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虽然嫌恶她,却也不是一个会捉弄人的人。

果然,桑成风很快就回来了,他打马走在前面,在他的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他让她上车。

她莫名其妙,疑惑地看着他:“去哪里?”

“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心生戒备,她没有上车。

桑成风徐徐垂眸看向她,淡声道:“一个管吃管住的地方,当然,你可以不去。”

末了,拉了缰绳就准备走。

女子见状就急了,连忙说:“我去,我去!”

然后,就以飞快的速度爬上了马车,桑成风回过头的时候,她已经在马车里坐好,许是找得急,马车很简易,没有车门和帘幔,见桑成风回头,女子便对着桑成风眉眼弯弯笑。

桑成风没有理她,淡漠地收回视线,打马走在前面。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中,身后又传来女子的声音。

“我得罪了公子,公子为何还出手相帮,难道还是为了我做人的品德吗?”

桑成风垂了垂眼,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微末地弯了弯唇。

当然不是,我只是对你的病感兴趣。

梦游症。

一个失去记忆、无家可归、不知自己是谁、还曾经可能自杀过、患有梦游症的女人。

江山如画怎及你笑靥如花【006】

三一被带进东宫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做梦。

她从未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高高的宫殿、奢华的布置、勾角飞檐、雕梁画栋,就像是天上的琼楼玉宇一般,巍峨气派。

当然,就算她以前见过,她也不知道,毕竟她没有了记忆。

她缓缓跟在男人的后面,一路遇见的人都恭敬地跟男人行礼打招呼,叫他“殿下”话。

虽然她不知道“殿下”是代表什么?但是看那些人谨小慎微、毕恭毕敬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是高高在上的尊贵之人。

而她这个被尊贵之人带回来的人自然就吸引了一众探究的目光。

其实,面对这一切陌生,她也觉得甚是新奇,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

男人将她带到一处院落的时候,她还在左顾右盼。

院落里的人都跟男人行礼,男人指着领头的一个嬷嬷跟她说,“以后你就跟着秦嬷嬷,她会教你规矩,安排你做事。”

然后,又跟秦嬷嬷交代了几句,就准备离开。

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见男人就这样丢下她就走,她心绪一动,又追了上去。

“殿下!”

既然大家都这样叫,她随大众总归不会错。

男人停了脚步,回头。

其实,她想问的是,你去哪里?

见男人眸光淡淡,她终是没问出口,抿了抿唇,道:“这里就是太子殿下所说的管吃管住的地方吗?”

“那我要做些什么?”

“秦嬷嬷会安排。”

“还有什么问题吗?”男人淡凝着她。

她攥紧了手心,垂眸鼓了鼓勇气,硬着头皮低声道:“那......可以先让我吃点东西吗?”

她真的好饿。

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就昨天吃了一个苹果到现在,什么都没吃,昨夜在客栈倒了几十桶夜香,也只是有个睡的地方,人家也没有给她吃的。今日早上就被赶了出来,然后就一直在马车上,连口水都没喝上。

半响没有等到男人的回答,她缓缓抬起眼梢看向男人,见男人目光正凝落在她的脸上,她两颊一烫,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听到他吩咐边上婢女的声音:“去给她找些吃食。”

“太好了,谢谢太子殿下!”

她欣喜抬眸,难掩心中激动。

当她眉眼弯弯,对上他一脸寡淡,她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强烈,连忙止住了笑容。

她知道他瞧不起她。

曾经为一个苹果招摇撞骗,如今为一点吃食得意忘形。

可是没关系,她不在乎。

只要能填饱肚子,她就很满足。

婢女很快就端来了一盘糕点,她接过托盘就近找了个石凳坐下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顷刻时间,满满一盘糕点就入了腹,抬袖揩了揩嘴角的糕沫,她才发现一众错愕的目光。

自己刚才是不是太不斯文了?

脸上一红,她转眸看向刚刚男人站立的地方,男人正转身离开,留给她一个白衣飘飘的背影。

秦嬷嬷给她安排了住处,是和一个叫菊香的婢女住一间房。

秦嬷嬷还详细跟她讲了东宫里的规矩,并安排她在厨房里打下手帮忙。

也就是这时,她才知道“殿下”是当今太子桑成风,也就是日后会继承大同,成为云漠帝王的人。

她不知道如此显赫尊贵的人为何会救她一个招摇撞骗的小乞丐?

她只知道,她感激他。

有吃有住,而且还是通过自己双手劳动所得,她真的很满足很满足。

晚膳虽然是和所有下人一起吃的,却是她自有记忆以来吃得最像样的一顿,晚膳后,她还回房好好地洗

tang了一个澡,菊香人也很好,很关照她。

当她躺在软软的床榻之上时,还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脑子里很空,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手臂上为何会有那么多伤,只知道身体很累,奔波得累、辛劳得累、透支得累。

难得吃得饱饱的、洗得净净的,人,整个一放松,很快,便睡了过去。

可刚睡着一会儿,就被菊香推醒了,说,皇上来了东宫,正和太子殿下在花园里乘凉赏月,厨房要紧急准备新鲜糕点和汤羹。

三一跟菊香来到厨房的时候,厨房里早已是忙得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虽不是很明白,就一个皇上和一个桑成风,两个人而已,且都已用了晚膳,只是赏月之用,能吃得了多少,为何要动用所有厨房的人,做那么多糕点和羹汤?可看到大家忙碌的样子,她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打帮手。

月色皎皎、凉风习习

花园的凉亭里,一抹明黄,一抹雪白,两个身影面对而坐。

正是云漠皇帝和太子桑成风。

父子二人正边喝茶边聊着天。

手端托盘的婢女们来来往往,很快就将二人面前的石桌上摆满了各色糕点、瓜果,和汤羹。

“儿臣实在没想到父皇会深夜驾临,也来不及准备。”

桑成风站起身,执起汤勺舀了半碗玉米羹双手呈给皇帝。

皇帝含笑接过:“天儿热,父皇年纪也大了,睡太早睡不着,便四处走走,风儿有心了。”

边说,边示意他坐。

桑成风坐下之后,也给自己舀了一碗,却只是放在自己面前,并没有喝。

“这几日除了上朝,都不见你,听老五说,你在研究一个什么毒?”

皇帝执起瓷勺轻轻搅了搅玉米羹,轻盛了一小勺送入口中,徐徐抬眸看向桑成风,似不经意问道。

桑成风眸光微闪,也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深夜到此的目的,微微一笑道:“回父皇,儿臣并非在研究什么毒,而是在研究一种毒的解药。”

研究毒跟研究毒的解药完全是两回事。

研究毒,是害。

研究毒的解药,是救。

皇帝一怔:“谁中毒了吗?”

“儿臣的一个朋友。”

皇帝点头,见桑成风不愿多说,便也没有再追问,又舀起一勺玉米羹送入口,便放下瓷碗,转眸看向远处的天边。

“今夜的月色真美啊。”

桑成风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明月如盘、清辉绵长,遂弯了弯唇,应道:“是啊,许是昨夜刚下过一场雨的缘故。”

父子二人都遥望着明月的方向,一个婢女微低着头顺着青石小路缓缓走来。

行至凉亭跟前,又举步拾阶而上,径直入了凉亭里面。

“月圆月缺,时光荏苒,一晃风儿都是大人了。”

皇帝低低一叹,收回目光,伸手捻起石桌上瓷盘里的一块糕点,正欲送入口中,骤然一只小手伸了过来,一把将他手中的糕点抢了过去。

皇帝一震,愕然抬眸看向小手的主人,竟是一个婢女。

而此时桑成风也正将视线从天边收了回来,看到这一幕,脸色一变。

“三一,你做什么?”

而那个叫三一的婢女显然完全不为所惧,不仅直接将从皇帝龙手中夺过来的那一块糕点一口塞入嘴中,末了,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端起石桌上的其中一盘糕点,转身就走。

明明众目睽睽,她却旁若无人。

皇帝震惊了。

随之,脸色铁青。

江山如画怎及你笑靥如花【007】

素子先认错,上一章有个bug,【见男人眸光淡淡,她终是没问出口,抿了抿唇,道:“这里就是太子殿下所说的管吃管住的地方吗?”】多了“太子” 二字,应该为:【见男人眸光淡淡,她终是没问出口,抿了抿唇,道:“这里就是殿下所说的管吃管住的地方吗?”】,孩纸们见谅。

皇帝震惊了揆。

随之,脸色铁青据。

竟然无视君王、藐视天威,而且更为过分的是,这个叫三一的婢女,竟然一边闲步走出凉亭,还一边拿起手中瓷盘里的糕点,毫不顾忌形象地往口中塞,活脱脱一个恶鬼投胎的模样。

皇帝终于怒了,大手一拍石桌,沉声厉喝:“给朕站住!”

桑成风一震,众人大惊。

反应只在一瞬间。

就在边上的两个皇帝随身侍卫准备上前擒住三一之时,只见一抹雪衣晃动,是桑成风快速从座位上起身,一道风一般掠过两个侍卫的身边,先两人一步擒住三一的手腕。

因为桑成风的动作,三一手中的瓷盘跌落在青石子的地面上,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后,破碎的瓷屑四溅,里面还剩的糕点更是滚落得到处都是。

而饶是这样的动静,也未能让三一停下来,她执拗地往前走着,甚至不顾自己已经被桑成风握住了腕。

此时两个侍卫也已上前,径直一人抬起一脚毫不留情地踢在三一的小腿上,三一被踢得身形往前一踉,鼻梁撞上桑成风的胸膛之时,腿下亦是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青石子的地面上。

鼻梁和膝盖的双重疼痛让她瞳孔一敛,低低闷哼了一声,然后似乎才怔怔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地上瓷盘的碎片和散落的糕点上,片刻之后,又缓缓抬眸,疑惑地看向前面长身玉立、一脸清冷的男人,末了,又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左右,一副懵懂、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的表情。

而此时的她,糕点鼓鼓囊囊包了一嘴,刚想嚼嚼咽下,面前的男人骤然握紧她的腕,猛地将她从地上扯起,糕点就毫无征兆地入了喉,差点没将她噎死。

桑成风也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将她拉起后,拖着她便走。一股刺痛从膝盖传来,三一几乎站立都站立不稳,被男人大力拽着踉跄前行中,她垂眸看了看,浅色的裙裾印染出两抹大小不一的殷红,正是膝盖的地方。

桑成风一直将她拖上凉亭,大手一松,巨痛难忍的她骤然失了支撑,再次跌跪在地上,而桑成风自己亦是一撩袍角,跪在了她旁边。

凉亭内外所有东宫的婢女下人,见桑成风如此,也都纷纷跪了下去。

在桑成风和三一的前方坐着脸色冷沉的皇帝。

“父皇,三一并非有意冒犯父皇,她患有梦游症,方才她的举措就是在梦游之中,自己毫无意识,请父皇恕罪!”

皇帝一震:“梦游症?”

桑成风颔首:“是!梦游症!这也是儿臣将她带回东宫的原因,儿臣是在临波镇遇到她的,夜里就曾被她梦游闯入厢房过一次。梦游症一直是天下医者想要攻克的疑难之症,儿臣同为医者,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便将她带了回来,以做研究之用。”

三一勾着头,没有吭声,而额头上却因为膝盖难以忍受的尖锐刺痛冒出细密的冷汗。

皇帝微微眯了眸子,凝落在三一身上。

梦游症?

此症他并不陌生,也是他心口永远的痛。

他曾经最爱的女人莲妃就是患有此症,在一次梦游中,跌入莲花池被淹死的。

莲妃生前已被发现患有此症,可是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他又不忍心每日夜里像关囚犯一般将她关起来。

出事的那天夜里,他还召的她侍寝,就在他熟睡的时候,她梦游出了门。

所以这些年,他不再碰跟莲有关的任何的东西,不吃莲藕,不吃莲子,皇宫的莲花池也命人填了,不再种莲花。

“既然知道她有梦游症,为何夜里不关起来,或者派人看着,就这样任由她胡为?你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她不仅可能伤害自己,还会伤害到别人?”

皇帝将落在三一身上的目光收回,转眸看向桑成风。

“儿

tang臣派了一个会点功夫的婢女跟她共住一室,不知为何她还是跑了出来,儿臣定会调查此事,杜绝这种状况再次发生,请父皇恕罪!”

冷瞟了一眼三一,桑成风颔首笃定道。

皇帝好半响没有吭声,赏月的兴致早已被毁得荡然无存。

想起莲妃,心生伤感,默然坐了一会儿,皇帝起身:“好了,看在她处在梦游之中,也是无心之失,也看在你钻研上进的份上,朕这次就不跟你们计较,下次再有类似情况,朕,决不轻饶!”

“多谢父皇!”桑成风恭敬俯身,三一见状,也连忙埋首行礼。

“时辰也不早了,摆驾回宫。”皇帝说完,一拂袍袖便越过两人的身边,出了凉亭。

随驾一起来的那些宫女太监侍卫便鱼贯跟在后面。

“恭送父皇!”

一直到皇帝的仪仗彻底离开,桑成风才自地上缓缓站起来。

凉亭内外依旧跪倒一片,没有他的命令,大家谁也不敢起。

桑成风就立在原地,垂目看着勾着头跪在他脚边的女子,面色冷峻。

气氛沉沉。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良久的沉默之后,桑成风冷声开口。

三一不敢抬头,低声道:“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的错,连累了殿下,奴婢并非有意冒犯皇上,奴婢是实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三一的话还没有说完,猛地感觉到颈脖处一紧,是男人抄起她的衣领,直接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男人微微眯着眸子逼视着她。

第一次两人隔得如此近,甚至呼吸可闻。

三一也第一次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盛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