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们正互相欣赏着对方的妆容,只听得外面马蹄声急雨一般而来,门口守卫的兵士高喊一声:“迎新娘喽~~~~”

房里顿时炸了锅,乱成一团。

“那是我的盖头,雁儿你别拿…”

“这明明是我的盖头…”

“呀——这有什么好争的,不过就是一块红布,谁的上面都没绣着花儿,还不赶快盖起来?”

纷纷乱乱,喜事临门。

迎亲

11

连存一身崭新的锦袍,满面喜色的进了房里,身后跟着四名兵士,朱漆盘上盖着红布,也不知道里面盛了些什么。

今日嫁期,新娘子们全被集中到了一个房间里,面上神色各有不同,紧张羞涩,憧憬迷茫…

连存环顾这房里的一干女子,心内感慨,声音也无端慈爱了几分:“老夫连存,在边关已有二十四载,年龄怕与诸位姑娘们的父母相若,今日忝为长辈,为姑娘们送嫁。”

这房里的姑娘们今日嫁人,本就心中惴惴难安,又听得他提及父母,有些曾是林府家生子的姑娘们往日在父母身边,一朝分离,再不得见,顿时流下泪来,也有像书香莲香这般久离父母的,也是相顾黯然。

连存拈须温言:“边关寒苦,但此营之中的男儿乃是我大夏最好的儿郎,重诺信守,勇猛善战,老夫先前已有训导,望他们日后能够善待你们。”他面色转而整肃:“为人妇者,须得谨守本份,与夫君同甘共苦,坚守边疆,方才是我大夏的好女子!”

姑娘们齐齐应了,又见他逐次掀开托盘上的红布,但见两个托盘上盛着许多系着红绳的桃木牌,磨的精细,还涂了清漆。

连存拿起一块木牌来,放在手心里摩挲,目光沉痛:“你们可知,这牌子是什么?”

在座的姑娘们相顾无言,书香低低与莲香道:“莫非是军牌?”

连存原也没指望着这些久在深宅的女子们能够知道这牌子,于是自问自答:“此乃军牌。前方将士们每人皆有一个,平日不过系在腰间,牌不离身,若是军牌离身的那日…便是阵前马革裹尸的时候!”

姑娘们相顾失色,连存目光缓缓在这些年轻的花朵一般的面孔上移过去,心中热切盼望着,假如她们都能够扎根边疆,多好!

他的语声终于转为激昂:“你们要记住,从今以后,你们便是响水营中的军眷。响水军历来守卫着大夏的门户,你们的夫君,肩负整个大夏的安宁,他们用血肉之躯守护着大夏百姓的安宁,老夫在此也请你们,能够用心守护他们,给军中将士在这寒苦的边疆,营造一个温暖的家!”

说着向众女子郑重行了一礼。

众女子心中动容。保家卫国与闺中女子并无干系,可是身临其境,却又格外不同,仿佛身体里另一个热血的自己被唤醒,哪怕是闺中女儿,也曾有过报国之心。雁儿恰站在最前面,她自忖是个识字的,比别个女子更有几分孤高气度,此刻连忙着着连存回礼:“还请连军师放心,姐妹们都敬重营中各位,成亲之后必定好生侍奉,必不教他操心内务,安心杀敌报国!”

众女子见她行礼,也跟着她一同回礼。连书香这样一向对人对事也有几分漠然的也觉心中激昂,等到连存叫着众女的名子一个个将她们唤至面前,郑重交了军牌在手,又人人皆有一支银簪子,众女拿着那军牌,皆稀奇不已,反倒少有关注银簪的。

那军牌乃是桃木作身,书香拿到的军牌,正面竖刻着响水拾营零壹,下面两个并列略大些的字:书香。翻过背面,大大的刻着两个字:大夏。

这面军牌做的很是精细,军牌带着桃木本身的花纹,打磨的极为细致,上面的字体又弯钩铁划,极尽刚烈虬骨。军牌最上面打孔,穿着鲜艳的红绳,很有纪念意义。

莲香将自己的拿了给她看:“妹妹你看——”

“姐姐原是三号呀?!”书香惊奇的端详。

莲香与她的军牌除了编号与名字不同外,其作的一模一样。

书香暗想,这算是入了军籍了吗?心中不知道是惆怅还是欢喜,还是别的味道,一时五味难辨。

这一世,与她这样身份的女子来说,这样的婚姻已经是最好的了。

也许,她真的应该试着放下戒备,与、尚未谋面的“新郎倌”和谐相处了。

连存见这些女子不住把玩这军牌,爱不释手的模样,也是微微含笑:“此军牌隶属响水十营,从今往后,诸位也算是响水军中一员,还请诸位盖好了盖头,等着新郎倌迎亲吧,别耽误了吉时!”

他这半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之中度过,虽然不曾成亲,可是总还约略知道一些,婚姻之中,必不可少的就是责任。这些女子初到此地,想要令她们长期扎根在此地,除了接纳她们,视她们为军中一员,责任必不可少。

院门口的新郎们早已经等的极不耐烦,各个伸长了脖子朝院子里看,等到连存笑意满面的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排身着红衣的女子,各个喜的抓耳挠腮一般。

连存不慌不忙站站在那里,只瞥一眼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腰间的军牌,“二十三。”立即有一名五官方正面相憨厚的男子喜滋滋上前来,一把握住了姑娘的手。

那蒙着盖头的姑娘只觉手被带着茧子的大掌握的死紧,那大掌滚烫,仿佛在这十月寒凉的夜里,都起了一层汗意,她的心渐渐安了下来。

连存一个个报着军牌上面的编号,总有男子听到编号上前来牵着女子走出去。

“…四十一…三十三…零三…”

接连有男子上前去,很快便牵着自己的新娘子出了院门,贺黑子已站在门口张望了半日,这会着急忙慌冲了上来,目光在新娘子身上转了一圈,见她穿着嫁衣明显稍紧了些,更显出身段丰腴,不由大喜,一把就握住了新娘子的手,只听得盖头下一声低低轻呼:“痛——”却是莲香被他大掌捏的骨头都要断掉了似的,失口叫了出来,连忙咬唇,哪里来得及,早被耳尖的人听到,很快淹没到了一片喜笑声中。

“…十四…二十二…”连存的声音连续不断的叫着,接连不断的新娘被人领走…

贺黑子牵着莲香出来,被旁边等待的人打趣:“黑子,你这么迫不及待的小心捏碎了新娘子的手骨…”

“要是捏疼了新娘子,今晚就不能洞房了…”

“…”

他向来力大,捏碎莲香的手骨那是易如反掌,此刻不过抓的紧了些,新娘子已经呼了痛,他吓的连忙缩回手去,在一众军士的轰然大笑声中又伸出手去握住了这软绵绵的小手,只觉半边身子都要酥了,滋味妙不可言。

场面混乱而热闹,喜笑连天,军中汉子向来粗豪,人逢喜事,跟是笑语调侃不断。有牵着新娘子即刻便出了院门的,也有牵着新娘子立定在院子里稍事打量的,书香蒙着盖头,也不知道莲香被谁牵走了,隐约听到众人调笑贺黑子的声音,暗暗咬牙:也不知道这傻大个今日娶的谁,反正…反正不是她…

正在神游,已听得连存念道:“…零一…”

脚步声渐近,脚下是一双军靴,那男人上来沉默的伸出手紧握住了她的手,甚直还用拇指在她手背细腻的皮肤上来回抚摸,虽然牵着她走,但他摸的书香心都乱了…这个人,怎么好像很轻浮的样子?

哪里有第一次相见就摸着姑娘的手背不放,摸来摸去的?

不过…也没有第一次上来就牵着姑娘的手入洞房的…

她全身都僵硬了,机械的随着那男子走出了院门,那男子一路无声,然后…她被拦腰抱起…放到了马背上…

有没有古装电视剧里是这样讲的?

年轻娇俏的新娘子被新郎放在马背上,然后新郎也上了马,将新娘子面朝自己怀里,整个的按到了自己的怀里?

新娘子在这样陌生男子的怀抱里一动也不敢动,只感觉全身敲一敲都要碎成一块块的?

如果有,那大约是游牧民族的抢婚吧?

反正像今日这样几十匹骏马前来迎亲,新郎意气风发,身着铠甲,怀中揽着自己的新娘子,连存一声令下,军骑游街一般穿过营区,收获了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然后向着校场进发,这在大夏,前所未有。

传统的大夏民族,娶妻之时新郎自然也是高骑骏马,胸戴大红花,用八抬大轿去岳家将自己的新娘子迎回家。可是这些东西,在左迁与连存的商议之下,全被否决了。

左迁指着裴东明头顶盔甲上的红缨笑:“这个红缨可是比胸前那傻乎乎的大红花要好多了吧?”

下面五十四名眼巴巴等着洞房的大龄男青年们对主帅的军令从不敢违,更何况,比起温香娇软的新娘子来,这些事简直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能洞房,能生娃,这才是成亲。

谁管你胸前有无红花?

响水营区的大校场上,数万名响水军位两边,中间可容四马并骑而过的宽阔通道上,可容两百人比拼功夫的将台之上,摆着一块黑漆无字牌位,乃是响水驻军历年牺牲的兄弟共同的牌位,下设祭祀果品,红毡铺地,场面极是隆重。

五十四名新郎倌在全军的注目之下骑着马来到校场,将自己的新娘子从马上抱下来,牵着她的手,走过长长的通道,向着高高的将台而去。

书香被陌生的男子牵着,一步步向着往后未知的岁月走去。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婚礼,会是这样的别开生面,一生铭记。

洞房(上)

12

头顶天空高远辽阔,夕晖渐沉,遍地洒金,天地为庐,万军为宾,赞者嗓音宏亮,气沉丹田,唱喝:“一拜天地——”数万人的校场传出去老远,五十四对新郎铁甲生寒,一脸喜意的牵着新娘的手拜了下去…

“再拜父母——”

山遥水长,别时相望。

“夫妻对拜——”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肃穆庄严的婚礼之上,书香的双手被牵着,只瞧得到方寸之间的地方,被男子拉着弯下身去,大约是铠甲在身,所有的跪拜都成了躬身相拜,若被名宿耆老瞧见,大约要怒斥不合礼法了吧?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烈酒英豪,日月为证,血是热的,情是真的,信重守诺的好儿郎握紧了手中细嫩如春芽的手指,想象着这双手在将来边关风霜里渐渐粗糙,生儿育女,怜惜心起,这一刻,虔诚的拜了下去,那就是一世的诺言!

典礼最后一项别开生面,只听得赞者高唱:“祭忠魂——”铠甲顿响,有士兵端着成对满碗的白酒,踩过红毡地,走了上来。

蒙着盖头的新娘子手里被塞进了酒碗,醇烈甘辣的酒味扑面而来,脚下亮起一条银白细线,书香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将自己碗里的酒祭了下去,眼瞧着酒快至碗底了,大碗被人端平,往她盖头下面推。

这是…要让她喝?

还未入洞房,就要饮酒了吗?

“干了这杯酒,诸位嫂嫂弟妹以后便是我响水营中一员,本将军先干为净!” 耳边已响起左迁清亮的声音,听声音与众人离的不远。

“干!!”

万军齐吼,震动天地。

书香极想掀开盖头来瞧瞧响水军仪,左迁年纪尚轻,但军威听起来倒极盛,她久在林宅居住,今日被这些儿郎的吼声震的气血几乎翻涌,耳膜隐隐生疼。一手撑着盖头,一手勉强将碗移到了嘴边,一口将碗底剩余的烈酒喝尽,只觉辣意沿着喉咙一路烫下去,这样慌不择路的热情,熨贴肺腑,另一手已急忙捂唇…边关的酒也太烈了些吧?

耳边听得一声轻笑,这声音似有些熟悉,她再侧耳去听,身边的男人却再不肯笑一声。她其实极想问一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之类的问题,不过此情此境,好像都不太适合,只好一路沉默到底。

赞者高唱一声:“礼成,送入洞房!”

只听得一声尖利的女声响起:“将军——”

书香不由紧握了男人的手一把…这是怀香的声音,她听的分明。

“将军,奴家仰慕将军忠勇,情愿跟在将军身边照顾将军起居,哪怕做个粗使丫头也行…将军明明知道奴家的心…为何偏偏要将奴家嫁给别人?”

书香的手更紧的握住了身边男人的手,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需要勇气。

万军之前的深情表白吗?

怀香勇气可嘉,可是却选错了时间地点…也选错了人…

她不知道怀香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悍然站在这里,自然也看不到万军无声,只屏息等待着脸色已然铁青的左迁,目光如刀一样落在跪在那里的怀香身上。

怀香仰起脸来,精致的妆容之下是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儿——这姿势她从前在房里背着别人练过无数次,如何在跪着的时候仰起脸儿来,紧紧抓住男人的目光——旁人瞧着,这新嫁娘目光痴痴的瞧着十步开外的左迁。

其余的新郎倌都下意识的抓紧了自家媳妇儿的手——左将军生的也太好了些。

所幸,别的新娘子都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盖头下面的脸上是何种表情,无人能瞧得见。

左迁冷冰冰道:“燕娘子,你身旁的那位,燕檀,才是你刚刚拜完天地的夫君。”

众人的目光,又都同情的转到了燕檀的身上。

他瞧着二十四五岁年纪,五官刚硬,浓眉深目,此刻眉头正像往常一样拧在一起,不等怀香再说,他已手起刀落,在她后颈敲了一记,抄起她软软倒下来的身子,便率先下了将台。

一场风波消弥于无形。

书香直到坐在房里,还在苦思冥想,怀香现在怎么样了?

怀香从前在林府是不讨喜,有时候遇见了,也对她呼来喝去,指手划脚,不过二人之间却从无大的过节,也无性命之怨,如今她却非要在此间把路走绝了…

这个世界,不是人人都有追求幸福自由的权利的。

正想的入神,眼前倏然一亮,书香抬头一瞧,顿时“啊”的一声,霍然站了起来。

“你…你…你…”

对方眉眼皆笑,大掌握住了她指过来的手指,顺势在上面亲了一记:“娘子,不要拿手指对着为夫,着实不礼貌了些。”一脸好好先生的模样。

“谁是你的娘子了?”书香怒冲冲将手抽了回来,“你放尊重些!”

她很想以头拄地,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又或者,假如连存在此,她定然要揪着这老头的衣领问上一问:你这个媒人也当的太不靠谱了吧?

不过她没有机会了。

面前的男子眉眼间的笑意淡了一些,拖长了调子:“哦,那你想当谁的娘子?”一脸的疑问。

“我…”书香一窒。

她能说我谁都不想嫁吗?

“黑子兄弟的娘子就免了,这会他肯定跟你的好姐姐莲香入洞房呢。”

“裴东明,这全是你设计的是吧?”

眼前的男人,原来瞧着人品端方,可堪托付终身,如今再瞧,怎么瞧怎么可恶!

裴东明瞧着眼前恼羞成怒的小丫头,一肚子笑意,还要一脸委屈的辩解:“这哪里是我设计的啊?娘子你英勇逼迫黑子兄弟,黑子兄弟磨了军师半日,只差跪地磕头了,军师才答应不将你许了他。”

书香小脸涨的通红…本来被人瞧见向男人逼婚就够倒霉的了,更倒霉的是你还嫁了这个旁观者…

裴东明自然不肯轻轻松松放过这起了外心的小娘子,一脸严肃的下了结论:“黑子兄弟连蛮夷都不怕,却被你吓坏了,娘子你比蛮夷还勇猛!”

勇猛你妹!

这可恶的男人,口口声声提这件事,分明就是想看她的笑话。

书香有一霎冲动的恨不得上去挠花这男人的脸,可是他站在那里,笑微微看过来,目中好像无限欢喜——伸手不打笑脸人…要不要一上来就翻脸啊?

她纠结了有多久,男人炯炯的目光就注视了她多久,直到她转过弯来,想到这裴东明狡诈多端,莲香多半被他卖了还要帮着数钱,黑子倒是直心直肠…想想,他们两个倒也相配。

裴东明静静观察着她面上的表情,细弯柳眉皱到一起,又渐渐舒展了,于是他心头那根提着的线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将台之上燕檀的娘子向将军当众表白…不是每个男人都能丢得起这个脸的。

至少他不行。

他不能忍受。

小丫头想是已经转过了弯,不再纠结于一定要嫁给黑子了。

至于以后,都同他入了洞房的小媳妇儿,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裴东明心中偷笑,听得她喃喃自语,“亏得黑子娶了莲香姐姐,不然落到你手里…”一幅莲香侥幸躲过一劫的模样。

…难道他就这般的不好么?

裴东明从来是个极有耐性的人,伏击夜袭之类的事,左迁交给他最为放心,从不出岔子。按兵不动,审时度势是他的长项,他看着眼前娇美可人的娘子,心中不动声色的盘算着。

书香见他边解甲边朝自己乐滋滋的瞧着,心头警惕,往后缩了缩:“你可不许乱来…”

裴东明解了甲,放置一旁,一脸无辜的转身去桌上端了两杯酒回来:“娘子,为夫岂是那等乱来的人?不过合卺酒你总要喝的吧?”洞房花烛夜,不能做的事他肯定坚决不做,可是该做的事他一样也不会少,这个…不算乱来吧?

书香向来趋吉避害,眼前男人一脸诚恳的站在她面前…喝杯酒又不会掉块肉…

她接过酒杯,与他喝了合卺酒,盘算着怎么样开口与这个男人沟通。

裴东明却不作此想,见小丫头脸儿红扑扑的,更显娇美。她面上似乎只搽了一些淡淡的胭脂,他将酒杯随手一丢,长臂一伸,就将小丫头捞进了怀里,鼻端霎时闻到一股清幽的味儿,竟然是从所未有的好闻…

“你…你…”书香大急,身子被圈在男人怀中,铁臂箍着她的腰,整个的脑袋都搁在了她的肩上,鼻子刚好对着她的颈子,一呼一吸都清晰可闻,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就要跳起来,太可怕了!

…同刚见几面的人滚床单,她还没开放到如此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