含糊其辞。

沉默中,李狂药打破道:“要不要去看看那口井?太爷爷在信里提到龙井两个字,他应该早就知道井里有蜈蚣,可是……”

“可是我们以前从没发现过。”丁细细意会地接话。

丁忘忧不出声,只在心里琢磨,他以前早就怀疑井下有通往地阁的暗道,因此在丁细细没出生前就查探过。井里环壁严实,壁后不似空心,石砖缝隙里也有水蚀老斑,决无近期推拉的痕迹,也就是说井中无暗道。不过,结合之前看到的黑鳞鲛身,也许暗道在井水之下,只是很难想象那种暗道要如何设计。

王欧阳见主人不说话,便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打算自己去研究那口龙井。万长青也想跟去,可他留了下来,盯着昏迷的江连海,嘀咕李狐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封信。难道,那张车票真是江连海买的?在此前,江连海偷偷溜进丁家老酒院,对那口神秘的龙井做了手脚?总之,谜底应该在那口井中,只要找到端倪,问题就迎刃而解。

房里的油灯枯了,火光欲灭,丁细细就准备下楼去添灯油,不再理会江连海的事。李狂药一样不想理会,于是尾随离开,到西楼下面找灯油。一楼除了几间酒库,还有一个杂物间,与东楼的杂物间对称。丁细细拿着钥匙想要打开,可却发现钥匙插不进去了,她以为拿出钥匙了,可叫李狂药举着手电朝钥匙照了照,的确没拿错。

“这些钥匙长得很像,我在钥匙上贴了胶纸,应该没错啊,上面写了‘西楼杂间’,你看!”丁细细一面说,一面把钥匙递给李狂药。

“这是你写的吧?没人换过钥匙?”李狂药拿着钥匙,问道。

“我写的字当然记得了。”丁细细肯定道,“绝对错不了。”

“那为什么打不开杂物间?”李狂药眉头一皱,握着钥匙去试了一下,结果还是插不进钥匙孔。

“难道……”丁细细拿回钥匙串,看了看其他钥匙,怀疑有人把钥匙调换了,因此骆佬的死才能实现封闭房间的谋杀。她拿着钥匙跑回楼上,在被撞翻的门锁上试了一下,却是能打开的。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凶手虽然可能把钥匙换回去了,但丁细细确信凶杀发生后,这串钥匙就一直在她和她老爹手中交替着,别人没机会做手脚。

“怎么了,细细?”这时,丁忘忧在江连海的房里听到动静,走出来问。

丁细细把问题说了一遍,丁忘忧就拿起钥匙看了看,眼神之中有些闪烁,这异常被李狂药和丁细细注意到了。接着,丁忘忧竟把钥匙拿回去,说灯油的事让他去处理,杂物间开不了就算了。李狂药不由得怀疑,丁忘忧是不是真的杀了人,他明知道钥匙有问题,为什么强装镇定,骗他们说钥匙没问题?

眼看丁忘忧下楼了,丁细细就闷闷不乐地倚着李狂药,看向骆佬、骆娘与刘付狼的尸体。现在,尸体已经僵硬了,血味与尸气总空气中增浓,整栋西楼都能闻到了。丁细细一声哀叹,便叫李狂药跟她去酒库,拿点酒来压住尸气,不然闻多了,人的身体会受到侵害。不过,钥匙已经被丁忘忧拿走了,丁细细一想起来,马上就砰砰地跑下去追人。

李狂药看到搂道中闪过一抹淡黄色,本来迈起步子要同去,却听到江连海在房里迷糊地呻吟:“假的!他是假的!人都是他杀的!”李狂药闻言,僵住了,停下了脚步。万长青在房里不出一声,暗自思索,也知道李狂药就在走道上。片刻之后,江连海的声音就越来越轻,听不懂他在喊什么了,像是很痛苦的样子。李狂药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再偷听下去,于是就悻悻地一个人下楼了。

这时候,丁细细缠着她老爹,想要拿回钥匙,可却被拒绝了。丁忘忧站在楼下,瞥了正站在井边的王欧阳一眼,便说他会开酒库拿酒镇尸气的,不需要别人操心。可丁细细却不答应,硬要一起跟去,还想拿些好酒让李狂药尝一尝。当李狂药轻轻地走下来了,丁细细马上就叫他过来,让他去挑好酒。

丁忘忧走到一间酒库前,笑了笑:“你又在耍心思了。不过,今天你们都累了,喝点酒就睡吧。”

“人家大老远来我们家,一来就碰上那么多怪事,让他喝点好酒又怎么样?”丁细细娇声道。

李狂药哪有心思喝酒,可听到了对方那么说,谗虫就被钩出来了。这几间酒库中,丁忘忧打开了最里面的酒库,说是其中藏了最好的佳酿,开坛后放在尸身旁,还能抑制尸体腐坏。李狂药对此不尽信,酒最多能盖掉尸臭,怎么可能让尸体不坏掉。一进去,李狂药就拿着手电往里面看了看,这里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坛、酒瓶、酒缸,无一不精美绝伦,叫人好生喜欢。

“你来挑吧,你想喝什么酒?”丁忘忧徉装慷慨,实际上又想考李狂药,想从人家选酒的事情上判断为人与酒学修为。且不说李狂药是否有真才实学,即使真的怀才,他若选了最好的酒,那此人定是靠不住,一见珍宝便贪婪忘本。

李狂药心知肚明,丁细细怕他不懂,还在旁边挤颜色。架子上的酒很多,不过封得很实,酒味并没有太多的外泄。酒器上没有写酒名,不过酒的容器一般都对应各类酒,真正懂酒的人会分类而盛。就像喝茶用茶杯,喝酒用酒杯,喝咖啡用咖啡杯一样。在浑浊的光线中,李狂药搜寻了一番,目光就停在了一瓶葡萄酒身上。

那瓶葡萄酒覆着灰尘,没有贴商标,像是丁家自己酿的。李狂药打着手电看了看,想观察封口的木塞是否绘有酒家的名字,不想竟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那酒木塞是新的,和覆盖灰尘的棕色酒瓶很不对称,让人看着非常别扭。一般,隔着长长的瓶颈,普通人看不出木塞新旧,但那个木塞没有完全嵌进去,露了一点出来。

丁忘忧见到异状,免不了惊讶地吸了口气,于是就拿起酒库里的一个开瓶器,将木塞狠狠地拔了出来。一时间,酒味就震荡开来,李狂药的鼻子里就钻进一股馊味。在品葡萄酒时,通常都是用“闻香”手法,大概过程就是晃动酒杯,将酒味激荡而开。只要带有暴烈的水果香味(外加香精)、酒精味突出即是下等酒。

现在,李狂药闻的馊味并不浓,是他鼻子慢慢灵敏了,通常这种味道会被木塞及橡木桶盖去。实际上,那种馊味来自酒中的杀菌剂二氧化硫的气味,劣质酒因为使用霉烂、变质的葡萄原料,或者为了防止酒变质,酿酒师傅就会加大二痒化硫的用量,而这种东西会对人体造成损害。

李狂药搞不懂,丁家看起来挺懂酒学的,为什么收藏了劣质酒,难道是想考他?可丁忘忧哪能未卜先知,早早地放一瓶破酒在架子上。却见,丁忘忧怒气冲天,在架子上看了看,然后就走到角落,仔细地检查一口黄色的酒缸。

“有人开过了!”丁细细站在一旁,看到封泥被划开了,很是惊讶。

丁忘忧怒想,钥匙只在他们几个人手中,谁进来动了他珍藏的老酒佳酿,真是太过分了!接着,丁忘忧想看一看,缸子里的酒是否安好,便大力地掀开了缸盖。李狂药拿着手电,上前举起,照进去一看,却吓了一跳,因为酒面上浮着一个人头。

第十七章 猿头

酒缸里发射着手电光亮,李狂药一时恍惚,以为是人头。再看一眼,他就觉得很眼熟,仿佛在哪见过类似的画面。丁忘忧嫌反光太强,便喝了一声,让李狂药把手电灭了。酒库封闭得非常好,墙上的小窗也盖着,空气不流通,光线也进不来。丁细细怕有问题,没敢让大家陷入黑暗之中,仍保留了一盏油灯。

黄色酒缸放在角落里,不方便观察,丁忘忧随意单手一推,缸子就移到了两个酒架的中间。李狂药在一边呆呆地看着,丁细细以为他吓傻了,想问他怎么了,却见到他拍了脑袋,像是想了什么重要的事。的确,李狂药想起来,他太太得病前,正是在舞醉龙的当天见到了带有猿猴头骨的酒,之后就一病不起,一命归西。

李狂药把这疑问说出来,丁忘忧罕见地点了点头,认同道:“你说得没错,这不是人头,是猿猴的头。”

“酿酒要放骨头?”丁细细惊奇道。

“用不是熬汤,骨头放在酒里干嘛?”丁忘忧说完就紧皱眉头,像是很心烦的样子。

李狂药闻着酒缸散发的怪味,回忆起醉龙节那天,太爷爷一急就病倒了。原本,李狂药以为丁忘忧也会急得晕倒在地洞一样的酒库里,哪想人家还站得稳稳的。对于这件事,李狂药一直很纳闷,不明白看到猿头有什么好惊慌的,以至住进医院里。丁忘忧的反应虽然不强烈,但好歹还是有点反应的,这说明猿头一事并不简单。

丁细细觉得事有蹊跷,问她老爹推心锁真的很难配钥匙吗,否则缸子里的酒怎么被做了手脚?丁忘忧没有马上回答,熟悉他的丁细细就料到,她老爹已经有答案了。可丁忘忧没有在酒库里把答案揭晓,只用手指蜻蜓点水般地戳向漂在酒面上的头骨。没想到,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李狂药清楚的记得,醉龙节上,他们开的酒坛也有一个猿猴头骨,可一抓头骨就溶解成淤泥状了。这一次,李狂药以为也是如此,却见丁忘忧戳完了头骨,它没有溶解,而是吐了个泡就硬生生地沉进酒缸底下。

“情况你和太爷爷的不一样?”丁细细奇道。

“是不是酿酒的时间不一样?一个长,一个短?”李狂药猜道。

丁忘忧不做无谓的猜测,捞起袖子就将头骨从缸子底下捞起来,然后就女儿与李狂药跟他出去,连酒库的门都不用关了。丁细细心说,门不关也罢,反正现在关跟没关一样,有人能出入如无人之境,一定是推心锁被人多配了钥匙。等他们出来了,都忘记了要去楼上给江连海的房间添灯油,等灯要灭了,万长青就走下来想问怎么回事。丁忘忧和万长青撞个正着,一开始万长青想要发牢骚,可看见猿猴头骨就把话吞回肚子里去了。

这时候,王欧阳也还在井边观察底下,歪着头看过西楼这边,冷不防地也怔住了。丁忘忧一手拿着头骨,一手打着一把黑伞就走向东楼客厅。万长青和王欧阳会意地跟去,丁细细拉着李狂药想尾随,却见她老爹转身说:“细细,你和李狂药在西楼看着江连海,我们一会儿再叫你过来。”

“去吧!小心一点!”王欧阳朝李狂药使了个眼色,便匆匆地冒着大雨跨进了东楼的客厅里。

风雨持续了两个晚上,丁细细情绪降到最低点,被她老爹挡在门外,她很生气:“我偏不去守着江连海。谁叫他乱跑,现在动不了都是他自作自受。”

“算了吧,我们去看着他,弄不好能逮到凶手。”李狂药劝道。

丁细细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深夜,凶手也许真的还会现身。想了想,丁细细就去找了一壶灯油、舀了一坛酒,接着才与李狂药慢吞吞地摸上洞窟一般的二楼。江连海依旧躺在床上,梦呓个不停,丁细细听烦了,就拿了一根添灯油的长勺敲了人家的脑子,让他别吵。李狂药闻着尸气,觉得不舒服,便先把拿上来的酒倒出三碗,分别放在三具尸体旁——骆佬、骆娘、刘付狼。

那三碗酒是从一个大酒坛里舀出来的,叫作美人酒,是用高梁和几味特殊草药酿制而成。据传,美人酒是由山西的一家大花烧坊酿制,元明清三朝时都专门进献贡酒。不过,大花酒坊的酒不是用来喝的,而是拿去陪葬的。这种酒之所以叫美人酒,是因为下葬时打开酒坛,尸体能够长久不腐,尸身留香,有一种很奇特的杀菌功效。

李狂药曾听王欧阳讲过,王家涉足各地古墓,酿造龟灵酒,自然也见识过美人酒的奇效。王欧阳说,实际上美人酒没那么神,最多能让尸身十日不腐,时间一长,会变成酒尸,引来奇奇怪怪的东西占据尸身。王欧阳最怕死后被蛇鼠占据尸身,还嘱咐李狂药在他死后,一定要让他火葬,烧成灰最好。

“这些酒是你师傅给我老爹的,以前一直藏在酒库里,从没想到今天会用上。”丁细细从江连海的房间走出来,提着油灯站在走道上说。

李狂药把酒放好了,转身答道:“希望雨能快点停下来,美人酒不知能不能镇住尸气,好在大雨让温度降低了许多。”

丁细细悟道:“要不,你今晚跟你师傅挤一挤,不睡这边了。味道太怪了,你肯定睡不着。”

“这不算什么!况且我也不能走,还得看着江连海。”李狂药说完了,用更低的声音继续道,“你知道酒里有猿猴头骨是什么意思吗?我看你老爹跟我师傅他们好像特别紧张。”

“我也不知道,我老爹从没提过。”丁细细翘着小嘴,说道,“他故意不让我去客厅,肯定有大秘密。不如这样,我们去偷听?”

“这不好吧?”李狂药犹豫,万一被逮住,那该多丢人,自己良心更是过不去。话说回来,现在雨声劈啪,如同放鞭炮,那三位前辈是听不出客厅外的动静的,倘若真去偷听,他们不会发现。李狂药心中同样好奇,被丁细细怂恿了,他就决定昧着良心干一次坏事。

丁细细坏坏地笑了笑,准备走下楼了,李狂药就拉住她,讲道:“江连海好像醒了!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