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景天一瞬不瞬地盯着温酒,慢慢走过来。

许婷婷诧异地看着商景天,她曾经陪他去参加过红毯秀和拍卖会,即便见到艳光四射的女明星,他也未必有如此灼热直接的眼神,从来没如此失态过。

温酒迎着他的目光,心里所有的波澜都被她的深呼吸,强压下去。紧握的拳头,悄然伸展开。

商景天身高腿长,几步之间就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一米六八的她,个子并不低,但在高挺的商景天面前,依旧显得娇小纤弱。

她微微仰头,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商景天面色沉肃,犀利眸光咄咄逼人,声音微微暗哑,只有离的非常近,才能听到那尾音里轻轻飘飘的一丝低颤。

“温酒。”

温酒客客气气的回答他,表情刻意带着一抹矜持和疏离,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不卑不亢的笑容,淡雅而平静。

商景天的目光,如一把犀利而华美的刀,一寸寸从她面孔上刮过去,仿佛要划开她的面具。可惜,她没带面具,无比真实的面孔,平静无波,清雅自然。

商景天又问:“这个名字是真名?”

温酒故作轻松的莞尔一笑:“当然。我不是艺人也不是作家,所以,这个名字不是艺名也不是笔名,是真名。”

商景天不依不饶地问:“你以前有没有叫过别的名字?”

温酒摇头笑了笑,无比肯定:“没有。”

商景天依旧不死心,“你真的从生下来就一直是这个名字?”

温酒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清朗干脆,如珠玉落盘:“对,我一直都叫温酒。温酒斩华雄的温酒。”

商景天眼中灼热逼人的锋芒一点一点淡下去,他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方才或许是有些冲动了。“抱歉。”他淡淡说了一句,转身进了里间的套房,关上了房门。

里间套房的沙发上,坐着身着浅灰色西装的晏律。

见到面色有点青白的商景天进来,他放下架着的长腿,挑眉问道:“你认识她?”

商景天有点失神地摇了摇头:“可能是认错人了。”

墙壁上嵌着一块椭圆形的玻璃,里间的人可以清晰看见外面的场景,外面的人,却只能看见玻璃上雕画着栩栩如生的缠枝莲。

商景天怔怔地看着玻璃外的人。应该不是她。虽然眼睛很像,五官也很像。但那样纤细苗条的腰身,那样清幽沉稳的气质,不会是那个胖乎乎的笑得像糖一样甜的女孩儿。那个女孩儿叫易糖,他一直叫她胖胖,那个用了十年的邮箱,前缀是胖胖糖三个字的全拼。

商景天的反常和失态,让和他相交多年也了解颇深的晏律大感意外,也大感好奇。

一向风流不羁的商景天,从来没有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失态过。

晏律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不知不觉站起身,开始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这个名叫温酒的女人。

清丽脱俗的一张面孔,眉眼干净明莹,薄唇微微上翘,甜美清纯的像个高中生,但那双眼睛却灵静清冷,如点睛之笔,让整张面孔脱去了稚气。

晏律一向挑剔,所以,即便是租女友,也对相貌身高体重提了明确要求。像他这样的龟毛男人,分分钟都不想委屈自己的眼睛,更何况要朝夕相处七天,那怕不是真的女友,也得看着顺眼,合眼缘,否则连和对方演戏的兴趣都没有。

抱着挑剔眼光的晏先生,盯着温酒挑了半天,很遗憾没挑出什么毛病来,无可挑剔的精致五官,无可挑剔的完美皮肤。于是,他挑剔的目光继续从她脸上往下看。

有的美女,冰天雪地的天气,为了凸显好身材,穿的极其单薄,下身仅是一双及膝长靴和超短裙,她穿的是一件米白色羊绒大衣,样式极简单,腰带在一侧随意地打了个结,衬出不盈一握的纤巧腰身,笔直修长的腿。

身材无可挑剔,简洁优雅的穿衣格调,他也较为满意。

没挑出毛病的晏先生,还是觉得那里有点不顺眼.......他摸着下颌,想了想,终于找出了问题所在,女人的气质太高冷,神情太淡定,完全不像是来应征的,倒像是来视察工作的,从骨子里透出来一股清贵的傲气,让人......不舒服。

嗯,对,就是这样。

总算是从鸡蛋里挑出了骨头的的晏律很满意地转过脸,发现商景天竟然还木呆呆地看着外面,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像是断肠崖上的杨过。

晏律蹙眉,又扭头看了看外面的温酒,美则美矣,但也并非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至于么?

他撇嘴一笑,带着一分不屑,两分不解。

外间的面试被商景天打断之后,依旧在继续。温酒从面上看不出什么的异样,而许婷婷更是很快就恢复如初,笑靥如花。

“麻烦温小姐,把证件和证书的原件让我看看。”

温酒从包里拿出证件和证书,双手递给许婷婷。

许婷婷确认无误后,交还给温酒,嫣然一笑:“温小姐,如果面试通过,会有电话通知,如果没有,那就是没通过。祝你好运。”

“谢谢。”

这面试果然简单,没想到她开个玩笑还真开对了,就是看看本人是不是比照片更漂亮,这大约是初选。不过,明天就是除夕,看来这个等待,会很短。

温酒笑着道了声“再见”,便朝着外面走去。

商景天透过缠枝莲,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背影。

一个人,即便是瘦下来,气质也应该不会改变的,更何况是一个离世了七年的人......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门外,桌上的手机响起来,是许婷婷的电话,虽然只隔着一道墙,一扇门,她并没有敲门进来。

“景天,面试完了,你觉得那个合适,我好通知对方。”

“你先回去吧,等会儿我给你回电话。”

电话里,商景天的声音有点干涩。

“好,我等你电话。”许婷婷收拾了东西,婷婷袅袅地离开了会议厅,走到那块缠枝莲花玻璃前,她实在忍不住好奇,飞快地睨了一眼。她直觉里间套房一定不止商景天一个人,那个背后的雇主肯定就在里面。所以刚才她才没有敲门进去,而是拨了电话给商景天。这就是商景天喜欢的她的聪明之处。

商景天扭头问晏律:“你觉得那个好?”过了这半晌,他终于是勉强恢复了平静。

晏律面前摊开了七八张照片,他挨个看了一遍,最后却抬起眼皮,一脸漠然地反问:“你觉得呢?”

商景天无语:“.......是你选女友,晏先生。”

晏律漫不经心地用一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扒拉着照片,一脸的寡淡无谓,十足的挑剔语气:“都长的差不多,没什么识别度。”

商景天又气又笑:“晏先生你是有脸盲症吗?”

晏律冷飕飕横他一眼:“你才脸盲症。”

商景天的手指从照片上一个个滑过去:“明明是风格迥异的美女好么?这个是冷艳型的,这个是甜美型的,这个是妩媚型的,这个是,”

手指停在温酒的照片上,他顿了顿。

晏律瞥了一眼商景天,“这个是你喜欢的那一型的?”

商景天略有点尴尬,立刻就用惯常的风流不羁的笑,掩饰了过去:“这个温酒就很不错嘛。”

晏律挑了挑眉:“太高冷。”

商景天没好气地睨着他:“你整天板个南极冰山脸,还好意思嫌弃别人高冷。”

“过年要挑个喜庆的。”

“那这个呢?”

“颧骨有点高,老人不喜欢。”

“那就这个,一笑两个酒窝,最喜庆。”

“可是她姓胡。”

“姓胡怎么了?”

晏律摸了摸下颌:“会不会让人想起狐狸精。”

商景天:“......”龟毛成这样,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他咬了咬牙:“晏律你够了。”

晏律伸了伸长腿,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好吧,那就这个胡敏。叫你前女友通知她明天一早过来签个协议。”

商景天挑眉:“还签协议?”

晏律手一摊:“那当然,不然她干到一半走人,怎么收场。”

“日薪十万,还有人舍得中途离开?”

晏律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睛望着商景天,神色是难得的严肃:“郁芊芊回来了,你觉得会不会?”

商景天一怔:“就是你那.....未婚妻?”

晏律冷冷道:“我没未婚妻。”

商景天幸灾乐祸地笑:“怪不得晏先生开出日薪十万的价码,这钱,看来不大好挣啊。”

晏律站起身,容色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果七十万能解决这个顶级麻烦,我觉得真是物超所值。”

救人

温酒走进电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心有点潮。

没想到诚租女友的人,真的是商景天。

既然他那么激动的跑出来询问她的名字,看来他还没有忘记从前,不知道他会不会选她。

想到这儿,她不知不觉握住了口袋里的手机。

电梯停在一楼,门还未完全打开,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温酒反应很快,急退两步才没有被来人撞到。冲进来的是个年轻人,按了二十六楼的按钮之后便狂按关门键,身体又挡在门口,还没等温酒走出去,电梯门就这样关上了。

大厦的最高楼层就是二十六楼。温酒只好随着电梯又朝着二十六楼而去,还好,今天下午她已经算是正式放假,不赶时间。

年轻人仰着脸直直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左手握着一只手机,右手则不停地按着二十六楼的键,仿佛这样,电梯就能更快一些。他从头到尾好像根本就没看见电梯里还有一个人。

电梯刚停,门半开的时候,年轻人便往外冲去,手机碰到电梯门,啪嗒一声掉了下来,正好摔在电梯口,他连看都没看一眼,抬步就奔了出去。

这到底是有什么急事竟然慌张成这样?竟然连手机都不要了。

温酒叹了口气,弯腰拿起那个手机,走出电梯。

这时,楼梯里传来用大喇叭喊出来的叫骂声。

“林茂生你个王八蛋!不得好死!你有种出来,别当缩头乌龟。”

“林茂生,你不给钱,我就跳楼!”

年轻人已经不知去向,喊叫声从顶楼传下来的,一声接一声,声嘶力竭。

温酒看了看手中已经烂了屏幕的手机,有种直觉,刚才那个年轻人是上了顶楼,他一定是和这个喊叫的人有某种关系。

正在这时,另一部电梯的门开了。几个保安从里面冲出来,跑进了消防通道。楼梯间传来几人的对话:

“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会来。”

“叫救护车来吧。”

“没用,二十六楼跳下去还会有救?”

“赶紧派人去16楼找林茂生,叫他们公司的人赶紧过来处理。”

温酒迟疑了一下,顺着消防通道上了顶楼,还未走出去,就听见一声狂躁凄厉的大喊。

“别过来,都别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

温酒站在消防通道的出口,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坐在顶楼平台放置巨幅广告牌的铁架上,双腿悬空伸出了平台,情况十分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跌落下去,这样的高度,绝不可能有一丝生还的机会。

几个保安不敢再往前走,立刻就停住了脚步。那个电梯里的年轻人,站在广告牌前十几米的距离,对着那个男人道:“二叔你别冲动,你快下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

“陆冲你别过来,要不到钱我就跳楼。”陆平勇的眼睛被顶楼的风吹的赤红,情绪异常激动。

到了年关,农民工以极端方式追要欠薪的不少,电视上经常也会播放这样的新闻,温酒没想到今天自己也会碰上这样的一幕。

“二叔你别这样,我们去找律师,还有法律。”

“法律有个屁用,林茂生你个王八蛋,不给钱今天老子就死给你看!”陆平勇挥着手里的大喇叭嘶声大喊。

“二叔你别乱动!”那个名叫陆冲的年轻人,紧张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清灵而温柔的女声:“我是林茂生的妹妹,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对我说。”

陆冲回过头,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竟然站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羊绒大衣,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顶楼上的风很大,吹起她两鬓的碎发,衬着一张眉目如画的面孔,清冷而明艳。

温酒慢慢走上前,“我哥出差了,他刚才给我打电话,让我来处理这件事。你先下来,我们好好谈谈,一切都可以商量。”

说话时,她一直看着要跳楼的陆平勇,刻意将语气放的轻柔谦逊,眼神平静温和。但是陆平勇并没有放下戒备,反而激动地大喊:“你别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

温酒在陆冲前,停住了脚步,回头将方才捡到的手机,递给他:“这是你的手机吧。”

陆冲接过手机,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林茂生的妹妹,本该是敌对的一方,但此刻,只要二叔能安全地从广告牌上下来,那怕是林茂生的妹妹,他也会很感谢。

几个保安也不知道温酒的身份,还以为真的是林茂生的妹妹,便开始劝说:“这位兄弟,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

“坐在那里太危险。你想要什么,只管和这位姑娘开口。”

陆平勇大声嘶喊:“没什么好谈的,先拿钱过来再说!二十万一分不能少。”

“没问题,你先下来,我这就陪你去银行取钱。”

温酒打开包,从钱夹里抽出来一张银行卡,柔声道:“这里面有十六万,你先拿着,剩下的我哥明天亲自给你。”说着,她把卡给了陆冲。

陆冲立刻喊道:“二叔,你看,她把卡给我了,你快下来。”

“谁知道卡里有没有钱?”陆平勇根本不相信事情会这样好解决,林茂生拖欠工资死不露面,他手下的工友又急等钱回家过年,他像是被夹在风箱里的老鼠逼得走投无路才以这种方式来讨个公道。

“我用电话查一下余额,你稍等。”温酒拿出手机,打开免提,按着里面的语音提示,一步步输入卡号密码,直到手机里很清晰地报出余额:十六万三千......

陆冲喊道:“二叔你看这卡里有钱,你快下来。”

此刻,顶楼上已经被陆平勇的大喇叭喊声引上来不少群众,围着陆冲身后的众人都纷纷喊道:“快下来吧,你看人家都把钱给你了。”

“别做傻事啊,命比钱重要,赶紧下来。”

陆平勇这才慢慢地从广告牌上往下挪。

顶楼上雪薄的地方结了冰,广告牌的铁架下挂着长短不一的冰凌,像是一把把晶莹的匕首,冒着冷冽的寒气。

温酒道了声:“小心。”快步朝着陆平勇走过去,陆冲也疾步上前。

陆平勇小心翼翼地跨下铁架,慢慢走回到平台上。

陆冲和温酒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陆平勇突然脚下一滑,平台上的薄冰咔的一声脆响,连带着众人的惊呼声,他连着往后滑了几步,眼看一脚就要从平台边沿滑下去。

陆冲吓得脸色剧变,急忙去抓陆平勇的胳臂,可惜却没抓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温酒比他动作更快,抓住陆平勇的另一条胳臂。

陆冲根本没看清她如何动作,温酒已经将陆平勇整个人从肩头甩了过去。

砰地一声,陆平勇摔到平台下的雪地上,哎呦一声,疼的呲牙咧嘴。

众人再次惊呼,谁都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纤纤弱质女子,能在顷刻之间,有如此敏锐的反应和爆发力。虽然陆平勇消瘦矮小,但也是个男人。竟然像是被扔东西一样被她甩到地上。

而近在眼前的陆冲亲眼看见这一幕的发生,无法形容心里强烈的震撼,竟然呆呆的看着温酒,一时间忘了去扶起陆平勇。

温酒弯腰问道:“你没事吧。”

受了惊吓的陆平勇脸色苍白,根本说不出话来。

温酒直起腰来,揉了揉手腕,然后顺手将有点纷乱的头发理了一下,纤细雪白的手腕上,带着一个金色手链,微微闪光。

陆冲怔怔地看着她,惊涛骇浪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起伏。

躺在地上的陆平勇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他根本就不想死,当死亡真的和他一步之遥的时候,他才感到无比的恐惧。陆冲蹲下身子,抱住了他的肩膀安慰他。

这时,大厦的物业经理带着几位警察匆匆登上了顶楼,几位保安向警察讲述了方才的情况。

一位警察问温酒:“你是林茂生的妹妹?”

“我不是。”温酒拿出自己的身份证。

此时,陆冲才知道,温酒并非是林茂生的妹妹,而是一个路人。他将银行卡还给温酒,感激地说:“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能留个电话吗?”

“没什么。”温酒对陆冲笑了笑,从他手中接过了银行卡放入包里。

人群中有人拿起手机拍照,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气氛骤然松弛下来,低低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站在消防通道的最边口,只看到最后一幕的晏律,转头对商景天道:“换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