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敛了眸光,定睛望过去,男人也正缓缓转过头,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虽隔得有些距离,却依旧让男人

tang布满血丝的双眸映入眼底,兰竹微微一怔,连忙垂眸颔首,对着男人一鞠:“相爷!”

男人的目光也未在她身上停留,早已撇过眼去,继续看着窗外。

兰竹有些窘迫,不知是该告退回自己的偏房,还是该继续站在那里。

轻轻抬起眼梢,她看向男人的侧影。

所幸这个窗台够大,不然怎能容纳他这般高大的身材坐上去,就算如此,他的头还是几乎要抵到了上面的窗框,长腿也是伸不直的,他微曲着膝盖,大手放在膝盖上。

循着他的目光,兰竹也透过被他高大的身子遮挡得只剩下一小块的窗户看向外面。

外面夜色深沉,许是要变天的缘故,竟是星子都没有,黑得有些凄迷。

见男人不说话就那样坐着,兰竹抿了抿唇,正欲打声招呼告退,却猛地听到男人的声音响起。

“她每夜坐在这里看什么呢?”

男人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沙哑的破碎,响在静谧的暗夜里,让人的心头一颤。

兰竹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想了想,觉得主子问话还是应该给与回应,遂低敛了眉眼、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奴婢也不知。”

男人没有再说什么,依旧沉默地坐在那里,望着外边。

屋里又恢复了一片静谧。

兰竹便又站立不安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心中略一思忖,她略带试探地开口问道:“相爷没找到夫人吗?”

许久没有等到他的声音,兰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又听到他似乎轻笑了一声:“有心想走,又怎能找到?”

他找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找遍了所有的医馆药铺,还动用了隐卫找遍了所有客栈,都没有,都没有她的身影。

她想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那次要不是他用狠话将她激回来,不是也走了吗?

这一次,她是铁了心了。

铁了心离开他,铁了心不让他找到。

连让他跟她解释的机会,她都铁了心不给他。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也想不到她能去哪里?

既然想走不是一日两日,都忍下来了,为何就不能再多,哪怕一日?

好狠!

竟然决绝得连让他见她面的机会都不给。

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身子又刚刚受那么大的重创,她能去哪里呢?

兰竹还在那句“有心想走,如何能找到”中没有回过神,男人忽然转过头,看向她。

“是去了啸影山庄吗?”

兰竹一怔。

“所以,将你这个啸影山庄的人留下来,欲盖弥彰,就是不想我找过去。”

“当然不是!”

兰竹脱口否认,说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激烈,连忙垂了眼帘,颔首道:“夫人跟奴婢说过,她不会去啸影山庄的,因为不想连累庄主。”

男人怔了怔,微抿了唇,缓缓垂下长睫,不知心中意味。

兰竹紧紧攥了手心,轻抬眼梢,看向男人将目光收回再次看向窗外的侧脸,犹豫了片刻,又接着道:“夫人说,出了相府,她也没有落脚之地,不想带着奴婢一起受苦,所以,让奴婢留下来,她说,相爷…”

男人一震,猛地回过头,“说我什么?”

兰竹低着头,轻轻咬着唇瓣,小声道:“她说相爷虽然容不下她的孩子,但还是会容得下奴婢一个婢子。”

一边说,一边偷偷拿眼睨向男人,烛火昏黄,不知是不是她看花了眼睛,竟似乎看到男人浑身一震、眸色一痛。

等她想细看,男人已经蹙眉将脸转向了窗外。

更加用力地攥了手心,她继续道:“夫人说,她只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将腹中的孩子平安生下来,让相爷不要找她,只是奴婢不明白,夫人腹中的孩子不也是相爷的吗?相爷为何会那般狠心要将其打掉?”

“谁说我要打掉?”

男人猛地转过头,嘶吼出声。

兰竹一震,被他浑身散发的那一股戾气吓住。

“可是…”她咬着唇,强自鼓起勇气,“可是夫人说…亲眼看见相爷将药弹进那碗保胎药中,然后就…”

她的话没有说完,见男人紧紧抿起唇,重重闭上眼睛,并抬手抚向自己蹙成小山的眉心,她就没有说下去。

她以为男人要说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说。

男人再次将脸转向窗外,定定地望着什么,从她的这个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线条紧绷的侧脸和微微起伏的胸口。

他在生气?还是在…?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的话,她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奴婢也不相信,相爷真…”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男人忽然低低一笑。

她一怔,愕然抬眸,就看到他转过头来,唇角扯出一抹微狐的样子。

“连你都不相信,她…”男人顿了顿,唇角的笑容扩大,“她,却永远只会将我往最坏的地方想…”

兰竹浑身一震,男人已经从窗台上下来,拾步朝门口走去。

一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也再听不到,兰竹还在男人的最后一句话里没有回过神。

夜色深幽。

凌澜走得极快。

走廊地上的厚毯还未撤去。

走在上面,连脚步声都没有,越发显得夜的凄迷和静谧。

抬头望了望天,初夏的夜,竟是一颗星子都没有。

漆黑的夜空如同抹不开的黑墨沉沉压下来,裹得人有些透不过气。

一直以来,就算是最险最恶的困境,他都从未惧过,都能从容应对。

在他的认知里,任何事情,任何问题,一定都会有解决的办法,只要努力去想,只要拼尽全力去做。

这是第一次,他感到束手无策。

那种很无力很无力的束手无策。

他本就不是一个会解释的人,从来不是。

可这一次,他想解释。

却连解释的对象都没有。

不错,他的确是在药碗里加了一粒药,但是,那跟堕.胎药有什么关系?

今日他以司乐房凌澜的身份带领几个乐师进相府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了秋蝉。

他看到她本来手中拿着凡临草,进府之前,连忙揣进袖中拢好,才拾阶而上入了府门,当时,他只是觉得奇怪,却并没有多想。

直到后来,在前院蔚景给锦弦跳什么《化蝶》之后,赵贤突然跑过来禀报说,锦溪晕倒了,他才意识到,或许她们用凡临草做什么。

他会医,当然知道有哪些用途,所以,在去变装成为夜逐曦之际,顺便揣了点去凡临草药性的药。

果然,锦溪用灵贞水和凡临草做文章。

虽然,冬雨只是说药壶的盖子上有灵贞水,虽然,蔚景笃定地说她并没有去过厨房,更没碰过壶盖,但是,看锦溪那份势在必得的姿态,又看冬雨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想,可能去厨房或者不去厨房,蔚景的身上都已经被弄上了灵贞水。

她们就是冲着蔚景有备而来。

正在他苦恼该怎样给蔚景脱困之际,锦溪正好提出让蔚景喝那残剩下的保胎药。

所以,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欣喜。

终于有办法了。

而且那药,不仅太医检测过,是安全的。

在他故意用掌风卷起,端给锦溪的时候,他弄了几滴自己手背的肌肤上,也再次确定了那药只是很普通的保胎药。

所以,他毫不犹豫、甚至自告奋勇、主动端给了蔚景,在途中,借故脚下一滑,分散众人注意力,将凡临草的解药放了进去。

算万算,终是他疏忽了。

因为他压根都没想到蔚景也有孩子。

当时,他满脑子都是要洗清她灵贞水跟凡临草的嫌疑,却从未想过在他检测那碗药没有问题之后,还再次经过了一次锦溪的手。

其实,他想过的,当时,他真的想过,只是,他觉得,众目睽睽,就算锦溪再笨,也不会做出什么害人之举,却独独忘了,关于那碗药的分歧点在哪里?

就像鹜颜说的,他一直以为锦溪的目的是诬陷,却没想到她更深的目的是蔚景腹中的胎儿。

就连最后鹜颜站出来抢着喝,他都还以为是鹜颜进了小厨房碰了药壶沾染了灵贞水,而又看出来他将凡临草的解药放进了药里,想要脱困,所以主动过来抢着喝。

终究是他的失算。

他的错。

现在想想,就算那人站在他面前,他好像都没有解释的立场。

微微苦笑,一个回神,竟已来到书房的门口。

推门,他走了进去。

孩纸们莫担心进展哈,转折就在不远处~~

另:关于凌澜不理蔚景的一个月里,蔚景每夜坐窗台上,详见【138】【怎么可能是喜脉】

关于凌澜也检测过那保胎药没有问题,详见【142】【将她吃得死死的女人】最后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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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147】是现在要不起

下半夜,雨果然下了下来。

风雨飘摇,一直到第二日还没有停下来。

兰竹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的雨幕成帘,蹙了蹙眉,转身拾起墙边上的油纸伞撑起,一手举着伞,一手轻提着婢女服的裤管,便出了门,往厨房的方向而去。

天地一色、雨雾茫茫,雨幕下的花园里,两个下人一人撑着伞,一人拿着扫帚簸箕在清扫着什么扈。

兰竹从花径中走过,听到一人在抱怨:“哎,这一下雨就这样,什么乱七八糟的垃圾都冲出来了,搞得比平素都忙,还弄得一身湿。”

“快扫吧,谁让我们都是下人呢,这都是我们份内的事不是,快扫,我的手都举酸了。”

“切,自己都说是下人了,打个伞还矫情,要不,你来扫,我打伞!”

“我扫就我扫,废话那么多,没看到雨越下越大啊?”撑伞的那个将伞柄往对方手中一放,取了她手里的扫帚和簸箕,刚弯腰准备清扫,就蓦地惊叫起来:“呀,怎么那么多虫子?好恶心啊!”

“说你矫情还真是,没见过事啊,很多药渣惹虫子的,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切~”

“平素我看一般人都是将药渣倒在路上的,说是可以让来往经过的路人将病气带走,难怪这个药渣要埋在土里面,原来怕惹虫子。”

不远处的兰竹,瞳孔微微一敛,蓦地顿住脚步。

兰竹来到厨房的时候,冬雨正在将锦溪的汤羹、米粥、小菜、点心一碟一碟装进食盒里,而弄儿双手端了一个托盘正欲出门,迎面碰上她,弄儿面色一喜:“兰竹,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将你的早膳帮你带过去呢,可没人帮我撑伞,又恐淋湿了。”

兰竹看了看她手上,又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冬雨。

主子跟下人的区别无处不在,例如,主子的食物是用精致的、有盖子的食盒装的,而下人的有个托盘已是算好的。

“谢谢!”兰竹弯唇一笑,将她手中的托盘接过。

“那我帮你撑伞!”

“好!”兰竹再次瞟了一眼不远处慢慢吞吞的身影,忽然想起什么,转眸看向弄儿:“康叔有没有说安排我们两个今日做什么?”

“没有啊,”弄儿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哦,因为夫人离开了不是,也不知回不回来,没有主子伺候,我们做下人的总不能闲着。”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指不定夫人马上就回来了。”

“不会的,孩子没平安生下来之前,夫人应该不会回府的。”

“嗯,反正我们就听上面安排吧。”弄儿取了门边的纸伞撑开。

兰竹眼角余光再次扫了冬雨一眼,手端托盘偎进弄儿的伞中,两人一起出了门。

雨,却一直未停。

兰竹将厢房里的烛火调小,又检查了一遍窗户有没有关好,准备返身回偏房,门却突然“嘭”的一声被人撞开。

她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就看到男人浑身透湿地闯了进来。

一股浓浓的酒气夹杂着夜雨的湿冷随着门洞开的那一瞬,扑面而来。

兰竹一惊,果不其然地看到男人脚步虚浮、跌跌撞撞进来,反手“嘭”的一声将门闭上,歪靠在门后边,就算戴着面皮,都难以掩饰住两颊的潮红,一双眸子更是,猩红得吓人,就像下一瞬就要滴出血来。

许是没有打伞的缘故,浑身上下透湿,包括头发,没有一处干爽。

“相爷…”

几时见过他这个样子?兰竹有些吓住。

见他有些靠不住门板,身子慢慢下滑,眼见着就要跌坐在地上,兰竹眉心微微一蹙,上前,将他扶住。

可在她的手刚落在他的臂上,他又猛地扬臂一挥,将她的手甩掉,下一瞬,就起身站起,摇摇晃晃往厢房里面走。

兰竹以为他是走去桌椅边坐下,谁知,他竟是直直走到床榻边,一头倒在被褥上。

兰竹一怔,不意他会如此。

湿成这样,就直接倒在床上,还是别人的床上…

看样子,还真是醉得不轻。

自制力挺强的一个人,怎么能喝成这样?

兰竹拧眉回头看了一眼房门,又转眸看向床榻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男人躺在那里似是极度痛苦,鼻息浓重,喉咙里发出低沉黯哑的闷哼,一声一声。

夹杂着窗外风雨飘摇声,声声入耳,兰竹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很想上前看看,却又心生害怕。

更紧地蹙起了眉,她站在那里,没有动。

许久,声音终于淡了下去,又过了一段时间,除了粗重的呼吸,终于没有了那让人心生潮闷的声音。

兰竹凝眸看过去,幽暗的灯光下,只能看到男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睡了过去。

凝了片刻,兰竹转身走到门口,在门后面伫立着。

站了很久,她才抬手拉开门,潮湿的风卷起一股寒意从骤开的房门里钻入,她打了一个寒颤,连忙又将门关上。

回头看了眼床上仍然一动不动的男子,眸中闪过很多情绪,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转身,她一鼓作气走到床边。

“相爷!”

她试着唤醒男人。

而男人喉咙里沉沉哼了一声,又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