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爷此刻,已经是弥留之际,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用眼神来示意。

而他的眼神,也只有太后能读懂。

太后对他无法闭上的眼睛再次点了点头:“放心吧,有哀家在。哀家一定帮皇上把事儿打理完了,再随皇上走。皇上担心十九吗?哀家会妥当安排十九的,所有年幼的皇子公主,哀家都会妥善安排的,绝对不让他们丢失一个。”

听着太后这句话,万历爷绷紧的脸皮终于有了松解。

太后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上养子的眼皮:“皇上为国为民,辛苦了一辈子,是该时候休息了。”

皇帝就此闭上了眼睛。

宫内的丧钟顿时敲响。

悲伤,以一种几乎所有人没有预料到的程度,快速地在宫内外弥漫着。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在这个时候,都能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悲怆。平心而论,犹如王公公所说的,万历爷是个好皇帝,在万历爷在位的这几十年,大明的饥民数目,可是比先朝历代皇帝统治下的时期减少一半,是真正的国泰民安。

皇帝的丧事要先办,再来行新皇登基之礼。在这个情况下,皇帝离开人世之前,先写好的诏书要拿出来宣读。

既然知道皇帝有意把她弄死,孙氏岂能坐以待毙。

在众皇子公主妃子,跪在灵堂为皇帝守灵的时候,孙氏偷了个空,跑回了春秀宫。

卫立君跪在那儿,把太子说的那份皇帝的诏书交给了她。孙氏展开诏书一看,白纸黑字,还真的是——要她死!

好啊,要她死?以为她是谁?太子登基之后,她就是太后了。要给皇帝陪葬,怎么可能是太后?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可不能让万历爷开这种先例让她死的何其无辜,在史册上从此留下污名。

要死,肯定是要那些贱人死。你要我死,我就让你最心爱的贱人死!

孙氏心里拿定了主意。

卫立君等着她如何篡改诏书上陪葬的人选。按照常理,孙氏最痛恨的人是淑妃,定是要淑妃死的。

孙氏淡然道:“皇上都驾崩了,各宫到灵堂守灵的人,听说淑贵妃未到?”

因为各宫妃子,得换身丧服,打扮好了,才能去到灵堂给皇帝守灵。给皇帝守灵,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六宫的女子都是在这个时候尽可能拖延点时间,好准备多点东西以防万一。

淑妃身为贵妃,比其它宫殿的主儿慢,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摆架子。因此,没有多少人真的对此起疑心。

卫立君对皇后的疑问回答:“据景阳宫的探子回报,一辆马车,从前晚已经偷偷藏在景阳宫里了。”

皇帝这是要她皇后死,然后知道皇后要淑妃死,赶紧让淑妃逃,连路线什么的,都给淑妃计划好了。

真是让人够可恨的!

卫立君看皇后的表情,都快以为皇后要对淑妃下杀令了。可是,皇后没有,压着那份诏书,嘴角一勾,显出一抹阴狠,道:“那种贱人,本宫动手还怕脏了自己的手。他想她跑,想她活是不是?本宫就不信,这贱人真有这么好命!”

皇后这话真没有几个能读懂的,卫立君一样有些迟疑。

孙氏冷酷地扯了下嘴角:“她长得那么美,勾了皇帝那么多年,以为,世上只有一个男子痴心于他吗?红颜是祸水。皇上曾经放言过要挖人眼珠的。”

于是联想起了一个人,卫立君跟着孙氏在脸上浮现出冷酷的笑意:“娘娘说的是。”

淑妃是本该走的了,尽快离开,因为皇帝死了以后,皇后掌控大权,肯定马上对她进行报复,要她死还不怕,就怕皇后把她淑妃往死里折磨,不轻易让她死,让她先享尽人间地狱。可就是这样可怕的未来在前面了,淑妃舍不得离开。

她想见着他死了再走。

皇帝死的时候,她和其她妃子跪在屋门前,一门之隔,却犹如天涯海角,根本见不到他的面。这个时候,事实残酷地告诉她,她终究,比不上皇后。皇后能送他最后一程,他再爱她,却都不能让她这样做。

那么,她能再为他做些什么呢?

“娘娘。”朱公公从门口走了进来,对她说,“再不走的话,如果太后和皇后派人过来催促娘娘,娘娘怕是来不及走了。”

淑妃思定,挥手让屋里其他人出去,只留下朱公公一个人。

朱公公两只眸光一闪,微低下头,问:“娘娘是有话和奴才说吗?”

淑妃清了声嗓子:“其实,本宫早就有话想问问你了。上次,本宫让你带隶王妃进出皇宫给太后诊治,本宫给了你一块可以随时进出宫门的牌子,你只带隶王妃进出皇宫吗?”

“娘娘的话,奴才听不明白,娘娘是以为奴才给他人带路了吗?”

“你明白就好,你不是听不明白。”淑妃肃了脸色道。

“奴才一心一意为娘娘做事,奴才是弄不明白了。莫非,娘娘因为这事,想惩罚奴才?”

“你是本宫的人,也是皇上的人。结果,你却背着皇上和本宫勾结逆贼,串通逆贼,把逆贼引入皇宫里作乱。本宫之前是念着你对本宫的恩情,所以并不猜疑,可如今事实确凿,本宫怎能不处置你?”

朱公公喉咙里登时发出一串笑声。

淑妃一惊,质问:“你这个叛徒,还笑什么?”

“逆贼可不是奴才,逆贼是谁,娘娘心知肚明,毕竟那个逆贼已经向娘娘都坦白了。那个逆贼,可是瞒着世人,在龙椅上作威作福了多少年。可耻无道之人,是他,不是奴才。”

淑妃吞了吞气:“你,你偷听本宫——”

“不需要偷听娘娘的话。奴才本就是先皇留下来的人,对于一些宫里的秘事比娘娘清楚。”说到这儿,朱公公突然一擦眼角,露出几分伤心的模样,“奴才没有想到的是,娘娘果如隶王妃说的那样,只是那个贼人养的一头羊。那个贼人一走,娘娘,立马变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对奴才大开杀戒。娘娘都忘了,当初那人因为娘娘失去美色把娘娘当成什么了,不理不睬,让娘娘自生自灭,当时,一直守在娘娘身边不离不弃的人是谁?!”

淑妃像是被震,不由退了一步,道:“不,是你,是你这个叛徒——”

“奴才说了,奴才不是叛徒。叛变奴才的人,是你!”朱公公猛然抬起脸来,眼睛里蹦出了一抹凶狠,直射到淑妃脸上,“娘娘,你杀不死我的!”

“你说什么?”

“我有隶王妃给的免死金牌。因此,皇帝想要杀死我都不可能。隶王妃不像娘娘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得了奴才的恩情逃出皇宫以后,把生的机会留给了奴才。而娘娘你,和那贼人养的其它羊一样,终究是要露出狼的本性来!最毒就是你们这些妇人心!”

淑妃已经喘不过气来了,上气不接下气,见朱公公脸上露出了另一抹神情,而那神情其实在很多地方她见过,她心头间不禁大骇,连连后退:“你只是个奴才,竟然敢对本宫有企图之心——”

“奴才怎么不敢?奴才也是个人,有七情六欲的人。要不是娘娘的这般美色,让奴才流连忘返,奴才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一直守着娘娘一个。奴才比那贼人痴心多了,娘娘不美的时候,奴才也守着娘娘。现在那贼人先走了,对奴才来说,是奴才最后的机会了。他不能带娘娘走,但是,奴才能。”

“本宫不会跟你这种奴才走的!”

淑妃刚要大声往外喊呼救的声音,朱公公踏前一步,猛地一只大手捂住她口鼻,另一只手则掐在了她脖子上。不会儿,淑妃的两只眼皮即翻白,眼角落下一颗液体。

朱公公的手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液滴,抱住她逐渐变得僵硬的身体,接着,一脚踢翻了床边的烛台。

熊熊的大火,照亮了景阳宫的天空。

看到宫里突然有地方着火,在冷宫里,知道皇帝驾崩等着最后一个逃离冷宫机会的静妃和容妃,同时跳了起来。

这个火,烧的有些不同寻常。

莫非是皇后下的手?

不,皇后都要坐太后了,苦尽甘来,根本不需要闹出放火的大动静。

没过多久,消息传来了,听说是淑妃所在的景阳宫,有个奴才不小心踢翻了烛台。淑妃因为皇帝驾崩的事过于伤心,没有能逃出屋内,大概是伤心欲绝想随万历爷一块去了,结果给烧死在景阳宫。

容妃和静妃一听,一股子冰寒凉到了心底。

怎么觉得这个春天,比冬天更冷呢?

容妃抱紧身子,只知道自己姐姐尤氏去御花园赏花之后再也没有消息。

这年头,想活命几乎不可能。

容妃此刻后悔的要死,早知道,当初怎么样都死心塌地跟随护国公。没有想到皇帝是个忘恩负义的,而且有皇后这样一只可怕的母老虎,是想把后宫所有人都吃了。

静妃抠着指甲,等,耐心等,等待儿子来救自己。儿子不会弃自己不顾的。

可是,现在朱璃都自身难保了,别说他,除了太子,所有皇子都一样。被迫跪在灵堂内接受新皇的人苛刻的监视。

只要他们中间,有人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被抓住是对新皇不利的话,马上会被当成叛贼处决。

新皇登基,最需要的是杀鸡儆猴,威震四方,确立新皇的威信。

如此一来,皇帝的诏书来到冷宫时,朱璃都不知道有这个消息。

容妃和静妃被迫跪了下来,接受万历爷临终前留下来要新皇执行的圣旨。

宣读皇帝圣旨的公公,不是王公公了,是皇后宫里的人。

静妃一瞬间把指甲插进了手掌心里,仰天大喊:“皇后,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容妃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空白的脑袋想:是祸躲不过,看来也就是这样子了。

其实想也是,当年六宫里争斗,她和淑妃,都是皇后的眼中钉。哪怕她如今进了冷宫,如果皇后因此放过她?不,不可能。皇后是那样一个小心眼并且记仇的人。

只是可悲了静妃要陪着她容妃给皇帝陪葬了。

孙氏是想,如果只让她容妃一个人死,貌似会引起外面人猜疑这份诏书的真实性。但是,有个静妃一块死,都知道静妃是她皇后的人,说明了这份诏书是可信的,不是她皇后杜撰的。

诏书念完,马上要执行圣旨。

几个太监走上来抓人。

静妃大吼大叫:“我要见我儿子,三爷呢?三爷呢——”

容妃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冷笑至极了。

有个儿子,现在看来,这个结果也一样。

夜里,在其他人都在灵堂守着皇帝的灵枢时,容妃和静妃躺在屋里的木板上,口鼻被蒙上了湿布。

皇后孙氏穿上了白色的丧服,扶着卫立君的手走出屋子,准备前往灵堂。听着来报信的公公说:“容小主和静小主,随皇上的恩典归西了。”

“嗯,给她们换上最好的衣服,打扮的美美的,毕竟,她们是皇上临走之前属意陪行的人,皇上对她们的喜欢,让本宫都羡慕啊。”孙氏的声音,伴随摇晃的灯笼,消失在甬道里。

万历爷驾崩,以及新皇登基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传到了北燕。

小李子跪在李敏面前,叩了三个响头,脸上那抹不舍的表情倒是看不出有假。抹抹脸上的眼泪,小李子说:“奴才此时一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和主子相聚了。”

想到这人对待自己,倒也没有真做过什么坏事儿,而且是帮过自己忙的。李敏因此不会怀疑他此刻动情的话,说:“你好生侍候你的主子,本妃这儿,肯定不需要你担心的。”

小李子想,她这话也没有错。她将来的命运肯定是好的,要跟着护国公飞黄腾达的,因为眼见京师都成那个情况了,八爷都在皇帝驾崩前连夜逃了出来,可见得,以后八爷肯定混得没有她好。

迟疑了下,小李子开口说起八爷交代的话:“奴才的主子,想问问十一爷,要不要随奴才的主子一起走。”

李敏几乎不假思索:“行,她想走,也好。”

真是无情!小李子偷瞄了李敏脸上一眼表情,随之低下头。

李敏倒不是什么无情有情。一般来说,她当媒人的话,确实是在合乎形势的情况下,凑合成好几对的。只是,朱琪这事儿,她真无能为力。

家族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是说你情我爱能解决的问题。更何况,一个公主,一个护国公府二少爷,都有各自坚定的立场。最致命的是,京师和北燕的大战是一触即发。留朱琪在这儿干嘛?看着朱理在战场上把自家兄弟杀了吗?

再浪漫的爱情,也得有个限度。

李敏只是单纯不喜欢,做一个没有现实基础的美梦罢了。也不喜欢自己小叔和朱琪为此遭罪。

小李子去问朱琪。朱琪在那晚上大概是想明白了。再说,小李子是说奉八爷的命令来问她意见,八爷到底是舍不得她死的,于是给她下达了通令,说:如果这回她不走,以后,别指意他会回来接她。

他们是去逃难,以后如果护国公掌控天下大权,怎么可能让八爷回来呢?想也知道不可能。

朱琪听小李子又说了最新的消息。

“十一爷还是走吧。关内在集结军队。如果主子不信,看看护国公府内的人,是不是近来走动的越多?”

朱琪握起了双拳。

到了傍晚时分,朱琪打理好包袱。朱永乐亲自把她送到王府门口。

朱琪转身对她说:“你也别焦心。护国公和隶王妃对你,倒是很真心诚意的好。恭亲王府的事儿,护国公终会保住你这个底的,只要你记住不要回去。”

朱永乐对着她,缓慢地点了点头,此刻,只是觉得与她分离恋恋不舍,抓紧她的手。同时,又深深为她感到惋惜,并为自己感到幸运。朱琪没有得到的,她朱永乐好命却得到了。

终究是需要分开的。八爷不被护国公允许踏入燕都一步,只能在燕都的城门等着她,已经是等了一天了。时不待人。

放开朱永乐的手,朱琪把头一甩,上了马车。

或许是那点最后的期待,在小李子甩起马鞭马车往前开驶的一刻,她回头望了一眼。大街前后,没有他的踪影。

她是该彻底绝望了。

据说,八爷准备带她和常嫔,离开北燕之后,到高卑,在高卑坐上高卑的好船,继续前行到其它国度。

李敏对这个八皇子从此刻起的逃亡生活,是一点都不担心的。因为,从小李子走漏的风声来看,或许是朱济故意透露给她知道的,说他以后会姓白。

原来如此!

恍然大悟。她在现代遇到的白家人是这么回事了。难怪她觉得某人似曾相识,因为是这个狡猾的朱济的后人。现代的那个白家人也好,或是古代的朱济也好,对她有过帮助,同时又少不了商人本性要利用她。看来,她和这些人的关系,到底就是如此了。

朱琪走后不久,朱理骑着马回到了王府里,带着从北峰上回来的王婆子等人。

王婆子除了到这里给李敏代替儿子叩头谢罪,同时,是准备带一批人,包括儿子归顺护国公。

与小李子所透露的风声一样,护国公这边,早已接到了新皇登基之后召集军马俨然要发动战争的态势。

军师们集结于军部,昼夜不断地进行商酌,策划。

或许,对于护国公而言,关内京师那些被养尊处优惯了的朝廷士兵们,根本连骁勇善战的马上民族东胡人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而东胡人是被护国公的军队直接打回到原始森林里去了。可以说,朝廷的军队,在护国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所谓没有百战百胜的道理,只有常胜将军靠的是不掉以轻心的基础。公孙良生提倡的军队一日不能大意,在护国公军营里,是被列为首条军训存在的教义,被广大将士所接受。因此,哪怕对待这样看起来很弱的敌人,这边北燕依然以如临大敌来准备。

朱隶一方面让军队全力做好准备,不能有一丝马虎,一方面,却也知道此战势必胜券在握,只在于自己想打多少的问题,于是回府先安慰起妻儿,并不想李敏对此过于忧心。

夫妻俩夜里静静地对坐在房里。

朱隶说:“本王这条腿,虽然说有王妃和李老先生的鼎力医治,好的七七八八了,但是,下面的人体恤本王,因此,本王可能不会亲征。”

说自己不会亲征,肯定是想让她吃颗定心丸。李敏不由微笑,他的部队什么作战能力,她能不知道?

只怕关内那些自大狂,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过来被护国公当来训练新兵作战用的靶子。

要说真正聪明的人,还是万历爷。在位时根本不敢和护国公正面撕破脸。因为一旦开战,京师想要有胜算,除非京师里再出现一个护国公。这点,却是在近段时间内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

如此说法,京师里新登基的皇帝是个傻子了,这么着急违背万历爷的心愿和北燕撕破脸?

新皇朱铭什么样的一个人,他们夫妇都很清楚,说是朱铭让军队与北燕开战,朱铭那个懦弱性子,百分之百不可能。所以,背后肯定有谁操控着新皇了。

这个幕后黑手想让军队开战的原因,更值得深究三分。

李敏说:“王爷是怕,自己到了战场上,反而不好下手。”

朱隶抬头看了眼她,知道她这话没有错,道:“本王就在府里陪着你和世子,王妃意下如何?王妃不会嫌弃在府内待业的本王吧?”

他后面故意加上去的那句话,直接让她笑喷。李敏止住笑声,道:“王爷倘若不嫌弃,妾身在府里确实是有许多事要做的,王爷可以在旁看着。”

他让他的军队从实战中锻炼,她也有秘密武器需要在实战中演练。

朱隶浓眉双挑,明显是听见了不少风声,早就对此很好奇了。

于是,护国公集结军队准备打仗,不止北燕的男人要上战场了,北燕的女人们一样忙碌了起来。

李敏之前组织的妇女会,第一次有了实质性的任务。平日里,李敏让妇女们给军人准备的军靴、棉服,以及行军用的装有急救药品的背囊,全部从仓库里放了出来,并且日夜敢做,毕竟这些存量肯定还远远不够。

急救包等新型装备,由公孙良生等军队指挥官统筹安排,按一定比例分发到一线作战的将士手里。

同时,作为春天刚建起了一半的大药庄,则要先面临第一次作为军队以及百姓战时救助医院的大考验了。此事自然由李老亲自坐镇指挥。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关内朝廷的军队来袭。

京师里,为了谁出征的问题,是在朝野上争吵了起来。

本来,朱铭的年纪,足以是独自为政了,事实却是,从新皇登基第一天开始,新皇的龙椅背后多了一道珠帘。后面坐的人,当然是垂帘听政刚当上太后的孙氏了。听说此举,全是因为

新皇自己对孙氏提出的要求。

朝廷百官因此有不少非议,认为孙氏这是后宫干涉朝野,实为不妥。但是,朱铭那个性子,什么事都办不成,别人给的主意他又做不出选择,几乎一事无成。没有孙氏,新皇恐怕一道决策都下不了。全国每日有那么多事情需要新皇决断,这样的情况能成吗?还不如孙氏把权,最少不会耽误国事的日常处理。

在这样的情形下,造就了孙氏独揽大权。因此新皇登基七日后,见朝野基本表面归顺,对她没有什么太大意见之后,孙氏开始履行自己的计划了。

由于朝野中,在万历爷时期,已经有不少大臣主张要向北燕开刀。基于此,孙氏提出要打北燕收回护国公权力的时候,朝野的反对声并不强烈。

接下来,一切顺利进行着,召集军队,准备马草。天气转暖,对于不耐寒的朝廷军队去攻打北燕,又造就了很好的条件。最后,只剩下让谁带领军队出发了。

孙氏肯定不会让朱铭亲自上战场的,于是提出了,为了鼓舞士气,让朱铭的兄弟上战场,等同于新皇亲征,可以最大限度稳定军心,保证胜利。

无疑,孙氏这话一放出来,先炸开的是不是朝野,而是后宫!

有成年皇子可以出征的妃子,全部往太皇太后的福禄宫跑去了。皇子未成年的妃子,一样是犹如惊弓之鸟,心惊胆战。

大家心里都明白,孙氏这是要新皇效仿万历爷,对亲兄弟们赶尽杀绝。

妃子们在福禄宫里哭,太皇太后却像是年老体衰了,宫里大权都落在了孙氏手里的样子,爱莫能助的,后来干脆闭门不见客。

那些女子由是心头都寒了,开始蓄谋怎么在朝野和后宫里一块闹。

对此,孙氏早有准备,先是把庄妃喊了过来,苦口良药地对庄妃说:“你看看,你那十爷——你我是好姐妹是不是?太子都登基了,本来,我也想让你儿子和太子一块飞黄腾达的。问题是,十爷往来都毫无建树,让新皇都无从找理由提拔他。新皇是苦心一片,只是他人都不能理解。如果新皇的兄弟们,能在战场上有所作为,新皇想提拔他们,不是不用再遭文武大臣质疑,做到真正的兄弟友恭。要知道,大臣们,私底下,可都是很怂恿新皇废除没有作为的皇家子弟的,我这也是努力在为你们争取——”

庄妃虽然不敢百分之百相信她的话,但是,想到她所有人没有找只找她透这个底,或许真的是孙氏的真实想法,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她和孙氏这么多年,帮了孙氏多少事儿,孙氏难道真能坑了她?只记得,孙氏之前确实帮过她不少。

庄妃于是给十爷发去一封私信,要十爷答应上战场,做个表率,然后到军队里吃喝玩乐,等着回京拿赏就是了。

十爷本来也很担心此次出征的事,现在看庄妃发来的密信似乎有了把握,因此,第二天雄赳赳气昂昂自己到了大殿上,对新皇表态:自己愿意代新皇亲征,而且,所有兄弟都应该这样做!

不用说,十爷这一下大出风头了,同时是把其他皇子都逼到了死胡同里。

七爷心头暗骂这条蠢猪害己也不要拖人下水。

九爷气得脚跟都要剁断了。

朱铭坐在龙椅上,只是傻傻的,看着像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十爷。他的脑子转不过弯来了,本来,他还觉得孙氏这个提议有点问题呢。可是十爷这样一说以后,貌似孙氏的话都是对的了。

这时候,朱璃站了出来,冷不丁出了一声:“皇上,臣有一事禀报,十二王爷在府里病了。”

朱佑在新皇登基以后,由于快及冠,提前被踢出宫自立门户去了。

“十二弟得了什么病?可有太医前去看过?”朱铭此话问的倒是真心。

朱璃的视线,不留痕迹瞟过龙椅后面那道不动的珠帘,恐怕后面坐着的那个女子,正用不甘心的眼神瞪着他。

“回皇上,和太后。”朱璃曼声道,“太医院的鲁太医,以及刘太医等,都过去给佑王诊视过了,确定是出疹。”

好一个出疹,这个病,不是风寒之类,是不能参军的。因为进入军队的话,传染开来,这军队就完了。

七爷、九爷等,都惊讶地看向了说这话的朱璃,或许在他们心里想的都是:朱璃为了保住朱佑的命,真是拼了!

出疹嘛,在古代,和死亡也是如影相随的病,为了不用上战场,搞了这个病出来,不是一样得死?珠帘后面的孙氏冷笑一声,想着这样也罢。

这样一来,除了朱佑以外,年龄到的皇子们,全部都要亲征了。

关内的军队集结完毕之后,分为三路大军,往北燕进发。

分三路大军,倒不是因为战略需要,纯粹是因为权力分散,谁也不服谁。几个皇子一块出发,各有各的势力在里头作祟,再有孙氏之前放风声说要根据战场表现提拔谁,基本上所有参军的王公贵族都带了私利作战,哪有什么团价一致去打败护国公的想法,只想着自己怎么表现回京领赏。

如此心态出发的军队,可想而知其战果有多么惨烈的了。

十爷等人一个个出发时,还想着如何回京吹牛,升官晋爵,毕竟,庄妃可是对他保证过了,到军队里只要做作样,吃喝玩乐就可以了。可是,军队拉到战线上,和护国公的军队对阵的瞬间,才知道什么是天,什么是地。

压倒式的战场,一面倒的倾向。必然,这可不是当年护国公妻儿逃亡时那种少数对付皇帝包围的大军,而是,两军数目几乎一致的情况下。

数目一样,战力却悬殊。战场上的号子一吹,护国公军队拿着高卑国送来的大炮一打,京师这边的军队立马人慌马乱。

军队开战最需要稳定军心,代替新皇亲征的皇子们,却一个都没有派上用场。都是些平常极少接触军队的皇子,怎么可能真的让底下的人听自己的话。因此,就是连朱璃,都因为掌控不住底下四散的兵,一时被迫溃败数里。

前线的噩耗,不多久一个接一个的传回到了京师。

十爷死了!

据说,他本来不用死的,没有想到,庄妃代替皇后给他承诺的话根本没有用。在那种自己军营里个个都急着逃命的情况下,谁能顾得上他呢?

十爷躲在了九爷后面,本想拿九爷当挡箭牌。可九爷没有像三爷那样心甘情愿替他挡,因此,九爷自己闪开之际,一颗炮弹,直接把十爷炸成了肉碎。九爷则被炸断了一条腿。

听说十爷九爷一死一残的七爷,却也没有想着赶紧逃命。因为他知道这会儿回京的话,肯定会被孙氏安上弃兄弟新皇不顾的罪名,到时候回去要被立斩的,因此,干脆自残一刀,废了自己的左臂,躺在了军队的担架上,慢慢等着机会回撤。

朱璃也受了伤,两只手都被炮弹划伤了,鲜血直流。

马维在兵荒马乱的情况下找不到军医,于是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个包囊,打开之后,拿出里面的止血药品,给朱璃止血。

朱璃看着那个包囊,眼睛一眯,问:“这是从敌军手里拿到手的?”

“是。奴才看军医实在找不到了,找不到止血药,听说敌军很多将士备有急救的药材,因此,偷了一个回来。”马维说。

一看,都知道她发明的东西。想到最后,又是她救了他的命。

朱璃不禁一股酸楚从心里而发。想当初,要不是他那样傲气,瞎了眼的,只认王氏母女的谎言,不是趋利避害,看不起她,是不是今天的结果,会完全不同。

他这哪怕真的是战死了,也是,没有遗憾的了。

不过,似乎老天爷不准备让他这样就去死。

京师里某人急派来的使者找到他,跪下冲他说:“太皇太后有令,请璃王即刻回京!”

有太皇太后的懿旨,朱璃不需要惧怕了,一个人偷偷地带了马维回到京师,在福禄宫里见到了太皇太后。

回到皇宫以后,朱璃可以明显感受到,皇宫里的气氛,貌似也比那边的战场好不了多少。

俨然,京师里的人都得知自己军队溃败的消息,都认为军队怕是要一蹶不振了,纷纷开始收拾软银,准备逃跑。

护国公的军队,可是曾经把东胡人杀到深山去了,只怕拿下京师,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太皇太后看着朱璃两只缠满绷带的手,眉头不禁一皱,道:“哀家未想璃王也受伤了。”

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朱璃说:“如今主要是前线的军队并不齐心,各自为营,没有一个指挥官坐镇。”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哀家也这么想,要是护国公真认为可以轻而易举把京师拿下,不会一直都没有攻入关内。听说此次,护国公并没有亲征。”

没有朱隶亲自带兵的军队都这么能打?朱璃微低眉眼,脸上一抹肃色,道:“时不等人。倘若我军再不把握机会,怕是京师真要被攻下了。”

“哀家并不想搬家,这是哀家在皇上临走之前答应皇上的。”太皇太后轻声说,“因此,才把璃王从前线先召了回来。”

这样说,万历爷对此早有其它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