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嘎吱嘎吱,三一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幽幽开口:“桑成风,只愿你的人生,再无后悔。”

桑成风带领五万大军直逼边国边境的时候,云漠朝堂之上再次炸开了锅。

这是第二次这个男人不顾帝王和满朝文武反对,发起战争。

虽然,这个男人说,是要救他的师傅,可是,大家都知道,跟他师傅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就是四年前他为她曾挥师十万兵临中渊城下的那个女人。

看这些年,这个男人成熟稳重、睿智内敛,还以为已经学好,没想到,再一次为了那个女人头脑发热、疯狂冲动。

帝王气得摔了杯子。

朝臣有人叹息,有人指责,有人看戏,有人担忧,也有人开心。

当然,最担忧的肯定是六王爷桑成篱,而最开心的莫过于五王爷桑成钰。

这仗一打就是二十多天。

确切的说,不是打,是僵持,两军一僵持就是二十多天。

因为桑成风意在救人,而非真的战争。

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只求问心无愧。

师傅救过他的命,且倾尽所有教他医术,对他恩重如山,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但是他也不会殃及无辜,说白,带上五万大军不过是想有个强大的后盾罢了,让他谈判的时候,有足够的筹码而已。

烽火连城、生灵涂炭的事他是不会轻易去做的,何况,靠牺牲他人性命来救人,也不是他桑成风的作风。

所以,在这对峙的二十多天里,他暗地里只身前往过敌营,试图秘密将他师傅和蔚卿救出。

只可惜,没能如愿;

他也明地里只身前往过敌营,试图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

可对方却厚颜无耻地提出,不仅要他当面卸掉自己的一条胳膊,还得卸掉一条腿,另外还得拱手送上十座城池给边国,并要云漠每年都需以臣国的身份给边国进贡。

桑成风自是不会答应,牺牲自己是小,牺牲国家利益是大,救人的确要紧,可卖.国之事他桑成风又岂会容忍?

谈判也崩了,两军便继续僵持。

就在桑成风准备再次夜探敌营生擒虞云翔的时候,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

中渊也大军压到了边国境内,且还是御驾亲征。

中渊帝王凌澜直接约见三王爷虞云翔,开门见山,说了自己此次讨伐的原因。

就是花楼一事,中渊一直没有收到边国的正式回复。

道歉也就罢了,至少应该官方告知中渊,对沈如颜这些人的处理结果,可是边国没有,所以,就来讨个说法。

虞云翔当场就慌了。

不仅仅是惧怕中渊的实力,还有云漠的实力,两国夹击,别说必败无疑,还有可能导致亡国。

最重要的是,当初花楼一事,他怕影响到自己争

夺皇位,在自国是隐瞒的,只秘密处理了沈如颜。

当初那个叫叶炫的将军只是将人送回来,并带了封中渊帝王亲笔信给他,并未要求他必须官方回复。

而且,当时,他私下里有通过人辗转将沈如颜已经处置的消息送过给中渊,只是很婉转。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中渊旧事重提,还想闹大。

虞云翔是聪明人,一揣摩就知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便也开门见山,说沈如颜早已处置,没能通知中渊是他考虑不周,让中渊帝王凌澜有何条件尽管开口。

凌 澜优雅地呷着茶,笑得绝艳,说:“第一次跟三王爷打交道,果然爽快,既然三王爷亲口说,沈如颜已处置,朕自是相信三王爷。只不过有个不情之请,听说,蔚卿 在三王爷的手上,想必三王爷也知道,蔚卿是朕的皇后的姐姐,皇后甚是思念这个姐姐,不知三王爷可否同意朕将蔚卿带回中渊,另外一位神医,也希望三王爷一并 交给朕,朕对医术兴趣颇浓,有许多问题,想要跟其探讨。”

一番话说得委婉,却也说得强势,意思也非常明显。

其实,虞云翔猜到了他的这个目的。

桑成风与其关系甚笃,他早就知道。

听说当初两国不战而和,后来,在中渊的这个帝王遭人夺嫡、深陷困境之时,桑成风还专程去过中渊帮助人家,指证奸人;再后来,花楼一事,郁敏身上的解药也是桑成风帮助他们研制出来的。

郁敏这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这也是他此次擒了桑成风的师傅和蔚卿威胁桑成风的原因之一。

凌澜既然已经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就算心中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却也没有办法,只得放人。

凌澜和蔚景将神医和蔚卿亲自送到云漠军营的时候,桑成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实在没有想到,帝后二人亲自上阵,御驾亲征,挥师压境,竟完全都是为了帮他。

心中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帝后二人却笑言:“好友有困难,我们岂会袖手旁观?曾经我们有求,你不是也是必应。”

三人相视笑开。

便一起入帐叙旧。

凌澜告诉桑成风,他是接到了六王爷桑成篱的书信,才得知此事的。

因除夕将近,双方都得赶回国,所以也未逗留太久,便匆匆告别,各自领兵回朝。

看着帝后二人相携而去,不知为何,桑成风脑海中竟突然浮起那日在太医院,他也是这样拉着一个女人的手相携离开的画面。

回到云漠已是除夕的前夜。

神医跟蔚卿隐居的那座山既然已经暴露,便也不能再回,见天色已晚,桑成风将两人先带回了东宫,准备日后再另作安排。

刚一安顿好两人,他便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寝宫。

他记得他跟那个女人说过,让她先回东宫。

可是,寝宫里并未见到这几日一直萦绕在他梦中的那抹身影,一问众人,被告知三一自那日跟他一起上山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顿时就懵了,甚至有些不相信。

不回东宫,她能去哪里?

曾经她那般辛苦隐忍,就只为了留在这个管吃管住的地方,哪怕背黑锅,哪怕被排挤。

就算他误会她要拔掉瞳颜,出手伤了她,她也没有想要离开。

忍着伤痛,忍着高烧,他让她一起上山,她也不敢拒绝说不。

在山上,是他让她滚,她才不得不走的。

那,为何这次他让她先回东宫,她却没有回来?

也许是心中非常笃定她会听他的话,乖乖呆在东宫等他回,所以,在得知她竟然从未回宫的那一刻,他的心里竟然蓦地一空。

也就是到此时,他才惊觉过来,他对她的态度。

他对她的态度果然有问题。

或许是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她是一个仅仅为了生存,为了温饱,就可以拼尽全力的人,所以,他从未顾及过她的感受,他以为只要能给她温饱之所、生存

之地就可以。

“不要一副怜悯施舍、勉为其难的姿态对我,我不需要!”那日她说。

可能他真的是这样。

就算实际不是这样,他表现出来的也肯定是这样。

“桑成风,你到底什么意思?”

“怀疑我你就直说!”

一个婢女竟然敢直呼他堂堂一个太子的名讳,特别是一直隐忍的她,可见当时的她是怒到了极致吧?

她终于走了,在他的一次次不信任下。

这次之事,在回来的路上,他问过他的师傅。

从他师傅讲的那夜被擒的经过来看,他又一次误会了她。

江山如画怎及你笑靥如花【020】

桑成风连夜上了山。

他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就像那日那样,如果不是他找出来,她就被大雪所埋,早已死了。

可是,他也深深地知道,这次不同上次,就算是真有什么意外,已经二十多天过去,也是无济于事的。

可是,他还是不死心,一路马都没骑,提着风灯沿途找上去宫。

大雪早已消融,虽然冬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在风灯微弱的灯光下,方寸之间的视线还算清明朗。

如意料之中一样,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一路往上,包括他们两人曾经呆过的那个山洞。

山洞的地上还有那日她的手腕上流下来的斑斑血迹,早已干涸成了暗红色。

他一直找到山巅的庭院,也就是他师傅跟蔚卿住的地方。

因为对于她那样无家可归的人来说,那里有吃有喝,有衣有住,什么都有。

然而,当一团漆黑入眼,当他一间一间屋子将灯台点亮,他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

她是真的走了。

他实在想不到她能到哪里去。

或许是再次加入乞丐的行列,又或许去挨家挨户求那些掌柜的收留她做工?

看来,得调动暗卫去找才行。

桑成风下山回到东宫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因为是除夕,所以不用上朝,但是,一早帝王的旨意就到了各个王爷公主的府上。

如往年一样,召各府进宫参见宫宴,也是天家辞旧迎新的团圆宴。

今年不同的是,可带各府女眷。

下到东宫的旨意更是直接,让桑成风带上蔚卿。

桑成风不知道皇帝为何会有此旨意,只知道,蔚卿算不上东宫的女眷,便跟传口谕的公公说,蔚卿眼睛不好,不便参加,可传旨的公公说,圣上口谕,他只负责传达。

桑成风有些无奈,换做寻常,他肯定直接一人进宫,然后找他的父皇说明原因,可是此次因为擅自发兵已经让那个父皇龙颜大怒,他不能火上浇油。

只得带着蔚卿一人一顶软轿进宫。

端坐在轿子里,轿帘放下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某一日带某个女人进宫的情形。

也是这样的软轿,也是这样一前一后两辆,那个女人风风火火,撩开他的帘子便抬脚而入,在看到他坐在里面时,那张小脸先是一白,接着一红,最后便笑得谄媚笑得眉眼弯弯,嘻嘻道:奴婢…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

似乎她如此冒失的大动作,其实是为了专门给他请安似的。

然后也不等他回应,就放下帘子慌乱逃窜。

想到她狼狈的样子,桑成风禁不住唇角一翘,可是下一瞬又不知想到什么,唇角顷刻失去了弧度的支撑。

因为蔚卿眼睛看不见,他还带了一个婢女相搀,他们到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到了。

因是白日举行宫宴,且还要观看表演,所以场地是选在潋滟宫外面的一处空旷广袤之地。

桌席左右分列排开,上面早已摆好瓜果糕点,若有人落座,宫女们也会上好热腾腾的茶水。

座位是根据身份以及尊卑长幼而排的,桑成风让婢女将蔚卿搀扶到太子一席坐下,他就开始在人群中找桑成篱。

听凌澜说,此次他跟蔚景出手相帮,就是收到了他的书信。

没想到这厮平素从未跟凌澜和蔚景有过交往,关键时候,竟也能想到这个办法。

遍寻不见桑成篱,六王府的坐席也是空的。

听宫女说,有一些人去梅园赏梅去了,他便起身跟蔚卿说了一声,径直找去了梅园。

寒冬腊月,梅园的红梅开得正好。

一团团、一簇簇,争芳吐艳、妖娆似火。

不时有三两成群、四五结伴的身影穿梭于红梅林间,桑成风凝眸寻了寻,没找到桑成篱,倒是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三一。

当那一抹熟悉的背影入眼,他只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睛。

对方锦衣华裙,身系同色披风,头上黑发盘了一个松松的少女髻,一对双蝶金钗斜斜插于髻中,脑后青丝柔顺垂至腰际,正独自款款走在红梅之间。

心跳踉跄中,他随即否认。

不,不可能是她。

如此装扮,只可能是哪个王府的女眷,怎么可能是她?

她也不会出现在皇宫里。

虽然是这样想着,心里面却抑制不住上前一探究竟的冲动,因为,背影实在太像了!

抬脚,步履如风,他追了上去。

穿过她身边另一排的梅树,他走到前面,拐了几步,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当熟悉的眉眼尽数落入眼底,他震惊了。

忘了动,忘了反应,就看着她。

女子亦是,显然对他的突然出现有些意外,亦是抬着水眸怔怔看着他。

四目相对,久久凝望。

“三一?”最终,还是桑成风哑声打破了沉寂。

虽然事实就摆在面前,但是,桑成风还是不敢相信。

她是三一,又有些不像三一,许是衣着华丽光鲜的缘故,又许是妆容精致的缘故,美得惊人,却少了三一身上的质朴。

他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她说,不是,她说,你认错人了,她说,三一是谁…

谁知一个也没有猜对。

她朱唇轻启,微微笑:“殿下凯旋归来,想必是已经成功救出神医跟蔚卿了?”

桑成风身子一晃,再次震惊了。

的确是三一。

他是激动的,却又是迟疑的。

为何她这幅装扮,为何她出现在宫中?

女子对着他略略欠了欠身,算是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桑成风拧眉。

她不是没对他行过礼,他是主子,她是奴婢,她一直对他见礼,却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一样,谦逊优雅,却又淡漠疏离。

桑成风心里竟是微微一痛,本能地,他想解释:“三一,关于那夜的事…”

“关于那夜的事,三一跟殿下道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三一本不想骗殿下,却终究还是给殿下造成了伤害。”

桑成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女子不徐不疾打断。

桑 成风就愣住了,轻凝了眸光,专注地望进女子的眼底:“本宫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师傅跟本宫说,虞云翔调虎离山来山上抓人的那夜,你是想 救蔚卿的,你让蔚卿躲起来,自己冒充她出来了,没想到对方抓住你的时候,蔚卿因为眼睛看不见,不小心弄出了动静,被他们发现,所以才….”

“三一才不懂殿下在说什么,殿下那日不是说,三一跟他们是一伙的吗?今日如何又变成这样的说辞?”

桑成风冠玉一般的脸上神色微微一滞:“本宫…”

“事到如今,殿下也看到了,三一便也不想再欺瞒下去。不错,殿下的怀疑是真的,殿下的不信任也是对的,三一不是好人,从临波镇与殿下相识的那一刻起,三一就是有预谋的,目的就是接近殿下,找到殿下的软肋,神医和蔚卿住的地方就是三一泄露出去的。”

女子缓缓说着,声音平淡无波。

桑成风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却是露出从未有过的震惊。

“可是师傅说,那夜你明明是想救蔚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