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除了凌澜,这个男人是第二个知道她真正身世和秘密的人。

在锦弦的地盘,这个男人自是不放心假手他人,所以将自己信任的兰竹带在了一起,是这样吗?

又譬如现在,其实也是在检测药的安全是吗?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的时候,脑子里竟骤然蹦出了另一个男人的眉眼。

那人坐在窗台上,唇角扯出一抹微弧,缓缓笑开的眉眼。

他说:“连你都不相信,她,却永远只会将我往最坏的地方想…”

心口微微一滞,是这样吗?她永远只将他往最坏的地方想吗?

那夜男人从窗台上下来离开后,她曾问过自己。

当时她并未觉得是。

可现在一想,却发现,或许是吧。

如果现在不是影君傲,而是他,兰竹是弄儿,她或许会觉得是他故意让弄儿监视她,或许也会觉得他为何要将药碗抢过去?会想很多,或许。

微微蹙眉,忽然手心一热,她怔怔回过神,发现影君傲将药碗送到了她的手中,弯了弯唇,她将药碗接过,猛地听到“砰”一声巨响从殿中传来。

“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小心碰到了…”

是一个宫女打翻了桌案上的烛台。

烛台?

蔚景瞳孔一敛,那个烛台,那个烛台,那个烛台可是她父皇亲手做的,是她十二岁生日那年,她父皇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目光触及到跌落在地上已经四分五裂的碎片,蔚景手一晃,手中的瓷碗没拿住,直接跌在被褥上,滚落在地,同样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包括锦弦在内的众人循声望过来。

她脑子一嗡,完了,自己反应过激了,锦弦知道这个烛台与她的意义,正想说药太烫圆场,边上的影君傲已经手忙脚乱地拂着她面前濡湿的被面,“对不起,对不起,没烫着夫人吧?影某一时没拿住….”

影君傲一副很难为情的表情。

蔚景微微一怔,旋即就明白了过来,这个男人在替她掩饰。

心中一暖,遂浅浅笑道:“没事,没碰到我的手。”

锦弦微微眯了凤眸,眼梢徐徐一掠,掠过她的脸、影君傲的脸、她的手、影君傲的手,最后转眸看向跪在灯座碎片的宫女身上,沉声道:“自己去内务府领三十杖责!”

三十杖责?

蔚景一怔,宫女亦是一怔,显然没想到会这么轻,连忙伏地磕头:“多谢皇上开恩,多谢皇上开恩!”

末了,便连滚带爬仓皇出了内殿。

蔚景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有难过,眼睁睁看着她父皇留给她的东西毁在面前,却无能无力的难过,还有自嘲,果然,在这个男人的眼里,她的东西就如此一文不值么。

好在锦弦也没有呆太久,让宫人们将地上的烛台碎片,以及瓷碗碎片收拾了一下,便说,夜深了,让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锦弦原本给影君傲安排了一个宫殿,影君傲没同意,说为了治疗方便,他就住在九景宫的中殿就好,锦弦倒也没有强求。

蔚景当然知道,影君傲是为了她这样,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因还有锦弦安排的那个背影酷似铃铛的宫女跟兰竹一起守着,所以,她也不好跟影君傲太过熟稔,锦弦一走,她就说自己乏了,将影君傲赶去了中殿,自己一人在曾经睡了十几年的床榻上辗转难眠。

翌日清晨,刚用过早膳,锦弦就派人过来通知,说让影君傲和她去御花园,他下完朝就带他们参观一下皇宫。

一行人出门的时候,看到九景宫外面的宫墙边,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在那里嬉闹着,小男孩笔直靠在墙边,小女孩拿着石子在男孩头顶所及的宫墙上画上一条横杠,然后,小女孩站过去,小男孩又反过来帮她画。

“夫人,他们在做什么?”随行的宫女疑惑地开口。

蔚景眼波微微一敛,看了两个小孩片刻,转眸看向宫女,浅浅一笑道:“不知道。”

宫女一怔,眸光微闪。

蔚景没有理会,又看向影君傲:“我们快些过去吧,让皇上等可不好。”

影君傲略带疑惑地凝着她,点头,她便搭着兰竹的手走在前面。

在几人看不到的方向,眉心微微一皱。

心中也更加确定锦弦在怀疑她了。

身后传来小男孩和小女孩稚气的童音。

“听说这一条杠杠是皇上十九岁的身长,我要长到这里不知还要多久?”

“你早着呢,你看,你现在连皇后娘娘十五岁时的身长都没有呢。”

蔚景眼帘微微一颤,加快了脚下步伐。

想试探她是么。

跟锦弦交往的三年,每次她的生辰,他们都会一起过,然后两人就在九景宫的宫墙上画上身高对比图,每过一年,画上一条横杠,他的,以及她的,当时的他们说,以此留下成长的痕迹。

没想到到头来物是人非,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东西还成了用来试探她的筹码。

初夏的御花园依旧百花开放。

他们刚到片刻,锦弦就来了,身后跟着赵贤和叶炫。

简单的行礼寒暄之后,锦弦就带着众人游览了起来。

阳光明媚,花香四溢,一行人走在花海中,沿路遇到的宫人都纷纷避让行礼。

花径的另一头又有几人迎面走来,看到他们连忙退到路的边上,躬身颔首,静候他们先过。

想着锦弦试探之事,蔚景有些心不在焉地逛着。

一个堪堪收回目光的刹那,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心头一撞,复又抬眸望过去,就看到了立在花径边最前面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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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156】有喜欢过人吗

一个堪堪收回目光的刹那,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心头一撞,复又抬眸望过去,就看到立在花径边最前面的那人。

凌澜戏。

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赶紧收回,可在下一瞬,却又禁不住再度投了过去。

此时的他如同锦溪生辰那日在相府时一样,身着乐师服,手抱瑶琴,低垂着眉眼,在他身后,是跟他一样的装扮的几名乐师殓。

他没去边国?

是鹜颜去的?

可是鹜颜不会医啊,让她去就不怕有什么闪失?

转念一想,他们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怎么搞得清楚呢,都是藏得深的人,谁知道鹜颜会不会医术,指不定跟这个男人一样,只是不显露而已。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惊,又想起昨夜在九景宫里想的事情。

只要跟这个男人沾边的事情,自己似乎真的都想得很多,而且似乎真的很习惯将他往坏的地方想。

微微敛了心神,眼角末梢的余光瞟了瞟左右缓缓而游的几人,见无人注意她,她又再度偷偷朝凌澜瞥过去。

凌澜一直低垂着眉眼,一副恭敬静候的模样,可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还是怎么的,当她的目光掠过他手中瑶琴的时候,分明看到了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琴木的样子,骨节分明、因为用力都泛出了白色,还有手背,白皙的手背上依稀可见绷紧凸起的青筋脉络。

略略怔忡间,他们一行已经行至几个乐师的跟前。

锦弦似乎也看到了凌澜,忽然脚步一顿,“咦,这么早凌掌乐带领这一拨人在御花园是作甚?”

蔚景心口微微一突,随着众人一起停了脚步,轻轻攥了手心,也面色如常地看过去。

凌澜这时才徐徐抬起眼梢,看了锦弦一眼,在收回垂下的时候,好像快速瞥过她,等她想要捕捉的时候,他已恭敬颔首:“回皇上话,微臣带领大家过来采集花开的声音。”

花开的声音?

所有人一怔,蔚景亦是,锦弦微微敛了眸光,忽而嗤然一笑:“花开有声音吗?”

末了,还笑着看向左边的影君傲,右边的蔚景,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臣曾经也以为没有,其实有的,只要用心凝听,就能听得出,只不过世人都没有等待一朵花开放的耐心。”

锦弦微微一怔,影君傲眸色渐深,蔚景长如蝶翼的睫毛轻颤了两下,若有所思地失了神。

凌澜的话还在继续。

“自古乐理跟天地万物生存的道理息息相通,不仅是人,飞禽、走兽、大树、小草、风雨雷电的声音,都可以从中悟出许多乐理,衍生出许多美妙的乐曲,花开的声音亦是。”

一时间,御花园里一片静谧,只能听到男人醇厚的嗓音低缓地流泻。

待他说完,有一瞬谁都没有说话,似乎都沉在思索中,最终,还是锦弦打破沉默,笑道:“太深奥了,朕这种不擅乐理的门外汉,根本听不懂。罢了,只要你们司乐坊编的曲子好听就行。”

话落,又转眸看向边上的影君傲,优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庄主,我们继续游园。”

影君傲眉眼一弯:“好!”

“恭送皇上!”几个乐师在凌澜的带领下,齐声道。

一行人又缓缓走动起来。

衣袂轻擦的瞬间,蔚景斜眸看过去,凌澜轻轻抬起眼,四目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撞在了一起。

双方皆是一怔之后,她看到他的黑眸里流转着万千情绪,心尖一抖,在随着脚下渐行渐远的步子同时,她将目光撇回。余光看到他似乎也收回视线,带着身后的乐师转身离开。

两拨人,在万花丛中的小道上分道扬镳,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蔚景微微抿着唇,心中早已滋味不明。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锦弦蓦地顿住脚步,回头。

所有人一怔,当然,最震的是蔚景。

并不只是因为锦弦骤然喊住凌澜,不知所为何事,

tang还为影君傲听到这个名字。

她记得清清楚楚,在啸影山庄的时候,凌澜为这事还朝她发过火,问她是不是不惜拿他的秘密去跟影君傲做交易,因为影君傲知道凌澜这个名字,还喊了他。

方才锦弦称呼他凌掌乐还没什么,这骤然一声凌澜,影君傲不是也知道了,夜逐寒就是他?

下意识地看向影君傲,果然见他眸色深深凝着远处的凌澜。

眉心微微一蹙,她也转眸看向被锦弦忽然喊住的男人。

一阵微风拂过,花树枝杈轻摇,花瓣纷纷扬扬而下,男人就站在那一片落红飞舞间回过头来。

要说这个男人,真的是她见过的最俊美的男人,其实,夜逐寒夜逐曦的皮相也不错,跟他的真容比起来,还是略逊了几分,也难怪她曾经的那些姐妹为这个男人花痴。

想起曾经的那些姐妹,她又心口一痛。

如今活在世上的怕只有她跟蔚卿。

“不知皇上有何吩咐?”男人转身对着锦弦一鞠。

“下朝的时候,朕听太医院的副史说,说你们司乐坊是不是出了什么曲子可以辅助太医院治疗郁结之症的?”

众人再次一怔。

凌澜颔首未抬:“回皇上话,是的,如臣方才所言,乐理跟万物生存之理是息息相通的,美妙动听的乐曲,通过人的听觉传输给人的四筋八络,可以舒缓人的情绪,排解心中郁结。”

“这么神奇?”锦弦挑眉而笑。

蔚景偷偷看向锦弦,见他笑得有些似是而非,也不知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心里面为凌澜暗暗捏了一把汗。

“那这样吧,你去准备一下,等朕陪庄主游览结束,你去九景宫,为夫人弹奏,排解她丧子之痛。”

蔚景一震,愕然睁大眸子。

影君傲唇角一抹微弧,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凌澜身上扬落。

凌澜依旧埋首不抬,诺道:“是!”

接下来的游览,蔚景越发的心不在焉。

一直到逛完结束,她的神思还处在一种游离状态,所幸,她有郁结之症摆在那里,对于她的不在状态和郁郁寡欢,也没有人怀疑。

锦弦回龙吟宫更衣,她和影君傲先回了九景宫。

九景宫的门口,男人怀抱瑶琴,长身玉立,似是已等候多时。

蔚景脚步微微一滞,见身边还跟着影君傲,特别还有锦弦的宫女,她遂又面色如常地落落而行。

近前时,凌澜略略一鞠:“见过庄主,右相夫人。”

声音朗朗,清润如风,只是右相二字稍稍咬得有些重。

蔚景眼睫微微一动,这是要提醒什么吗?平素大家,包括锦弦,都只称呼她为夫人。

却也没有过多去想,她亦略一颔首,便越过他的身边,率先走进了九景宫。

身后传来影君傲略带玩味的声音:“你就是凌澜?!”

蔚景一震,顿住脚步,影君傲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就低低一笑,从她身边走过。

她皱了皱眉,看来那厮已经知道了。

好在是他,不是锦弦。

对他,她多少还是放心的。

一行人进了外殿。

影君傲说她身子虚弱,方才又走了过多的路,所以要求她去床榻上躺着,这样,大家又都进了内殿。

影君傲坐在桌案边,宫女跟兰竹二人眼观鼻鼻观心立在一旁,蔚景靠坐在软枕上,轻垂着眉眼。

凌澜长身玉立在门口,徐徐抬起眼梢,掠过几人,目光在她的脸上一顿,便又收了回去,环顾一下左右,见到殿中一处较大的蒲团,便拾步走过去,一撩袍角席地坐在蒲团上,修长的大手将瑶琴放在膝上摆好位置。

手指轻动,一串悦耳的音符跳动而出。

蔚景缓缓抬眸,见到他竟然坐在那个位子,脸色一变,张嘴,正欲说话,又猛地想起什么,终是止住。

等到男人又撩拨出几串音符,她才清清喉咙,蹙眉道:“好吵,能坐得远点吗?”

琴声戛然而止,所有人一怔,包括凌澜。

都朝她看过来。

明明相距不近啊。

蔚景微微抿了唇,又重复了一遍:“劳烦凌掌乐坐远一点,可以吗?”

片刻的怔愣之后,凌澜垂眸弯了弯唇,徐徐抬起眼梢,朝她看过来,漆黑如墨的眸子里蕴着一抹她看不懂的情绪:“自是可以。”

末了,就从蒲团上站起,落寞转身,一直走到内殿门口的位子。

兰竹跟宫女两人见状,连忙一人搬了矮凳,一人搬了矮几过去。

男人再次坐下,琴声悠扬而起。

的确是很舒缓的曲子。

就像是现代很多西餐厅里放的那种柔和的钢琴曲一样,听得的确让人全身为之一松。

蔚景将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向身后的软枕,静静看向门口的男人。

男人很专注,低垂着眉眼,修长的手指灵活而动,因正坐在门口,背对着光线,光影偏逆,又隔得有些远,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轻轻抿起的薄唇,以及微微紧绷的下颚。

蔚景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听过他弹过好几次琴,这是第一次他为她而奏,虽然那次《化蝶》他也试着调音,却终是因为琴弦崩断而没奏成。

这首曲子,她也是第一次听到,不仅舒缓,还带着丝丝憧憬和希望,有种淡淡的甜蜜,也难怪说可以治疗人的抑郁。

的确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睿智、沉稳、擅医术、懂乐理、会谋略。

她不知道他以前的人生是怎样的?是怎样的经历让他变成这个样子?她只知道,他以后的人生定然不会是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