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门迎来了大夏军,阿不通分身乏术,一时倒教裴东明与贺黑子喘了口气。

到得此时,裴东明忽的冒出一句:“黑子,说不定我们还真能结成儿女亲家呢。不过要是我家娘子生个儿子,大概就不成了。”他回头去望,此刻他们正好身处他家巷子口,往日每到了休假,他走到这里的时候,心头都会暖意融融,如今回望,仿佛成亲以后的这一段日子都是偷来,美好的不似真的。

那时候,他尚不知道,那孩子不及降临人世,便已经夭折。

他与贺黑子低头商议一番,贺黑子向来只会听令拼杀,调派人员却不是强项,当下听从他的计策,南城门有阿不通及数万军士,这五百人折杀回去都不及填北漠军的牙缝,倒不如趁着北城门防备松懈,索性从北城门突围。

等到阿不通得到战报,那五百响水军拼死从北城门冲杀了出去,逃出生天,不由气冲斗牛,着令五千军士追杀而去。

其实出得城外,那五百儿郎已剩得两百多,裴东明索性教五十人编成一队,五队朝五个方向奔逃,等到那五千蛮军追出城外,戈壁茫茫,积雪残光,领头的将这五千军士胡乱分成三队去追,倒教两队人马得隙逃跑。

最后裴东明到底有无逃出,贺黑子委实不知。

连存饮尽了杯中的茶水,说得这半刻,口舌都干了,望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书香安慰到,“依着黑子所说,大半夜的那些蛮军追出去,他们那队被追了两日,借着地势,最后也有十来人活命,倒将追过去的一千多蛮军给杀了。黑子回来之后,老将军已经着人出城去寻找了,你且安下心来好生将养着。”

书香着人去请他,连存本就对规矩向来漠视,索性进了月房,将贺黑子那听来的消息一一告之书香,又亲看了她几眼,见她虽然病弱憔悴,但精神头并未垮,听着他讲这些,她两颊倒泛起潮红,轻声自语:“说不准过得两日…他就回来了呢。”

雁儿一早回去照看儿子去了。这几日她也两边跑,还要照看幼子,早累到不行。唯有郭大嫂子日夜照料,此刻听得这话,向来不信神佛的人都念了一声阿弥跎佛:“这可是好消息,东明兄弟过得几日定然回转。”

茫茫戈壁深处的湄水河边,积雪将草地盖的严严实实,又教湄水河结了一层厚冰。河边的一户老牧人清早起来,出了毡房,从草垛旁边掏了两抱干草,向旁边栅栏与土坯围起来的羊圈里投了些干草,又提了棒子与木桶去凿冰取水。

他年纪老大,鬓角花白,脸上沟壑丛生,才提着棒子一捶捶去凿昨日取过水的冰洞,耳边已听得铁蹄声声,手中棒子顿时停了下来,整个人显出一种被生活压迫的艰辛无奈,朝毡房里喊:“玛萦,快将吃食藏起来。”

他家的羊圈里,也只有五只瘦弱的羊儿。

从毡房里出来一位老阿妈,年纪苍老到与玛萦这个名字毫不相衬,脸上带着一种惶然,冻裂了口子的手在皮袄上擦了又擦,“这可怎么办的好?他…”

老牧人这才想起来,自家房里还养着一个人,只因那人大多数时候昏昏沉沉的躺着,若非喂水喂饭擦身换药的时候,他忙起来都想不起家里还多养着一个人。

不等老牧人想出法子来,便有一队人马疾驰了过来,乌压压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当先的年轻男子形容俊美,下马来问老牧人北漠王庭的方向。

老牧人看着这队人马的服色与北漠军截然不同,口音也不同,小心指明了去王庭的方向,听得那年轻男子身后不远处一名中年男子粗嘎着嗓子叫:“燕檀,还有多远?”

大夏军从不曾到过北漠王庭,一入戈壁几乎迷路,偏戈壁乏人居住,绕了好几日总算找碰上了这老牧人。

“郭大哥你急着回家过年?”燕檀向老牧人告辞,翻身上马,回头打趣了老郭头一句,眨眼间大军已经向着草原深入而去。

只等这队人马走了之后,老牧人才长吁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人?”

老阿妈提着奶桶去羊圈里挤奶,“你管他们是什么人,只要不来抢我们的吃食就好。帐里这个人昨晚又烧了起来,吃过饭你还是再去采些草药回来?”

老牧人大声应着,又一下下去凿那个冰洞,如常过日子。

昏暗的毡帐里,静静躺着的年轻男子缓缓被大军的铁蹄声惊醒,缓缓睁开了眼睛,瞧了一眼都有些熟悉的房顶,挪动了一下腿,只觉疼的钻心,索性又往被子里偎了偎,无奈的嘟嚷:“照这个样子,恐怕等香儿生下孩子我都回不去…”

按着时辰算,恐怕还未到早饭时候,他吃力的挪了一下身子,稍稍移动了半寸,让僵硬的身子略动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准备睡个回笼觉。

回笼觉对他来说,向来是个奢侈的想头,如今倒有大把时间来享受这时光。

这一年的新年里,响水城里鞭炮齐放,重新回来的人们衣食缺乏,但只因解了兵患,朝廷大军又前去戈壁草原攻打北漠王庭,心头都不由松了一口气,活下来的人们又都开始了如常过日子。

郭大嫂子这些日子已经在自家窖里取了好几次米菜,被书香催了好几次,这日带着小铁跟小妞子去书香家菜窖里取些吃食,扫开积雪,揭开菜窖盖子,顿时一股恶臭迎面而来,倒像是谁家久未清理的茅坑。

小妞子已经大叫了起来:“娘,香香姨家的菜窖里都臭了…”

“婶子,我下去瞧瞧?”小铁已经准备往下跳。

郭大嫂子一把将他揽住,“你先别下去,点个火把来。”

小铁跑出去一会,从街上铺子里借了个火把过来,郭大嫂子打了火石,将火把点着,朝着菜窖下面照下去。这菜窖挖的时候是直直挖下去,又朝着旁边横向掏了一个洞,火把也只能照到洞口朝下的方寸之地。

一个人影一闪,郭大嫂已是厉声喝道:“谁在里面?还不滚出来?”

菜窖里悄无声息。

郭大嫂子又叫道:“再不出声,我便要烧了柴往下扔了,点了这菜窖。”

这菜窖当初是郭大嫂子挖的,只有这一个出口,若是点了柴火丢下去,窖里如果有人,大概会被烧死。况战后未久,万一是蛮兵藏匿于此,不得不防,

过得一会,一个人影蹭了过来,蓬头垢面,低低道:“大嫂子,是我。”听声音是个女人。

郭大嫂子一向甚有威严,在这城中叫她大嫂子的不知凡几,这声音她听着又甚是陌生,她又是个急性子,已喝道:“你是谁?抬起头来。”

窖里的人缓缓抬起头来,虽然满面污垢,但瞧得出来正是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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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回师

郭大嫂子一脸怒气的回到了连存的小院,进了书香房里,灌了一杯温茶,尤不解恨。

书香最近很少见她这般生气,朝门口紧跟着进来的小铁与小妞子眨了眨眼睛,询问原因。她尚未出月子,又加之身子虚弱,大多数时候都卧床休息。

小妞子玲珑剔透,眨巴着眼睛窥着她娘的神色,小心蹭到了书香床边,招招小手,书香俯耳过去,小妞子贴着她的耳朵小小声道:“香香姨,你家菜窖里有一个野人。”小手捏着鼻子,一脸嫌恶的补充:“弄的菜窖里臭死了…”

怀香当初与郭大嫂子不亲,加之她又不常出门,篷头垢面之下,小妞子哪里认得出她来。

战争摧人,书香长叹一声,安慰郭大嫂子:“想情急之下也被逼急了的。”

郭大嫂子早将这一大一小动静瞧在眼中,闻言神色古怪的瞧她一眼,“你当谁?好好一菜窖吃食,全让怀香给糟蹋了…”如今食物匮乏,朝廷虽然有拨了粮草下来,但每日只分得些粥食,连存想尽了法子每日里去街上买些吃食回来,但街市萧条,寻只鸡或者鸡蛋,都极难,时有时无。

至于书香细心养的那些小鸡,早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不被闯进城里来的蛮夷给下了肚。

书香一脸的讶异:“居然是她?”曾潜投了敌,难道不曾保全他府上一院子的莺莺燕燕?

郭大嫂子又灌了一杯茶,神色也颇为复杂:“我已经让她打扫干净了菜窖,另寻出路。”

这件事就此作罢,二人未曾再谈起来过。

二月份,遥远的北漠王庭一场大屠杀正展开着,那些在去年响水城经历过的一切降临到了北漠人身上。

左迁带军从天而降,摸到了北漠王庭,与北漠军在草原上展开了一场殊死战斗,不慎被北漠军将领射中,昏迷不醒。大军暂由燕檀率领,以毫不容情的雷霆手段,血洗了北漠王庭,屠杀了无数北漠平民与王族,活捉了北漠可汗与可汗幼子,扫平了大夏边疆多年兵患。

大军回师的时候,赵老抠与左迁躺在同一辆马车上,二人皆身受重伤,老郭头瘸了一条腿,尚能骑马,罗敏与燕檀倒未有大伤,一个暂代左迁统军,一个押着北漠王族与洗劫来的财物。

路过湄水河的时候已二月末,草根从残雪之下挣扎着冒出头来,大军这次行的缓慢,远远的老牧人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那队冗长的队伍,见他们并未前来相扰,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草原上的日月长,他与老阿妈自十八岁私奔,又不曾生得子女,已经守着这湄水河生活了近四十年,只盼岁月平安。

等得大军远远过去以后,他赶着瘦弱的羊儿回到毡帐,见得自家养伤的青年已经坐了起来,双目炯炯瞧着他:“苏阿爸,外面这什么响动?”

苏阿爸年轻的时候曾学过些医术,依靠着他的半吊子医术与草原上冰地里挖来的草药,这个青年在他家毡房里养了数月,居然活了下来

老阿爸想到他当初那血淋淋的模样,如今又正在病中,不想让他忧心,当即笑笑:“部落在迁徙…你可要去外面晒晒太阳?”

裴东明点点头,咬牙架着一个粗糙的木拐,蹒跚着挪出毡房,暖阳刺眼,他反手去遮眼前的光亮,待得适应了这明亮的光线,又向前挪动。

苏阿爸家的毡房紧靠了湄水河,河水两岸积雪渐融,想来不久,两岸便会春暖花开。

三月份,大夏军胜利回师,响水城满城欢腾。百姓们在城门口夹道欢迎,书香已经可以到处走动,跟着连存也混在人群中,等着那些凯旋回来的英雄。

郭大嫂子将小妞子抱的高高的,只等大军甫一进城,便能看到老郭头。

令人出乎意料的,当先进城的除了左迁的护卫队之外,马上端坐的竟然不是左迁,而是燕檀。

数月领军,他整个人已经全然脱离了旧时阴郁,带着一股凛然之气,加之长相俊美,顿时令夹道欢迎的大闺女小媳妇羞怯心动不已。

混乱的人群之中,怀香往人群之中缩了又缩,耳边听着众人议论纷纷,议论着这位年轻的将领不知何种官衔。有人家的子弟在军中当兵,对军中将领略识得一二,摇头晃脑夸耀:“这位听说一位姓燕的校尉。响水军中除了左小将军,武功最好的裴校尉,接着贺校尉,但最俊美的却这位燕校尉,武功人品也极好的。”

他那般说着,便好似燕檀乃他家的儿子一般。

有人在旁酸溜溜道:“老李,你这般喜欢燕校尉,说不定燕校尉这次立了大功可以捞个将军当当。可惜不你家儿子。”

那姓李的翻个白眼,一副他人消息闭塞的模样:“听我儿说,这位燕校尉虽然娶过一妻,却已然和离了。我家闺女今年正好十七,模样又俊,回头我就去寻媒人说亲去,说不定进门就能当个将军。”

旁边众人轰然而笑,指着他连连叹息:“老李你这算盘打的忒精,不怪生意做的这般好。”原来这老李乃一位米粮商人,自战后便组队往响水运送米粮,如今因着这场战争,也不知又发了几多财,赚的盆满钵满,却是个富家翁。

家中只得一子一女,儿子年轻气盛,不能继承父业,却进了营中当兵,女儿也娇养的跟花儿似的。

那老李说到得意处,忽得感觉到一束目光直射了过来,不由去瞧,却个生的十分整齐的女子,身边也站着几个花红柳绿的女子,他身旁已经有人瞧见了那几名女子,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朝地下吐一口唾沫,“咄,青天白日,这些娼妇们竟然也出来迎军来了。”

已有人笑道:“莫非这些窑姐儿也想着嫁一个如意郎君,早早来城门口守着?”

另有人取笑道:“老钱你这话差了,想来这些窑姐儿早些出来打听些消息,回头迎客之时也好与这些军们套套近乎,要奉承的好了,迎回宅中去做个洗脚婢也有可能。”

怀香身边的姐妹们掩唇吃吃偷笑,目光又紧紧追随着马上那年轻俊美的男子而去,有女子小声叹息:“这般俊美英武的儿郎…做梦恐怕也梦不到罢?”

自从离开了书香家菜窖,怀香在城中转悠了三日,走投无路之下,最终自卖自身进了惜红馆。

大军缓缓进城,马上的儿郎们还带着千里回师的杀气,身姿挺拨,面色端凝。怀香瞧着大队人马里偶尔过去一张熟悉的脸,如今瞧去,这些端坐在马上的人们已经离她的生活极远,高如云端,她心中犹如打翻了黄莲水,又苦又涩。

只等大军过去了,小妞子从郭大嫂子怀里下来,拉着小铁的手夸耀:“铁子哥,我瞧见了燕叔叔,还有我爹,都骑着马过去了…可我爹没瞧见我。”她转头摇了摇郭大嫂子的胳膊:“娘,不我爹忘了我啊?妞子朝他招手,他都不理我。”

书香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慰她:“妞子,你爹这刚回来,万一骑着马儿直冲了过来,撞了人回头左将军定然要打他军棍的。今晚他肯定能回来。”

人群陆续散了。

几人缓缓往回走,小铁却捅了捅书香:“香香姨,有个女人看着你呢。”

书香顺着小铁的目光去瞧,六七名身着春衫,涂脂抹粉的女子打扮的好不娇俏,因着天冷,此刻被冻的哆嗦,正催促着同伴要回去。当间一名女子容貌出众,神情却复杂难辨,目光在她身上打量。

春寒料峭,书香体弱,身上还裹着大氅,跟只小熊似的臃肿,全无仪容。不过她眉眼温柔,紧跟在连存身边,慈父孝女,除了眉间一点郁气,瞧着过的似乎不错。

那女子还欲再说什么,却被同伴拉着走了,只听得那同伴边走边道:“再晚些回去,姐姐你是头牌,我们可会被妈妈打个半死的。”

郭大嫂子与书香对视一眼,心中竟然同样的感触:怀香竟然入了娼门?

年前,军眷区已经被左老将军派人盖了屋子,过完年以后,好多人都搬回了家,唯有书香目下还在营中与连存同住。

这日雁儿的女儿有些发烧,她在家照顾孩子,也没去城门口迎军。

到得傍晚,赵老抠便被人抬回了家,虽然神智清醒,但人却还不能下地。

分别数月,能活着回来已属万幸。

雁儿虽然一瞧见赵老抠这模样就差点哭出来,但总算忍了下来,张罗着他喝药休息。

赵老抠与近七个月的闺女分别,如今躺在床上,看着小家伙小小的身子稳稳当当坐在他面前,小手指头伸出来,去戳他的眼睛,看到他闭着眼睛极力躲避,不由兴奋的咯咯直笑,流着口水露出两颗细白的小门牙.

他将整个脑袋埋进小闺女香香软软的怀里,鼻端嗅到了婴儿身上的奶香味,数月的征战尘埃落定,忽然之间就觉得倦意大增。

雁儿熬好了药端了进来,便瞧见女儿伸出两只小手,在自家亲爹耳朵鼻孔眼窝里乱掏,男人却酣声如雷,偶尔酣声稍停,铁臂却始终将小姑娘圈在自己怀里,任由她调皮。

看着这和谐的画面,她眼圈一红,又掉下泪来。

郭大嫂子家却又另一番模样。

老郭头被人抬着从马上直接抬到了房里,送他的兵士牵着马儿回营,郭大嫂子恰带着小妞子跟小铁回家,见到老郭头这番模样,一脸凶悍:“我还当你死在北漠草原了。”嘴上说着,转过头去眼圈却早已经红了。

老郭头去了一趟北漠草原,胆子大了,居然敢回嘴:“我怕我要死在北漠,回头你无人可打,多寂寞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郭大嫂子狠狠瞪他一眼,又问了问他的伤处,风风火火去厨下张罗吃食去了。

大军既已回来,连存还有事要忙,书香得空便自己上街去买了两只鸡,让那商贩绑好了,一手提着一只往军眷区而去。

到得自家门口,略站了一站,心中难过,连门也未敢进去,便到了郭大嫂子家里。进门见她在灶下忙碌,便将那只鸡送了过去,“给郭大哥补补身子。”.

郭大嫂子也不跟她客气,爽快接了鸡。

书香又问了问老郭头伤势,得知并无大碍,便道:“我还要去雁儿姐姐家送只鸡过去。”便辞了郭大嫂子往雁儿家来。

雁儿见她提着只母鸡过来,道:“你这怕我舍不得吃,饿着了他才买鸡过来的吗?还当我家没钱啊?”

她向来个清高不肯占人便宜的,书香与她相处的惯熟了,早已了解她的脾性,只笑了笑,将鸡送了给她,听得说赵老抠受了重伤,能不能坐得起来尚不知道,如今正在房里酣睡。

别人家夫妻团聚,多少触动了她的心结,她心中早已忍受不了这滋味,宽慰了雁儿几句便匆匆出来,到得街上被冷风一灌,顿时滴下泪来。

抬头去瞧,天色已然黑了下来,各处的灯火都亮了,万人归家,唯独她却不敢一个人回家。

她一个人磨磨蹭蹭到了营中,营中今夜也灯火通明,左老将军跟连存都在左迁的院子里,空了数月的营里忽然之间到处人声马嘶,一派喧腾,在这样热闹的场景之下,她到得连存的小院门口,看到一个背身而立的高大影子,只觉心头怦怦而跳,眼泪急急溅了出来,就在她要扑上去搂着那人,叫一声“东明哥哥”之时,那人却转过身来,打破了梦境。

“嫂子——”

原来,是燕檀。

书香急忙转头,悄悄拭净了眼角的泪。

87、剐刑

燕檀一回来见到贺黑子,不见裴东明,便问起他来。

贺黑子将当日之事讲了一遍,末了又愧疚的搓了搓脸,将莲香惊的书香流产,性命险些不保,如今裴东明不但人已经失踪,连后嗣无着之事也一并讲了。

燕檀听得中间惊魂之处,虽然知道如今那人还安好活着,也是捏了一把冷汗,及止贺黑子讲完,他心中已如泼了滚油一般煎熬,恨不得插翅立时飞到她身边,教她能够在此刻有个臂膀可以依靠。

到底他们都是战场上并肩浴血拼杀过来的兄弟,对贺黑子也不好多苛责,他一个大男人又不能跑去与莲香计较,最终也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黑子你也是时候多管着些自己媳妇了,让她以后离书香远点!”

贺黑子是个心粗的,况这件事已成了他心头重石,暗地里不知道多少次揣测裴东明已经身故,他自己又常“书香书香”的叫,倒未曾察觉燕檀情急之下,倒改了称呼。

燕檀初回营,他如今又暂代统军之职,只等将军务全数与左老将军交割清楚了,连北漠可汗及其幼子都安排妥当了,又参加了庆功酒宴,才能走开。

他喝了几杯酒,到得连存小院门口,见得院子里黑寂,悄无人声,便袖手站在院门口,只呆呆注视着里面,一时心潮起伏,觉得离她是这样的近,一时又觉得离她太远,也不知悄然立了多久,才听得有脚步声缓缓而来,纵然营中此刻喧哗不断,远处兵士们归营洗浴征尘,更远一些还能听得到马匹的嘶鸣,但她的脚步声却仍是一下下近了,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多少艰难险阻,生死一瞬,才终于走到了他面前。

他霍然转过身来,那一声“嫂子”仿佛将她惊了一下,夜色昏昧,他倒看的不甚真切。书香看到燕檀安好立在她面前,也替他高兴。请了他进门,点了廊下灯笼,又将厅堂灯烛也点亮。燕檀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快,征战千里的疲累一扫而空,仿佛跟着她这样一路回来,像回到家一样令人心神松懈。又或者,在她面前,他总不忍不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她身上,总有一种温暖的气息,不由得引得人靠近。

燕檀进房坐下,书香便去了灶下烧了热水,顺便将前日郭大嫂子替她蒸的馒头放在笼上蒸了。一旁的小灶上最近常煨着鸡汤,早已骨酥肉烂,连存今晚又没回来,她在外面磨蹭这么久,全无胃口,索性替燕檀盛了一大碗。

自她在此间居住,郭大嫂子还替她腌了一小坛腌菜,她拿筷子捞了一小碟,滴几滴麻油。一个人在灶间忙碌的时候不免想到,要是今晚回来的是裴东明,该有多好?"

她擦掉了眼角的泪,找了个托盘将这些吃的尽数放上去,端了去正房。

燕檀坐在那里,看着她张罗,胸臆间柔情翻滚,生怕自己不小心吐露什么。见得她比旧时更要纤弱,细腰不盈一握,但面上分明是重逢后的欢喜,端上来的鸡汤浓香扑鼻,喝一口暖的心窝滚烫,借着低头喝鸡汤,硬生生将自己粘在她身上的目光扯断。

他本来是回营以后洗漱了又陪众人吃过吃过庆功宴的。

左迁虽然受伤,但左老将军决非因私忘公之辈。这些儿郎转战千里,今日这顿庆功酒无论如何不能免,连罗四海也被请了来,席间见得罗毓,内心深为感慨。

趁着众人酒兴正浓,燕檀借机溜了出来。

他端着那碗鸡汤,就着馒头腌菜,吃得肚皮滚圆,额间见汗。

书香见他吃的香甜,也自高兴。

这一场战争总算过去了,能活着相见,总是不容易。

燕檀听得贺黑子说,原想着要安慰安慰她,哪知道见了她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她从来不是哀哀切切的人,纵然此刻自身诸多伤心烦难,也还知道问他征途凶险,有无受伤,他反倒不知如何开口了。到最后也没讲出来一句安慰的话,反倒被她引着讲了些北漠风光与物产,征途见闻。

他走的时候将怀里揣着的一包东西递了给她:“你留着用吧。”

书香只当他带了什么新奇的东西给她,打开顿时惊住了,原来是一包宝石珠玉,大颗的红宝蓝宝石,同色大小滚圆的珍珠,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各色珍宝在灯下璀璨耀目。大夏军当日攻破北漠王庭,随行军士各有收获,虽然最后押运回京的财宝数不胜数,但这些小物件这次征战的军官们也得了不少。

他回程之时,早将里面最好的一部分细心拣选出来,准备送了给书香,其余的却是要小心变卖,将来自有用处。

书香来此间还未亲手触摸过这么多珍宝,一时瞧的欢喜,将每一件都拿来细细观赏,边瞧边啧啧称奇。燕檀见她欢喜,也自高兴,只瞧着她微笑,哪想到末了她却将这些东西尽数装回去,笑道:“有了这一包珠宝,我看哪家的姑娘会忍着不心动?改日我就四下去寻访寻访,替你寻一门好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