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丁细细竖起耳朵一听,风雨声中断断续续地传来无力的呼喊声,正是来自江连海。丁细细从没打算好好地守住江连海,正想继续下楼,李狂药就把她拉回房里,不让她马上离开。这倒不是李狂药反悔了,而是他想先问江连海,是否看见杀人凶手了。要知道,刘付狼死在江连海身边,也许见到了凶身的真身。丁细细光顾着去偷听,没想到这一点,明白之后,直夸李狂药变聪明了。

江连海额头冒着豆大的汗水,面容扭曲,极为痛苦。昏迷了一段时间,江连海从噩梦中醒来,可浑身都动不了。蜈蚣曾游进他的皮肤下层,这不是开玩笑的,后来又被丁忘忧做了简单的手术,没有医药级的麻药,普通人醒来后会疼到想死去。

丁细细见到江连海这副德性,仍不心软,一进来就问:“喂!你看到谁杀人了吗?”

“细细……”李狂药觉得这语气有些冷漠,便补充道,“江连海,你想一想,昏迷前见到了什么人?”

“你客气什么?忘记在大海石,他怎么对我们了吗?”丁细细没好气地说。

“算了!都过去了。”李狂药看到垂死的人,心有不忍。

“你真是老好人!我说不过你,你来问吧。”丁细细妥协道。

这时候,江连海迷梦的眼睛眨了眨,想要动嘴巴说话,却一个字都讲不出了。李狂药心想,江连海肯定非常虚弱,喊了几个字就没力气了,不如给他灌几口酒好了。在李狂药想下楼找壶烈酒时,江连海努力张开嘴,竭声挤了一句话“他是假的”。听到这句话,丁细细跟李狂药茫然地对视着,嘀咕什么是假的,哪个他?可惜的是,江连海说完了这句话,再一次地陷入昏迷,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是不是故意捉弄我们?”丁细细怀疑地问。

“他都伤成这个样子了,哪里能捉弄人?”李狂药不信。

“江连海可是演戏的高手,你怎么不长长记性?其他人不说,陪他去大海石的船老大他们死在东海上,你以为不是他下的毒手?还有……”

“好啦!”李狂药抱以一个微笑,“我知道你怕我吃亏,这段时间我们彼此都小心一点就是了。”

“那我们先下楼吧。”丁细细说完就朝江连海瞥了一眼,“他都伤成这样了,不用凶手动手,他也很难活过来。你放心,不会再有人过来杀人了。”

李狂药想得一样,况且他和丁细细不会走远,只在东楼外偷听,同时还能观察西楼是否有人进出。下楼后,丁细细就让李狂药把手电关了,她也没油灯,就这么打着黑伞悄悄地穿过大雨,躲在客厅的边窗偷听。此时,客厅的大门已经锁上了,窗户也紧紧地关着。李狂药的心狂跳不止,这三位前辈越是神秘,他越觉得酒中猿头隐藏着大秘密。

没错。片刻之后,李狂药就偷听到了一个秘密,一个为什么会让李狐吓死的秘密。

第十八章 瑶池方舟

猿猴的头骨并不算可怕,远不及李狂药这段时间的遇到的事物,以至他搞不懂李狐吓死的原因。李狂药和丁细细贴在边窗上,听得不清楚,夜里的风雨掩盖了他们的动静,也干扰了客厅里的谈话声。李狂药要憋住呼吸的气,心跳减慢了,里面的声音才勉强听得到一些。

偷听之际,丁忘忧等人已经讲了一段时间了,李狂药是从中间听起的。很显然,丁忘忧他们隐瞒了一些事,连君子坦荡荡的王欧阳也没对李狂咬提起。只听到,那三个前辈在客厅里说,他们在90年代初曾一起去过一趟海南——

90年代的清明节两天前,王欧阳刚从广州的火车站里出来,他就看见李狐和丁忘忧在等着他了。他们三个人见面寒暄了一阵,又一起等了一小时,万长青才最后一个赶来。那四个人不是来广州聚会,而是准备一道去海南,拜祭江恨天。

说起来,江恨天是西北人,在东海遇难后,尸骨无存。过东海危险难料,五仙早在出海前就定下约定,倘若谁死了,活着的一方要把他们留下的遗物安葬,跟衣冠冢差不多。江恨天的妻子出生在海南昌江县,但很早就死了,墓地建在她的老家。江恨天很爱妻子,死后想要合葬,于是就同另外四个人定下规矩,一定要与他妻子同葬一处。

过了几年,活下来的四仙约好去给江恨天夫妇上坟,不过没带上江家人,因为当时江恨天怎么死的,他们解释得很费力。在广州集结之后,王欧阳看了看天色,清明将至,天上落下小雨,他有点担心不能出海。那时的海南,还是汽车渡轮,没有火车渡轮,而且1988年才从广东分离出来的。汽车轮渡必须要经过徐闻县海安港的滚装船摆渡,而这些滚装船每次都要等车位装满以后才能开出,有时要等上三四个小时才能出发。要是碰上6级以上的风,滚装船就无法航行。

他们几经周转,坐车了汽车渡轮,等了又等,好不容易才去到海口。他们四个人不辞辛苦,当天又转车赶去昌江县,不愿意把时间耽搁在路上。昌江县广种芒果,芒果林随处可见,清明时节虽未成熟,却已经果香满溢了。夜里,王欧阳等人来到昌江县时,没有进县城,在县城外就下了车,然后朝一片山林走去。

在路上花了两天时间,再过一天就是清明节了,山林里的许多老坟被人翻新,放过炮仗,经过时还能闻到一股火药味。王欧阳不想夜里拜坟,不然惊扰了其他死者的鬼魂,那多不吉利。究其原因,那是他们在来海南前,挖出了江恨天生前埋的一坛老酒,叫作寒江酒。这种酒从酿造到喝下,从未见光,乃酒中最为降火的一种酒,很适合修身静心,曾在修道之人中广为流传。寒江酒不能见光,尤其不能在白天开坛,否则酒质会迅速酸化。江恨天生前爱喝寒江酒,四仙就按照他的指示,挖出埋下的酒,在夜里倒在他坟前。

走在坟墓满堆的山路上,王欧阳就抱怨道:“江恨天真是的,爱喝什么酒不好,偏喝这种骗人的迷信酒。他又不是道士,喝这种酒干嘛?再说了,寒江酒是给男人喝的,女人喝了可不行,他不怕他死去的老婆尝到?他老婆就躺在他旁边呢!”

“人家都死了,你管那么多管嘛?”李狐提着酒坛,低声讲道。

尽管大家说话声音很低,但还是惊动了一群鸟类,激出一声声振翅之声。丁忘忧望着夜空乱飞的怪鸟,提醒道:“你们别争了!这些鸟不是被我们吓飞的!”

“你怎么知道?”万长青边问边抬头看。

丁忘忧还没回答,漆黑的林子就窜出许多人影,跟他们若即若离,像是鬼影。李狐听说这有座霸王岭,岭上猿猴颇多,因此不以为意,只当是猴子、猿类在做怪。他们找到了江恨天的坟后,立刻除草翻新,然后就把寒江酒开封,准备拜祭。哪知道,寒江酒在路上被密封在箱子里,路上摇晃得厉害,一开封酒味就激荡而出,引来了一群贪嘴的猿猴。

万长青急忙把坛子重新封住,可已经来不及了,十几只猿扑了上来,转眼就抢走了酒坛。四仙追逐猿猴,路上分开了,待他们觉得无望取回酒坛后,这便决定折回跟江恨天赔个不是。丁忘忧跑得最快也最远,他在深岭之中听到猿猴们诡笑,觉得自讨无趣,正要回去找其他人,这时候银月从乌云后跑了出来,洒下大片月光,一副奇景就出现了,让丁忘忧停住了回去的脚步。

清明下着小雨,夜里的雨停了,但雾气不散,月光洒下之时,竟在山岭空中浮现出一艘华丽磅礴的古船,横行在雾气之上。丁忘忧阅历甚广,也未见过这种异像,当下就贪婪地仰头观望。同时,丁忘忧掐指一算,时至凌晨,已经是清明,阴历正是二月二十一。这一天是普贤菩萨的圣诞,此菩萨是中国佛教四大菩萨之一,传说在其圣诞之夜,瑶池会显现天空,引其与各路仙佛相庆瑶池。

“那船是不是驶向瑶池的呢?世界上真有神仙?”丁忘忧忍不住地想。

就在这时候,山林又响起脚步声,丁忘忧以为猿猴又在装神弄鬼,正觉火气上涌,一道气流就从他身后冲来。丁忘忧以为是猿猴做怪,想要从后面偷袭他,于是就握着手上的棍子,回身就当头一棒。与此同时,另外两个人追来了,也在后面出手一击。

“等等!”丁忘忧见偷袭的猿猴倒下了,忙拦道,“他是人,不是猿猴!”

“啊?”万长青愣道,“难道是老酒鬼?”

李狐情急地蹲下来,把人翻过来一看,说道:“他不是王老弟,他人不知道追去哪了。”

“这个人是谁?我们都不认识啊?”万长青纳闷道。

地上的人是个七、八十岁的白头老人,身材瘦小,穿着道袍一样的衣服,怀中抱着一个黑色的酒坛。万长青夜里追赶,看得不清楚,还以为是偷酒的猿猴,于是才和李狐出手重了点。丁忘忧也没看清楚,当时情况只在一瞬间,他完全没想到山岭中还有其他人。等他们摸了白发老头的脉搏,才意识到事情糟糕了,因为人已经死了。

“人死了?”万长青心慌了,“赶紧挖个坑埋了他!”

“这怎么行?”李狐迟疑。

丁忘忧拿不准主意,刚想说天上有瑶池方舟,回头一望,月光隐匿,古船也不见了。这时候,王欧阳在远处大喊,问其他三人在哪里,他那边有情况。李狐等人丢下死者,循声赶去,原来王欧阳在一条山沟里发现了两条死去的猿猴,它们被人敲了脑袋,血染红了旁边的石头。

“你们出手太狠了吧?就算酒拿不回,也不至于杀了它们。”王欧阳叹道。

哪知,其他三人摇头否认,没有一个承认杀过猿猴。可是,猿猴的死与他们无关,那位老人的死却必须负责任。王欧阳一听有人死了,更是诧异,连忙要去看一看,兴许人没死透,还有机会救回来。没想到,情况又一次发生变化了,等他们回到那里,白发老头竟然不见了,只剩下那尊黑色的酒坛横倒在湿软的泥地上。

“你们不会见鬼了吧?”王欧阳吓唬道。

“怎么可能?我们都摸了那个老人,他有身体,而且脉搏停了。”李狐肯定道。

“如果是鬼,那这坛酒怎么说?”万长青指着地上的东西问。

丁忘忧看不到人了,便把酒坛打开,想看看老人家带什么酒到山岭里来,或许能从酒判断出他的身份。这一点,倒不是算夸张,四仙尝酒过万,不仅能喝出酒的年龄,还能品出酿酒师傅是谁。当丁忘忧用身上的刀划开了酒盖,大家举起手电想先看一眼酒色,却见到酒中浮着一个头骨。

“猿猴的头骨!”李狐先惊讶地说。

“你怎么知道是猿猴的?我看像人的!”王欧阳故意抬杠。

“我说是猿猴就是猿猴!”李狐懒得争执,继续说,“这是什么酒,从没见过这种酿法。”

“鬼喝的酒当然和阳间不一样了。”万长青胡扯道。

“今晚真是古怪!我看清明不适合晚上来上坟,还是快点给江兄弟赔个不是,马上走吧。”丁忘忧不想深究,只怕再迟一些会生变化,于是就催着另外三个人赶快离开。如今死尸不见了,正合他们的心意,没准真是鬼,杀人不可以,杀鬼就没法律限定了。王欧阳喜欢抬杠,便说清明节怎么了,这清明节有些年是4号,有些年是5号,但在以前4月4号是儿童节,哪里不吉利了,小孩子可开心过节了。

话听到这里,猫在客厅外的李狂药就心说,难怪太爷爷会吓死,原来他们误杀过人,看到酒中猿头就想起那年的事。可死去的老头不见了,他怎么能回来报仇呢?难道酒院里死去的人都是他杀的?既然有心报仇,为什么要等到今天?今天又不是清明节,听说鬼喜欢选在死去的同月同日动手。

“嘘!别说了!我们都记得那天的事!”万长青警觉道。

“怎么了?”王欧阳不满地问。

“有人偷听!”丁忘忧在客厅里横眼一望,靠在边窗的丁细细就想,糟糕,是不是被发现了。

趁人还未从客厅冲出来,李狂药想和丁细细逃掉,却听雨夜中传来一声笛响,再仰头一看,西楼的亭台里竟站在一个人,笛音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第十九章 酒与音乐的奥妙

丁忘忧三步大跨,如同劲风,眨眼就推门而出,来到了客厅外面。丁细细被抓个正着,却不慌不忙地转移注意力,忙说她和李狂药发现西楼有异常,于是过来通风报信。丁忘忧知道女儿的个性,撒谎跟吃饭一样,他不信任地看了李狂药一眼,当下就明白偷听的人就是他女儿与李狂药。

等王欧阳和万长青出来了,他们倒没计较谁偷听,只是望向西楼上面的亭台,齐声道:“老妖怪,你家房顶上有人住吗?”

“没人!”丁忘忧接道。

“难道真有其他人在院子里?是凶手吗?”李狂药抬头说道,同时心想,这就难怪了,他们搜过所有的地方,连井下都搜了,没有别人——但从没去搜过楼顶,因为风雨持续了两天三夜,势头迅猛,他们都没想到上去。

哪知道,丁细细很快就否定了大家的念头,她说:“那不是人!是一尊塑像,就站在亭台边上。我和老爹以前夜里上去看星星,拎上去的酒壶就挂在塑像手上,它是酒奴嘛。”

李狂药茫然点了点头,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可笛声未停,塑像总不可能吹笛子。那声音环绕在酒院里,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风雨声无形之中干扰了大家。丁忘忧狐疑地抬头望着西楼,也许是心理作用,他逐渐也觉得泥塑活了过来,一切都是它在搞鬼。在王欧阳的怂恿下,丁忘忧就撑起伞,大步流星地迈进雨中,直奔西楼亭台。

李狂药打起伞,好奇地跟去,觉得凶手肯定在楼顶。丁细细紧跟在后,追着王欧阳等人,与她老爹很快地就赶到了二楼。二楼的楼梯门关着,为的是防止风雨倒灌,丁忘忧刚将插销打开,一阵强风就随之而来,雨点也打在每个人的脸上。起初,丁忘忧只以为是出现异像了,就如几年前的瑶池方舟那般,因为门后插销是栓上的,若有人在楼顶藏匿,插销就栓不上了。等他们鱼贯而入,来到夜雨飘摇的亭台时,却立刻将急促的脚步放缓,一声不吭地伫立在磅礴的大雨里。

此时,万长青还站在东楼客厅外,他没有跟去,也没人发现他还在原地。当看到那些人在楼顶上停住了,万长青就心说:果然跟我猜得不错,问题不是在楼顶,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趁着大家没注意,万长青伞也没打,径直地走向大院门口,开了门以后就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大门打开时,李狂药听到了动静,可他们现在的注意力被楼顶的情况吸引了,谁都没注意到万长青一个人离开了。这时候,李狂药打着手电,照着地上,厌恶地皱着眉头,一副想吐的表情。不是他矫情,而是地上的东西太恶心了,竟遍布着白色的肥蛆,密密麻麻地泡在积水上。

李狂药再一看,亭台上有一口黑色的方形酒缸,缸盖已经被拿开了,蛆虫就是从缸子里一只只爬出来的。亭台的中心也被雨打湿了,但不像露台上那样狼藉,还没有积水。那些蛆虫前赴后继地爬进雨水里,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臭味已经被风雨吹散了。由于站得远了点,李狂药没看清楚酒缸里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不停地吐出一堆堆的白蛆,总之里面不可能是酒,定是死尸之类的东西。

“丁老妖,你还说你爱干净,你家楼顶上怎么这么脏,都生蛆了!”王欧阳不忘挤兑。

“才不是呢!那个缸子不是我们放的!”丁细细辩解。

丁忘忧默不作声,打这伞走向亭台,其他人也踮着脚尖急忙过去,就怕蛆虫顺着脚爬到身子上。当他们集齐在亭台上了,每个人都低下头,想要看一眼酒缸里有什么骇人的东西。不过,缸口全是蛆虫,很难看到里面的样子。李狂药见状,想找根棍子撩走那些蛆虫,却见王欧阳解掉腰间的金葫芦,咬开葫芦嘴了,就喷了一口酒下去。接着,丁忘忧会意地拿过他女儿手上的油灯,打开后一吹,火油就顺着酒水烧进缸子里。

那些蛆虫哪里受得了高温,一被灼烧,爬出来的速度就加快了,来不及逃掉的也马上被烧成颗粒大小的黑点。酒火烧了一下,散出有点臭又点高粱香的味道,李狂药不由得在想,他师傅去哪里补充到那么好的酒,他们来到山丹县时,酒葫芦不是已经空了吗?

“肉?”这时,丁细细认真地低头一看,烟火一灭,几块被烧熟的肉片就露出缸口。

“你家腌肉?”王欧阳摸摸胡渣,便不客气地夺过丁忘忧左手拿的黑伞,用伞掉戳了戳缸口,把肉片弄了出来。

“这不是肉……这是脸!”李狂药寒毛直竖,原来一面是肉,另一面是带着黑毛的脸皮。

“太残忍了!”丁细细很恼火也很吃惊。

“这好像是黑冠长臂猿的皮毛?我们以前在中山见过一只!”李狂药忍住那股臭味,凑近地看了看。

“你们知道吗?上好的皮毛都是把手指粗的铁棍烧得红红亮亮了,然后把它捅进动物的肛门里。这样杀死的动物,毛是竖的,做成帽子或衣服后,更漂亮,而且挡风防雪,也更加保暖。”王欧阳解释道。

“那我情可不穿不戴那些东西。”丁细细摇头道。

“你是说,有人要这只猿的皮毛?不对啊,如果要的话,怎么反把皮毛塞在缸子里?”李狂药不信。

“我没说杀生是为了皮毛!”王欧阳一边说,一边用雨伞打翻酒缸,接着里面其他的肉和骨头就一齐倾倒出来。里面还有许多蛆虫,它们藏在腐烂的肉里,没有被烧死。原来,缸子里是剩下的猿猴尸体,它被斩手斩脚,死状奇惨。不过,缸子连眼珠子都有,惟独缺了头骨,想必头骨正是丁忘忧先前找到的酒中猿头。

“老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想明白?你刚才关门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丁细细索性承认道。

“你既然听见了,那应该知道我们都没想通,瞒着你就是因为如此。”丁忘忧耐心地说,同时却瞪了李狂药一眼,像是在说好小子,你敢偷听,活得不耐烦了。

“反正那些猿猴不可能来报仇的!”王欧阳话中带话,“别害怕!别被假像迷惑了,有些事情看起来是真的,它未必真,有些看起来是假的,它未必假。走吧,我们快下去,别在这里了。等雨晴了再来打扫,先将门关上好了。你们听,笛声还没停,既然声音不在西楼上面,那应该在其他地方。”

“会不会在江连海房间里?奇怪,万伯伯怎么没来?”丁细细此时看了看人,发现少了一个。

“他是不是怕江连海出事,所以先……”

李狂药话没说完,丁忘忧就冲进雨中,没再拿王欧阳戳过腐肉的黑伞,而是立刻赶去江连海房间里。他们一前一后追去,却看不到别人,另外的房间里也没别人,那三具尸体更是动都没有动过。笛声让李狂药仿佛穿越了时空,总觉得回到了大海石上面,他太奶奶在地洞刻过的笛谱也不断地闪现在脑海中。在阅读过《醉龙神篇?下卷》后,他已经领悟了元朝古笛谱,原以为忘记了地洞的笛谱,这时才知道他还记得。不仅如此,李狂药还想起在蓝女雕像身上的那份笛谱,其实那份最全,他太奶奶只刻了一部分而已。

在没有找到笛音源头的情况下,丁细细就问她老爹该怎么办,这话也打断了李狂药的思绪。丁忘忧静下心来,不再去找音源,而是听笛曲的奥妙。王欧阳也领悟过来,这笛子是一首催酒曲,并不是普通的曲子。

说起来,酒与音乐的奥妙,自古相传,神奇不减。远的不说,单说近代的日本清酒厂曾作过这样的实验:在生产区安装12个扩音器,分别对制米曲、发酵过程中的微生物播放音乐,从而酿造出了品质优良的“纯米酒”、“辛口酒”。因为音乐的旋律促进了微生物的新陈代谢,所以提高了“米曲”和经发酵所得酒液的品质。

在此前,很多人都以为音乐与酒无关,如今越来越多的科学实验证明了它们之间的奥妙,这才让世人不再以为这是迷信。诸如之前提到的酒厅用慢音乐暗惑客人多喝酒,这早就不是秘密了,并不是酒厅爱好高雅。

在古代,有许多催酒曲,顾名思义是让酿造的酒更加美味,同时也是一种速成之法,让酒的陈放一天抵数天。除了催酒曲,还有很多种酒曲,每一种都有各自不同的功效。特别是在古代酒商之间的生意中,有的粗人不懂酒与音乐的奥妙,谈生意时边喝边听主人请人吹奏的笛曲,糊里糊涂就贱卖了酒坊,或者做了亏本生意,事后却在想,自己那时怎么昏了头,明明酒量不错,才喝几杯就被鼓惑了心智。

可惜,中华酒文化虽博大精深,但历经多次浩劫,许多秘术早已失传,到现在听起来都觉得是迷信了。

李狂药听得出来,这是催酒曲,《醉龙神篇?下卷》有过记载,笛谱的音符和吹奏的一样。可这里只有丁家酒院,谁在吹这种曲子,难道附近有人在酿酒?大家没看见有人,又想回到东楼,问一问万长青为什么没跟来。当他们从西楼走出来时,看到酒院的门是开着的,不禁地大吃一惊,以为有人进来了。

“不对!是万伯伯出去了!你们看地上,雨水把石砖冲得很干净了,如果有人从外面进来,脚下会留些红色的泥水,地上的雨水不会那么干净的。”丁细细精明地说。

“他出去做什么?”王欧阳奇道,接着走向大院门口,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潭水依旧翻滚着,看不到一个人。

“他是不是凶手,怕被发现,自己跑了?”丁细细故意说。

“算了,万长青又不是小孩,他如果觉得我这里不安全,想要一个人逃走,那随他的便。”丁忘忧很不客气地转身就走回客厅,不过没关上门,这是为万长青留个下台阶,要是对方后悔了,还可以自己回来,然后谎称去追可疑的凶手了。

大家听着不休的笛音走回客厅,全身披雨,正想抹掉湿气,这时就看见客厅的一个桌子上摆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刚才桌子上却是空的。

第二十章 天谴

一张黑亮的木桌上放着一支金色的笛子,刚才客厅的灯灭掉了,可在黑暗之中还能看到金笛流溢着微微的光芒。李狂药拿着手电,照见了金笛,立刻想起蓝纱女子也曾手握过一样的笛子,就算有细微的差别,也不会差太多。

大家谁都不记得离开前,客厅是否有异,可跨进去看了看,别没有人躲着。李狂药没敢先去摸那支笛子,在长辈面前,这些都有秩序之分。等到王欧阳拿起来随眼看了看,觉得没什么新鲜的,于是就扔给李狂药。那支笛子不知是金属,还是玉石雕琢的,瞧不出质地,但通体晶莹,绘有精美的祥云、花草,让人一见就喜欢。

丁细细在旁边瞅了一眼,以为是谁偷了她老爹的笛子,放在桌上没拿走。实际上,丁忘忧的笛子是黄金做的,不像李狂药手上那支,完全辨别不出质地。况且,笛子仍在丁忘忧身上,没有离过身。除了丁忘忧,万长青也有一只笛子,上回在大海石他拿出来亮过,但那是青色的。

李狂药看完了,交给丁细细,她想随便吹一下,却发现笛子上没贴笛膜。没有笛膜,你肺活量再大也吹不出曲子。眼下,他们也没哪个雅兴,只想证明院子里是不是真的还有别人躲着,不然怎么可能又杀人,又藏肉酒缸,现在还送上一支那么漂亮的笛子。

没人说话,李狂药就开口问:“要不要去找万……”

“不用!”还没说完,丁忘忧就打断,“他肯定是自己走出去的,要不然肯定会喊救命,至于那支笛子……”

“难道是田螺姑娘送来的?”王欧阳开玩笑地说。

“那不如送点饭菜过来。”丁细细叹道。

“算了,时间不早了,细细你上楼去睡吧。”丁忘忧忽地好声说道。

丁细细有些累了,可哪里睡得着,只想继续留下来,看看晚上还会发生什么变故。大家也有点担心,若不再搜一次,怕是有人藏在暗处,睡着后就人头落地。为了安全起见,剩下的四人集结在一起,谁都不敢离开彼此的视线外。搜寻是从东楼开始的,这是李狂药第一次上东楼,第二层的空气显然比西楼要好许多,原来四壁有些小孔,虽然有时会被风沙堵住,但在强风吹打时会让空气流进来。

全部搜了一遍,在东楼没有发现,李狂药以为要下楼了,却见丁忘忧在他房间里翻出一个盒子,拿了一张很薄的膜片出来。李狂药一看便知,那是笛膜,用来贴在笛子左端的第二个音孔上,这样就能吹出声音。丁细细知道她老爹想试一试那支笛子,于是马上将笛子递上去,她也想听一听那么精美的笛子是否也能吹出美妙的音乐。

当笛膜粘上去了,丁忘忧就看了王欧阳一眼,然后才要试吹笛子。此时,楼外的笛音还未消失,但笛音回散得太厉害了,根本确定不了方位,似乎笛音源自脑子。大家翘首企盼,以为能听到什么动人的声音,哪知道丁忘忧吹了一下,什么声音都没有。这多少让丁忘忧有点尴尬,他经常吹笛子,这种情况可从未发生过。

试吹了一会儿,声音还是出不来,王欧阳就挤兑:“老妖怪,你会不会吹?别学南郭先生!”

“谁是南郭先生,我老爹才不是,肯定是笛子坏了!否则谁会舍得扔下那么漂亮的笛子?是不是,老爹?”丁细细帮腔。

丁忘忧也搞不明白,看到李狂药离他最近,便没好气地把笛子递过去,看都不再看一眼。大家不以为意,又去西楼搜寻,李狂药拿着笛子走在最后面,忍不住地激动起来。其实,在他见到笛子的第一眼,心脏就狂跳不止了。

其他人可能真的不知道,那支金笛为什么吹不响,可李狂药却知道,笛子其实没有坏。按常理,笛子贴上笛膜,应该能吹出声音。可那支笛子的质地特殊,是要配上龙蛋的金膜才能吹响。巧的是,李狂药早前在东海上得获一张金片,那正是龙蛋金膜。在《醉龙神篇?下卷》有酒曲记载,金笛是龙蛋熔铸而成,因为龙蛋熔铸困难,往往铸造不了笛形,所以留传于世的金笛甚少。当然,龙蛋并非龙所生,李狂药已经知道了,那是形似龙的九虺干的好事。

跟着大家下楼时,李狂药很想把这件事告诉丁细细,可他答应过传书的人保密。若要将笛子能吹响的玄机讲出,保不了要讲书的事也捅出来。保密的事让李狂药良心过不去,金膜和笛谱是他和丁细细一起发现的,藏在心里不说出来,实在是难受。李狂药正为此事烦恼,觉得做人太死板了,这时走在最前面的王欧阳就哇了一声。

“怎么了?”李狂药被挡在后面,没看清楚状况。

丁细细踮脚一望,便回头说:“有人遭天谴了!我觉得他是活该!”

“细细,别乱说话!”丁忘忧也回头讲了一句,然后和王欧阳跑进雨中,将倒在雨中的江连海抬进东楼的房檐下。李狂药愣了好一会儿,心说原来是江连海晕倒在院中,被淋得湿透了。可他们上楼才一会儿,江连海怎么倒在院中了,他不是应该睡在西楼的房间里吗?难道江连海真的看到了凶手的真容,趁他们都上楼了,凶手想要杀人灭口。可真的要杀人灭口,不如一刀抹了江连海的脖子,至于大费周章地把人拖到院中吗?

王欧阳把人放在地上,拍了拍对方的脸,没听到回答,随即说:“看来这里真有其他人。门还在开着,我们不如先关上吧,没准鲛人趁着风大雨大,跑来兴风作浪了。”

丁忘忧不同意;“把门留着,再给万长青一些机会。”

说罢,丁忘忧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根银针出来,当即就扎向江连海头发里的一个穴位上。李狂药目瞪口呆,本以为丁忘忧对酒是个百事通,怎想连中医针灸也懂。可江连海没有马上醒过来,说书生里提到的中医奇效没那么夸张,还需要一定的时间。王欧阳半蹲着观察形势,总觉得江连海气数已尽,决计熬不过今夜,丁忘忧的救治无非是拖时间。想了想,王欧阳就拧开身上的金葫芦,给江连海灌了几口酒。

“噗!”立刻,江连海被呛醒了,不知是针灸起了作用,还是灌酒起效了。

“你快说,凶手是谁,为什么你会在院子淋雨!”丁细细急道。

“让他慢慢说。”丁忘忧倒很冷静。

“我……我……”江连海气若游丝,很辛苦地才说出来,“我是……自己走……下来的。”

“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不躺在床上休息。”王欧阳不明白。

“是不是警告我们……凶手的样子,或是在哪里?”李狂药猜测。

“他……他……”江连海眼神涣散,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好不容易才继续道,“他是假的!他是假的!”

“谁是假的?什么是假的?你先说凶手是谁?到底谁杀了那么多人!”丁细细很着急地追问。

“细细,让他说,别插嘴。”丁忘忧劝道。

过了一会儿,江连海似乎回光返照,喘气的声音逐渐大了,终于就抬起手,指着在场的其中一个人,连说三次:“你是假的!你是假的!你是假的!”

恍惚之中,一声天雷降下,江连海再次失去了意识。大家疑惑地看着江连海僵直的手,他的手指着其中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李狂药。

第二十一章 恨天之恨

江连海早不晕,晚不晕,手指到李狂药面前,他就两眼翻白,又一次不省人事。李狂药百口莫辩,直怀疑这该死的家伙是故意的,好让众人怀疑他在杀人。什么假的真的,难道他自己是不是真的李狂药,会不清楚吗?不过江连海命在旦夕,强拼最后一口气走出西楼,不大可能在紧要关头还耍心思,要知道他起身就会动气,很可能没走下来就死掉。

刹那间,李狂药能感觉到大家对他的态度变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提防着他。虽然没有人表现出来,但那种感觉却很明显。李狂药倒不怪这些人,毕竟死了那么多,又找不到外人,谁都会认为凶手就是在场的某个人。如今,西楼的住客只剩他了,连他也觉得任何解释都很牵强。

丁细细先是惊讶地看着李狂药,然后说:“江连海肯定在蛊惑人心,我们不要上当。”

“他都半死不活了,骗我们有什么好处?”丁忘忧不认同。

“喂!阿药,你是不是真的李狂药?没戴人皮面具吧?”王欧阳说完就开着玩笑似的,去摸了摸李狂药的脸。

本来王欧阳是真的开玩笑,他刚才尽管有些怀疑,但仍相信李狂药不是假的。就算面相真的能做假,有那种夸张的易容术,但李狂药身上有独特的酒丹气味,这种是无法克隆复制的,同是酒丹也会有各自不一样的气味,服用他的人会终身有种特别的酒香味。王欧阳摸到李狂药的脸时,看他没反应,便扫兴地缩回手,问丁忘忧要不要继续救人。

“他强行下楼,伤口还没愈合,现在又裂开了。蜈蚣在他皮下窜动的范围太大了,现在恐怕只能争取多活一天,救是救不回了。”丁忘忧实话道。

“那他……他是怎么被蜈蚣钻进身体里的?难道真的下过井吗?”丁细细担心地看向雨夜里的水井,井口已经不再压在东西了,可也没看到鲛人从里面爬出来。

“先把江连海放在客厅吧,让他一个人待在西楼不合适,李狂药你在客厅守着他。万一万长青回来了,你在客厅里能第一眼看到。”丁忘忧交代了一句,马上就催丁细细快去休息,毕竟时间不早了,很快就要到凌晨了。

起先,丁细细不忍心丢下李狂药,就怕有什么闪失,他得一个人应付。笛声还缭绕在雨夜之中,找不出方位,这音乐说不上扰人清梦,可丁细细就是觉得不好的事快要发生了。这是女人特有的感觉,往往很强烈,让人无法集中精神。丁忘忧其实也睡不着,但身体是本钱,精神不好的话,危险来了就没体力应付了。笛声也许是扰乱他们阵脚的迷魂手法,那个人吹得越起劲,他们越要睡。顺便试一试,吹笛子的人肺活量有多大,能吹多久。

李狂药也有点累了,再不睡,他可能就扛不住了。可一想到江连海命不久矣,李狂药就没睡觉的念头,再大罪过的人,死前总是可怜的。在其他人都去休息了,李狂药就一个人铺开丁细细从楼上拿下来的毯子,和江连海在客厅里睡下。院子的门已经关上了,为了怕万长青还回来,李狂药不敢睡太死,以免在风雨中听不出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