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凌澜忽然出了声:“你似乎消减了不少。”

锦溪一震,愕然抬眸,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凌澜,水眸中瞬间腾起光亮。

他用的‘你’,他说她瘦了。

说明,他心里还是有她的,是吗?

这个认知差点让锦溪激动得想哭。

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她垂眸颔首地柔柔一笑:“许是一直粗茶淡饭食素的原因吧。”

一身素衣,一身清瘦,一截粉颈浅露,又加上这般低敛眉眼的姿态,真真我见犹怜。

蔚景弯了弯唇,眸光轻凝,瞥了一眼凌澜,却猝不及防地撞上对方正睇过来的目光。

蔚景一怔,不意他这个时候不看锦溪反而在看她,连忙将视线掠回,眼角余光似是看到男人唇角略略一斜。

忽然一下子,谁都不说话,气氛有些诡异。

最终还是鹜颜打破了沉默,提议道:“法事好像快要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所谓做法事,一般分为两种,一种僧人念经超度,一种道家做斋超度,民间一般选择其一,而皇家通常合二为一。

今日当然也不例外。

十二个僧人,十二个道士,分两排在凤栖宫的最前面,道士站着做法,僧人坐着念经。

其余参与的人都静心打坐、虔诚祈祷就行。

辰时一过,法事便正式开始。

熏香袅绕,法器叮当,木鱼声声,诵经朗朗。

锦弦一身白端坐在最前方的蒲团上,在他的身边是同样一身白衣的铃铛。

再后面就是男人,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中的男人,最后面是女眷,各府女眷。

所有人都盘腿坐在白色的蒲团上。

凌澜跟鹜颜在前面,蔚景跟锦溪在相隔好几排的后面。

其实,自进宫以来,蔚景的一颗心就一直是提着的。

印象中,似乎每次进宫,都会发生纠复。

这一次等待她的又不知是什么?

当然,或许她不应该这么悲观,毕竟,上次营救凌澜,她跟鹜颜同时出现,应该彻底消除了锦弦对鹜颜的怀疑。

今日出门前,鹜颜问,以防万一,要不要她做鹜颜,她来做夜逐寒?

她没同意。

倒不是她觉得没有那个万一,而是因为今日要打坐啊。

她穿着假肢,原本就连路都走不稳妥,还要盘腿而坐,试想,站着时候,只看高度,可一旦盘腿坐下,膝盖弯曲的地方不是就露馅了吗?她根本不会!且一盘得盘7个时辰不动,相当于现代的14个小时。

所以,她还是乖乖做鹜颜吧。

只是,她没想到位子是这样安排的,男人跟女人分开。

而且,明明凤栖宫前面很大很空阔的场地,大概是考虑到聚集在一起,离僧人跟道士近点,都能听到诵经的缘故,内务府摆蒲团的时候,摆得非常密集,一个挨着一个,一排挨着一排。

这样一来,锦溪就跟她几乎手臂挨着手臂。

她不喜这个女人。

当然,不喜归不喜,她也未动声色。

只是这个女人,倒是奇怪,在打坐的过程中,一直看她,不停地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蔚景也不理她,只当没看见。

到最后,估计锦溪终是忍不住了,就略一偏头,凑到她的耳边问了一句:“你认识凌澜的吧?”

蔚景一震,现场很嘈杂,各种法器的碰脆声,木鱼的敲击声,和尚的念经声,全部都混合在一起,却终不及锦溪的这一句落入耳中,就像是一记闷锤重重在她的心头敲了一记。

锦溪怎么知道?

她有些始料不及。

云袖下的小手攥紧,她强自镇定,转眸看向锦溪,“当然,见过那么多次,怎会不识,难道公主不认识?”

锦溪怔了怔,微微一笑,又偏了一下头,低声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

意思。”

蔚景心头一撞,忐忑更甚,可是面上,她却依旧不动声色。

“那公主是什么意思?鹜颜愚钝,还请公主明示!”

锦溪却也不生气,朱唇轻启,轻轻吐出几字:“你们关系匪浅!”

蔚景瞳孔一敛,旋即笑开:“请公主慎言,虽说鹜颜跟此人相识,且此人给鹜颜做过乐疗,但也仅此而已,不过泛泛之交,怎谈得上关系匪浅?如今此人更是谋害皇后娘娘的元凶,公主如此言论,不是陷鹜颜于深潭沼泽之地吗?”

“你的意思是我诬陷与你?”

蔚景没有吭声。

她就不相信,锦弦不知道的事,这个女人会知道,或许是在府里的时候,有过什么端倪,被她发现,然后,现在故意试探与她,不然,依照这个女人的性格,倘若十分肯定,定然不会如此低调。

“我有证据。”锦溪笃定道。

文文这几天会有一个大转折,至此,全文行文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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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她想等等看,他会来吗?

蔚景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不显山露水,目光含笑轻然朝她睇过去,“是吗?什么证据?”

锦溪亦是讳莫如深一笑:“不告诉你。郭”

蔚景冷嗤一声,将目光收回,不想再搭理她。

“怎么?不信是吗?我既然这样说,自是有十足把握,你大可以不信,有人信就行。”

有人?

蔚景眼帘一颤。

是指锦弦吗?

略一思忖,她再次转眸看向锦溪:“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锦溪冷笑一声,低头略带得色地拂了拂袖襟上的褶皱,低声道:“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当真想要知道什么证据,就让二爷来找我,我只告诉他一人。”

蔚景再次眸光一敛,夜逐曦?

这个女人到底知道什么?

看来,经过这么几次下来,这个女人已经懂得敛其锋芒,玩弄心机了。

但是,她也不是冲动的主儿。

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她自是也不会轻举妄动,心想着夜里回去跟凌澜商量一下再说,故只淡瞟了锦溪一眼,什么都没有吭声。

大概是见她没有什么反应,锦溪脸色微沉,又伸手在云袖中掏了掏,掏出一个瓷瓶,拧开瓶盖,倒了几粒药丸在手中,递到她的面前,唇角勾起一抹冷弧:“知道这是什么吗?”

此时已到了夜里,不过四处的风灯以及新增的白灯笼也将凤栖宫的外面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蔚景怔了怔,看向她手中的黑褐色药丸,没有说话。

锦溪又自顾自说道:“这是一种可以让人变成聋子、变成哑巴,且让人失去记忆的药。”

聋子哑巴失忆?

忘忧?

蔚景瞳孔一敛,这种药她听说过,传闻江湖上一些秘密组织会用,特别是对于无用的棋子,如果不想灭口,就会给对方服用此药,服药者不能听,不能说,没有记忆,除了命在,也等同于被灭口了一样。

只是,锦溪突然跟她说这个做什么?

抬眸,她看向锦溪。

锦溪瞟了她一眼,弯了弯唇,垂眸看向自己手中药丸,“秋蝉今日在街上看到了像乞丐一样被一群小孩子围攻的冬雨。”

冬雨?

蔚景眼波微微一动。

锦溪的话还在继续:“可是冬雨已经不认识她了,秋蝉跟她说话,她也听不到,张嘴咿咿呀呀发不出一个全音,秋蝉跟着她,发现她住在一个桥洞里面,在她睡觉的稻草边,秋蝉发现了这个药瓶。我问过太医,太医说,此药名叫无忧,食药者会聋会哑会丧失记忆。我就不明白了,冬雨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喝下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狠的‘双绝露’,为何还要如此赶尽杀绝,让她变成这样?”

锦溪说完,抬起眼梢,质问的目光直直逼向她。

蔚景一怔,这意思是说,这事儿是她干的是吗?

关于凌澜让冬雨喝下‘双绝露’她是知道的,那日她虽不在场,但是,后来,她有听兰竹讲过,但是被人喂下‘忘忧’,她还真是第一次知道。

应该不是,他没有必要这样做,要做当日就做了。

蔚景眸光倏地一敛,或许,她知道是谁。

正略略怔忡间,全场sao动起来,她一怔回神,才发现是做了一日的法事终于结束了,众人正纷纷起身。

而蒲团本就挨得近,锦溪可能是被边上起身的谁不小心碰到了,手一晃,手中药丸洒落在地上,锦溪马上小脸一拉,极为不悦地侧首抱怨对方,蔚景眸光一动,随手拂了两粒在掌心。

直到对方道歉,锦溪才作罢。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走动的走动,

tang说话的说话,现场一片混乱。

也就是到这时,蔚景才发现,锦弦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竟然连内侍的唱喏都没有,众人也没有恭送。

也是,这种时候,一个帝王的默然离开,才能显示心情的无比沉重,对吧?

好一个会做戏的男人!

边上的锦溪也站了起身,作势就要随人.流离开,却又忽然顿住脚步,再次转头朝她看过来,微微一笑:“当真不想知道是什么证据吗?”

蔚景一怔,还未做出反应,锦溪却已经回身,袅袅婷婷离开。

蔚景便在那一句话里微微失了神。

直到夜逐寒,哦,不,鹜颜走到她的身边,见她脸色不大对劲,问她怎么了,她才怔怔回过神来。

“没什么,”她笑笑,见只有鹜颜一人,她左右看了看,问道:“二爷呢?”

问完她才发现,不知几时开始,她已经不在这个女人面前避讳提凌澜。

鹜颜眸光微微一闪,淡声道:“他有点事情要办。”

这么晚了,在宫里有事情要办?

不知为何,脑子里竟突然想起昨日自己手指被仙人掌的刺刺入的事情来。

“我们先走吧。”鹜颜丢了一句,就走在前面。

蔚景微微一怔后,连忙拾步跟上。

“相爷夫人请留步!”

身后骤然传来男人微朗的声音。

蔚景一怔,鹜颜更是先她一步顿住脚,两人都循声回头。

是叶炫。

当今天子锦弦的御前带刀侍卫、皇城禁卫军统领叶炫。

鹜颜眼波一动,蔚景不明所以,看了一眼鹜颜,鹜颜没有理她,一直看着那个腰夹长剑缓缓走近的英气男人。

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叶炫对着两人微微一鞠:“皇上让叶某转告夫人,说,边国今日进贡了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而后宫如今就贤妃一人,用不过来,不想浪费,故,想赠一些给夫人,让夫人前去龙吟宫领取。”

让她去龙吟宫?

转眸看向鹜颜,只见鹜颜亦是面色冷峻,眸色深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蔚景心中微凝,略一沉吟,便对着叶炫浅浅一笑:“皇恩浩荡,鹜颜真是受宠若惊,相爷,陪鹜颜一起?”

她转眸看向鹜颜,鹜颜会意,弯了弯唇角,说:“好!”

“这…”叶炫似乎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下才道:“皇上口谕,只让叶某通知夫人,要不,相爷就在外面稍稍等一下夫人?”

叶炫说得委婉,但是,意思却很明显。

天子只叫了一人。

鹜颜跟锦弦对视了一眼,这时,不知叶炫看到了什么,黑眸微微一眯后,视线就盯着那边。

鹜颜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人。

是个老嬷嬷。

正随几个宫女一起,躬身收拾着地上凌乱的蒲团,末了,又抱着一摞蒲团,步伐蹒跚地离开。

叶炫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那个身影。

鹜颜眸光一闪,开口道:“算了,本相还是在这里等吧,本相有几句话要交代给鹜颜一下,叶统领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鹜颜随后就到!”

叶炫闻言,才缓缓将远处的目光收回,对着鹜颜略一抱拳:“好!口谕已带到,叶某先行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

当然,是朝着那个老嬷嬷所往的方向。

鹜颜对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一回头,就看到蔚景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她眸光一闪,沉声道:“跟我来!”

“嬷嬷,”叶炫很快就追上了那个老态龙钟的身影。

老嬷嬷脚步一顿,回头,见是他,微微有些愕然。

“那夜…”叶炫有些窘迫,抬手挠了挠头,“那夜,我的态度不好,我是专程来跟嬷嬷道歉的。”

那夜,这个老嬷嬷看到了叶子留给他的丝绢,大惊失色。

因为她懂音律、通乐理,认识上面音符代表的意思,她告诉他,上面写着‘她已安全,拖住叶炫,挟持皇后,去九景宫’。

他当时听了很震惊,一下子从天堂跌入地狱的落差让他怎么也受不了,他不相信,他一把将丝绢从她手中夺过,说她胡说八道,说她信口雌黄,然后愤然离开。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想相信,不是愤然离开,而是落荒而逃。

因为那十六个字,她一说出来,他一联想整个事件,就已然有了答案。

“谢谢嬷嬷!”见老嬷嬷没有回答他,他又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很虔诚地鞠了一躬。

他知道,他的意思,她懂。

他感谢她,发自真心的。

虽然,她知道了丝绢上的内容,虽然他那样朝她发火,她却替他保守了这个秘密,未曾跟任何人讲,否则,他也不能如此安然地站在她面前。

老嬷嬷依旧没有吭声,只深看了他一眼,微微一叹,转身离开。

叶炫一个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往龙吟宫的方向走。

太庙,厢房

青灯如豆

锦溪坐在一方铜镜前,抬手拔了头顶发簪,顿时满头青丝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撒了满肩。

在这个地方,不准浓妆,不准艳服,就连头上多余的发饰都不能有。

每日除了诵经,就是诵经,无趣得让人简直想发疯。

再这样下去,她感觉自己都快真成了尼姑庵的姑子了。

不过,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