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刚躬下身,骤然,面上一阵清风拂过,是马车的帘幔蓦地自里面被人掀开,她一怔,愕然抬头,就看到男人轻盈地跃下马车,下一瞬,眼前的景物就陡然一倾斜,她已被男人打横抱起,塞进了马车。

对,塞,此刻,她只想到这个字。

将她放下,男人随身而入。

蔚景怔了怔,连忙往车厢里面挪了挪,其实,她想问,两人这样一起回府真的没问题吗?

一个大嫂,一个小叔。

但想想,对方是什么人物,远比她谨慎得多,也周密得多,她能想到的,他又岂会没想到?肯定是有他这样做的把握,便也没有多说。

车内视线一暗,帘幔放下,男人在她的对面坐下,马车徐徐走了起来。

“脱了吧!”

蔚景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忽闻这兜头兜脑的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男人侧身自坐垫后面掏出一个包袱丢给她:“换回你自己。”

包袱散开,女人的衣袍、首饰、发簪露了出来。

蔚景这才明白过来,男人是叫她将衣服脱了。

可是,就这样脱?

她抬眸看向男人,见男人撇了视线,正看着马车前面随着车身颠簸轻轻摇晃的帘幔,一动不动,她犹豫了一下,先将脸上夜逐曦的面皮撕了下来,接着就掀了袍角,动手卸腿上的假肢。

假肢是木头做的,她第一次穿,又是走路,又是被锦溪撞,又是下跪,脚后跟那里早已被冷硬的木头磨得血肉模糊,脱下时,不小心碰到了,痛得她瞳孔一敛,“咝咝”倒抽凉气。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眼梢轻掠,睇向她的腿,她连忙若无其事地放下衣袍,强自忍住。

男人眸光似乎微微一敛,又收了回去,再次扭头看向前面。

蔚景便开始动手解自己外袍的盘扣。

其实,心里面是有些难为情的,但是,又不想被他说矫情,两人赤诚相见都做过,最亲密的行为都有过,在他面前脱个衣服又有什么?

而且,又不是脱光,里面还有肚兜不是吗?那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都脱过不是吗?

自嘲地弯了弯唇,她脱了外袍,又脱下中衣,接着就是解身上绑的各种棉絮。

她解得很吃力。

因为当时绑上去的时候,是这个男人帮她绑的,所有接头打结的地方都在背上,她需要反着手摸索着解。

废了九牛二

tang虎之力,总算解了下面的几条,但是背心上面的,无论她怎么变换着方式努力,手就是够不到。

不一会儿,就折腾了一身汗出来,却依旧没有解决问题,她欲哭无泪,刚想着要不要喊这个男人帮忙,男人就像是有感知一样,骤然转过头来,长臂一捞,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起。

她惊呼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跌坐在了他的怀里。

“从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

男人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蔚景一怔,本能的想要回头看身后的男人,蓦地感觉到男人修长的手指活动在她的背上,她浑身微微一僵,就没有动。

垂眸看着自己破皮出血的脚后跟,她微微苦笑。

的确够蠢的。

似乎一件事都办不成,还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随着男人的动作,一条一条裹着棉絮的布带被解了下来。

因为她装扮的是男人,所以,她的胸也是被紧紧裹上了布,男人一圈一圈拆着,不时双手环着她,在前面传递着白布。

两人挨得很近,男人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后颈上,撩起一阵一阵潮热。

她越发绷紧了身子,不敢乱动。

当所有的棉絮和布条拆下来之后,她的上身就剩一件肚兜。

白皙的肌肤上朵朵暧.昧红云清晰刺目,那是被男人重重吮.吸亲吻过的痕迹,她脸上一热,连忙倾身想要去前面的包袱里找里衣。

而此时男人的手正在她脖子后面肚兜的锦带上想要将其系紧,骤不及防她猛然倾身的动作,如此蓦地一拉,锦带“啪”的一声就断了。

胸口一凉,丝滑的肚兜瞬间跌落。

“啊!”

她惊呼一声,本能地想要抱住胸,却又猛地碰到自己破了皮的乳.头,痛得她瞳孔一敛,又瞬间将手臂松开。

而这时,好巧不巧,外面马儿忽的嘶鸣一声,骤然停住,因着惯性,她往前一栽,又往后一仰,整个人就直直倒在男人的怀里。

惊错抬眸,就不偏不倚地撞上男人漆黑如墨的深瞳,此时正略带促狭地俯瞰着她,而她上身赤.裸,一对饱.满的胸.部完完全全暴露在他的眼底。

她大惊,尖叫一声,从他的怀里猛然坐起,慌乱地扯了边上布条掩在自己胸前。

恍惚间,似乎听到男人低笑了一声,她羞恼回头,本想说他几句,却见他如潭深瞳里,哪有一丝笑意。

愤愤将目光收回,她背对着他而坐,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肚兜套在了身上。

外面传来车夫骂骂咧咧的声音,好像是哪个路人走路不看路,马车差点撞了上去。

很快,马车又慢慢走了起来。

蔚景将包袱里的里衣、中衣、外袍一一穿上,一颗心才稍稍安定。

再次挪坐到男人的对面,她又开始掰手上的易容材料。

忽然想起,刚才她问男人的问题,男人似乎还没有回答,连忙抬起头,“名册拿到了吗?”

“名册?”男人似乎冷笑了一声,徐徐转眸看向她:“你觉得呢?”

什么叫她觉得呢?

反应了一下,顿时脸色一变:“不会没拿到吧?”

男人没有吭声,就看着她。

蔚景只觉得心往下一沉,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那个地方很隐蔽的,平时基本没有人去那里,我也是小的时候,经常在那里玩才发现那个缝隙的,那时我藏在那里的东西,我不去取,就一直在那里,根本没有人发现,怎么今日才那么一会儿就会不见?而且,宫里都乱成那个样子,后来全员又都集合在未央宫,这就更不可能啊。”

蔚景急急说着心中疑惑。

男人冷冷勾了勾唇角,不咸不淡道:“是啊,不可能。”

蔚景紧蹙着眉心,点点头,忽然觉得不对,猛地抬眸看向男人,“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男人轻嗤了一声,“很没意思!”

“你不信我?”

蔚景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男人。

“我必须相信吗?”

男人挑眉看着她。

彼此的眸子就这样绞在一起,他的略带冷然和兴味,她的满含震惊和失望。

在密室里的时候,他不信她,她知道,她没有想到,她都告诉他藏在哪里了,他还不信她。

难怪他一直一副要理不理的样子,原来,她说了那么多,解释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他还是不信她。

心中一时气苦得不行,她灼灼盯着他不放,一阵清风拂过,掀起马车的窗幔,窗外的景物入眼,她忽然撩开马车前面的帘子,对着车夫道:“停车!”

车夫一震,连忙拉了缰绳。

车内男人亦是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马车亦是还没有停稳,她就直接跳了下去。

因为刚卸了假肢,鞋子还没有穿,脚后跟本就磨破,这样忽然跳下,那撞击的疼痛差点要了她的命,她一个踉跄,痛得差点落下泪来。

车内男人脸色一变,正欲起身,她却已经跑开,赤足直直朝路边的一个文房四宝轩跑去。

“给我一张宣纸和一支笔!”

进了店门,她将手中的一枚玉簪往柜台上一放,对着掌柜急急道。

玉簪是她在包袱里随手拿的,应该值几个银子。

掌柜男人疑惑地看着她,明明是个女人的身子,也是个女人的衣着,却又梳着一个男人的公子髻。

蔚景见他只顾盯着自己看,一下子就恼了:“你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掌柜男人回过神,看向那枚玉簪。

色泽圆润、晶莹剔透,上好的和田玉,却只要一张宣纸和一只毛笔是吗?

“卖,卖,当然卖!”

脸上堆满笑意,他连忙返身在身后的货架上取了一张宣纸和一只笔给她,顺手将柜台上的玉簪纳了过去。

蔚景又将毛笔放在柜台上的砚台里蘸足了墨汁,转身就往外跑。

外面,凌澜也已下了马车,正疾步朝四宝轩来,见她出来,不问三七二十一,直接上前将她抱起,也不管此时正是热闹非凡的大街,也不管众目睽睽朝他们看过来。

蔚景一惊,刚想挣扎,就听得男人低吼一声:“想死你就下去!”

她一震,便忘了动。

男人身轻如燕、健步如飞,片刻就回到马车边,快速将她塞进马车,自己也连忙闪身进来。

放下帘子,寒眸如霜朝她看过来,“你做什么?”

蔚景还在他那句“想死你就下去”中没有回过神。

还以为他是发现了她赤足下去,且脚后跟受了伤,所以才说这句。

谁知,男人紧接着又沉声说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这张脸要是被人看到,会是什么后果?”

她才猛地明白过来,男人那么紧张的真正原因,不是脚,而是脸。

自嘲地弯了弯唇,她没有理他,径直将手中宣纸铺在车厢里的一个矮案上,垂眸略一思忖,便提笔落下。

男人怔了怔,不知她意欲何为,眼梢微垂,目光在她的一双赤足上略一盘旋,便抬眸看向她,只一眼,又转眸看向她面前的宣纸。

宣纸上,蘸着黑墨的笔尖一笔一画,一个人的眉眼就跃然在纸上。

蔚景画得专注,也懒得去理会男人疑惑的眼神。

直到一个人的脸全部画好,她才停了手中的笔,车内没有砚台和笔架,她直接撩了窗幔,将手中毛笔掷了出去,回身,双手端了宣纸,往男人面前一举。

“就是这个人!今日在钟楼上,我就是跟这个人见的面,也是他将名册交给了我。”

男人抬眸看向宣纸,骤然瞳孔一敛,伸手一把将她手中的宣纸夺过:“竟然是他!”

蔚景怔了怔,她不认识宣纸上的男人,所以,也不知道他所说的竟然是他是哪个他,但是,她知道,他已经认出来了。

“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吗?”她看着男人,冷声开口。

见男人微微一怔,抬眸看向她,她又微微一笑:“当然,你也可以继续不相信!”

“你可以认为,我就是随便画个人出来就告诉你是他,也可以认为我本身就认识这个人,然后,诬陷他。”

“反正现在名册不见了,我说什么都没用,你想怎么想怎么想吧。”

“的确,今天的这一切纠复都是因我而起,所以,我也不想多说,对此,我也已付出了代价,如果,给你带来了困扰,我表示抱歉。我只是不明白,对我这个盟友,你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又何必要在我身上倾注心血?”

男人凤眸眸光轻凝,定定望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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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086】可是,那人是你

男人凤眸眸光轻凝,定定望住她。

她却不想再说了,略略别过眼,又开始抠手上的易容材料。

看着那长得像肉一般的东西一块一块地剥落,蔚景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就她这个样子,每次都自身难保,又如何能报仇犍?

骤然,脚踝一重,腿蓦地被人抬起,她骤不及防,身子陡然后仰,头差点撞上身后的车壁,她连忙双手撑在身子的两侧,才险险没让自己倒下去。

惊乱中她抬眸,看到男人正握着她的脚踝,低垂着眉眼,在检查她脚后跟的伤。

许是感觉到她在看他,男人亦是徐徐抬起眼梢,朝她看过来,薄唇轻启:“这双脚你还要吗?还是说,你穿假肢穿上瘾了,觉得不要脚也无所谓?”

蔚景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男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又听得他不咸不淡道:“你大可以顶着这伤,再赤足跑两圈试试,应该可以废掉。”

蔚景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

是说她刚才不该就这样赤足跑下马车是吗?

她还不是看到他那般不信任的样子,又正好看到有卖笔墨纸砚的,一急就下去了,跳下车的那一瞬间,她差点没痛晕过去。

心里本就气苦,他却还在这里说风凉话,顿时心中隐忍的那团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

“要你管!”

她猛地将脚从他的手中抽回,因为男人正握在她的脚踝上,她骤然抽回的动作,正好让她的脚后跟从男人的手中走过。

或许是长年练剑和长年弹琴的缘故,男人的手上有着微砺的薄茧,她的脚后跟就从那有着微砺薄茧的手心瞬间抽过。

伤口本就痛,哪还经得起这样一碰一拉,她霎时痛得冷汗一冒,再也顾不上其它地龇牙咧嘴起来。

男人就挑眉看着她,看着她抱着脚、靠在车壁上痛苦不堪的模样,黑眸深邃,三分促狭,三分嘲弄,还有几分她看不清楚的情愫。

“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蔚景只差没哭了出来。

男人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角,“对于莽撞冒失的人,本就不需要同情,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不是吗?”

男人斜睨着她,琉璃般的眸子里蕴着一抹兴味。

蔚景气结,正欲还他一句,男人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知道自己的致命弱点在哪里吗?”

蔚景一怔,抬眸看着他。

“冲动、莽撞、倔强、自以为是…”男人薄唇轻动,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清晰地敲在蔚景的心头。

“今日之事,我知道你是为了名册,帮我画出这个人,也的确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男人扬了扬手中已经叠好的宣纸,黑眸深邃凝落在她的脸上,“但是,却并不是我想要的。”

不是他想要的?

蔚景微微苦笑:“敢情我冒死去帮你拿名册拿错了?”

“你看,你自己都用了‘冒死’二字,”男人笑睨着她,声音淡然,“一件事情的处理方式有很多种,而你,用了最危险的那种。”

“当时情况紧急,你又不在,我找不到你,所以就…”

许是被男人说得一无是处刺激到了,本能的,蔚景就想解释。

“对,你也说,我不在,你就没想过,我不在是去了哪里,会不会就是去处理这件事去了?”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而且,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

“万一?”男人低低一笑,一双晶亮的眸子在光线颇暗的车厢内流光溢彩,似是很不以为然,“一个人,先要学会蛰伏,才能厚积薄发,你的身份如此敏感,这般非常时期,难道不应该是先掩藏好自己,而不是强出头吗?”

强出头?!

“还有刚才,你就那样冒失地冲出去,当然,我知道,被人误会,被人不信任,你心里头不爽,所以,要急着证明给人看,但是,你想过没有,你这张脸被人看到,会是什么后果?你可是皇后的脸,这是京城,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保不准有个一两个见过皇后的,被认

tang出来会是什么后果?”

“你要时刻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保住小命远远要比证明自己的清白来得重要!被人误会又怎样,被人不信任又怎样,你还是你!”

蔚景怔怔看着男人,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许久,才幽幽道:“可是,那人是你。”

她并不想被他误会,毕竟,在这世上,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帮助她的人。

“是我又怎样?我说过,我只信我自己。”

“可是你也说过,我是你的盟友。”

蔚景目光灼灼看着他,一瞬不瞬。

男人忽然就笑了,“你在轻信他人这方面吃的亏还不够吗?不会到现在,你还以为,是盟友就应该百分百相信对方吧?这世上,再亲密无间的两人也是两个人、两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