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沐不敢说话。

夏孜孜冷冷的笑了笑,“那又如何,只要他还是一个人,那就意味着我有机会。”

别人不清楚,夏孜孜自己也不清楚,像她这么一个对任何事物的兴趣都不超过三天的人,怎么就偏偏对一个人这么执着了,或许这是她唯一的执着吧,于是难能可贵了起来,那么当然得好好的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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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亦城的车没有开出去多久,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小嘉的手机,不由得快速的按下通话键,可惜接电话的却不是安明嘉,而是标榜着一定要为小嘉找出亲生母亲的阮遇铭。

“出差那么久都不管你儿子,你这父亲当得够可以的啊!”阮遇铭的声音阴阳怪气得可以,“如果不是我常常来陪小嘉,小嘉得多寂寞…”

安亦城无视掉阮遇铭的一切话,“让小嘉接电话。”

阮遇铭郁闷,“我这么经常来陪你儿子,你不表示下感谢就够了,竟然这么无情,我这才说了一句话,就要求把手机给你儿子…是不是太无情了啊…”

安亦城表示十分的无语,这阮遇铭不知为何,这段时间对小嘉的事表示出了非一般的好奇心,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跟着小嘉进行研究,安亦城深感无奈,只是在转念间又想到有他陪着小嘉,小嘉也不会那么无聊,因此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阮遇铭那些无聊的行径了。

“让小嘉接电话。”他没有半点动容。

阮遇铭在那边狠狠的翻了个白眼,都说大哥和五哥狠,比起无情起来,这位四哥也不差啊。

“小嘉睡了,我刚哄睡着的。”阮遇铭这才说了实话,他顿了两秒,突然喊道,“四哥。”

“嗯?”

“你也该考虑给小嘉找个母亲了,你看你这么频繁的出差,不可能把小嘉带着,让他一个人呆在家,多可怜…有个女人在家就不一样了,不仅可以陪着小嘉,还能满足你…嘿嘿…”

回答阮遇铭的是安亦城直接挂断了电话,阮遇铭看着已经被挂断了电话的手机,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原本是要问四哥什么时候回来,结果还没有开口问呢!

安亦城把手机放到了一边,想着现在回去小嘉已经睡了,还会打扰小嘉睡觉,当即又转了方向。他将车开到了程羽菲所住的小区,这个小区离主城有些远,优点是交通还算方便,但因为陈旧租金很低,各项设施都已经老化。他把车停好,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想到她这里来。

车灯全都关闭,四周漆黑一片,他取出烟和打火机,把烟点燃,猛的抽了几口。

他其实也很想知道,如果当年的事重来一次,他会不会愿意与夏孜孜一起离开。他的家境不好,不对,应该是很差很差才对,住的是很老旧的房屋,那样的房屋总会让人怀疑一场暴雨或者狂风就会让其轰然倒塌,那屋子夏天闷热,冬天燥热,可他却在那里住了二十年。他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是母亲将他一手带大,可以说母亲将她的一生都献给了他,吃苦受累都是为了让他好好念书长大后出人头地,于是别人可以成绩不好,但他不行,那是母亲这辈子对他的期待。

他的母亲,比同龄人老了太多,每次摸着母亲手上厚厚的茧子,他就在想,他一定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让她幸福。而他大概就属于很多人讨厌的那类人,会对着母亲愚孝,母亲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可他没想到,母亲连这个机会都不曾给予他,并且他终究还是辜负了母亲的期望,他没有按照母亲希望的那样念大学,做个优秀的人才,他退学了,连一个大学毕业证都没有拿到。

他的母亲,每天都出去捡废品去卖,供他念书,却不肯让他帮忙,她老说,她可以去碰这些,但他不可以,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念书,好好念书,别的都不需要他管。

他一直不懂母亲的执念来自于哪里,直到母亲死前才告诉他,他的父亲不是早亡,而是嫌弃她没文化,娶了一个有文化的大学生。那时她的母亲怀着她去找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不要她,她不再缠着那个男人,而是独自离乡背井,生下了他,从那时开始,这个女人便将自己的孩子当做自己的一切了。

而夏孜孜的出现,就像是扔给一个已经饿很久的人一块面包,然后问他,你吃不吃?

夏孜孜为他母亲安排了一份工作,避免了他母亲每日出门奔波,并且因为夏孜孜的缘故,他得到了好几次的奖学金…因此,他对夏孜孜十分感激。但就像母亲最终推掉了那份工作一样,母亲说,在最艰难的时候接受别人的好,那就意味着卖掉自己的未来,而她不希望去卖掉自己儿子的未来,于是母亲又开始了捡废品的生活。

他常常在想,如果那个时候他跟着夏孜孜一起出国,母亲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逝了。母亲的身体原本就不好,又舍不得花钱,即使生病了连药都舍不得买,而是一天拖一天。

…可如果他和夏孜孜在一起,这一切都可以避免,母亲可以住在豪华的屋子里,还能享受佣人的服侍,能吃到她这辈子从未舍得吃的美味食物…并且她也不会那么早的离开人世。

夏孜孜提出的建议那么诱人,如果说他没有动心,他也会笑话自己很虚伪,但他却也知道,假如从来一次,他还是会拒绝夏孜孜的建议,他的未来,早在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

于是后来所谓的悲剧,其实全都只能算必然,包括他母亲的死。

他闭了闭眼睛,过往反复的出现在他的脑海,让他摒弃不得,那些痛苦的和难以忍受的东西,通通都已经过去,而他却牢记着那一刻的感受…睁开眼睛,把手中的烟蒂扔进车里的烟灰缸中,这才打开车门下车。

程羽菲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来这里,打开门时,看着他的表情还是不可思议。她确实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过来,他住的地方虽然不算金碧辉煌,但格调高雅,而她住的地方,虽然收拾得还算干净,但那股简易的朴素味怎么都遮掩不了,她莫名的有些自卑,为他突然的到来。那时他是白衣的少年,她坚信他有一天会变成人上人,哪怕薛佳柔在她面前暗示过,以他那样的家境他这辈子又能如何?可现在,是他变得光鲜亮丽,而她家破产,她过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们当年对彼此的印象,此刻完全应该调换了。

她没喊他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看着他,表情从开始的诧异变得有几分惆怅。

“不认识了吗?”安亦城挑挑眉,笑容清淡,没嘲讽,也没露出别的情绪,好像就是自然而然的感受。

程羽菲这才让开,请他进去,只是还是没有忍住,“你怎么会来?”

他们之间有过协议,这样的关系不能让她弟弟知道,这也是为何每次都是她去他那里的缘故,他这样贸然出现,如果她弟弟在的话,那该如何?

安亦城脚步一顿,背对着她的脸色难看了起来,眼睛微微一眯,身上的冷意直接透了出来,“不欢迎?”

他语气僵硬,似乎情绪很差,她张张口,觉得不能继续说这个话题,她只是奇怪他在今天来这里,并没有他所想的意思,但要是继续纠缠下去,或许真会闹得很不愉快的。

“我只是感到奇怪而已。你吃过饭没有,饿不饿?”她立即转移话题。

他径直走过去,坐到沙发上,这才抬起头,“没吃。”

“那我去为你做点。”她说着就向厨房走去,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才想到,他是怎么知道她就住在这个地方的?转而又想,他知道很奇怪吗?

她随便的炒着菜,想到他刚才的反应,似乎丝毫没有觉得她住的地方有何不妥,更未有何不满。她过去对薛佳柔说,她希望那样的男生,怎么样的呢?在困境时能够坚硬应对并且有着不服输的姿态,在顺境时也能看清自己的身份内敛从容…那时她期待他会是这样的人,如今看来,他其实就是这样的人,却莫名的戳中了她心里的某个地方。

如果一个人,完完全全的符合你心中对未来另一半的期待,这该是多么要命的一件事。

安亦城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在一起,眉眼下垂,似乎看着地面。厨房里传出炒菜的声音,还有那菜香味,这种感觉,多么久违。他的母亲,每天会为他做好饭菜,亲自挑选他喜欢的菜,绝不在他的吃食上亏待他,每每他想帮忙,母亲都不肯,母亲将一切劳累和脏累的事做完,让他一辈子都不去碰那些东西,以为只要这样,他这辈子就真的可以过上最舒心的生活了…

他咧嘴笑了下,如果说他这辈子还有对不起的人,那个人一定是他的母亲,母亲穷其一生希望他变成的人,他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程羽菲端着菜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他脸上似有若无的苦意,她不懂,却感觉到几分心疼,“吃饭了。”

他听到她的话,向饭桌这边走过来,没有专门的饭厅,饭桌也就摆在了客厅的一角,而他很确定,她不会带谁回这里来,这是个能忍受生活给予的挫折,却也十分要面子的女人。她在公司出了那样的事,却从未开口对他提过,让他帮忙解决一二。

只是一些小菜,她坐在桌边,就看着他吃。

他吃了好几口,才看她一眼,“你不吃?”

“我晚上吃过了,不饿。”

“我不喜欢别人看着我吃饭。”

她神色尴尬,这才走到了一边,不坐在餐桌旁。

她走开后,他快速的吃完,便放下了碗,而程羽菲则过去收拾碗筷。

她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他坐在沙发上,神色难定,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总觉得他今天的行为很奇怪。

“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他如此说道。

他所有的奇怪,都来自于此?

程羽菲也不清楚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应该安慰吗?她见过他的母亲,那是一个会联想到勤劳美的女人,而没有人知道,她当年做过怎么样的傻事,她知道他的母亲在捡废品,便去买饮料来喝,喝完后,把瓶子放到他母亲会经过的地方…那饮料好像是四元钱一瓶,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完全可以去买一元钱的矿泉水,把水倒掉,这样不就多了好些瓶子…

那样的傻事,她放在心底,从未告诉旁人,哪怕是薛佳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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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半响后,才接过话,“你和你母亲感情很好。”

“没有人会与对自己全心全意的母亲感情差吧?”他幽幽的开口,却像是真有了说话的欲望,“她这一生都在为我,每一个考虑都在为我,从未想过她自己丝毫。”

母亲有时候是亲情的代名词,母爱伟大得让人找不出任何形容词,但她却脱口而出,“你累吗?”

“什么?”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后迅速分离,他不是真不懂,她也不是真的难以回答,是啊,他的母亲很伟大,一生都为着他奉献。但有没有人问过他,他想不想要那样的奉献,那样的爱,也会像山压在胸口,母亲付出了一生,可要求回报的也是一生,比如他必须按照他母亲要求的一切去做。可他的母亲已经过世,在这种时候去想他母亲做的一切也曾对他造成负面影响,那样的话她说不出口,而他也根本不愿意那样去想,哪怕他的确按照母亲的要求去做,去做的事无所谓快乐与否,只是母亲说那样,他便那样去做了。

沉默许久后,他才又开口,“她为我做尽了一切,你能想象,我那样的家庭环境,我从小到大没有洗过一次衣服没有做过一顿饭吗?甚至,我连菜市场都没有去过。”

他简简单单的话,却让她吃惊之余有些心慌。当她以一个旁观者去想她母亲做的事,有利有弊时,能否真切的感受到,一个母亲,为着自己的儿子洗着衣服,每一点污迹都洗得干干净净,而那双手在日益操劳中越发粗糙,她为刚才升起的念头而忏愧。

她记得的,他的衣服,白净,很白净,那样的洗衣粉完全可以去打广告,她很长时间都在纠结,他的衣服怎么就能洗得那样白呢?

这些全都是他母亲的功劳。

“你的母亲很爱你。”哪怕爱得很另类,却无法否认,那就是爱,哪怕这样的爱有所不足,可大多数人,不对,是绝大部分人都无法做到的带有偏执的爱。

他笑了下,他是个没有童年的小孩,在别的小孩在玩闹的时候,他手中就被母亲塞了几本书,于是那些书,成为了他生活的主旋律。他曾在屋子里的窗口,默默看着那些玩闹的小朋友,他觉得他们笑得很开心,哪怕是争执的模样,都让他无比羡慕,哪怕母亲告诉他,那些人没前途,而他一定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他不知道母亲的观点正确与否,只是他没有办法去反对,一个给予了他生命,并且愿意为他奉献一生的女人,他没有办法选择和辜负。于是他的人生,就像一杯无色无味的水,每天那般生活,无所谓喜怒,无所谓开怀,他甚至不懂得,何为真正的愉悦,何为真正的痛苦,他只知道,他得完成书本上的每一个习题,他得把卷子上的每一个题都理解透,他得拿下高分,别人得到高分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他得到高分则是理所应当,那原本就属于他的职责。

他过去似乎并未想到这些,是真没想过,现在这样的念头冒出来,让他心惊,原来如此,是这样吗?某些事,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她见他沉默,气氛有些凝重了,“你母亲,是怎么过世的?”

“她原本就身体不好,后来又过度劳累,没多久就离开了。”他唯一感到安慰的大概就是母亲死得很安详,同时母亲去了,没有见到他后来有多惨烈,也算是变相的安慰了。

她却隐隐的有些猜测,他当年的退学,与他母亲过世有关系吗?是因为她母亲生病,他必须照顾他的母亲,这才选择退学?

“听说你后来退学了?是为…”她的“为什么”还未表达出来,就看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他是那个能控制冰霜的人,在一秒之类,迅速让周遭的一切凝结成霜。

她只是好奇和不可思议,谁都知晓他把念书看得比谁都重,考上的又是那样一所人人都羡慕的大学,因此在有人传出他退学时,她才那么意外。她当年以为他选择退学,是为了夏孜孜,现在看来,那种可能性极小。

而她碰到了他的禁忌,他恐怕也愿告诉旁人缘由,那属于他自己的秘密。

她没看到,他的手紧紧的捏成拳头,上面的青筋迅速的显露,却又在下一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话题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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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羽菲醒来的时候,安亦城早已离去,这种感觉不陌生,几乎每次都是这样,只是在他的地方是这样,在她自己的地方还是这样。他们昨天的交流,最终变成了死循环,就算是以往他生气时,也会故意讽刺她一两句,而不是像昨天那样,他只是一言不发,而看向她的目光,仿佛她就是一个罪人,让她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他会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然而他不说,只是沉默,最终竟然在诡异的安静中度过一夜。

她还是起床,洗漱,随意的化妆,然后赶去公司,就像以往一样,和以往的每一天都相同。

而睡意朦胧的安明嘉小朋友,睁开双眼时,用手揉了揉自己眼睛,看了床边的人半响,才兴奋的从床上爬起来,“爸爸。”

一醒来就能看到爸爸,着待遇不是一般的好。安亦城躲过了准备扑过来的儿子,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嘉,“快起床,阿姨已经把早餐做好,等会儿我送你去学校。”

安明嘉睁大了眼睛,眨了眨眼,他没有听错吧,爸爸竟然要主动送自己去上学,太太不可思议了。自从他开始念一年级后,爸爸对他的要求就是自己去上学,自己放学回家,能自己做的事不许麻烦别人,至于在学习上,他不懂的地方问爸爸,但爸爸不会对他的成绩有着苛刻的要求。一向让他自己上学的爸爸,今天竟然主动要求送自己上学,把小嘉同学感动得一塌糊涂,只是与自己班上那些每天都是爷爷奶奶或者爸爸妈妈送去上学的同学一对比,他觉得自己太容易满足了。

安明嘉快速的从床上爬起来,自己穿衣服穿裤子穿鞋子,再去洗手间洗漱,做完这一切,再乖乖的下楼吃早餐。

阿姨端上安明嘉小朋友的早餐后,他才看向对面拿着报纸看的父亲,“七叔什么时候走的啊?我昨天睡觉前他还在。”

安亦城把报纸放下,同儿子一起吃着早餐,“你七叔这段时间常来陪你?”

小嘉点点头,“七叔说你工作很忙,没有多少时间陪我,所以他就来陪我玩。”

“你喜欢让七叔陪吗?”

“还好,七叔很有趣。”小嘉吃了一个鸡蛋,又看着自己父亲,“我还是希望由爸爸陪着我。”

安亦城喝了一口粥,“近段时间,应该不那么忙了。”

安明嘉眯着眼睛笑,爸爸不那么忙了,就意味着陪自己的时间会多很多。

小家伙吃完饭,安亦城才亲自开着车送安明嘉去学校。安明嘉小朋友,在上车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系安全带,并在一路上告诉自己的父亲,这一两周老师都教了一些什么样的内容,而他对老师说的一些东西又有什么独立的看法。

安亦城一点也不希望自己儿子过自己过去那样的生活,不觉痕迹的转移话题,“和同学关系怎么样?”

“还好啊,我还和他们一起踢足球呢!不过他们都没有我厉害。”

安亦城笑了下,“还有呢,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

小嘉想了想,“我们班有一个女生,被她后面坐的那个男生抓着小辫子扯,她很生气,于是举手要告那个男生。结果那个女生不知道,老师刚刚问了一个问题,谁能把九九乘法表背完,那个女生刚举手就被叫起来被九九乘法表了…”小嘉说着就笑了起来,“还有还有呢,老师问这个道题的答案是多少,喊一个同学起来回答,他说是十四,老师说四十四啊,那个同学急得不行…是十四不是四十四…”

安亦城在儿子的说笑声中停下了车,小嘉也发现到了学校了,于是主动下车,“爸爸,再见。”

安亦城点了下头,“下午放学我来接你。”

小嘉转身的动作停了一下。

“我们一起去看你奶奶。”

小嘉这才点点头,他知道的,他的奶奶就是一块石碑,每年的这个时候,爸爸都会带着他去看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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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完学,小嘉就被安亦城带到了墓园去。

小嘉发现,自己爸爸每次来看奶奶,神色间都很复杂,是那种他现在这个年龄还无法理解的那种复杂。

而小嘉则跪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那张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的黑白照,爸爸说他小时候奶奶常常背着他出去工作,可当他问爸爸奶奶是做的什么工作时,爸爸又不肯说了,他只是想知道什么工作还能背着小孩而已,爸爸都不说,真小气,不过比起他们班那些小气的女生,爸爸的这点小气可以忽略不计了。

“奶奶,小嘉又长高了,而且在班上我也属于偏高的人哦,要不了多久,我就能长得特别高特别高了…”

“我考试成绩也不错,但爸爸老嫌我写字丑,还得练写字…”

“前几天我去踢足球了,我很厉害哦,我们班的队员一共只进了三个球,就有一个球是我踢进去的…”

“奶奶,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我很好,爸爸也很好…”

安亦城站在不远处,近几年,他对自己的母亲的感觉越发的微妙起来了,是那种说不出的感觉,愧疚、无奈、难受…好像都不是,于是变成了他说不出的感受,但他却也知道,那是个用生命在爱着他的女人,既然如此,别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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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羽菲再一次看到安亦城,不是在生活中,而是在报纸上,报纸上是安亦城与夏孜孜,照片的背景应该是在某酒吧,夏孜孜歪靠在安亦城身上。而报道上显示的时间,是他那天突然主动到她那里去的日子,她那天就很奇怪,他怎么会突然到她这里,哪怕后来他以他母亲的忌日来说明他自己的反常。原来,并不是这样,是他和夏孜孜吵架了吧?

吵架了,他心情不好,于是想到了她。

她清楚的记得,那天他的身上有着浓烈的烟味。她的心因这份报刊而紧了紧,这一天对于她而言,似乎颇为不顺,工作上出了几个小错,被领导叫到办公室去教训了一顿,和同事间似乎也闹得不太愉快。

这是非常不舒服的一天。

以前薛佳柔说,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男人成功的要比女人多?因为啊,男人更擅长于掩饰住自己的内心,比如男人可以同时周旋在几个女人之中,哪一个是给他们带去纯粹的感官享受,哪一个是能够给他们带去利益,哪一个需要他们去讨好,他们都能分得清楚,并且做得面面俱到,而大多数女人做不到,于是乎男人比女人更容易成功。

那时候程羽菲还笑,这么说男人花心反而证明了他们的成功?

薛佳柔连连点头说,本来就是,其实男人这种动物,古往今来都一样,有钱有势的三妻四妾,没钱没势的一个都娶不着,现代社会也差不多,养得起的男人不一样在养吗?

现在看来也真是那样,安亦城可以从夏孜孜那里再到她这里,节奏控制得恰到好处。他似乎说了他没有结婚,没有妻子,却不曾说过他没有女朋友,那程羽菲,你还在庆幸着什么?

下班后,她随便就上了一辆公交车,她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做,不看公交车起点和终点,直接坐上去,然后暗暗的劝着自己,那些难受的东西仿佛就会因此而慢慢的消化掉。这个世界有太多不美好的事了,自己能够做到的只是让自己好过一些,至于那些不好的,就让它随风飘走,生活总归会美好,总会有很多人活在幸福之中。

她在随便一个地方下了车,下车后才去看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四周的房屋豪华,似乎远离了商业街,她向着一条路走了走,转过了几条街,才知道自己来到了城市的哪一个地方,计划着怎么回家。

只是像有感应似的,她感到有人在看自己,转过头,发现一辆豪华车就停在不远处,她正觉得奇怪,就看到车门打开,徐兆伦从车里走了出来。

徐兆伦,薛佳柔的丈夫,不对,准确点来说,是薛佳柔的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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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这段时间里,程羽菲觉得自己从报纸上看到了什么好事,那一定就是徐兆伦和白家小姐的订婚典礼取消了,并且白家为此很愤怒,在媒体上大肆诋毁徐家,而徐家并未作出什么激烈的回应,应该是确实觉得对不住白家吧,否则以徐家人的作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程羽菲觉得自己这一点,比薛佳柔差得多,薛佳柔说结婚就结婚,说离婚就离婚,把自己的人生过得就像只是一个看客,随时可以入戏,随时也可以出戏。而程羽菲自认为自己做不到,因为哪怕是薛佳柔和徐兆伦结婚了,她还是希望只是薛佳柔和徐兆伦之间有着误会,误会解除,二人和好,何况两个人之间还有孩子。

如果是薛佳柔知道她内心是如此想,大概会想骂死她吧,薛佳柔最讨厌那种为了孩子就勉强维持的婚姻,一看到那种为了孩子默默忍受丈夫出轨或者别的方面缺点的女人,比看到渣男还厌烦。在薛佳柔眼中,女人就该为自己而活,孩子丈夫都不该成为自己的束缚。

上一次她和薛佳柔通话,问关于徐兆伦解除订婚的消息,薛佳柔只是冷冷的开口: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样子,仿佛一点也不受徐兆伦的订婚或者解除订婚的影响。

此刻,在这里竟然看到了徐兆伦,程羽菲有几分诧异,但还是向徐兆伦走了过去。他们之间见面的次数很少,五个手指都能指出来,哪怕她在报纸上经常看到这个男人。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他,是在薛佳柔的婚礼上,然后是她去薛佳柔家里,见过他一次,加上这次,她见过这个男人三次。

她是个不喜欢和自己朋友的丈夫或者男朋友有任何来往的人,用别人的话来说就是她的性格迂腐得可以。

“徐先生。”她站在徐兆伦面前,总觉得这个男人似乎有话想对自己说。

“不介意一起吃顿饭吧?”徐兆伦笑了笑,只是在笑中也无法给人柔和的感觉,都带着几分凛冽之气,仿佛他说的所有话都不是在征询,而是在直接下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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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坐到餐厅里,徐兆伦并未点餐,似乎也没有打算动,他不习惯和陌生人一起吃饭,何况现在心情不佳。

他不说话,程羽菲便强迫自己去找出话题来,“茵茵现在怎么样?”

上次听薛佳柔的口气,徐茵茵正在和她闹别扭,好一段时间不理会薛佳柔了,一般做母亲的,这个时候会宠着哄着自己女儿,而薛佳柔的做法是——那小家伙不给我道歉,别想我和她说一句话。

于是母女俩现在处于谁也不理谁的状态。

“还好…谢谢你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