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老将军是见识过他当年脾气的,知他性烈,虽出身大家子,但不满官场规则,愤而辞官,四处游历,后来若非遇到他,恐怕如今还不知在哪里。

他斟了杯热茶来,拉他坐下,苦笑道:“我也打了一辈子仗了,若论忠心,只能说我忠于这个国家,乃至国家的百姓,不忍见生灵涂炭。若说忠于皇帝…若不是个忠心的臣子,还能坐在边疆守护百姓?”

连存喝了一口热茶,心头怒气被他这话又浇灭了大半,但愤懑仍不得舒解,惟有长叹一声:“…这件事,委实教人寒透了心肠!我一路跟着小将军来此,虽不算军籍,但跟着他在此守了数年,也将自己当作了军中人物,眼看着这些新兵蛋子如今都变作了骁勇善战的军士…在上位者眼中,他们的命不过与蝼蚁一般,还比不得银子重要…”

左老将军面上风霜之色甚浓,仿佛因着他这番话,如今更见苍老:“左家世代领军,家人常年分离,只为了守护一方安宁…如今…”强攻下响水城的那一日,当他踏足这个饱经战火蹂躏的城池,见到满城鲜血尸体,只觉苍凉无比…

有些话,因着身在其职,非不敢说,而是不能说。

就算他金殿血谏,也不能改变帝王的铁血心肠,也不知身后何人能够庇护边城无辜百姓与无数年轻军士…

“如果…东明真的战亡了,找不回来了,我就带着闺女回老家去过日子…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卖人为奴,父母双亡…这个响水,我是不想再住下去了…“

连存离开的时候,左老将军去送他,注视着他的背景,只觉他仿佛老了十岁,身姿竟已不比年轻时候初遇他那般挺拔…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不够肥…下章继续努力吧…我已经尽力在写了…不到之处敬请原谅!

82、撤离(下)

82

当日强攻城破,阿不通恋战不肯撤离,被左迁带人包围,万军之下他突围无望,最终自杀而亡。左迁与他为敌多年,敬他是条汉子,倒留了个全尸给他。阿不通既死,城北的北漠军大开城门窜逃而去。

左老将军下令追剿蛮夷残兵,左迁带着燕檀等人当日便出城而去,留下的人在响水城寻找裴东明跟贺黑子,不想没找到他二人倒搜出了曾潜。

曾潜被缚到左老将军面前的时候,还很是趾高气昂,却被他两句话便打入了尘埃。

“陛下有旨,令本帅擒获曾潜之后,就地正法,以慰响水一干忠魂。”

曾潜扯着脖子大吼:“老匹夫,你也敢?!”

左老将军眉毛都未抬,好心提点他:“曾将军可能不知道,你那位甥女不知约束家人,已被打入冷宫,江淮曾家抄家没族,所抄家资尽数充入国库,本帅劝将军还是歇会子,等响水城百姓全部回来了,也让他们最后再见见你这位开城投降的一城之将。”

曾潜当即绝望的瘫软在地。

左老将军当初接到回师的圣旨之时,也接到另一道旨意,开城投降的曾潜不必再押解回京,就地正法即可。

他进城以后,与连存在城内转了许多地方,总觉得曾潜行刑,还是要整个响水城的百姓们都亲眼看到了才好,便将他暂行押进响水城府衙大牢看守。

响水城有左老将军坐镇,此信传回遥城,过得两日,前往遥城避祸的百姓军眷们陆续也回来了。郭大嫂子带着自家的三个孩子,外加小铁,并雁儿莲香等人都回到了响水城。

城中有不少人家房倒屋毁,但也有好些人家虽然家中被劫掠一空,但好歹还有容身之处。

军眷区书香郭大嫂子她们这一片都被烧毁了屋顶门窗,她们这帮人回来,就暂且住进了书香等人当初待嫁的院子,说起来距连存的小院很近。

书香这两日在连存的眼皮子底下过日子,少吃两口饭也会被念叨。连存念叨完了,父女俩人都捧着碗无心进食,数着米粒放下碗,相对叹气。

营中的大锅饭实是算不上好吃。书香近来又嘴挑的厉害,偏还在养胎,不能劳累,连存更是不舍得她下厨,看的很紧。

偏响水城中百业俱废,饭馆酒家都不曾开业,连个解馋的地儿都没有。郭大嫂子她们住进了营里,这对父女简直是喜出望外,她们刚回来就去探望。

连存这两日将书香盯的死紧,从不曾让她一个人出门去遛弯,都是父女两人一起出门。

她们刚收拾好,就瞧见这父女二人转悠了过来,几人上前向连存行了礼,莲香与雁儿又向书香恭喜,小铁与小妞子手拉手跑了过来笑嘻嘻盯着书香看,又小声问书香:“香香姨肚子里可是揣着小弟弟?”

书香摸摸他们的小脑袋,几个月不见,这俩孩子又窜高了一些。

“还不快去外面玩会儿去?”

郭大嫂子将这两个小猴子赶了过去,慈爱的眼神注视着小妞子的背景消失在门口了,才回头来问书香这些日子可有不适,吐的可厉害等语,又嘱她不可多走动,一定要卧床休养。

书香愁眉苦脸瞧着郭大嫂子,道:“我也不是非要出来转悠的,只是馋的厉害,营里的大锅饭实在吃不下,这都等了大嫂子几日了…”

郭大嫂子尚不知裴东明与贺黑子失踪之事,只取笑了她一回,就拍着胸口保证最近她的饭都由自己包了,书香扯了扯她的衣角埋怨:“大嫂子不能只管我一个人,我家还有我义父呢。”

她这话惹的众人都笑了。

连存见她这笑模样,心下很是难过。

莲香与雁儿数月未曾见过夫婿,都有些记挂,当下就问书香提早来了这两日,可有见过贺黑子与赵老抠,书香取笑她两个,“不过分开了数月,就这般牵挂?放心啦,左小将军带着他们去追北漠残部了,说不定会端了北漠的王庭才会回来呢。”

几人说笑了一回,连存怕她久坐累着,便催了她回去,书香只好跟着连存回去了。

这里莲香与雁儿等人议论了一回,又想着回家里去看一看,也不知道家里被烧成了什么样子。雁儿留下看孩子,莲香便与郭大嫂子回去了一趟,见得四壁空空,房顶门窗俱已毁了,积雪落了尺余,恐怕年前都没办法住人,二人只能叹息一番。

郭大嫂子又下了自家地窖,可喜之前贮存的米菜都有,遂拿了些土豆白菜糙米爬了上去,同莲香一路往营中走。走到一半,恰碰上一小队兵士在巡逻,那些人这些日子奉了左老将军之命在城里细细搜寻了几十回裴东明与贺黑子,最后也不见影子,此刻不禁边走边议论。

“裴校尉与贺校尉别是早被阿不通给砍杀了吧?”

“听我们头儿说,拷打了姓曾的,他也不晓得。”

“这都多少日子了,当日进城就不曾见过他们两位,裴校尉与贺校尉又是营中功夫最好的,说不定早逃了出去?”

“瞎说,要是早逃了出去,这会城都被夺回来了,为何不回来?”

“你的意思是说…他两个早都死了?”

“当日我们攻进城的时候,城里多少尸体…那种乱象,说不定连尸首都被肢解了,哪里还能寻得到人呢?上头下令,不过是不肯死心罢了…”

那一队兵士边行边议论,莲香本来正与郭大嫂子谈起自家儿子的趣事,偷闲听到两句,脸色煞时惨白,整个人都似被击飞了魂魄,当场僵立在了街上,双目发直。

郭大嫂子见事不好,连连喊了她几声,等她回过神来,眼中已滚下泪来,直扯着郭大嫂子的袖子哽咽:“大嫂子…他们…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郭大嫂子也只知道这二人先行夺城,至于后来结果如何,她也不知道。罗四海当日只悄悄告诉了罗夫人,连她也避着。

“这件事…兴许是你听岔了。”

莲香往日是个极懦弱的人,今日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丢下郭大嫂子就往前冲,直直冲到了那些兵士前面去,拦住了他们,整个人抖的比风中的叶子还厉害,却又强抑着心碎不肯倒下去。

那些兵士本来正在巡街,忽然之间被个满面泪痕的小娘子拦在了街中央,面面相窥,不知如何是好。

郭大嫂子提着东西赶紧冲了过去,还未开口,已听得莲香问道:“几位兄弟方才讲的裴校尉与贺校尉,可是裴东明与贺黑子?”

那些兵士齐齐点头,“原来小嫂子认识裴校尉跟贺校尉啊?”

莲香也不说认识不认识,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方才隐约听得…听得你们说他们失踪了?”

郭大嫂子见状,此刻反倒没办法拦着她了,只小心窥着她的脸色,只怕她万一晕过去了好接着一些。

那些兵士里有个年纪稍长的叹息一声:“小嫂子莫非是这两位的亲眷?裴贺二位确实是先冲进了城里,但隔了两日大军攻进来之后却再没找到,这都好些日子了,恐怕…凶多吉少…”

莲香的身子晃了两下,软软朝后跌了过去。

幸亏郭大嫂子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等她倒下来的一瞬出手接住了她,将她揽在怀里,再去看时,她已晕了过去——委实是打击太大,心神俱震之下,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那几名兵士见这小妇人泪流的这般悲切,听了这消息之后便晕了过去,一时都呆住了。郭大嫂子叹息一声,这事巧成这样,连她也全无心理准备。除了伤心,想到营里还有另一位怀着身子又受不得刺激的,只觉更是乱了方寸。

这会她倒是有些明白今日连存如母鸡护小鸡一般紧紧盯着书香了。依着那小丫头与裴东明的粘乎劲儿,断然不会是今日这般开心的模样,定然是现在还不曾知道这件事的缘故罢。

雁儿与大妞二妞照顾着两个小婴孩半日,就瞧见一队军士抬着莲香回来了,后面跟着神色焦灼的郭大嫂子。

那队军士已知这是贺校尉家的娘子,便随手从街上一户民房卸了个门板下来,将她抬了回来。幸得那户人家还未回转,也无人上前来理论。

雁儿见得这阵仗,早被唬了一大跳,待问明了原委,也不知如何是好。

郭大嫂子掐了一下莲香的人中,不多时她便悠悠醒转,眼睛方睁,便泪雨倾盆。她翻身坐了起来,在那里号啕大哭,只觉一颗心疼的厉害,感觉都碎成了一片片,不知如何是好。哭的累了,这才想起一个人来,下了通铺便要往外走。

“我去找她去,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能瞒着我呢?”

郭大嫂子听的话头不对,连忙去拉她:“你这是要找谁去?”

“我…我当她是姐妹,她当我是什么?”

莲香丢下一句话,便跑了出去。

郭大嫂子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转头去瞧正在拭泪的雁儿,后者接触到她的目光,一声惊叫:“书香——”两个人争先恐后往外跑,就盼着能将莲香拦下来。

可惜她两个到底是晚了一步,冲到连存院门口的时候,听得莲香大放悲声的指责:“…他们两个都死了…都死了…你竟然还瞒着我?枉我将你当亲妹子一般疼…”

郭大嫂子心都凉了,站在连存院门口,连踏进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书香的身子如何,她最清楚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侍寝的简体出版稿又被打下来修…这个月底要交上去…崩溃了,这两日在修稿,还没修完…请大家体谅昨日断更,这几日我尽力写吧,不敢保证什么…三十号一定要把出版稿交上去…

83、撤离(下)

83

连存今日事忙,盯着书香喝了药,睡了才去左老将军住处商议军务。

莲香进来的时候,书香才睡了起来,在院子里溜达,还盘算着今天晚上让郭大嫂子做些什么好吃的给她,见到莲香还笑着招呼:“姐姐怎的有空过来了?”贺黑子的儿子才几个月,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

莲香双目通红,视她如敌一般,紧抓了她双臂质问了一句:“书香,你怎么能瞒着我?”

书香尚自懵懂,见得她大放悲声,心下已是一沉:“姐姐这是在说什么呀?”

“你家夫君与我家夫君先前冲进城里,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晴天一个焦雷当头劈下,当场将书香差点炸得粉身碎骨,她只觉得眼前眩晕,有一刻快要晕过去,但莲香不给她这样的机会,大力握着她的双臂扔晃,誓要问个清楚明白。

“他们先前进城明明已经战死在了城里,左将军他们进城以后寻了这些日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还瞒着我…”

书香的心一直沉到了谷底,当场摔的四分五裂,犹不肯信:“姐姐你在说什么呀?我家夫君与黑子哥哥都随了左小将军去追蛮夷残部,怎么…”

莲香见她还要欺瞒自己,号啕大哭:“我明明听到街上兵士都说了,他俩个死在了城里…他们两个都死了…都死了…你竟然还瞒着我?枉我将你当亲妹子一般疼…”

她在激动伤恸震惊之下,此刻只觉天都塌了,就算再质问书香,也已经于事无补,只是剧痛之下无处发泄,寻常依靠惯了书香的,出了事第一个念头便是前来寻她,但质问完了,又涌起深深的绝望,索性放开了书香双臂,捂脸大哭。

“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书香只觉嘴里发苦,不知是自辩还是安慰自己。

“你一直随军,怎么会不知道呢?”莲香大哭,在巨大的噩耗之下,只觉得心痛的无以复加,人在第一时间关注自身的伤口原本无可厚非,可是她却忘了书香今时不同往日,腹中还孕育着一个孩子,更不知山间煎熬数月,书香本是最为赢弱之时,又在孕后呕吐数月,身子早亏的厉害,此刻整个身子更是抖的如风中落叶一般,自己全然不能控制,眼前一阵阵发黑,要使劲咬着唇才能控制此刻晕倒在她面前。

幸得院子里尚有石桌石椅,为着连存夏夜消暑之用。石上尚有积雪,书香强撑着挪了几步也不管上面积雪便坐了下去,想要张口安慰莲香抑或自己几句,也好不要相信此事属实,嗓子眼里却似堵上了一般,小腹这时隐隐有几分酸痛之意,她瞧不见自己此刻面色已如金纸,忽觉腹中胎儿剧动,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她死死咬唇,抬头去瞧站在不远处正兀自哭的伤心的莲香,只觉自己腔子里这一颗心也已经七零八落,伤心到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这时,院子里旋风般冲进来两个人,郭大嫂子一马当先冲到了莲香面前,拉了她的手便要将她拉走:“这些事书香本来便不知道,她身子又不好,如今尚不知是真是假,你就拿来搅她…”她尚念着贺黑子生死不明,实不忍苛责莲香,但又忧心书香身体,只想着先将莲香拉回去再作计议。

同她一起进来的雁儿却先就注意到了将整个身子都仆在冰凉的石桌上的书香,惊呼一声:“大嫂子你快过来——”

书香双掌虚护着肚子,整个人都疼的哆嗦了起来,可是她此刻却觉得身上的痛楚及不上心里的疼十分之一,仿佛整个心都被活活剜了下来,全身每一个神经都痛不可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战亡了…战亡了…

曾经做过的噩梦变成了现实,仿佛是昨夜才成亲,灯烛下那人双目弯弯一脸笑意,那时候她尚不知此后自己的命便系在了他的身上…

“东明—哥—哥…”

她伏在石桌上喃喃低语,眼角却遽然涌出急泪,像初夏的雷雨来的又急又密,顷刻间就打湿了她的面颊,山洪暴发一般奔流…

雁儿先就奔了过去,将她的身子揽了起来,见她泪水决堤,额间大汗淋漓,双目紧闭,细白的牙齿死死咬着嘴唇,已将嘴唇咬的破皮流血,犹自不觉,将她纤瘦的身子搂进怀里,能感受到她不住的颤抖,已先自心疼了,双目滴下泪来,轻拍着她的背慢慢安抚:“要哭就哭出来,乖…不会有事儿的…不会有事儿的…”

哪知道搂在怀里的身子却仿佛充耳不闻,只是紧攥着她的衣襟,似乎痉挛一般不受控制的抖动。郭大嫂子扑了过来,已见着不好,连忙去拉书香的手,只觉她十指死紧,也不知道是心疼的厉害还是小腹疼的厉害,她竟运了十分的力来抵御疼痛,郭大嫂子竟然扯不开她的手指。

“书香…丫头…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

这句话方落,书香整个身子都骤然松懈了下来,可是紧跟着她身下一股热流奔涌,雁儿已失声叫了出来:“大嫂子,孩子呀——”

郭大嫂子低下头去,但见她棉裙之下已经有一滩赤红,顿时吓的三魂去了两魂半,一把将她抱起来往房里送,又回头吩咐雁儿:“快去找军师过来,再让军师派人请大夫,产婆…快…”

雁儿提起裙子撒腿就跑,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出了连存的院子碰见个兵士,上前便恶狠狠揪着那人催促:“快去叫军师过来,裴娘子怕是不好了…请大夫,请产婆…”

那兵士还有些发愣,已被她大吼着连连催促:“还不快去…”那兵士转头便跑,在雪地里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倒,又稳住了往前跑,眨眼间就消失在营区。

连存赶过来的时候,大夫跟产婆还没有到。郭大嫂子将书香放在了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被子里的人此刻却意外的清醒了,双目亮到惊人,似乎被一锤子打懵以后终于清醒了过来,连存上前去握着她冰冷纤秀的手指,心里一颤:“痴儿,你这是要吓死为父吗?”

床上的人执拗的盯着连存的脸,目光在他面上急切的搜寻着:“义父,东明他人呢?”不等连存回答,她又连忙追加一句:“你…你不能骗我…”

在她这样焦灼的目光之中,连存所有的假话都说不出口了,“东明他与黑子进城以后就失踪了,大军进城之后没找到他们,老将军还在令人搜寻。”

“义父,没有找到尸首对不对?”她企盼的目光紧盯着他。

连存心里一酸,郑重点了下头:“对,没有找到尸首。”

床上的人忽尔绽出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容:“我就知道…他一定还活着!没有找到尸首,他一定还活着!”眼角泪珠滚滚而下,企盼的瞧着连存,分明有催促之意,催促连存快去寻找裴东明。

“东明武功高,又是跟黑子在一起,他俩个在一起肯定不会有事!”郭大嫂子拭拭眼角的泪,故作轻松的开解她。

恰在此时,大夫跟产婆都气喘吁吁的来了。那大夫先把了脉便同连存一起从房里出来了,留下产婆打理。

隆冬时节,院子里积雪未除,寒气逼人,连存站在院子里却浑然不觉衣衫单薄,连大氅也未披,只沉默了一瞬,便问道:“情况怎么样?”

这大夫是左老将军身边的随行大夫,与连存也算旧识,当下黯然摇了摇头:“孩子已经小产了,大人的情况也不是很好,如果血能够止住,以后生育就算难些,总还能保住一命。就怕…”

不等那大夫说完,已听得产婆一声惊呼:“血崩了…”

那大夫匆匆转身又折了回去,只惊得产婆跟郭大嫂子连忙将大被盖了起来,遮住了书香□。

院子里,莲香呆呆的站着,早被这一番惊乱吓的停止了哭泣,想要进去瞧一眼,脚却好似被钉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她本来就是个没主见的,一向唯书香马首是瞻,如今书香正在生死关头,直到此刻她才想起来自己这般莽莽撞撞闯了来,引出这场轩然大波。方才大夫跟连存说的话,她都听了进去。

可是现在想要说些什么话,却已经晚了。

一切都无法挽回弥补。

想到这里,她又呜呜哭了起来,“都是我…我不该跑过来闹她…”

连存本来就忧心不已,又被她哭的烦躁,再听到她这句话,想到出门之时还好好一个女儿,如今就已经在床上躺着,命在旦夕,不由暴喝一声:“贺娘子,能不能别哭了?!”

他这些日子脾气本来就不好,从前那些烈火一般的性子都早出了头,见莲香被他喝的大张着嘴呆呆瞧着他,顿时心头带气,厉声道:“黑子跟东明一起出战,黑子生死不明,难道东明就回来了?贺娘子心疼丈夫,怎的就不心疼心疼书香?”

莲香被他这番训斥,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仿佛直到此刻,她才能想到,自家夫君就算身故,书香也与她一样失了丈夫,两个人的心都疼。此刻,书香却比自己更疼,她连孩子也失去了…

“贺娘子还是回去看孩子吧,不要再来老夫这里了!”

向来温善的连存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房里,大夫掏出随身的针囊来,陆续将针扎进了书香身上穴道,只惊的产婆大张了嘴:“…老婆子接生了一辈子,倒不曾见过血崩扎针的…”

这大夫就算身负绝学,跟随了左老将军十几年,如今也是额头见汗,只一针针扎下去,又吩咐雁儿:“去跟连先生说,让他从老将军那里讨一株参来…”

雁儿随手在裙子上擦了擦满手的血污,便匆匆往外跑。

也就是军中随行大夫见惯了生死,不嫌晦气才肯进产房,若是寻常大夫,哪肯进产房?

莲香一步步挪回了住处,去的时候雁儿的孩子跟自家的儿子都在大哭,折腾的大妞二妞满头大汗,无论如何都哄不乖。见到她来,两个女孩子大松了一口气。

她走进去,按过俩孩子,解开衣襟一边一个喂了起来,两孩子哭的累了,此刻叨了她的乳&头大口大口吸了起来。她的儿子如今出生只得四个月,虽然生下来没多久就开始逃难,但孩子吸着母乳,如今还是胖乎乎的,双目莹亮,边吃边拿肉肉的小脚踢怀里雁儿的孩子,轻轻的一踢一踢,又吸的极之满足。

往常,每当孩子吃奶的时候,莲香总觉得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满足,可是今日看着这样活泼健康的孩子,她总是不期然想起书香腹中那个流掉的孩子…

这天晚上,连存院子里灯火彻夜不息,一派忙乱,连存就站在院子里听着房内的动静,等到大夫终于出来了,不多时,房里传出产婆的惊呼声:“血崩止住了…”他才觉得自己站在那里,几乎快要被冻僵了。

莲香这个院里,兵士送来了晚饭,郭家的几个孩子跟小铁都吃了,乖乖上床睡觉。莲香哄睡了两个孩子,出得房来,站在院子门口,看着沉沉黑夜,泪水如开闸一般奔涌,她站在那里死死咬着唇不肯哭出声来,只是泪水止也止不住。

也不知道她哭了多久,来往巡逻的兵士们看到她,都侧目瞧一眼,又去得远了。到得大约子时,远处有人大步而来,身姿魁梧,到得近前,瞧见了院门口哭的莲香,已叫出声来:“娘子——”

莲香正哭到肝肠寸断,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泪眼朦胧之间去瞧,却见贺黑子吊着左膀子,脸上有好几处伤口,惊喜的站在她面前。

她再不管此刻是人是鬼,“哇”的一声大哭,扑上前去就撞进了他的怀里,抱着他大声痛哭。

贺黑子被莲香这一撞,正撞在伤口上,忍不住疼的眦牙裂嘴,但从不曾见过他家温婉的媳妇儿这般热情,顿时用另一只胳膊小心的紧揽着她,由得她在自己怀里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