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景天却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出神地看着正在和警察说话的温酒,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一个人,会不会因为练柔道而变瘦,甚至气质改变?

晏律推了推他,“你今天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商景天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

晏律的目光越过人群,看着那个清丽的身影,干脆利索的说道:“换成她。”

虽然高冷,虽然清傲,但气势绝对不遑多让郁芊芊。或许,这才是他需要的那个人。

温酒离开这座大厦之后并没有立刻开车回去,而是沿着还未融化的积雪,走到了金波湖边。厚厚的冰面像是一块儿巨大的镜子,一些跳跃的光点,亮晶晶的像是小水钻,但仔细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方才顶楼上惊心动魄的一幕,将她深藏在心里的激愤又勾了起来。七年前的往事,仿佛一幕电影在金波湖的冰面上拉开了序幕。

她闭了闭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白气:商景天,这七年来你过得好么?忆起故人的时候,心里有没有过一丝痛悔,或是忏悔?

她情不自禁地双手紧握,发出咔咔咔几声脆响。

寒风中,她站了一会儿,返身去车库取了车,然后驾车缓缓离开了市区,朝着西郊一个疗养院而去。

一辆黑色林肯悄无声息地跟在她后面。

协议

温酒专心致志地开着车。雪后路滑,她开得极慢,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到了疗养院内。快到春节,平时稀稀落落的疗养院,前来探望的人也多了起来,大都手里都带着鲜花和礼物。

温酒从后备箱里拿出早已备好的礼物,轻步走上二楼。

护工小刘和她很熟,见到她,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礼盒,笑着说:“温小姐,唐姨最近身体还不错。”

“她最近吃饭还好吗?”

“挺好,血糖控制的也不错。”

“辛苦你了。”

“我们应该做的。”

说话间,小刘推开房门,轻声道:“唐姨,温小姐来看你了。”

轮椅上坐着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女人,齐耳短发,双目呆呆地看着窗外,听到小刘说话,半晌才把视线转到温酒的身上。没有神采的眼睛,在看到温酒的时候,好似一潭死水起了点点微澜。

温酒走上前,将她膝盖上的毯子整理好,然后握了握她略微浮肿的手。

唐君把手抽起来,摸了摸温酒的脸:“小糖,你又瘦了。压力别那么大,考不上大学没关系啊,妈妈养你。”

温酒点点头,浅浅笑着答了声好。

唐君目光呆呆的发着愣,半天没有一句话。

温酒拿起一个橘子剥开。

唐君又道:“记着千万别报外地的大学,就在本市。”

“嗯,我记住了。”

温酒柔声顺从地回答。她每次来,唐君说的都是这几句话,她的思维和时间都停留在七年前,浑浑噩噩的一直以为易糖尚在念高三。

温酒有时候觉得她这样也好,清醒对她来说,其实是件残忍的事。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温酒拿出手机,发现是通知她去面试的那个电话号码,不由得心里微微一动。

电话接通,里面传来许婷婷柔美的声音:“温小姐吗?恭喜你......”

她被选中了。温酒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看着木呆呆的唐君,心里喃喃道:你想不想我去讨个公道?

半个小时后,温酒开车离开了疗养院。

商景天坐在林肯车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白色小车滑入了街上的车流中,拿出手机拨给秘书王磊。

“她刚才去疗养院见的人是谁?”

“商总,是一个叫唐君的女人。”

手机从商景天的手里掉下来,落到他的腿上。他拿起来,手指微微颤抖,话筒里传来王磊的声音。

“商总?”

“你再去查一下她的来历,要尽可能的详细。”

商景天的声音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怎么可能,一个死了七年的人,竟然脱胎换骨一般出现在他面前。怎么可能。他捂住心口的位置,一种类似于窒息的感觉,慢慢氤氲了整个胸腔和血脉。

温酒的资料就放在商景天的膝头。他已经看了很多遍。

父亲许立伟,母亲温明月,弟弟许瓒。温酒本人,财经政法大学毕业,毕业后便一直在证券公司工作,三月前提拔为营业部经理。

在许婷婷通知应征者来面试的时候,应征者的真实身份都被王磊核查过,所以,这份资料,不会有假。但商景天依旧难以置信,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相像的人,而且那么巧,温酒去疗养院看望的人,是易糖的母亲。七年前易糖死后,她便精神失常,一直住在疗养院里。

这世上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司机轻声问道:“商总,现在去哪儿?”

“跟着那辆白车。”

温酒的车子并没有开回自己的居处绿茵阁,而是开到了东城的锦绣豪庭。在小区大门前,她摇下车窗,对保安晃了一下通行证,便径直把车子开了进去。显然,她应该是这里的住户。这是东城比较高档的住宅小区,她若是有能力住在这里,又怎么会去为了钱而去应征晏律的临时女友?

商景天越发的疑惑起来。

温酒把车子停在地下车库,打开后备箱,取出在超市买的礼盒和一些年货,上了电梯。

锦绣豪庭除了一座二十层的高层,其余四栋属于欧式建筑的洋房。小区绿化极好,在欧式洋房和高层中间的空地上,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布置着小桥流水,草坪假山,景致幽雅别致,这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极为难得。可是因为离单位远,每天把时间都耗在堵车上,温酒实在痛苦,便在单位不远的绿茵阁租赁了一套小居室,搬出来单住,不过每个周末都会回来这里陪着温明月。

这个时间点,家里不会有人,明天除夕,老妈必定在超市大采购,继父许立伟是个工作狂,一般不到七八点钟晚饭的点,不会回来。许瓒最近接了一个大案子,天天在律师事务所忙的四脚朝天。

温酒打开房门,果然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不过,玄关处却放着一双鞋子,是许瓒的休闲鞋。难道他在家?

温酒放下东西,轻轻喊了一声许瓒。没有人回答,温酒便换了拖鞋,上了楼。

二楼有三间大卧室和一间书房,许瓒的房间在最外面。房门关着,温酒一推开门,就怔住了。

许瓒果然在家,不,确定的说,是在卫生间。不巧的是,卫生间的门正对着房门,更不巧的是,卫生间没关门。

许瓒手里拿着一本书,英俊端庄地坐在马桶上。

温酒噗地一声便笑喷了。

许瓒那张清秀俊俏却又一本正经的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笑了。

“温酒!”许瓒恼羞成怒的爆发出一声霹雳吼,然后卫生间的门发生了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

温酒扶着墙,笑的直抽气。

还好,感谢那本书,挡住了许瓒的重要部位,她没有看见少儿不宜的画面。不过,他修长的大腿被她看到了,嗯......线条很不错嘛,怪不得那么多女孩儿喜欢他了。不仅长的帅,连上厕所的样子都那么帅啊。而且一点都不恶俗,人家拿的是一本英语书,不是什么八卦报纸,也不是什么j□j杂志,连上厕所都这么有品味,哎呦,可真是太难得了。

温酒笑了半天,许瓒还没出来。

温酒揉着酸疼的脸皮,走过去敲了敲门,清了清嗓子:“咳咳,许先生,上厕所看书会得痔疮的。”

没声音。

“许先生,你是在生孩子吗?怎么这么久?”

还是没声音。

“哎呦,还害羞啊,我可什么也没看到。再说,你那里我没看过啊,上幼儿园的时候,姐还给你擦过屁股呢。”

砰一声,卫生间的门打开了,许瓒面红耳赤地瞪着她:“温酒你这么粗鲁,我看你将来怎么嫁的出去。”

温酒笑吟吟抱着胳臂,故意逗他:“咦,你不是说长大了娶我嘛,哎呦,这两年怎么没听你提啊,唉,男人的话果然都靠不住呢。”

许瓒俊秀的面孔,红的都快要滴血了。“你知不知道女人要矜持要文雅要高洁。”

温酒捏着他的脸:“嗯?我难道不就是这样的完美女人!”

许瓒欲哭无泪,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外表是个冰清玉洁的大美人,高洁完美的让人不敢生出什么非分之想,但实际上简直就是女汉子女金刚女流氓的大合体啊......小时候经常被她打,好不容易长大了,又经常被她调戏,说起来真是一把血泪啊......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说最近很忙?”

许瓒窘着脸哼唧:“我拉肚子了。”

这时,楼下传来温明月的声音。

“温酒?许瓒?”

温酒答应了一声,飞快下了楼,许瓒也随后下来。

温明月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玄关处。

温酒帮着她拿着东西进了厨房,一样一样地归置好。

“妈,有位朋友约我春节去泰国旅游。”要去X城七天,温酒只能找个旅游的借口,这样才能不让温明月生疑。

“没良心的死丫头,也不陪着我过年。”

“妈你还说呢,我每个周末都回来陪你,弄得都没时间去谈恋爱,好不容易有男生约我去旅游,发展一下可能,你还拈酸吃醋。要不,我不去了。”

温明月赶紧道:“哎呦,那你赶紧去吧。”

“她和一个男人单独去泰国旅游,妈,你确定?”许瓒走到厨房门口,别别扭扭地看着温酒,一脸的不高兴。

“把男人打得满地找牙,我会担心她?我一般都是担心和她在一起的男人。”温明月忙着收拾东西,头也没抬。

许瓒继续嘟囔:“妈你对她也太放心了。”

温酒故意逗他:“妈不放心的是你哦。你都二十四了,见到小姑娘还脸红,怎么办。”

温明月哼道:“小姑娘一扑就倒,贞洁难保。”

温酒噗的笑喷了。

“妈!”许瓒羞愤地上了楼,这两个女人简直太可怕了,打击人的时候真是又黄又暴力。

吃过晚饭,温酒回到房间,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行李,许婷婷在电话里通知她,明天早上八点去面试的会议厅签个协议,然后就出发去X城。

翌日,温酒赶到会议厅时,许婷婷已经等候在里面。

见到温酒,她先笑盈盈道了声恭喜,然后将一张A4纸拿了过来,递给温酒。

“温小姐看一下协议,如无异议,签字之后,甲方便会支付二十万定金到温小姐银行账户。”

温酒盈盈一笑,“好的,我先看看。”

协议条款大约是十几条,第一条是,乙方从X月X日起,七日内务必保证留在X城,不得提前离开,否则赔偿甲方十倍定金。

商景天的老家X城,距离Z市不远,走高速一个半小时即到。温酒虽然没有去过,但也知道这是个风景秀美的小城,有山有水有温泉,还有一座千年古刹,是本省的一处旅游胜地。所以这个没问题,温酒就当自己是去旅游。

第二条是,乙方不得对任何人吐露甲方身份和本合同内容。

这个就更没问题了,温酒才没兴趣向任何人八卦这个事,她自己保密这件事还来不及呢。

第三条:和甲方亲戚家人交谈时,不得套问甲方隐私,不得打听甲方的情况。

呵,谁稀罕啊,商景天你那颗门牙是假的,姐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大条款之后,接下来的协议内容就比较零碎,比如:

“乙方饭后三分钟必须刷牙,一天至少三次。”

“乙方每天必须洗发、洗澡。”

温酒忍不住吐糟,呵,就你商先生有洁癖爱干净,天天洗澡洗头刷牙,你以为别人都窝窝囊囊不讲卫生,还得让你商先生把每天洗头洗澡刷牙列成条款,写到书面上让人遵守,切!

再接着往下看,温酒就更是好气又好笑。

“在必要的时候,甲方可能被迫会和乙方有肢体接触,但仅限于牵手或是搂肩,且必须由甲方主动,在乙方单独和甲方相处时,乙方不得与甲方有任何肢体接触。”

风流倜傥花名在外的商公子,竟然立出这么“洁身自好”的条款,一副深怕女方要非礼他的架势,呵,还真是笑死人了。

温酒唇角微翘,一抹若隐若现的讽笑,淡淡的一闪即逝。肢体接触,呵,谁稀罕呢。

这协议,活脱脱就是一份自恋龟毛的甲方使用说明书。

误会

温酒抬起眼帘,不动声色地问许婷婷:“请问甲方是?”

协议上乙方写的是温酒,但甲方暂时空白,并未填上名字。

许婷婷笑着回答:“温小姐签了字,收到定金之后,便会见到那位先生。”

温酒笑了笑,商景天年少时就陈府极深,为人精明,这些年商场上历练的更是滴水不漏,这不到最后时刻,乙方不签了协议,就不会知道甲方是谁。这一股子保密到最后一刻才揭开雇主面纱的神秘气息,还真是叫人......倒牙啊。

不过,温酒已经从几个方面都确认这个幕后的甲方就是商景天。给应征者留的是他的电子信箱,让许婷婷这位前女友来打掩护面试,他自己躲在套间里亲自过目应征者,老家在X城。除了他,还会有谁。

温酒又仔细看了一遍协议,便签了名字,把自己的银行卡号也添到了相应的地方。

许婷婷接过协议,便拨了个电话,柔色细气的说:“景天,温小姐已经签过字了。”

温酒听到“景天”两个字,心里越发确定无疑,这个甲方就是商景天。

许婷婷用手机对着那个银行账号拍了个照片发过去,然后抬起眼帘,对温酒嫣然一笑:“我已经把账号发过去了,请温小姐等下查看一下你的银行余额。”

“谢谢。”温酒话音落了没多久,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的短信通知。

果然神速。

她确认了一下金额,抬眸盈盈一笑:“我已经收到了。”

二十万到账,温酒清丽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平静的笑容,没有一丝丝受宠若惊和欣喜若狂,淡定的简直让许婷婷都有些生气。

如果有人拿着七十万现金给她,她就算强忍着,也无法忍住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可是温酒,的的确确是没有欣喜若狂的表情,宁静淡泊的简直跟七十万不是钱似的。

可是不是为了钱,你来应征人家女友做什么?闲得无聊打发假期?还是好奇心作祟想要看看金主是谁?

许婷婷觉得这都不大可能,所以她认为是温酒演技太好,能够喜怒不形于色,就像商景天似的。

不过,商景天也有失态的时候,比如,看见她的那一刻。

想到昨天的那一幕,许婷婷越想越觉得面前的温酒,像是一个谜。

明明商景天已经通知她给胡敏打电话,胡敏接到电话的时候,那个欣喜若狂的劲头,简直隔着电话线都能看见。可是,过后不久,她又接到商景天的电话,让她取消胡敏,转而给温酒打电话。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商景天背后的那个金主临时改了主意,许婷婷实在是好奇,但商景天不说,她也聪明的不问。

许婷婷将一个密封的信封交给她,柔声笑道:“这是那位雇主先生的地址和电话,请温小姐现在就过去,祝温小姐一切顺利,春节快乐。”

温酒接过信封,也礼貌地回之一笑:“多谢。”

拿到二十万定金,接下来是日薪十万的工作,朝夕相处中极有可能钓到大金主,温酒竟然这么镇静,许婷婷再次怀疑她不是演技超群就是面瘫。

心里嫉妒的直冒酸气的许婷婷,脸上却是一副祝福的笑容,落落大方的伸出手:“我叫许婷婷,金波湖边的沉鱼咖啡馆是我开的,温小姐有空欢迎来坐坐。希望能和温小姐做个朋友。”

温酒伸出手,和她握了握,笑吟吟点头:“好的,有空我一定去。再见,许小姐。”

“再见,祝你好运。”

“多谢。”温酒含笑离开。

许婷婷目送着她的背影,直觉眼前的这个名叫温酒的女子,并不简单。如果她足够有能力有魅力也有魄力的话,七天的时间,从租赁女友转为正牌女友也并未没有可能。所以,八面玲珑的许婷婷很愿意结交一下这位女孩儿,多条朋友多条路。她和商景天在一起之后,对这一点体会的最深。

温酒在电梯里拆开了信封,里面一张便笺,写着一行刚劲有力的钢笔字,是一个地址和一个电话。

看到地址上“倾城府邸”几个字,温酒心道,住在这儿,商景天还蛮有钱的嘛。这是一处位于金波湖东侧的高档住宅,因为房产调控政策,市里不许再建这种豪奢的别墅。所以,这里的房价,高的离谱。

十五分钟后,温酒开车到了倾城府邸的大门口。保安虽然礼貌客气,但却很戒备,打电话给业主确认访客身份之后才放行。

温酒把车子停到了车库,然后带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按照信封里的地址,走到了第二排别墅的最东侧。

天气晴好,草坪上覆盖着尚未融化的雪,平坦的像是一条白绒毯,沿着铁艺栏杆,种了一排高大的保加利亚玫瑰。在靠近屋檐的地方,竟然还种着一棵梅花树,雪地里开得遗世独立,极是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