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檀面上的笑意凝住了,“这些…这些是给你的,不是给旁人的。”

书香哪里管那么多,当即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东西都是你的家底子,怎么能胡乱送人。将来我自然是要交到弟妹手上去的。到时候我会从这里面挑一样留下来的,你放心,嫂子是不会跟你客气的。”

又见他这副黯然的样子,只当怀香伤他太深,心中也替他不值,又笑道:“我替你张罗亲事定然比义父靠谱,他那叫乱点鸳鸯谱。”

正说着,听得房门外连存笑道:“你这个鬼丫头,趁着我不在,在这编排我什么呢?”

他看完了左迁被人拉着去了庆功宴,席上军士都不肯放过他,才喝的醉醺醺的回来。书香撩起帘子来,将他扶了进来,又替他斟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上,嗔道:“人家打了胜仗立了功,义父倒比得胜回来的人还高兴。

连存醉意朦胧,见燕檀也在这里,知道他一向与裴东明家交好,去年受伤之时还是书香照顾,情份不比常人,恐怕是来探望书香,喝了口热茶,便取笑燕檀:“你小子倒溜的快。”

一时里三人说了会子话便散了。

第二日里,响水城中贴出告示,要在城守府衙门前对原响水驻军将领曾潜实行剐行。

左老将军原准备早早将曾潜正法,但考虑到征战的响水军,便将这日子又推后了数月。曾潜行刑那日,城守府衙门前架起了高台,周围老百姓与响水军分立两面,在狱中已经被折磨的皮包骨头的曾潜被推上刑台之后,台下的百姓与军士怒骂一片,更有人往上扔臭鸡蛋石块,有几个砸中了要行刑的刽子手,被罗四海出面制止了才作罢。

曾潜在狱中数月,早饿的皮包骨头,但狱中诸人都不肯让他好死,每日里想着法子的折磨,将那有损阴德的法子在他身上试验了好些,等到刽子手剥了他的衣服,才发现他身上小伤不断。

本朝的剐刑原要三百六十万,但曾潜委实太瘦,行刑的刽子手一圈切下来,绑在柱子上的人起先还在惨叫,水火失禁,到得后来声息便小了下来。

纵然如此,还是难解台下众将士与百姓的仇恨。

曾潜因着一已之私,开城投敌,不知祸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使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军中将士深受其害,如今自食恶果,百姓议论纷纷,都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台下围观的怀香心中恨毒了他,看着他慢慢死去,指甲都恨不得掐破了掌心。高台之上远远还摆着一溜座椅,坐着监斩的众官员。

正中坐着的乃是左帅,他左右手边分别坐着本城城守罗四海与军中将领燕檀。

怀香仰望着台上俊美的男子,脖子都酸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日光太烈的缘故,只觉刺目到想要流泪,心中悔的肠子都青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会多写点,明早八点还会有一更。要爬年榜,所以加更,求花花积分收藏评论~

另外,关于剧情…我想说一句,我们总要给小燕子一个死心的理由吧?]

只有死了心,他才会有新的开始…

东明童鞋很快就回来了…我保证,很快!

要按着剧情走,不能让东明同学从天而降…种田文就是流水一样的生活过下去,一生的时光就这样缓缓的流动…

88、解甲

曾潜被行剐刑的第二天,左老将军便押解战俘回京。左迁伤重,暂时留在响水养伤,响水军务仍由燕檀暂理。

两个月以后,由一千御林军护送着被押解进京的北漠可汗到达响水。同行的正副二使各有职责。

正使乃是兵部侍郎,姓徐,正使将带着五千响水军与一千御林军前往北漠五庭召集蛮夷残部,副使却是翰林院的翰林,乃是去年的新科状元,姓顾,带着皇帝封赏前来,犒赏三军。

北漠可汗被押解进京,朝天阙,慕圣颜,俯首称臣,情愿年年纳贡。

皇帝对边漠荒蛮之地本就无甚兴趣,索性封了北漠可汗做阿林王,原可汗幼子,如今的阿林王世子留京长住。

——小王子做了质子。

徐侍郎到的当日,左迁与燕檀带着一众将士在城门外迎接,一番接风洗尘宴下来,第二日绝早他便在响水营点了五千将士护送着阿林王前往北漠王庭。

徐侍郎走了之后,顾翰林才宣读了圣旨。

第一道圣旨对军中将士各有嘉奖升迁。

边漠已平,左迁被召回京城,另有赏赐。燕檀临危不乱,擢升为正四品武官,总领响水军务。失踪的裴东明被追封为正五品武官,贺黑子赵老抠老郭头皆升为从从五品,各赏银千两。

皇帝将江淮盐商连根拨起,国库有钱了之后,这次的封赏除了银子,还有各色丝帛锦锻及金珠玉器若干。

第二道圣旨却是有关响水军以后。

如今北漠称臣,响水军只留五千驻军,其余兵士解甲归田。

边漠上至将军下至兵士向来不能卖买田地,如今这些兵士解甲归田,今上只恐边疆空虚,索性令这些兵士一律在响水落籍,垦荒者只需上报田亩与响水府衙,免赋十年,所得收成尽归自己。

就算那五千驻军,也可垦荒囤田,在此落地生根。

除了这些,今上还决定在边漠开互市,北漠与大夏商人自此可以大大方方生意来往。

兴建互市便落在了刚刚升为从三品的罗四海身上,人手暂且从响水军官借调,只等一切上了轨道,再行安排。

一石激起千层浪。

顾翰林带来的消息很快在响水传开,经历过百年战争的响水百姓与响水军整个的沸腾了。

人们企盼了和平太久,如今当和平真正的降临到头上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响水富户虽然这次损失不少,但还是筹建了些银子,专门从遥城请了戏班子来唱大戏,搭的台子就在响水府衙门前的空地上。

百姓们与军眷区家家户户自动自发挂起了红灯笼,早晚鞭炮声不断,街上的大人孩子都陷入了彻夜狂欢,宵禁早已经停止了,到处是欢乐的人群。

在这样欢乐的氛围里,书香接到连存带回来的裴东明拿命换来的赏银,默默的搬过来自己的小匣子,却发现早已经装不下了。

她背对着连存抱怨:“义父,忽然之间有钱了,连存钱的匣子都小了。”眼泪滴在冰冷的银锞子上,她悄悄拭净了,转头笑着向连存撒娇:“义父陪我去钱庄把这些银子都换成银票吧?”

连存本来便怕她看到银子就提起裴东明,伤心起来,他都不知如何哄劝她。派出去寻找裴东明的人去了一拨又一拨,都回来了,有的空手而归,有的带回来了几个袍泽的尸骨,只因日子久了,早不辩真人。

也许裴东明就在这些找回来的尸骨里…有时候连存总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但他始终不忍心说出口。

这两个月,书香每日里出营去买菜,父女俩个在院子里开小灶。她有空就钻进厨房做各种吃食孝敬连存。

连存以前很喜欢她的手艺,可是现在却常常胃口不佳,看着她这样欢天喜地的张罗,就是吃不下去。

有一次吃刚起锅的鸡蛋饼,他终是忍不住问道:“闺女,你到底…怎么想的?”

书香低头大口咬一口鸡蛋饼,腮帮子鼓的高高,吃的很是用力,瞧着很有胃口:“想什么?义父是说我怎么打算的?我在等夫君回来啊,说不定再过几个月他就回来了,所以我一定要养好身体。”

过后连存分明听到她房里传出来的呕吐声。

她瘦的风都能吹倒了,一张脸儿巴掌大小,眼睛越发的大了,人却越来越爱笑,又十分的喜爱下厨。

但父女两个实在吃不了许多,她不得不每次都要提一些给郭大嫂子跟雁儿送过去。

赵老抠已经能坐起来了,但依旧离不开人。

书香送了东西过去,便逗一会赵家小闺女,将她抱在怀里又亲又摸。雁儿既盼着她跟自家妞妞多玩玩,心情能够畅快一些,又生怕她触景生情,看到这样活泼可爱的小孩子伤心,颇有几分提心吊胆,举棋不定。

时间长了,被她瞧出端倪,嗔道:“姐姐以前也是个爽利人,怎的如今倒婆妈起来了。总归…是我与那个孩子没缘份吧…”

她这样说着,面上便显出一种难过的神色,也只是一瞬,又笑着去亲赵小妞的脸:“对着这么可爱的闺女,哪里有什么烦心事呢?”

赵小妞如今已经九个月了,在她怀里一刻也不得安生,扭来扭去,书香却耐心极好,由着她的性子来,要什么给什么,千依百顺,有时候也会抱着赵小妞出去逛街,回来总是买一堆好吃的好玩的给她。

几次下来,赵小妞便粘上了她,只要瞧见她从赵家门里进来,便嘎嘎大笑,露出四颗牙齿来,伸出双手,清晰的喊道:“泥(姨)——”

书香大乐,上去抱着她使劲的亲,又挠她脖子,逗的赵小妞兴奋的大笑,将口水涂了她一脸,柔嫩的肌肤紧贴着她的脸,是这样美好温软的宝贝。

雁儿气的指着小丫头骂:“小白眼狼儿,娘哄了你多久,死活不肯叫一声娘…”

书香与赵小妞齐齐对着她笑,一个嘲笑她当娘的失职,另一个傻呵呵直乐,揪着书香的领子,嘴里含混不清的念叨:“zhou…”

书香感叹,这声‘姨’也不知道是她用了多少好吃的才哄骗来的。

今日日头十分的好,连存陪着书香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兵士带着书香的银子。父女两个到了铺庄,将银子换成银票,书香又赏了两名兵士几百钱打酒吃,便与连存在街上悠闲的逛。

似乎是一夜之间,响水城便不一样了,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安逸的气息。

买东西的小商贩们都是笑脸迎人,街头从前常有的吵骂声也没有了。往常日子难过,此地民风又彪悍,为了几文钱发生口角的事常常有。如今连那些老追着半大小子揍的大嫂子们都温柔腼腆了下来,遇见人都是一副笑模样。

连存在此间住了有些年,见些情景十分感慨。

父女二人在街上走的并不快,倒引的对面茶楼里的一个人偶尔临街瞧了一眼,顿时呆住了。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燕檀,顺着这人的目光瞧过去,见是连存与书香,当下笑道:“军师今日倒是悠闲。”

哪知道这人面上神色却似悲似喜,只道:“燕将军可知,连军师身边的那位女子是?”

燕檀顿时多瞧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奇怪,倒狐疑了:“那位女子乃是军师义女,顾大人可是认识?”

“下官…大约是遇上故交了!”顾翰林轻声喃喃。

燕檀如今正四品,他虽是钦差副使,但品级却要比燕檀低一些。不过听罗四海说这位状元郎颇得陛下与太子的青眼,算是天子近臣,寻常人等巴结他还来不及,又怎会在他面前以上官自居。

燕檀听得他这般说,神色又自不同,心中一时竟然有些失措,极是好奇想问问这位顾大人如何认识书香,但交浅言深,不好开口。

顾翰林倒一派坦然,又问了几句,得知故人如今恰在营中连军师处居住,面上不禁今与左迁同住,大约还要在响水多住一段日子,等待徐侍郎回来,也好一同回京,顺便多了解一下响水军垦荒与兴建互市之事,也好回去禀报今上。

说不出是什么心理,燕檀并未将书香是失踪的武官裴东明之妻讲出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一刻自己心里的矛盾。

这位顾大人提起书香的神色,总教他想起自己。

他虽然从来不曾瞧见过自己的表情。

等到送了顾翰林回去,在无人之处,他才长吐出一口气,“顾其扬——”这位状元郎,倒有一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