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子俩根本就不是来揍人的,是来打岔的吧?

是夜,裴东明跟着罗四海依旧去了城守府,连存不放心,也跟着去城守府瞧她,彼时她还在昏迷,面白如纸,脖子上缠着一圈白帛,人本来便生的瘦了些,平躺在床上,盖着厚厚一床被子,瞧起来却仍是教人心惊。

罗府的下人侍候的甚是周到,房内温暖,床铺干净整洁,一个时辰之内必定要府内的大夫前来把一趟脉,但无奈床上的人不肯醒来。

连存想起下午燕檀跟贺黑子救回来的那家山民,心内悲悯不已。

贺黑子跟燕檀追着阿不通一路追到香末山,最后闯进先时被阿不通数人霸占的山民小院,看到被捆绑的山民父子,又两刀砍死了正在寻欢的那两名蛮夷,当时血溅到那妇人脸上,她却目光茫然,已全无反应。

有兵士解开了捆绑他们父子的绳索,男人冲进房内去,抱着自家媳妇儿号啕大哭,那妇人被男子哭醒,又被接上了脱臼的关节,当时一头撞上了床边的柱子,肝脑涂地…

众人帮那汉子草草掩埋了妻子,带着父子二人回了城…

连存想到书香性烈至此,已经寻过一回死了,万一醒过来轻生的念头不改,可如何是好?

他当夜回去辗转反侧,思无良策,第二日起来特意前去寻了左迁,说是想要认了书香做干女儿。

左迁尚不知书香有自尽之举,听得连存转述,亦是痛惜不已:“她那样聪慧的女子,此番遭辱,军师这法子听着倒像是在怜悯她…可是又没有更好的法子。只盼着她与东明夫妻恩爱,不舍得抛下他一个而去,不然…”

他们在这里伤脑筋,裴东明却是执着书香的手,听着屋外呼啸的北风,一夜未眠。

罗夫人本来派了丫环媳妇子去侍候,但裴东明来了以后,便请了丫环们自行去歇息,自己守着便好。

丫环不敢自专,前去禀报罗夫人,罗夫人正候在罗桃依房里,闻言叹息一声:“倒是一对恩爱的小儿女。”又嘱咐丫环:“尔等小心在侧间候着,若裴娘子醒了就来禀报。”

那丫环听令而去,后半夜罗桃依醒了,见到自家娘亲垂泪而坐,老爹一脸忧色,浑似老了十岁,她心内只觉恍如隔世,哑声叫一声“娘——”,罗夫人惊喜交集,那泪便簌簌而下,打湿了衣襟。

罗老夫人已经是哭得厥过去两回,罗四海瞧着不是个事儿,便令大夫给配了安神的汤药,哄得她喝了,又燃了安息香,老人家这才睡了过去。

夫妻两个跟罗毓此刻都守在这里,一家人见到睁开了眼睛的罗桃依,又是后怕又是欢喜。

“你这祸胎…若是…若是出一点差错,可教为娘怎么活啊?”

向来端庄优雅亲娘此刻气噎难言,哭的悲悲切切,罗桃依歉疚心起,拿出平日哄罗老夫人的手段来,直管将那蜜汤儿往罗夫人身上灌。

争奈今日罗夫人心肠铁硬,这一应甜蜜言语全不管用,哄的只管哄,哭的只管哭,那一双泪意朦胧的眼,差点将罗桃依这颗跋扈不羁的心给泡得软烂。

她最后捂着肚子喊饿,要汤要水,罗夫人念及她昏睡这些时候,定然腹中空空,这才作罢,张罗着喂水喂饭。

一家人高兴之余,罗桃依又问起书香,听得她尚在昏迷之中,立时便要起身去瞧瞧她,被罗夫人一力阻止,“她夫君将丫环仆妇全请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在那守着呢,小夫妻俩说不得有什么话要说,你又是未出阁的闺女,大半夜的闯进去算怎么回事?”

罗桃依这才又合上眼,朦胧睡去。

天色将晓的时候,书香终于醒了过来,胸中似火窑焚烧一般,焦疼焦疼。

裴东明将罗家丫环早煎好,一直温在小炉上的药拿了过来,一点点喂着她喝了,见她全无力气,眸子半睁半闭,却在他脸上留恋不去,目中多少情意流泻,他心中如山石崩裂,痛不可抑,面上偏要挤出一丝笑意来:“娘子,大夫说你喝了这药,过几日就好了…”

她微微浅笑,像过去无数次在他怀中,旦醒暮眠,鸳鸯交颈,只当一生的光阴都这样美好,低低无力的吐出几个字:“我想…回家…”头微微一侧,又昏了过去。

裴东明大恸。

天亮之后,裴东明便向罗四海夫妇请辞,要带着书香回自已家。

罗桃依早已爬起来去瞧过书香了,她平日本就练过几手粗浅武功,又是个野惯了的,这会瞧着书香几无血色的脸,叨叨数落:“…你就是平日缺少活动,等你好了,须得跟着我每日学些功夫,不然我定然不饶你!”

裴东明平日很是不喜罗桃依,此刻见她一脸关切,多少不喜也烟消云散了,只盼着她说的这话能实现,“娘子,你要再不醒来,跟着罗大小姐去练武,小心她抽你几鞭子…”

内中罗夫人与罗四海皆知道裴娘子重伤,生恐不治身亡,裴东明一夜之间胡茬冒出来老长,皆心中不忍,苦劝他留下,裴东明坚辞不受。

“天快亮的时候,娘子醒了一下,说是要回家,下官还是带她回家去,兴许躺在自家火炕上,她不定能醒来呢…”

最后罗夫人只得令车夫将罗老太太的马车赶了进来,裴东明抱着书香上了罗老太太的马车,她又想到营中事务,裴东明恐也要有事听召,家中生恐照顾不过来,又将自己房里两丫环暂遣了去照顾书香。

裴东明又是好一番推辞,瞧着罗夫人万般无奈,罗四海看不过眼了,骂了一句:“裴东明你推推让让像个娘们儿一样,还是不是大老爷们?”

这两丫环这才上了马车随行。

书香到家,裴家又是一番忙乱。

她平日相好的几家人,莲香郭大嫂子,雁儿,连春桃都过来了。

莲香眼睛哭的跟桃子似的,贺黑子昨晚劝了半宿,见自家媳妇儿眼泪就跟溪水一样流个不停,又顾忌着她是个双身子,怎么劝都劝不住。天亮了他只得回营去。

不独雁儿春桃眼睛红了,连一向强硬的郭大嫂子都红了眼眶,“好端端的,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那山民受辱的妇人撞柱自尽之事已经在这些军眷之中传遍,只除了昨日一直无暇的裴东明跟莲香不知此事,旁的人竟然都知道。

莲香是贺黑子顾忌着她怀有身孕,生怕吓着了她,这才不敢讲。

裴东明却是一颗心都扑到了书香身上,全然不知燕檀贺黑子进山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这里才将书香安顿好,城头警钟便响。

响水军规,凡在籍兵士,听得警钟必得及时归营。

裴东明再是不舍炕上重伤娇妻,也只得重托了郭大嫂子与罗家两名丫环,一步三回头的回营去了。

这一日,北漠再举战事,响水城下十万骑兵列队,金甲生辉,黑云压城,三月的春风带着边漠挥之不去的寒意,冷冷的灌进每一个响水城驻军的心中。

香末山深处,阿不通带着最后三名手下翻越重重山麓。

“元帅,按着日子算,这会子我军已经到达响水城下了吧?”

阿不通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算一算:“如无有差错,应该已经兵临城下了。”他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来:“可惜没能掳着那红衣的女子…”

“元帅可是看中了那红衣女子?”

“啪!”一声,那名下属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蠢材!整天除了抢牛羊抢粮抢女人,还学会了什么?你也不细瞧瞧,那两名女子里,红衣女子衣着华丽,定然是这城中官员家眷,到时候将她抓到响水城下,扒了衣裳给众人取乐,难道还怕响水军兵心不散?”

“属下…属下思虑不周…”

阿不通冷哼一声:“大夏人狡诈,小心打进大夏去,被大夏的繁华迷晕了脑子,到时候丢了命都不知道!”

几人牵着马儿在密林枯叶之中穿行,三月份边漠深山之中积雪未消,惊起飞鸟无数。

深爱

51

“谢天谢地,可醒过来了!”

郭大嫂子紫红的胖脸上漾出由衷的喜悦,又揪出她身后探头探脑的罗桃依,“都是这野丫头疯跑,若非东明兄弟们赶得及时…”大约…那后果太过惨烈,她想一想,也心有余悸。

罗桃依这四日被罗夫人圈在眼皮子底下,早已经活蹦乱跳,央求了罗夫人这些日子,今日才同意她前来裴家,只是随身的四位高胖的嬷嬷们此刻俨然金刚一般立在裴家院子里。

罗家的两名丫环见自家向来骄横的大小姐在郭大嫂子面前乖的跟只小狗似的,这些日子看护的裴家娘子又脱离了危险,醒了过来,皆抿嘴轻笑。

郭大嫂子不过嘴上说说,心里头很是感激城守府的帮助,这些日子书香昏迷之后,罗四海召了全城有名有姓的大夫都来裴家会诊,裴东明已经出城迎敌,回来也在营中议事,哪怕心中再如熬油一般,也□无暇,至多遣帐下小兵前来探个讯息,郭大嫂子知他心中挂碍,特意令小兵转告他,家中一切有她。

事实上她心中也彷徨得很,生怕书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裴东明回来她无法交待,日日在她耳边咬牙切齿的教训,就盼着她能醒过来。

莲香跟雁儿都大着肚子,每日来探看消息,她本年长,生怕这惊乱之下,孕妇再出些事端,每日里也只同意她们上门来瞧一个时辰左右,不令她们晚上再来守着书香煎熬。

罗家的丫环倒了半杯温开水,一点点喂了给书香喝。她喝了些水,才有力气说话:“嫂子别恼…是我想去城外玩…”

语声极轻,但也足够郭大嫂子跟罗桃依听得见了。

罗桃依赧然:“若非我临时起意…”

书香目中全是感激的笑:“桃依…谢谢你!”

罗桃依红着脸,一脸无措茫然:“你…你谢我什么呀?”这话没头没脑,她向来被人责备是个祸胎,倒是首次有人这般郑重的谢她。

她想谢的是,罗桃依在危难之中,不曾抛下她自顾逃命,反而欲独自应敌,拖延时间令她逃命,即使明知那是死路…哪怕到得最后时刻,仍然将最后防身利器给她…

“谢你傻人有傻福,我沾了你的光…咱俩都保住了命!”

书香轻笑,眼里透着狡黠。

郭大嫂子跟罗家丫环都笑了起来,罗桃依举起拳头来,威胁的在半死不活的书香面门前晃了晃,见她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任君暴打的模样,又悻悻收手。

对着重伤的病人下手,这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本小姐现在要是将你一拳捶扁了,那这些日子那些大夫们岂不白费功夫了?又浪费了这些日子的汤药跟我家拿来的参汤补药,你等着,等你养好伤了,我非捶得你哭爹喊娘不可!”

这裴娘子这般娇怯,还不会骑马,关键时刻连逃命都教人忧心,果然伤好之后需要她督促着好生锻炼一番。

罗桃依心中打定了主意,想到能够明正言顺的教训她了,心中暗暗期待。

却说裴东明听到郭大嫂子捎来的口信,多日心焦如焚,总算得了一时的缓解。他白日里在尸山血海里拼杀,夜晚在城头巡守,又时时在城门楼商议军情,多少次脑中思绪奔腾,恨不得违了军规,插翅回家看一眼,有时候会冒出来些不好的念头,生怕自己回去再也看不到她…吓得心中凉透,直如胸中压着万钧巨石,沉的喘不过气来。

饶是他见惯生死,这些日子也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日北漠难得的休整,竟然未曾下令攻城,左迁回了营中,又召了他前去商议军情,到得左迁院门口,便瞧见一个身着兽皮的汉子正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周围来往军士视若无睹。

左迁对待百姓向来宽和,也不知道这汉子哪里惹着了他。

裴东明正在疑惑,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两下,贺黑子一脸的笑意:“东明哥,听说嫂子醒了”

他露出些许笑容来,郭大嫂子只捎信说醒了,人已无性命之忧,但要好生将养,但他没有见到人,总是不太放心。

贺黑子见他目光只在那汉子脸上瞟去,知他疑惑,难得知情识趣一回,替他解惑:“那天你救了嫂子之后,跟罗毓带着罗大小姐回来了,我跟燕檀追着阿不通一直上了山,发现一户山民,喏,就是他家。”他扬扬下巴:“他家妇人已经被蛮夷糟蹋,这汉子跟儿子被捆了丢在院子里…”

当时惨烈情状,观者掩目。

贺黑子见他瞬间面色难看,只当他是因为深恨蛮夷奸yin杀戮,也是拳掌恨恨相击:“这帮畜生!你不知道,当时燕檀就跟疯了似的,将那两名蛮夷砍死以后,又在他们尸身上狠狠砍了十几刀泄愤!”他面有戚容:“可惜那汉子的妻子遭辱,被救之后当场撞柱自尽…幸亏我们去的及时,嫂子跟罗大小姐保住了清白,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话听在裴东明耳中,简直就是往他心窝上扎刀子,还不是一把,而是几十把一齐扎下来,生疼生疼。

这些日子他一闭上眼,眼前就是自家娘子那细白幼嫩的脖子,然后她横眉冷对,一刀下去,喷了他一头一脸的血…那种窒息的血腥味,跟战场上无数次砍断敌人的脖子全然不同…

“就算她受辱了,我也一定要她留在我身边…反正她不能离开我…”

他心中块垒难舒,压抑焦虑,深恨战争,却无法改变现况,如今愈加怨恨自身无能,差点连妻子也保护不了…

岂料左迁正跟连存在院里等着一干营中将士,这话正被他两个听到,当下二人对视一眼,眸中尽皆惋惜之意,又略有几分安慰,书香受此大辱,裴东明恩爱不移,委实难得,趁着别的军士尚未过来,索性将连存欲认书香做干女儿之事挑明。

“那你以后岂不是要叫军师做岳父了”贺黑子挠挠大脑袋,一脸惊奇。

岳父这种生物,响水军去岁冬天成亲的这些将士们目前没有一个人见过。

裴东明勉强露出个笑意来:“这事…还得回去与娘子商议,她若同意就好。”

左迁跟连存也只当他心忧书香,欢颜难展,也并不勉强他,只令他回去跟书香好生商议一番。

等到书香知道连存有此意,已是半月之后,战况稳定,左迁特准许裴东明回家两日探妻。

彼时书香正躺在自家炕上瞪着罗桃依,“趁着我起不了身,你竟然糟蹋我的菜园子。”

罗桃依这些日子见天往裴家跑,除了身边跟着的多添了四个高壮的嬷嬷之外,一切与那日并无不同。

一场生死劫难消与无形。

她来了,就往书香菜园子里乱窜,日日去拨书香的小萝卜,拨了特意弄一盆水,放在她家西厢桌上,慢慢悠悠拧了萝卜缨子,指使丫环切成末末喂小鸡,将一个个玉白的小萝卜清洗干净了。

看到书香气鼓鼓的模样,她边就着郭大嫂子烙的香豆饼子啃萝卜,一边刺激书香:“你要气不过,就爬下来打我一顿啊!”吃法全然没有初次上门的闺秀风范,越来越接近郭大嫂子的吃相了。

这些日子书香起不了身,她就常常跟着郭大嫂子转悠,仿佛是才发现了郭大嫂子的神奇之处,又听说郭大嫂子还曾经勇猛杀敌,对她更是钦佩,日日要缠着跟郭大嫂子较量一番。

书香心中暗暗腹诽:罗夫人真应该来裴家瞧瞧她家宝贝女儿这吃相作派…不知道会不会晕过去。

这妞真像某游记里那只无法无天的猴子,她深深的觉得,自己要修炼成佛,路漫漫其修远兮…

抬头看到打起帘子的高大男子,一脸的狂喜:“夫君,快来帮我教训一下这丫头!”凭自家男人现在这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凶残模样,吓唬吓唬个小丫头应该没问题。

罗桃依转头瞧见门口站着胡子拉茬的男人,身上血迹斑斑,军服这里一片那一里一片,都破了,但整个人还带着站场之上那种锋锐的凛然杀气,方才嚣张的气焰一下子没了,立时收起那副无赖模样,将自己的帕子铺在桌上,将剩下的几个小萝卜放进去,打个漂亮的结:“这几个拿回去给我娘尝尝鲜。

小絮跟在她身后,有样学样,主仆两个作贼一般掩耳盗铃摆出“我没瞧见这杀神我没瞧见这杀神”的模样,紧贴着门框,从一开始打起帘子,站在那里形如木雕石刻般不动的裴东明身边小心挪过去,撒开丫子跑了。

书香在炕上捂着胸口大乐,只觉胸口剧痛,可是瞧见门口脏兮兮的男人,还有小贼般溜走的罗桃依,就止不住的开心了起来。

罗桃依这些日子被勒令严禁在城内骑马,她又精力无限,撒开腿跑起来,院子里四个高壮的嬷嬷紧随其后,喘气如牛一般迈着肥腿跟在后面,宛如四座肉山飞速挪动,围观路人差点看掉了下巴。

裴家这里,罗家俩丫环这几日本来在西厢陪着书香,这会见裴东明进来,也默默退到了东厢。

书香见自家男人像个呆头鹅一般站着不动,目光如火,灼灼烧在她脸上,她心中蜜意满灌,嗔了他一眼:“站在那里要做个望妻石吗?”这些日子不见,他却只管站在那里发呆。

裴东明大步走进来,这会始相信自家小娘子又活了过来,虽然脱形的厉害,将养了一冬的一点小膘全赔上了,不止如此,下巴尖的能当锥子用,脸上全是骨头,眼睛越发的大了,但眸光闪亮,盛着满满的喜悦。

他伸臂将小媳妇儿搂了个结实,听得她闷闷呼痛,连忙松开了些,可是手臂终究不肯从她身上拿来,虚虚将她圈在怀里,脑袋抵在她肩窝,语声都有了几分哽咽:“我…我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一直害怕…”

害怕什么,他没有明说,书香也明白。

夫妻这么久,不知不觉间,两个人便渐渐的心意相通了。

他所怕者,惟死别耳。

书香伸出双臂,环上他的腰,将整个脑袋都安放在他怀里,血腥味跟汗味混着马臊味冲鼻而来,可是耳畔是他沉稳激烈的心跳声,这个男人小心翼翼搂着她宛若搂着珍宝一般不舍得撒手。

然后,男人将她从怀里扶出来,眼眶微红,可是里面盛满温柔浅笑,俯下头,带着茧子的大掌捧着她的脸,先是轻触她的唇,不舍的,一下下轻啄,似乎这样的亲吻还不够,不能够让他安心,又伸出舌头来,轻舔了一下她的唇,然后…整个唇便俯了上来…

这个男人从前的吻激烈霸道,唇舌相依缱绻,仿佛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要吞进腹中去,还不满足,可是今天这吻绵长而温柔,如初春暮雨,缠绵怆恻,乍喜还忧…

良久,他搂着她,恨恨磨牙:“你这个没心肝的…你若是当时…丢下我怎么办?”

并蒂双罗生,恩爱不相移。

什么时候,她与他的命运这样紧紧交缠在了一起?想一想死别,也是剜心掏肝的痛意!

那日之事,经过这些日子昏昏沉沉的将养,她总觉得,那只是个噩梦而已,连脖子上那道伤也已经结了疤,很快就会连疤也掉了,不复疼痛。

她甚直怀疑自己还拿匕首杀过人,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害怕,好多细节她都觉得差不多忘了,想不起来了。

当时骤然而起的勇气,源自于平生最大的惊惧绝望与随之而来的不堪忍受的折辱…可是过了这么久以后,这男人将她搂在怀里,一字一顿:“娘子,任何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活着,好好活在这世上。我…会一直陪着你!”

书香顷刻间泪如雨下。

有些傻问题,不止是这个世界的男人,恐怕前世那号称早已经打倒封建思想的社会,受辱的女子能够遇上裴东明这样的男子,恐怕也是大幸。

这天夜里,她尖声惨叫着从梦中惊醒,目无焦距,双手使劲在被子上擦着,一遍遍念叨:“我…我杀了人…我杀了人…”白日里不愿意记起的,记忆总愿意悄悄替你记录,然后在睡梦之中,一遍遍替你翻捡这些记忆的残片。

裴东明将哆嗦的小媳妇儿搂进自己光裸温暖宽厚的怀里,一遍遍的轻拍着她的背,一直亲吻着她的额头,“娘子别怕,我在这里!娘子别怕,我在这里!…”

良久,书香放声大哭,不管胸中窒痛,不管更深漏残,有无打扰到邻人休息,也不管明日罗家丫环的眼神…这个世界于她,不过洪荒,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在跋涉,身边这个男人不过是个不得不结伴而行的旅伴,所得关爱珍惜皆因同路而已。

长行寂寞。

对同伴友善,即对自己友善。

可是在这样的夜晚,她放声痛哭的瞬间,忽然之间发现,这个男人,已是她的深爱。

她爱上了他,并且万分难舍,梦到死别,梦到她挥刀的一瞬,忽然心痛如绞,情不能禁,她还没有告诉他,她不能没有他!

“夫君,我…不能与你分开,不能没有你在身边…不能一个人过下去或者一个人死去…死也不能分开!”她哽哽咽咽,抽泣着对男人如是说。

换来的是男人狂热而温柔的,长久的令人快喘不上气来的深吻。

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