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我?”尤氏挑了起眉,眉梢挂了一丝冷笑,挥手让身边捧芝麻谷子的丫鬟退到一边去,自个儿转身回到了榻上坐着。

喜鹊在她面前,低着头。

尤氏拿起盘子里的瓜子嗑了一个,道:“人走茶凉。我是多少年都没有在燕都了,导致这些人都把我忘了。这倒是不要紧。回来两个多月,也不见她们这般殷勤。”

屋里屋外服侍的丫头婆子都不敢说话。

尤氏说的冷落,其实她们个个跟着尤氏的,都能感受到了。本来,尤氏是护国公的母亲,本应受到最大的尊重,好比皇宫里是太后娘娘说了算一样。可是,那是在皇帝尊敬母亲的份上。况且,尤氏后来也知道了,皇帝不见得真的是待见太后的。

到底嘛,男人爱妈还是爱女人?当然爱女人多一些了。

养尊处优的达官贵族,平常没有什么事儿的话,闲来无事,最喜欢打听八卦。说是燕都离京师十万八千里,可是那个消息是传的飞快。京里发生的事儿,快的话不出一日,慢的话,也绝对不超过七日,必到燕都里传的人尽皆知。

只是,众人以前看她老公做事的话,都得看她面子上。现在,看她儿子做事的话,不一定看她面子上了。因为,谁都知道她老了,犹如落日余阳。未来这个护国公府,是李敏的,不是她尤氏的。

想必,现在在燕都里传的最多的是,她儿子情愿听她儿媳妇的话,都绝对不会听她的话。

喜鹊接过身边小丫鬟递过来的茶盅,小心端到了尤氏面前,请示该怎么回话。

尤氏就此冷笑:“她们在她那头吃了闭门羹,拿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然后要我这个傻子充当好人,给她们搭设桥梁牺牲自我。她们打的是如意算盘,怎么不知道当初如何今时今刻就有如何。”

“奴婢明白夫人的意思了,奴婢这就回头去给宁远侯和奉公伯府里的回话。”喜鹊躬着身说。

“别急。”尤氏慢悠悠地吃了口茶。

喜鹊想出门的腿迈了回来。

尤氏拧了拧眉头,道:“这会儿才知道我的好处。想必以后,她们会更知道我的好处。”

由于屋里升的火过旺了些,李敏是被热醒的。起来时,口干舌燥,赶紧先喝了口水。这里的人,不知她脾气,谁都不敢抢着在她面前干活。唯有紫叶上来服侍她。

李敏见她只有一个人在,问:“其他人呢?”

“李嬷嬷做了错事,受罚去了。方嬷嬷说要给大少奶奶张罗过冬的衣物。尚姑姑知道大少奶奶可能睡醒要吃粥,亲自去厨房给大少奶奶熬粥。”紫叶一件一件事仔细地答着。

想她这次出来,本身就没有带什么衣物上路。到了这边,肯定是要重新准备了。而且,方嬷嬷让人赶着给她做冬天的衣物,肯定还是因为想着她肚子日益大,要穿宽松的衣物才能舒适,即是给她做一些孕妇装。

换做在现代,她这个孕妇,正好是最花钱的那几年之一。她老公是有钱,一方土豪。对衣食住行,她本是不需挂在身上。

听说她醒来的方嬷嬷,第一个赶了过来,身后带了两个婆子和丫鬟,各自抱着布匹进来,这是让李敏自己挑选花色。方嬷嬷弓了下腰,指着大理石桌上摆的那八匹布说:“王爷说,不止要给大少奶奶做衣服,小世子的衣服也得预先做了。”

孩子现在两个多月,到了出世,要到明年春夏了。到那个时候,这个季节做出来的衣服,孩子肯定不合适穿了。只能说他这个父亲,是急到方寸大乱,连孩子什么时候出世都没有搞明白。还有,谁说一定生的是儿子,要是生的是个女儿呢。

方嬷嬷这个老人家,很快看出了她的想法,搬出老人家的经验说:“按照老奴的经验,大少奶奶这一胎肯定是世子。”

李敏抬起眉,一双锐利的眼睛直射她们几个。不科学的话,她李大夫是绝对不会说的,包括底下的人,也不能胡说八道。这事儿可以说是可大可小,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会儿使劲儿给男主子灌输生儿子的念头,到时候生出来的不是儿子的话,受伤最深的是孩子。

方嬷嬷等几个的脸,被她那一看,全部垂下了脑袋。

“这样的话,本妃先把丑话说在前面,谁敢继续在府里,在王爷,在其他人面前唠叨这样的话,本妃一律会加以重罚!轻则,一律清出我这个房里,重则,出王爷府另谋生路去,本妃不阻止你们!”

谁都可以看出李敏真的是气了。

方嬷嬷等人心里头蓦然一阵慌。这种话,每个奴才都会说的,说的就是为了讨好主子。可不见得哪个主子像李敏这般生气。

等李敏生完气,方嬷嬷赶紧让人把给世子做衣服的布撤了。结果,李敏突然间,又说:“是时候,想想未来孩子要穿的衣服的事。”

方嬷嬷听着疑问了,不是说,不给孩子做衣服吗,怎么突然间改变主意了。

李敏是认真考虑这个事的,说:“孩子要穿的衣服,不能是新做的,最好是旧的。”

旧的?

他们王爷府里,今后的继承人,居然出生后穿旧衣服?

方嬷嬷等人张大了嘴巴都说不出话来,真不知道李敏这是脑子里被谁给刺激了。

后来这个消息从王爷府传了出去,不胫而走。据说,整个燕都,都知道他们新来的王妃,好像寒酸的很,娘家里没有银子,结果,连给未来的小世子做新衣服都舍不得,非要讨人家的旧衣服给小世子穿。

刚好,宁远侯夫人赵氏,和奉公伯府的夫人林氏,来到了护国公府中见尤氏。

尤氏说是之前并不待见这些趋炎附势的人,但是,好歹以前在燕都混的,对这些人的那些脾气性子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李敏或许不是有意给这些人摆架子,可无疑,第一次就拒绝了这些人见面,肯定是反而给了她尤氏反扳回一局机会。

院子里的小厮们大清早把院子和大门前的路都扫的干干净净。赵氏和林氏乘坐马车来到护国公府门前的时候,见场地干净到像是没有下过一粒雪,不由感到一股压力。

说实话,如此严厉的家风,真不是哪一家能有的。正因为如此,他们这些亲戚,想和护国公府真正走近一点,总是觉得很难。

两个夫人,从西边的角门穿过去,再换乘上轿子,抬到了尤氏的院子。

喜鹊领着她们两个来到院子里的小凉亭。午后的日光刚好,暖洋洋的,尤氏出来晒太阳,也就顺便不在屋子里招呼客人了。给客人摆上了茶和点心。几个女人之间互相打了招呼。赵氏和林氏坐了下来。

尤氏冲她们身上的衣服上打了个眼。

见她们穿的都是新作的冬衣,颜色鲜艳,非富贵的紫,即文雅大气的白。绣的花纹,多是富贵花鸟,一双厚底盆鞋,更是用金线缝了边缘,好像是穿了一双金鞋一般,亮晶晶的,金灿灿的,把人狗眼亮瞎了都有。

尤氏心头一惊,想自己二十年没有在燕都,结果,燕都的发展出人意料,这个时髦度,俨然都要盖过京师里的风头了。

赵氏和林氏在尤氏这边打量她们时,一样在尤氏身上打量了一圈,这一打量,让她们两个一样心里头吃了一惊。想这个尤氏恐怕真是病了,病糊涂了,所以之前在儿子回来之前闭门不见客,真是这个原因。尤氏身上穿的这个花色,不知道是过时多少年的东西了,现在扔给乞丐穿乞丐可能都还嫌弃的东西。

两个夫人之间,很快地交换了个眼神。

赵氏作为年纪身份都比林氏长些的,先开了这个口:“靖王妃,之前妾身和伯夫人没有能来护国公府拜访,都是基于自家府中繁忙。之前一个月,伯夫人是一直在外督促农户做好隆冬时节的农务准备,我呢,家里长媳妇说是年底要临盆了,照顾儿媳妇,所以抽不开身来。况且王爷没有回府,不知道适不适合上门来叨扰。”

忙那肯定是借口的了。后面那句话才是重点。朱隶不在家,却把母亲先送了回来,是人,都不得不想想这其中是怎么回事。

“王爷这不是回来了吗?”尤氏斜靠在靠垫上,说。

赵氏和林氏看她神气,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和打击的样子,不由生疑。

尤氏抬眉:“你们是不是在外面听说了一些什么。本妃呢,向来对谣言蜚语,和王爷一样,都不会放在心上,只当是人家无聊说的笑话罢了。护国公府自上到下从来都是清者自清。这也是本妃当年教导王爷的。”

这样说,是她们听说的有误了?

“无风不起浪。”尤氏慢慢地悠闲地抚弄手腕戴的那串十八颗串起来的碧玺佛珠子,“你们所听人家说的话,肯定是因为本妃之前先被王爷送回来的缘故。可以说,这些喜欢嚼舌根的人,只是喜欢捉风捕影,弄出一些能惊天动地的见闻,也不喜欢是真是假,到底说了引起他人的兴趣就可以了。要是他们说,说本妃是因为王爷出于保护本妃的安全,提前把本妃送了回来,八成,没有人感兴趣,更何况,那会儿,王爷身在京中,都不知道能不能安全返回燕都。这种消息怎么可能提前走漏?”

赵氏和林氏忽然恍然大悟,尤氏这话说的真有些道理。

首先,朱隶从来都是孝敬尤氏的,这点大伙儿都知道。看朱隶这回回来,据说是一路非常艰辛,不比寻常,那么为了未雨绸缪,之前提前把尤氏送回来是应该的,才是孝子的行为。同时,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尤氏有意配合朱隶演这台戏,闭门不见客,更是应该的,这叫做母子同心。

由此可见,朱隶和尤氏之间,压根不像外面传的那样生了罅隙。现在朱隶回来了,尤氏不是开门见客了吗?

母子之间没有问题,那么,婆婆和儿媳妇之间的矛盾?她们在燕都的时候,可是早就听说京师里尤氏和自己儿媳妇闹崩了,否则,也不会闹到朱隶头上。

“你们想见本妃的儿媳妇是不是?”尤氏突然提起。

赵氏和林氏脸上闪过一丝惶然。既然,尤氏和朱隶都没有矛盾,可见尤氏的地位在护国公府里还在,她们这样去巴着李敏有什么问题。

却只见尤氏的面容慈爱,说起自己儿媳妇的时候,脸上不仅没有半点彰显对儿媳妇有任何意见的表情,嘴上也非常宠爱李敏似的说:“我那儿媳妇,是怀了身子,一路长途跋涉,艰辛万里才到了燕都。为此,本妃和王爷出于体恤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那毕竟是护国公府的第一个孩子,十分重要。因此,让她先歇在府里不需行繁缛的礼节了。你看她进府里以后,本妃都没有叫过她过来见本妃。肚子揣着个孩子,走来走去,有多不方便。”

赵氏和林氏连忙答:“靖王妃说的是。怀了孩子,是要安心养胎。”

尤氏突然话锋一转:“可是你们两位伯母,都上门来了,不见客,说出去到外面,让人听了,也不太好。毕竟是亲戚,家住的也近,算邻里。回头都要见面的,平常更是要见面的。不是让她过来,你们过去见她,就不知道你们两位伯母会不会觉得失了身份?难为老一辈的,还得亲自去见晚辈的。”

“不会,不会。”赵氏和林氏赶紧摇头。

怎敢说会,尤氏都说的这样明白了。本来,她们就是像哈巴狗一样来巴结新主人的。

“既然两位伯母盛情着想见本妃的儿媳妇——”尤氏招手叫来喜鹊,“你让人到大少奶奶房里传个话,说王爷的两位伯母过来了。”

“哎。”喜鹊应一声,立马转身出了凉亭。

赵氏和林氏捧起茶盅,神情里难掩一丝喜庆。没想到今天过来以后,事情都出乎意料的发展的如此顺利。这个尤氏,简直是和以前判若两人,竟是顺着她们的意来了。那也是,当初,尤氏刚担上这个王府的女主子,当然是趾高气扬,上面又没有婆婆压着。

这样想的时候,过不了会儿,去传话的喜鹊,匆匆从外面走了回来,对她们几个说:“回夫人,大少奶奶出门去了。”

什么?!

赵氏和林氏手里的茶盅,差点儿没有摔到了地上。

尤氏像是没有看见她们吃屎一样的表情,问:“大少奶奶什么时候出门的?”

“刚刚,刚走不久。奴婢仔细问过了。”说完这话,喜鹊退到了一边。

这样说来,李敏是明知道她们过来拜访,故意把她们晾一边不当回事去了。

见不到人,尴尬地在尤氏那里再坐了会儿,眼看尤氏没有任何表示,赵氏和林氏起身告辞。两个人结伴走回到门口,各自要坐上马车前,终于忍不住开始埋怨了。

“说真的,靖王妃是比以前好相处多了,脾气也好,不傲气。”林氏出嘴,也不敢马上先说李敏的不是。

赵氏点头:“儿媳妇没有报告一声,自己把婆婆晾在府里自己出门了,靖王妃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在她们看来,尤氏对李敏这个儿媳妇不是一丁点的好。是太好了。哪个婆婆能有尤氏这样的心胸和大度。

林氏暗哼一声,终于说起了之前的传闻:“靖王妃自不用说,怀圣公去世之前,她已经在燕都置有铺子田地。可是这个新来的隶王妃,据说身上连银子都没有。”

她们本想听了这个消息以后,来给李敏拉关系,拉那些有钱人的关系,哪里知道,李敏这样不给脸。

喜鹊躲在门里,听了林氏和赵氏之间的对话之后,回去给尤氏仔细说了,说完脸上都不由一丝欣喜,道:“一切都如夫人所料。”

【166】不一样的病人

马车抵达魏家的府邸。

李敏下车的时候,见到魏老亲自到了门口迎接,眉头不由地拧了一下。

魏老见到她,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轻轻地道了一声:“王妃辛苦了。”余下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应该说,古代的风俗,注定了,孕妇本是不该沾血气的,更不该亲自来看病人。当然,李敏是讲科学的现代人,作为大夫,根本不相信这种封建迷信,之前怀孕的时候,已经给不知道多少病人看过病。

“病人在哪里?”李大夫问,口气没有一点犹豫。

魏老抬头,看了看她,说:“请这边走,王妃。”说着,亲自带着她进府里。

李敏的目光,略带沉思地扫过魏老的背影,在紫叶的扶持下,一路往前走。

魏家是护国公的忠臣,护国公给魏家赐的那块忠德两全的大匾,一直都是悬挂在大门口上。魏家的宅院占地面积也不小,全家男女老少都住在这个地方。魏老的夫人魏夫人已经去世,给魏老留下了五个孩子,为四男一女,年纪最小的其实是女儿,倒数第四的儿子,即小魏将军,是魏家里唯一还没有结婚的男性,现在受了重伤,一直动弹不得,生死不明。

全家男女老少,因此为了小魏愁的眉,整整持续了快一个月。说到之前李敏见过的那个魏子昂,实际上是魏老的第三个儿子,叫魏老三。魏老不止自己儿子有,自己兄弟的儿子,那些侄子们,一样和魏老的儿子一块在军队里任职。魏老如今,最大的孙子十五岁了,再过一年明年可以从军为护国公效劳了。

这样一来,李敏在走进魏府之后,一路经过抄手走廊,大堂,院子,能看见那一排排等着她的人,除了魏家里的丫鬟婆子小厮,貌似更多的都是魏家人。

魏家这样庞大的家族体系和成员,让李敏看了都心里微惊。说真,或许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李敏突然间,有些认同自己婆婆的观点了。家族大,人口多,的确有一些优势,比如这样人才济济地一站,排开那个气势,能直接把当主子的都给吓到。

李敏一路走,能看见低着头对她恭敬行礼的魏家人,他们垂低的脸,难掩的那些惊讶的颜色,以及疑问的眼神,似乎都在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一些信息。

到了一个终于没有什么旁人的小院子,李敏低声问自己身后的紫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紫叶这个丫头虽然胆子小,脑子却是灵活,马上答一声反应过来说:“奴婢在大少奶奶出门前,问过大少奶奶是否换根银钗子。”

李敏确实没有留意这个细节,听说病人病情恶化,她这个大夫的心里着急,哪还顾得上什么衣装打扮,再说,李大夫,向来不注重这些,除非这不是去给病人看病而是出席宴席必须遵从某些古代规矩。看来,她是之前忘了留心,其实魏家,除了是护国公的家臣,同时是这个北燕的望族之一。

所谓望族,好比京中那些王公贵族一样,追求奢靡之风是避免不了的,因为这象征自己在这个社会上的地位身份。或许,护国公自己喜欢勤俭,但是,总不能订了死规矩让城里所有人有银子可以花销的人不花销吧。消费可是带动社会经济往前走的主要动力之一。只要是正当来路的银子,护国公没有管的道理,哪怕那是自己的家臣。

现在瞧瞧她李大夫这身打扮,俨然,是恢复到了当初第一次在京师里给病人看病的那副打扮,素衣,素钗,素鞋,一身的素。这身素,对大夫的身份来说,肯定是最恰当的。但是,对于她另一个尊贵的身份,隶王妃的身份而言,不免有些挂不上等号了。

李敏淡淡地笑了笑,事已如此,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她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看了。比起当王妃,实际上她李敏更喜欢当大夫的身份。

前面,到了病人住的屋子。公孙良生听说她来了,从屋里走出来,对她说:“王妃还是不要进去了。”

“不进去怎么看病人?”李敏不免带了一丝好笑问。

公孙良生有些为难,眼神左右顾盼的样子。

李敏这时候才发现,可能自己老公现在在隔壁。

“王爷让本妃过来的。王爷都不介意,本妃怎么会介意?”李敏一句话笃定自己老公不是那种封建人士,擦过所有人身边,径直进了屋里。

进到屋子之后,或许李敏有些明白为什么公孙要拦着她了。毕竟在这个古代,女子,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大家闺秀,尤其她这样还是个王妃,怎么可以亲眼看见好像屠宰场那样血腥的场面。

比起她李大夫之前看过的那些病人,眼前这个病人,让李敏瞬间想起了野战场的情景。

躺在床上的病人,脸色不止白,而且青,按照中医的说法,额头出现了乌黑的气,这都是很不祥的征兆。病人的身上,虽然换过干净的衣服裤子,可是,肚子上的伤口,一直淌血,流出来的液体,不仅有血液,还有脓液,发出腥臭的味道。

可见,感染严重。

李敏眉色一沉,可以说这是她来到古代以后,遇到过的病情最棘手的病人了。

“徐掌柜。”

“哎。”跟随她来的徐掌柜,急急忙忙走到她身边,请示。

“不用说,赶紧先准备开刀。可能需要输血,还有,青霉素还有吗?”

徐掌柜答:“药厂那边,说了,可能还需要点时日,或许要等到两日之后。”

术后如果没有抗生素的话,真是要命。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李敏心头立马闪过中医古方里面一些外科验方。

徐掌柜在她考虑的时候,先根据她吩咐,赶紧让人帮手张罗手术所需要的物品和环境。说起来,古代不是说完全没有外科手术。在场的人,还有一些军医。但是,这些大夫,做的手术以四肢居多,像这种累及内脏的手术,几乎完全没有见过,根本无从施展起。因此李敏之前让人先传话回来说需要切除肠子什么的,那些军医听了哪怕能听明白,也都不敢动病人。

现在,这些军医一个个,好像京师里那帮太医院的老头子一样,对李敏所要进行的医疗活动感到十分好奇,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屋内。基于手术所需要的无菌条件,李敏肯定是不让人轻易留下来。

屋外,这时候,在听说到李敏要亲自上阵给病人割肠子时,人群里瞬间炸开了。

不是说不相信李敏的医术,大家都早听说了李敏在京师里已经被人奉为活神仙,问题在于,李敏现在怀有身孕不说,这样危险的手术,倘若不小心沾上了血气和污气的话。更何况,孕妇给病人动手术,难道病人会没有危险?

男人们,作为护国公的臣子,倒也不敢当众马上表示不赞同的意见而议论开来。女人们,却是忍不住在底下窃窃私语了。由于魏夫人去世的早,现在魏家里掌勺的女主人,理所当然变成了魏老的大儿媳妇曾氏了。

曾氏听了底下一帮女人的意见,走到自己老公魏子清身边,轻声说:“相公,妾身以为,这事儿是不是有些不妥?”

魏子清心头正烦着,一边是作为护国公的臣子,一边是作为小魏的长兄,曾氏的话他当然听的明白,他也害怕,一个孕妇给自己弟弟做手术,会不会,一方面害了孕妇,又把他弟弟给害了。

“王爷都没有意见。”魏子清看了看,屋子里坐着的朱隶好像是纹丝不动。

魏家人这会儿都不得不想着,朱隶坐在这里,其实是为了预防倘若自己老婆把魏家人治死了,他们魏家人会不会马上反过来把李敏怎么样。可想而知,连朱隶都不敢对自己老婆有百分百的信心。

“王爷没有意见,可是父亲——”曾氏有意提醒魏子清。

魏老的辈份大,当初,朱怀圣死后,都是魏老带头把朱隶扶持起来的。朱隶没有理由不敬重魏老不听听魏老的意思。

“父亲,恐怕也是很为难吧。”魏子清其实捉摸不清自己父亲的用意。虽然每个人都说李敏医术厉害,但是,总归李敏是个女子,是个孕妇,弄这种刀尖见血的事情,怎么想都不合适。

“不是说父亲之前,有从东胡人那边——”

听到媳妇这话,魏子清都不得不对着曾氏一个瞪眼:“东胡人生性狡猾,为了谋得我们大明国土,欺害我们北燕百姓不择手段。东胡人的话岂是可信的?父亲不是那种糊涂人。”

曾氏眼见没有讨好,反而被老公训了一顿,心里头憋气,退了下去,干脆不说了。是死是活,反正是你们家的人,又不是我家的兄弟,为你着急还得被你骂,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她曾氏肯定不会干。

魏子清骂了媳妇以后,肯定是照样担心兄弟的安危,忐忑之间,迈进了屋里,悄无声息地走近魏老身边,与魏老一块并肩齐立着,宛如祈祷的样子。魏老是垂立在朱隶面前,两只眼睛好像看着地砖,一声不发。

朱隶的目光,落在八仙桌上摆放的那个纯白的茶杯,说:“都坐吧。”

魏老看起来还是不敢坐。

朱隶说:“拙荆上次刚和本王说过,说是,年纪大了,不能总是站着,对腰腿不好。魏军师,你固然年纪大,但是,于本王,于军队,都是不可缺少的栋梁。本王,还希望借助魏军师的一臂之力。”

听到朱隶这样说,魏老心头难免热了下:“臣,感恩主子赐座。”说完,拂了袍角,在朱隶对面的大理石凳子上坐了下来,一张老脸,却仍然是忧愁未减。

魏家人,其实最想知道的是,究竟他们这个病人,能怎么救,能不能救下来。但是,偏偏,李敏对他们连一句保证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魏家大堂里,摆了一个西洋座钟,从李敏抵达的下午两点多,划到了下午五点多。

冬天夜色来的早,五点多的时刻,魏家头顶上的天色已经基本都黑了。院子里屋子里到处点起了灯笼。

魏子昂瞅了个空隙,进到屋子里,在老大耳边轻轻透个风儿:“公孙先生进去帮忙,我看,老四的病情看来有点儿保障。”

相对于李敏,魏子清和其他人一样,肯定是更看重公孙良生。

“公孙先生,虽然自称没有王妃的医术高明,但是在这个军中,处理不了的病人,军医们都是会去请示公孙先生的。”魏子清说这句话,一方面认为有公孙良生在手术现场,是对病人利好,另一方面,还真怕李敏是徒有虚名,因为自己处理不了,所以找了公孙良生进去。

他对李敏能力不足的担忧,并不是一个人,而且,也有点根据。只看,那边因为与老四血型相配,抽了血献了血的魏家老二魏子彬,抬高那只被抽完血的手肘走进来,走到两兄弟背后,表示出一丝纳闷:“说是老四血虚,需要补血。可是,以前大家都只听大夫说,补血需用阿胶。我这个粗人反正是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什么时候可以拿人家的血给另一个直接补血了。老三,你读书多,大哥,你见多识广,是不是可以给我这个粗人说说这其中的道理?”

听老二这一句话,魏子清和魏子昂一块都默了,不说老二纳闷吃惊,他们也一样。

怎么说呢,李敏说的这个,用人血补人血的法子,不仅没有大夫说过用过,而且,像极了民间传说里妖魔鬼怪的事。只有妖魔鬼怪,才会吸人血当自己的血。

既然他们男人,都对输血这个事情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怀疑与担惊受怕。女人就更不用说了,尤其是那些在宅里只负责带孩子操持家务的女人,根本二门不迈,却是听这种狐狸鬼怪的八卦最多。只差没有为李大夫说的输血一事而大声尖叫扯骂起来。

魏子彬被迫去给弟弟献血的时候,他媳妇秦氏,肯定是第一个受不了的。不能拽着自己老公不让老公去献血,因为那会有变成她老公对弟弟见死不救的嫌疑,所以,秦氏的一口怨言只能对起了李敏来发。

“什么神仙神医?我看,是鬼怪还差不多。”秦氏狠狠地一口唾沫直喷到地砖上。老公现在血献都献了,她也只能是开口骂街了。

秦氏这句话发泄吐出来以后,在场的人,除了魏老三的媳妇云氏拉了她袖子让她小声点以外,其余人,包括曾氏都黑着脸,不说话。

救兄弟是应该,可是,她们的老公,是不是得顾忌下她们这些做媳妇的感受。在古代,没有男人的女人,是基本不能独活的。家里孩子年纪还小,老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秦氏很恼火,要是她来主张,肯定把李敏这样的大夫狠狠地用扫把赶出去不可。病了是很可怜,救病人是应该。但是,李敏想舍命救病人自己去救,何必把她老公给拉去陪葬。

这种大夫算什么大夫?自己救不了还拉别人下水!

哪怕真的是把人救活了,反正,秦氏这口气肯定照样是消不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老公会不会献完血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李大夫说是没事,可是,这没有大夫敢做的事,只有你李大夫敢做,不是很让人怀疑吗?

屋子以外的人如何议论,屋里给病人治疗的大夫们,是一点多余的精力去管人家的闲言闲语都没有。

除了坏死的小肠需要切除以外,腹腔内的积液需要清理。李敏一个人,当然是忙不过来,后来,只好叫了公孙良生带了个军医进来帮忙。开腹腔的时间不能太久。动作要快,但是,必须要细致。

好不容易缝合上伤口,却见李敏非要在伤口上留了条口子接上一条管道,说是引流。

终于做完,李敏脚下一软,徐掌柜手忙脚乱把她扶住。李敏摆摆手,指挥那两个继续缝合伤口的军医说:“注意观察,如果流液太多,或是有其它异象,马上汇报。”

军医点头。公孙良生都洗了手,准备跟着扶她到隔壁休息,李敏却忽然抓住他的手臂,说:“公孙先生留在这,病人的家属,定是需要公孙先生留在这。”

这话,说的公孙良生和徐掌柜都一惊。随即,这两人领悟的快。李敏在京师里负有盛名,是因为众目共睹,李大夫怎么给人治病并且真的把人治好了。到了北燕,或许燕都里有听京师里怎么说,但是,实际上,李大夫在这里没有成功治好过一个病人的案例,道听途说的东西,没有亲眼所见,人家肯定心里要打个问号。

徐掌柜心头叹气:这个大夫做起来真不容易。

公孙良生只好垂下手,留了下来。

李敏穿过屏风,到了隔壁的小暖阁,坐到了上面歇息。紫叶给她身上盖了条毯子。李敏睁开眼,对她说:“告诉王爷,病人的险情未过,或许,本妃需要在这边住两天。”

话传到了朱隶那里时,魏老和魏家几个兄弟都在。

魏子清为首的几兄弟都很惊讶。魏老站了起身,对朱隶说:“王爷,王妃辛苦劳累,特意为了病人来到的臣的府邸为子裘治病,已经是臣的荣幸之至。实在不可再为难王妃。”

“魏军师的意思,本王听明白了。这样,公孙先生今晚留在这里。本王会接王妃一块回府。”朱隶沉吟道。

魏家人,对此都是在心头松口大气的感觉。尤其是魏家那些女人,在听说李敏竟然主动要求要留下时,一个个那些表情简直只能用无以形容来表示。

“要不是她今日刚来我们魏家,我真快以为,她是不是和我们老四——”秦氏的这句话,几乎吐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李敏实在是个怪胎,太不可思议。不过是个病人,以李敏身为这方国土女主子的身份,有必要为了一个病人在这里过夜吗?所以人,许多人质疑起李敏非要留在这里过夜的目的,是很正常的。

“不是因为老四,那是因为什么?”云氏问。

没人答的上来。

非要去较真的话,似乎里头学问可就大了。

李敏从紫叶口里接到老公否定的回复时,稍微的眉头蹙了蹙。

紫叶见她表情,并不像不高兴或是受到打击,不太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听李敏突然一叹,说:“是本妃欠缺考虑了,不及王爷细致。走吧,和王爷一块回府。”

紫叶那口气一块松了下来,同时有些意外的吃惊。一般人,如果自己意见被驳斥,肯定多少有些不高兴的,甚至因此和对方闹起矛盾来。但是,俨然,她这两个主子心灵相通,毫无隔阂,有什么不一样的意见不用解释都可以想通的样子。

走出魏宅的时候,见老公已经站在门口的马车边上等着她了。

李敏走过去,说:“王爷。妾身让王爷久等了。”

闻及声音回过身的朱隶,锐利的鹰眸在她有些疲倦的脸打量一下,当然眸子里难免一些情绪。心疼吗?固然是了。记得,那时候带她出京师的时候,正因为不想她继续为皇室劳累奔波。如今,自己却麻烦起她来。到底,他的拙荆,是天下第一名医。这身重任想要脱下,不是那么容易。

“是本王,让王妃受累了。”

李敏一怔时,没来得及回过神,见他在她面前竟然深深地弓下腰来。他那身尊贵的麒麟黑袍,可是,在皇帝面前,都没有过如此谦卑的躬身。看的人难免震惊,心头澎湃。

不知道他此举是为了兄弟,为了臣子,还是单独只因为她。却道是,古书里那句举案齐眉的佳话美谈,仿佛真实地发生在自己面前的古代世界里。谁说古代只是男权社会,实际上,古人,对待自己妻子的那种尊敬,远比现代的男人,来的更加朴实真实。

自己老公只是这样一个对自己的鞠躬,李敏内心里的感觉,是比那句我爱你,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爱情这玩意儿,对于头脑清楚理智的人来说,可谓是云朵一般漂浮不定的东西。可是,夫妻之间真正的敬重,反而最能体现出一个女子在夫妻之间的价值。

“王爷,敏儿实际上,有许多事情,一直很想感谢王爷。”

夜色里,飘飘扬扬的白雪,又开始点滴地飘落下来,落在他漆黑的乌发上,他英俊的浓眉上,他那双犹如漆黑之中一点明星的光眸,在她芳唇上快速捉住的样子。他的手,就这样突然握住她的手,接着,轻轻地嘘了一声,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李敏抬头,只看他那眼神,都能猜到里面他想说的话。

他说:都知道了。

所以什么话都不用说,不用解释。无论是感谢或是道歉或是其它。

李敏后来坐上马车之后,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喜欢吗?

不喜欢。

喜欢吗?

喜欢。

反反复复的念头,好像怎么嚼都嚼不厌一样,嘴角不由自主浮现出的笑意,把身边的丫鬟都给吓坏了。

紫叶是不知道她突然怎么了。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李敏轻轻吐出这声时,眼睛落在那个惊慌失措的丫头脸上,不由再次一笑,“本妃不是说你。你胆子练大一点,在你春梅姐姐和念夏姐姐回来前,可是都是你在帮本妃干活。”

紫叶急忙磕头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