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火车到达了昆明,我们三人一下车就要和廖老二分道扬镳。廖老二眼神闪烁,从包里掏出一个丝绸裹着的东西,等他打开一瞧,竟是一对阴阳牺杓。这东西绝对是宝贝,用得久了才会如此黑亮,以至于分辨不出阴阳。廖老二说我们有缘有识,这对牺杓就送给我做纪念,将来发达了可别忘了他。

我心里十分想要,嘴上却说着虚伪的话,假装推辞。廖老二不由分说地将这对牺杓塞给我,说了句青山不改,绿水常流,然后就钻进了拥挤的人群里。我受宠若惊地站在原地,一个字也没说,心想自己何德何能,市侩的廖老二为什么对我这么热情。望着人群,李秀珠和赵帅前所未有地站在同一战线,痛快地欢呼廖老二滚蛋,但又马上冷眼相对,像是在说谁认识你啊。

到了昆明,我们休息了几天,办理了一些证件,顺便在昆明买了点儿东西,诸如匕首、手电什么的。勐海在西南边陲,听说那里闹瘴气,吃井盐缺碘得大脖子病,吓得我们买了大量的日用品和食品,甚至没忘了带上肥皂、海盐等,赵帅老妈还特地塞了一小缸家里舍不得吃省下来的咸肉。

李秀珠近9年没回勐海,从北京带了很多礼物回来,打扮得像大家闺秀,根本看不出她曾做过小姐。从昆明到勐海还有近千公里,昼行夜宿都必须再行四天车路,那时很多路段还不是柏油路,沿途一大半都是清一色的土石毛路。我们坐着班车一路展转,蜿蜒盘旋的山路上看得见的只有遮天蔽日的茫茫灰尘,可怜的李秀珠变成了灰姑娘,而我和赵帅就成了要饭的脏小伙。

到西双版纳沿途都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崇山峻岭中藏有无数平地。车子在国道昆洛公路上行驶几公里后便拐进了便道,开始了狂巅乱簸的艰难历程。毛路很窄,一般仅能供一辆拖拉机、班车通过,若对面有车来,须远远地鸣喇叭示意,赶紧找个稍宽的路段贴近山岩不动,让对方慢慢地擦身而过,没有娴熟的车技你万不敢在这些地方逞能。

当年看过1965年的电影《青松岭》的人都知道,那拉车的马每过山口看见那棵怪榆树就受惊出险。去勐海途中要经过好几个垭口,其中那大垭口便是驾驶员一到此就会绷紧神经的鬼门关。它地势险峻,两峰夹峙中的窄路偏又呈陡坡状,而一出垭口又是急拐弯,一侧则是几十丈的深渊。尤其是雨季路道泥泞,弯道上布满深一道浅一道的车辙,稍不小心就有车覆人亡,去见马克思了。

赵帅一路颠簸,吐得不成人样,倒是我和李秀珠还好,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路上又忽然下起大雨,班车比人行还慢,我们恨不得下车步行。就在我和赵帅要崩溃时,李秀珠说马上就要到勐海了,到时候咱们就可以下车步行了。我正要拍手叫好,班车竟真的停下了下来,但离勐海县城还远着呢。

乘客们唧唧喳喳地问怎么了,司机大声用浓重的云南话大声回答,说是前面有一辆拖拉机翻车了。因为路很窄,拖拉机翻在路上,所以前后的车辆都没办法过去。有人没良心地说,怎么没翻下山崖,偏要堵住路,冷漠得如野兽一般。铅色的天空一直落着毛毛雨,山里又没有风流动,因此车上的乘客都闷得慌,大家抓住这个机会,纷纷下车透气。

我们坐在最后面,急切地想挤下车,可前面的乘客都一动不动,没有一个人下车。赵帅大吼一声,为什么还不开门下车,谁知道司机却惊慌地大叫不能开门,并试图想将班车倒回去。

班车内人声鼎沸,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我正想问怎么了,只听李秀珠说咱们遇到土匪了。我听后纳闷地想,这都90年代了,山里还有土匪啊,这趟勐海之行真是开阔眼界了。其实我以前也听说,广西、云南、以及西藏这些边境地区,到了20世纪末都还有土匪,只是政府方面不好管罢了。

赵帅憋得难受,脸色都白了,管匪徒是欧美帝国,还是日本鬼子,统统先闪一边,等他吐完再打劫也不迟。李秀珠紧张地说,这群人是四方红印匪,他们是一些当地游手好闲的贼人,喜欢蒙面拦劫路过的车辆,通常的手法就是搞辆拖拉机堵在路上。之所以叫四方红印匪,是因为这群匪徒抢了钱财后,他们不杀人,但会给人盖一个四四方方的红色印章,上面印着八个字:钱财无用,小命最大。因为四方红印匪都是蒙面,又不害人性命,且身处边境山野,所以一直逍遥法外,很难铲除。这群匪徒已经逍遥了十多年了,李秀珠一家人都被抢过,想起这些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听得咬牙切齿,老子以前就一直想抢个把有钱人,没想到今天反被别人抢了,看来光有歹念都会遭报应。司机妄想倒转班车逃跑,但毛路跟独木桥一样,车还没调头就会翻下山崖。眼见徒劳无功,司机放弃了抵抗,乖乖地束手就擒。四方红印匪有十个人,他们手持锋利的大砍刀,大声地呵斥乘客下车,老实地把财物交出来。

赵帅和我都很识实务,下车后马上就想用钱换命,但李秀珠死活不肯交出她多年卖身攒下的钱。我知道这笔钱对李秀珠很重要,甚至比她的性命还重要,除非她死了,否则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一时心急,想去帮李秀珠,但两拳难敌四手,又如何救人于危难。

匪徒想抢包,李秀珠柳眉怒挑,叫道:“你们少打我的主意,老娘这些钱是孝敬爹妈的,你们回家舔老婆的奶子去吧!”

“喂,你们欺负一个女人干嘛,还是不是男人!”我丝毫没有底气地帮腔,自己听了都觉得好笑。

“你找死啊,别学我老爸要钱不要命,东西都给他们,命才是最重要的。”赵帅虚弱地说。

“你们不想活了,信不信……”匪徒话还没说完,他举起刀就要砍人。

都说四方红印匪不杀人,多半是山民淳朴,不敢反抗,今日被我和李秀珠激怒,估计要大开杀戒了。我心里大喊,路家祖宗哦,都怪你们没保佑我,害我死了都没结婚。如今路家断子绝孙,你可别怨我。可我又忽然想起自己并不是路家唯一的血脉,马来西亚那边还有大伯父那一家子呢,也许现在他已经儿孙满堂了。

胡思乱想的我等着砍刀落下,李秀珠却窜到跟前,想要替我挡刀。我被李秀珠一扯,已经打开拉链的提包摔在地上,廖老二送的那对牺杓顺势滚到地上。死到临头,我哪里还顾得上牺杓,就算是一万对牺杓也换不回性命。李秀珠目不斜视地瞪着匪徒,但匪徒忽然停住了,反而出神地盯着地上的那对牺杓。

 

我看到这一幕就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瞥了牺杓一眼,心想这对宝贝肯定值钱,但这群匪徒是粗人,恐怕不识货。可是,看眼前这个匪徒的反应,他好像知道这对牺杓是宝贝。这个匪徒蒙着面,但通观整个人,他应该不下四十岁了。这匪徒是所有匪徒中年纪最大的,一看就是老大,他举手一挥,大叫其他匪徒停手。

我迷糊地盯着匪徒老大,只听他说:“小兄弟,这东西叫什么名字,你可说得出来?”

赵帅立刻撞了撞我,暗示我快回答,搞不好命能捡回来,钱也能保住。我对匪徒的举动十分费解,难道他们想考考我,世界上还有这么附庸风雅的匪徒吗?李秀珠虽然软硬不吃,但她看情况有转机,不用玉石俱焚,自然很开心,所以也满心期待地我能回答出一个令匪徒满意的答案。

一时间,所有乘客都望向我,给我无形的压力,闹得我心慌意乱,竟怀疑自己记错了名字,这东西也许不叫牺杓,或者只是普通的饭勺子。匪徒老大见我扭扭捏捏,回答不出来,他就弯身捡起牺杓,不想宝贝被地上的泥水弄脏。等了一会儿,匪徒老大不耐烦了,又想把李秀珠的包抢了,看样子他们果真没风度。

我一急就大喊:“这对东西是牺杓!”

匪徒老大有点意外,他看着我又问:“那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我强装无所畏惧,答道:“它们是古时取量茶水用的,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了。”

“那你可知道它们分阴阳?”匪徒老大追问。

我点点头,说知道啊,可匪徒老大似乎问上瘾了,最后问我知道怎么区分这对牺杓,哪只是阴,哪只是阳。关于如何分辨牺杓的阴阳属性,残本茶经上有记载,上面说牺杓是葫芦剖制而成,故有阴阳一对之说,阴的颜色偏青,阳的颜色偏黄。可是这对牺杓用得久了,已经把茶水泡得黑亮,用肉眼根本不可能分辨得出来。

看着为难的我,匪徒老大扬言道:“只要你小子能告诉我,这对牺杓如何分辨阴阳,我就可以放过这一车子的人。”

此话一出,我马上在心里喊冤,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吗,敢情你们这群孙子抢不抢钱财,责任还全在我身上,真是把罪孽推得一干二净!赵帅这家伙在北京听我把茶道吹得天花乱坠,一直想找机会奚落我,但苦无机会,他又不懂茶道。现在赵帅盯着我,眼里除了求助,竟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坐山观虎斗的味道。李秀珠对我万分景仰,认为读过大学的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因此也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其他乘客就更不用说了,全都死死地望着我,仿佛我回答得不能让匪徒满意,不止是匪徒会砍死我,就连他们也会上前踹我一脚。我火冒三丈,在车上时他们把我、赵帅和李秀珠挤在角落,不能动弹,现在却把不被抢劫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我暗骂一句*你妈的,你问我,我问谁去,当我是十万个为什么的作者啊。要真想知道,自己去问老师,问我干嘛?爱抢就抢,把老子内裤抢了去都无所谓,最好再把其他女乘客的内衣也抢去,你们这群变态不是最喜欢的吗。当然,气愤归气愤,我哪里忍心李秀珠被抢,那些钱绝对不能被夺去!

可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分辨这对古老的牺杓的阴阳属性,完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匪徒老大看我久久回答不出来,眼神里又燃烧了凶意,似乎想拿我当第一个刀下亡魂。所有人,包括赵帅和李秀珠,他们都对我很失望,说句老实话,我也对我很失望。我失望不是我分辨不出来,而是失望我太懒惰了,因为我记得残本经书上也记载了如何分辨年代久远的阴阳牺杓,但我觉得这内容没用,所以根本没花功夫去看。

书到用时方恨少,只怪我平日不努力,现在落得这步田地。学文科的很善于临时抱佛脚,现在只要给我看一眼残本茶经,立刻就能找出方法来分辨这对牺杓的阴阳。我想到这里就浑身激灵,对匪徒谄媚地说,包里有一万块钱,我马上交出来。

匪徒老大一听到有钱,先是愣了一下,估计在想这个毛头小子脑袋没坏掉吧,关键时刻怎么忽然把话题扯到钱上了。我看匪徒老大没反应,就当他同意了,于是马上打开提包,假装在找一万块钱。此时,我飞速在包里翻开残本茶经,找到了关于分辨老牺杓的阴阳的那一页,一瞬间把大概内容记住了。

“钱呢?在哪儿?”匪徒老大看我半天没翻出一毛钱,不禁横眉竖眼。

“等会儿,你刚才说我能分辨出这对牺杓的阴阳,你就放过这车子人,真的说话算话吗?”我紧张地问。

“小的都在看着,我能食言吗?”匪徒老大保证道,“只要你能说对了,我就当没看见你们这群倒霉鬼。可如果你说错了,那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我此时看着很冷静,但脑子却高速旋转,努力地消化记下来的那段内容。那段大概意思是说牺杓因用材特殊,往往只用了两三年就坏掉了,很少有能用很多年的。可是,凡事总有例外,如果用材好,而且烤煮的茶水又都是上等货色,牺杓就能保存下来,且黑得发亮。要分辨这些牺杓的阴阳,光看颜色是没有办法的,只有靠手感来分辨。

所谓阴阳牺杓,就是阴性牺杓是取煮好了的,但已经不那么滚烫的茶水,而阳性牺杓则是取刚煮出来的,十分滚烫的茶水。因为用途不一样,所以它们的质地也不一样,阴的比较硬,而阳的就稍微有点柔韧性。

我叫匪徒老大把牺杓给我摸摸,摸完后就将结果告诉他,并惶恐地等待匪徒老大的宣判。可是等了半宿,匪徒老大只是摸了摸牺杓,却没有说我答得对不对。良久,匪徒老大冷笑一声,吩咐其他匪徒在每一个人身上盖四方红印,留一个纪念给大家。等事情办好后,匪徒老大就带着牺杓和其他匪徒跑进了密林,只留下我们在原地发呆。

这件事情就如做梦一样,打死我都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可所有人的见证让我清醒地知道这是真的。李秀珠保住了卖身子得来的几万块钱,感动得红了双眼,对我千恩万谢,就差把我当成她老爸了。赵帅表情复杂地拍拍我肩膀,说你小子行啊,还以为你平时都是吹牛,没想到真有点能耐。其实,我很想解释为什么能分辨得出来,但自己都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跟赵帅和李秀珠讲明白。

其他乘客对我没怎么感谢,为了赶时间,大家又若无其事地坐上班车,继续往勐海方向开去。李秀珠在车上对我,大家对四方红印匪见怪不怪,所以都习以为常了。她本以为出去混了多年,四方红印匪已经散了,谁知道还盘踞在这条毛路上。说到这里,李秀珠又对赵帅含沙射影,说有些男人毛都没长全,却天天想着搞女人,真到生死关头连个自己都保护不了,女人哪敢指望这种没用的男人。

赵帅恼羞成怒,尽管身体不舒服,但仍想痛快地吵一架。我坐在他们中间,帮谁都不是,刚想叫他们都闭嘴,谁知道班车又忽然刹车了。

我还以为匪徒中途折返,想抓个把女人回去当压寨夫人,但班车司机却说这次不是抢匪。前面的路上有一辆拖拉机翻倒了,装载的茶叶晒了一地,开拖拉机的老师傅正把茶团重新放在防雨布下。班车司机说拖拉机老师傅叫王俊强,这人开了20多年的车,还走过好几回川藏南线,从未出过事,今天的雨又不大,真没想到王俊强会栽在这条小道上。

拖拉机运了很多茶叶,车头是对着我们的,估计是要离开勐海运到别处。所幸拖拉机师傅没事,只是茶叶落了满地,雨水已经打湿了不少。大家一边观望,一边抱怨拖拉机师傅笨手笨脚,根本没人帮忙。刚才匪徒离去,没有把堵路的拖拉机带走,是乘客们自己将拖拉机推到一边,可现在却没人再愿意冒雨下车。小时候,我经历了太多的穷困,能体会没人伸援手的无奈,所以见状就要下车去帮忙捡茶团。

谁知班车司机比我还快一步,他一边走一边说:“老王,你怎么在这里栽了,你可是从没出过事的啊!”

我好不容易挤下车,乘客们发出了不爽的抱怨声,赵帅和李秀珠也跟下来,他们除了来帮忙,还想呼吸新鲜空气,因为车里的闷热真能把人活活憋死。王俊强很惊讶有人下帮忙,他诚惶诚恐地说谢谢,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王俊强让我们叫他老王,别叫什么王师傅,是师傅就不会翻车了。

我将茶叶塞到防雨布下面,抹了抹鼻子说:“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吃饭谁不会啊,谁又没被噎过?”

“就像我,还没出娘胎就坐了不少的车,谁知道今天晕车晕成这样,真他妈没想到。”赵帅脸色惨白地说。

“天天吹牛,也会有把牛皮吹破的一天!有些啃老本的人,除了吹,就只会吐。”李秀珠又含沙射影。

老王觉得气氛不对,他茫然地看着我们,以为自己惹到谁了。我忙把话题扯到另一头,问老王茶叶捡好以后,是不是要到山外去卖。老王不停地叹气,原来茶叶已经被淋湿了不少,再拿去卖既是欺诈顾客,也是砸自家招牌,所以待会儿只能先返回寨子,把茶叶烤干后再去山外了。

我直夸老王诚实,换作是我,就算刚从水里捞上来,我也照卖不误。老王憨憨地笑了笑,然后又盯着李秀珠发呆,我愣了一下,心想刚表扬了老王,现在就起了淫意,真他妈不经夸。李秀珠害羞地红了面颊,跟做在北京小姐的她完全不像同一个人,她没敢直视老王,而是低下了头只顾捡茶团。

原来,老王和李秀珠是同一个寨子的人,难怪会盯着李秀珠发呆。李秀珠叫了声王叔,然后就紧张地问她爸妈是否安号,是不是还在生气。老王沉默了一会儿,没有马上回答,撒谎撒出心得的我很快猜到李秀珠的父母可能出事了。果然,在李秀珠的追问下,老王才说七年前寨子在拆一个建筑物的时候,李秀珠老爸的腿被砸断了。

李秀珠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说经常给家里写信,家人没提这事,会不会老王犯糊涂,把事情搞混淆了。没等老王回答,李秀珠就沉默了,她可能已经知道,家里人是故意不说的,免得让在外打工的她担心。

终于,我们帮老王把茶团都收拾好,并把拖拉机也推正了,幸好拖拉机没坏。老王道谢后就要把拖拉机调头,重新开回寨子里,因为拖拉机比较小,所以很容易就能办到。在我们要走回班车上时,李秀珠又忽然叫住老王,她问寨子里没什么特别大的建筑,七年前寨子里要拆哪个建筑。

老王看了我们一眼,平静地回答:“就是那座宅子,洋人留下来的那座,秀珠你还记得吧。”

 

听了这句话,我比李秀珠还激动,没想到佛海妖宅七年前就被拆了!那宅子里的黄金盒子怎么可能还留着,如果真有这东西,恐怕早被拆迁队伍拆散卖掉了。别人又不是傻瓜,何况他们比我们更了解黄金盒子的传闻,拆宅子时肯定留意过那玩意儿。我心里难受得要死,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谁知道扑了一场空。

回到班车上,赵帅安慰自己,他猜想黄金盒子既然那么神秘,肯定很难找到。就算是宅子拆掉了,不见得别人会找到,也许埋在地下。等咱们到了那里,挖地三尺,别说黄金盒子了,就算是人参娃娃都能挖出好几个来。我不禁地叹气,其实我对黄金盒子里的宝贝没多少贪念,只是对祖父提到的事情很好奇,很想亲眼见识一番。

班车开过了几段蜿蜒的山路,终于到了勐海县城,我伸长了脖子,蒙蒙细雨阻隔了视线,远处的青山绿树间隐约有几座房屋。李秀珠想赶马上回她住的寨子里,在车上她就一直沉默寡言,对赵帅的奚落都懒得理睬。本来李秀珠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乡,想要孝敬父母,谁知道她爸的腿七年前就断掉了,但家人一直隐瞒,任谁经历这种事都会如此伤心。

我实在不放心,想要陪李秀珠回家,但赵帅却咳嗽了一声,提醒我此行的目的。李秀珠瞪了赵帅一眼,对我佛海妖宅并不在县城,而是在县城东部的一个寨子旁边,她家就在那个寨子里。我见天色尚早,勐海县城没啥可买的,于是就决定跟李秀珠马不停蹄地去寨子走一遭。一来看看能帮李秀珠什么忙,二来去妖宅的遗址上瞅瞅,也许真能拣到黄金盒子。

寨子里县城很远,我们步行至天黑方才到达,赵帅几次不想再走了,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赶路。这个寨子叫曼笼寨,又脏又偏僻,仿佛一艘绿海中的沉船。夜幕降临后,寨子就被黑暗吞没,昏暗的灯光根本起不了作用。曼笼寨有个寨门,门上画了一些白色的神秘符号,还有鸟、狗图腾,看着怪吓人的。

“寨子不像城里,没有旅馆,你们要是不嫌弃,就住我家吧。”李秀珠回头对我说。

我犹豫了一下,问道:“不好吧,我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能……”

“来都来了,你不住我住,总不可能在外面露宿吧?”赵帅倒是很爽快。

李秀珠耐心地解释:“寨子里的人和外面的人不一样,他们很好客,不会有有那种不干净的男女思想,你不用担心。”

我其实只是客气一下,其实心里想的和赵帅说的一样,要是住山里,搞不好一睡着就被野兽叼去了。曼笼寨不大,天一黑都没人出来走动,犹如荒山野店。我们摸黑跟着李秀珠往前走,绕了几条小道,在一座木屋前停了下来。李秀珠推门而入,想来木门没锁,一进去就看见一个老人躺在床上抽大烟,满屋子都是浓厚的烟雾。

老人看见李秀珠回来,先是一惊,然后大哭,忙一瘸一拐地过来抱住女儿。我和赵帅尴尬地站在一旁,手脚都不知怎么放,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先出去,李秀珠却马上跟她老爸介绍我们。李老爹可能太开心了,所以马上邀我们坐下,说要弄点好吃的待客。我和赵帅旅途劳累,很想痛快地小解,于是就问木屋里有厕所吗。

李老爹指了指屋后,说那里有间厕所,不过一次只能一个人上。我跟赵帅一起走到屋后,同时商量明天就去妖宅的遗址,若是宅子已被移平,那过几天就打道回府。赵帅却有点不情愿,他说一路上看到好几个少数民族少女,放京城里一站,那可都是花魁啊,不如在这里住一个月,找不到黄金盒子,找到一个媳妇也不赖。

我们不正经地胡说八道,走到屋后却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伙子在对一棵野树拳打脚踢,口里怒骂着一些听不懂的方言。我记得李秀珠说她有个弟弟,和这小伙的年纪差不多,估计就是她弟弟。于是,我就朝那小伙子打招呼,小伙子吓了一跳,转头用蹩脚的普通话问我是谁。我说我是李秀珠的朋友,谁知道小伙子却朝我们开骂,说屋里的人都不是他家人,然后就跑掉了。

“你看你,热脸贴冷屁股了吧,也不看看对方是什么人,能随便搭讪吗?”赵帅指责我。

“得了吧,快去撒你的尿,撒完了回去吃饭,手记得洗洗!”我说完又看着远去的小伙子,感觉怪怪的。

吃饭的时候,李秀珠问李老爹,老妈和弟弟哪去了,谁知道李老爹却说他们都死了。李秀珠紧张地没敢再问话,我和赵帅也低头吃饭,气都不敢大喘。我一边吃一边想,屋后的那个小伙子肯定是李秀珠的弟弟,估计和老头子闹翻了,所以赌气不回来吃饭。这种事情我以前经常做,老爸总被我弄得七窍生烟,小时候屁股都差点把他打烂了。不过话说回来,李秀珠的老妈去哪儿了,莫非也闹架子,所以躲多别人家里去了?

吃饭时,李秀珠没敢再问家人的事情,只怪李老爹为什么不肯早早告诉她腿断的事情。李老爹老泪纵横,一个劲地说女儿回来就好,其他事情都不重要。其实我很想问李老爹,他们为什么拆佛海妖宅,不是说没人敢接近吗,荒废在那里又不碍事,干嘛瞎折腾。不过,我和赵帅都没问出口,倒是李老爹相中了赵帅,还说赵帅要去娶了李秀珠,那他就死而瞑目了。

这一晚,李秀珠一直和李老爹叙旧,我和赵帅没能插嘴,所以早早地是睡了。因为木屋不大,我就和赵帅挤在一大大床上,可这家伙睡觉不老实,明明睡着了,手却不老实,竟还摸到我身上来。我被整得睡不着,又想去小便,于是打亮手电就出了房门。深夜的寨子里有很多怪鸟在叫,此起彼伏,吓得我都快小便失禁了。

眯着眼睛走到厕所,我解开裤子拉链就要尿尿,但忽然觉得不对劲。迷糊地将手电往下一压,我低头看向散发恶臭的茅坑,谁知道却看见一个人半掩在粪水里。

 

以前在武汉,我跟着街上的混混们租过很多盗版影碟,大多都是香港鬼片,无一不包含厕所里有鬼的桥段。因此,我从小就对厕所有恐惧感,小时候还经常闹着老爸在半夜陪我尿尿。刚才在茅坑里猝不及防地看到一个人,我吓得手一抖,闷闷地啪了一声,手电就直直地坠入茅坑。

寨子里的人很淳朴,绝对不会有充气娃娃这类东西,所以茅坑里的肯定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死人。我没有吓得大喊,而是慌忙跑回屋里,把正在做春梦的赵帅一巴掌拍醒。赵帅醒来听我一说,他满脸怀疑,以为我在捉弄他。我懒得解释,又从包里翻出一支手电,转身就要去把李秀珠叫醒。

赵帅见状急忙尾随,我大步流星地走到李秀珠门前,半夜敲女人的门有点不像话,可人命关天,就算是慈禧老佛爷睡在里头也得把她叫醒。敲了半天,李秀珠揉着惺忪的眼睛开门,嘴里咕哝着老娘今天不舒服,不做你们的生意。赵帅用手电直射李秀珠的眼睛,李秀珠才清醒过来,忙问怎么回事,半夜忽然叫醒她。

我压低了声音,徉装镇定:“你家后门的茅坑有死人!”

“路大哥,你说什么?”李秀珠迷糊地问,“厕所里怎么会有死人?”

“我说路建新,不是我不站你这一边,你可别忘了,吃晚饭时咱们一起上厕所,茅坑里尽是屎尿,哪有死人!”赵帅还在怪我吵醒他。

“信不信,待会儿见分晓,现在你们跟我去看!”我说完就壮着胆子又往茅厕走。

这次带了两个人,我就没那么害怕了,不过心里却觉得很奇怪。这座寨子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自己建的小茅厕,照理说人人都只用自家的,没谁会缺德地跑到别家拉屎。就算家里的厕所有人占了,也可以跑到寨子外面拉,这里到处是树丛,要拉野屎简直是易如反掌。赵帅说得没错,我们吃晚饭时刚上过厕所,那时茅坑里还没有死人。如果真有人逼不得以借用茅厕,然后又不小心掉进茅坑,那他总会呼救吧,想来想去都觉得很蹊跷。

绕了一圈,我们走到了木屋后的茅厕,赵帅捏着鼻子走近,当他看到茅坑里的死人,吓得连连后退,把身后的李秀珠撞得弹出老远的距离。李秀珠心急火燎地推开赵帅,走上前一瞧,她马上惊吓地叫出声来。这时,我才注意到茅坑里的死者是一个中年女人,她脸色惨白,泡在黄绿色的粪水里显得很诡异。

这里的茅厕与城里的不同,它是木料搭建的,在土里刨个大坑,然后在坑上面搭两块木板,上厕所时就踩在木板上面。茅坑里的粪水已经快到板子上了,稍微胖点儿的人踩上去,木板都贴到了粪水上。我头一看见这种厕所,晚饭前的小便用惊心动魄来形容都不为过,惟恐还拉下裤子拉链,人就已经先掉下去了。

李秀珠惊魂稍定,开口道:“这是我妈!”

赵帅和我大眼瞪小眼,因为我们记得,吃晚饭时李老爹生气地说李秀珠的老妈和弟弟都死了,莫非是这个老家伙杀人后弃尸于此?就算李母是自然死亡,也不该把尸体丢到厕所里,这不是亵渎死者吗。可以肯定的是,晚饭前我们上厕所,茅坑里没有死人。如果要抛尸,就只有在晚饭后,以及睡觉时。可是,为什么要扔到茅坑里,为什么不埋起来,这不是更容易隐瞒犯罪行径吗?

李秀珠不知所措,站在边上动着嘴唇,似乎拿不定主意,该不该从茅坑里捞起她母亲。当然,我相信李秀珠没看走眼,尽管她多年没回家,但老娘的模样肯定忘不了。虽然我老妈很早就改嫁出国,但我仍记得她的样子,到死都不会忘记。李秀珠满怀期待地回到老家,本想好好孝敬俩老,谁知道半夜竟看见母亲惨死在茅坑里,这换谁都难以接受。

我们三人无声无息地杵在黑暗里,赵帅实在憋不住了,他就问:“要不要叫李老爹起来,这事得让他知道吧?”

“对,对,把你爸叫来吧。”我附和道,这时候得让长者主持大局,必须我和赵帅都是外人。

李秀珠点点头,她的泪水没有涌出来,我注意到她的眼神有点儿奇怪,好像知道她母亲是怎么死的。等李秀珠走后,我和赵帅才窃窃私语,讨论李母究竟被何人所害。按正常人的反应,发现自己的母亲死了,而且是非正常死亡,就算不激动地哭喊,也应该流两点眼泪,怎么可能如此镇定。不过,也不能说李秀珠一直很镇定,起码她刚才发现李母时,的确吓了一跳,或许她原本也没料到母亲死了。

正当我和赵帅你一言,我一语时,李秀珠却和李老爹吵了起来,整间木屋都快要被掀翻了。我们都没有心理准备,被突如其来的争吵吓了一跳,刚才没拉完的尿差点迸出来。李秀珠去叫李老爹过来,怎么又忽然吵起来,他们就不怕别人看笑话嘛。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家人不团结,还指望谁来同情。

过了一会儿,李老爹气哼哼地走过来,他站在老远的地方往茅坑看了看,横着的眉毛又沓拉下来。我和赵帅退到了一边,心想这趟云南之行真不太平,先是被人抢了,现在又碰见死人,搞不好竖着进勐海,横着回北京。我们乖乖地站在一边,准备听李老爹吩咐,就算是叫我们从茅坑里捞尸也没问题,人家那么热情招待我们,总不能白吃白住。

谁知道李秀珠却怒道:“是不是你杀了我妈!你说!”

李老爹静静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承认道:“是我杀的,我吃饭时不是说了吗,你妈和你老弟都死了!”

听到李老爹提起李秀珠的弟弟,我方才忆起晚饭前上厕所,看见屋后有一个小伙子在发脾气,说屋里的人不是他的亲人。李老爹既然承认杀了人,那李秀珠的弟弟会不会也遭遇不测了,就如他母亲一样?这一家人可真奇怪,我还以为我的家庭已经够乱了,没想到有人比我家的情况还复杂。

李秀珠怔怔地问:“弟也被你杀了?难怪他们都不见了,我一直忍着不问,还以为他们又被你气走了,原来……”

“你问够了没!”李老爹大吼道,“你回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些?那你干脆死在外面好了!”

我和赵帅被李老爹的气势压住,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殃及池鱼,自己也被李老爹大骂。因为争吵声实在太大了,山野又如此安静,一声鸟叫都能传遍寨子,更何况是这么激烈的争吵,所以整个寨子的人都起床来看热闹。寨子里不全都是僾伲人,也哈尼族、傣族、汉族人,寨子里也有一个汉语老师,所以大家都听得懂李老爹和李秀珠的争吵。当然,为什么李老爹要用蹩脚的普通话和李秀珠争吵,我认为是他故意吵给我们这些外来者听的。

寨子里的老人披着粗布衣服上来劝说,想问清楚怎么回事,但一看到茅厕里的死人全都呆住了。围观的人迅速地交谈着,在人群里我又看到了老王,就是那个拖拉机师傅。老王看到我们也很惊讶,白天时我们和老王在镇上分手后,并没有同行来到曼笼寨。老王挤过来跟我们打招呼,问我们怎么在这里,我当然不傻,只说自己来这里是游玩,其他什么都没说。

正当李秀珠和李老爹吵得不可开交时,老王却告诉我们,李母白天时还活生生的,这是全寨子人都亲眼见到的。不过,李老爹脾气不好,经常和家人吵架,李秀珠就是这样被气走的。李母白天又和李老爹闹别扭,李老爹还动手打了李母,如此看来,李老爹的确有很大的嫌疑。更甚,李老爹已经亲口承认杀了人,当着众人的面,要再否认恐怕已经很难了。

李秀珠不理会旁人劝说,这几年在京城炼就的泼辣劲一股脑儿地甩出来:“从小打骂我就算了,我走了你就拿老妈、老弟出气,他们是人,不是畜生!就算是畜生,打骂后还喂吃的给它,我们呢,还得反过来把饭端到你嘴边!你一天就知道喝喝喝,怎么就没把自己喝死!自己没出息,赚不到一毛钱,尽知道拿家里人出气!你不看看别人家,种了那么好的茶叶,拿到镇子上卖,哪天不吃肉,我们呢?连米都没有,还要去问别人家借,就你这老东西,还好意思把自己的老婆杀了!?”

李老爹可能没料到女儿会骂得出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竟红了双眼,但他仍没有给自己辩解,仿佛默认自己的罪行。我相信李秀珠不会信口雌黄,要不乡里乡亲听到这些刺耳的话,肯定会站出来替李老爹抱不平,可谁都默默地站在一边,摆明了李秀珠说的都是实话。寨子里一直很平静,忽然冒出个杀妻的凶手,一下子山野就炸开了锅,长者们纷纷商量该怎么办。

李秀珠却还觉得不解气,她在外面这么多年,忍受屈辱,卖身挣钱,为的是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却不想回家后遭遇大变,就算再坚强的人也会崩溃。我没有去劝住李秀珠,任由她破口大骂,以此缓解她的情绪。乡里乡亲似乎也都站在李秀珠一边,李老爹孤掌难鸣,愣愣地站在原地,随便别人指点漫骂。

只听,李秀珠又骂道:“那我老弟呢,你杀了他扔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喂狼了?!”

这一次,不是李老爹回答,却是由一个白发老人回答:“你弟弟?他三年前就死了啊,你不知道吗?”

“啊?”李秀珠一瞬间愣住了。

“三年前他得病死了,寨子里的人都知道,怎么,你爹没告诉你?”老人也很惊讶。

可是,我和赵帅更惊讶,如果李秀珠的弟弟三年前就死了,那晚饭前我们在木屋后看到的小伙子是人是鬼?

大半夜见鬼的事情,我从小听了一箩筐,却从未亲眼见过。当着一个死人,听到小伙子三年前就病死了,要不是旁边围着很多人,我肯定早就吓得跑出三里开外了。我和赵帅没敢当众说实话,默契地沉默,安静地关注事态发展。

李老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李秀珠越发凶猛,我实在担心这个老头子会受不了,于是就想上前劝李秀珠歇一歇,起码喝口茶水再继续骂,也好骂得更又力气。谁知道我还没开口,李老爹就忽然摔倒在地上,跟着就猛地抽搐,口吐白沫。年老的长者惊呼,李老爹的癫痫病又犯了,快拿东西堵住他的嘴巴,别让他咬断舌头!

那时候,为了更好地管理少数民族地区,政府设置了少数民族自治区、自治州、自治县等,有些偏远的山寨甚至让当地比较有威信又正直的人管理。曼笼寨的长者应该就是管理者,长者名叫胡杰,但并非本地人,而是50年代从安徽远道而来的茶人。

1955年10月,中茶公司指定安徽公司抽调100名红茶技术人员支援云南,结果一共来了80多个人,而这80多个人中又有5人到了勐海。胡杰来到勐海茶厂一干就是三十多年,直到十年前从勐海茶厂退休,他也没有离开勐海,而是留在了曼笼寨——他老婆的老家。不止是胡杰等人,新中国成立后,有很多茶人支援云南,大部分都选择永远地留在这里。

胡杰老人慢条斯理地主持事务,他让女人先带着小孩回家,其他几个壮汉帮忙把李母从茅坑里抬出来。胡杰老人建议我和赵帅暂时离开李家,既然我们和老王打过照面了,不如到老王家里住,正好老王是个鳏夫,家里就他一个人。老王也非本地人,和我们蛮投缘的,所以很积极地就把我们的行李扛到了他家里。

曼笼寨的木屋都是按“井”字型建造的,每家每户的结构都一样,虽然单调了点儿,但因每座屋子都是依山势而造,所以又不失雅致。老王很随和,让我们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只要别在屋子里拉屎,干什么都行。我很想问问李家的事情,但又觉得这样很唐突,所以一直憋着没问。倒是赵帅,他心直口快,行李还没放下就问李老爹真是凶手吗,他家里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老王可能不是很清楚,他说李家一直都是这样,早上闹到晚上,晚上闹到早上,365天没有一天是歇着的,大家都见怪不怪了。据说,李家的儿子就是因为李老爹放任不管,害得他病情恶化而死的。李母也经常被李老爹打,但山里人的观念比较守旧,就算再怎么打,李母也从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男人,直到今天晚上被杀死。

“李妹子也挺苦的,早知道她家是这样的情况,我就不会那么为难她了。”赵帅悻悻地说。

老王也同情地说:“我也没有想到啊,今早李老爹又打他女人,大家都没去劝,因为都习惯了,谁想到……”

我没有说话,心里只是无端地难过,如果换了是我,卖身子卖了那么多年,回来看到的是家庭巨变,恐怕早就一头撞死了。不过,我们来这里的目的要找黄金盒子,既然老王在曼笼寨待了这么多年,那他总该知道佛海妖宅的故事。果然,赵帅抢先发问,老王点头说知道,那座妖宅就在寨子东边的一里开外,很容易找的。

赵帅没有心眼,黄金盒子的事情都提了出来,我怕他把我们此行目的泄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马上打断他的话。老王牵挂着李家的事情,他让我们在屋里睡觉,然后就走出了木屋。木屋里有三个房间,我和赵帅总算不用同床共枕了,所以我立刻谢天谢地,终于不会再被赵帅梦中乱摸了。

我们分别进了房间里,正要躺下,老王却又回来了。不知为什么,赵帅被老王赶了出来,害我们一头雾水。老王尴尬地说赵帅睡的那屋原本是他儿子睡的,后来儿子也死了,房间里的东西都没有动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笨的人也明白,所以我就说没关系,赵帅可以跟我挤一个铺,山里天气凉,刚好我俩可以相拥取暖。

等老王走后,赵帅却哼哼地说:“老王他妈骗人,刚才那床上都丢了他的衣服,还说一样东西都没动过,看来他也是吝啬鬼。那衣服就是他今天穿的,咱们在道上看过了,翻车的时候!”

“你这大少爷就别挑剔了,人家肯挪地方给我们住就不错了,你睡屋外试试看!”我踹了赵帅一脚,又说,“你睡觉给我老实点,别老往别人身上摸!”

这一夜,我们就在吵闹中度过了,赵帅睡得很沉,中途又摸了我几次,被我狠狠地打了回去。其实我很想去看看李秀珠,但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所以左右为难,一直犹豫到天明。东方破晓,赵帅就醒了,他迫不及待地叫我一起去看佛海妖宅,也许会有好运气。不用赵帅催促,我昨晚就想连夜赶去,所以俩人牙都没刷就跑出了寨子。

妖宅的确很好分辨,尽管沧海桑田,老树丛生,但仍能从远处看到妖宅。令我们意外的是,妖宅没有完全拆除,而是只拆了一半不到。妖宅以红色为主调,因此在绿树老林里很显眼,除非是瞎子,不然不可能无视它。容易找到妖宅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不好的消息,因为容易找到,那么黄金盒子留在原地的几率就更小了。

我们都听说过妖宅的恐怖传说,所以没敢空手而来,赵帅更是在身上插了五、六把匕首。走近妖宅的废墟,我们才发现妖宅好像被火烧过,很多地方都有黑灰。宅子的面积很大,至少有一百多平米,还不包括前、后花园。我们一走进去,就很有多怪鸟惊起,呼啦呼啦地飞离。废墟里长满了野草,很多水泥石砖都大得夸张,我们根本没办法移动。赵帅气恼地说,七年前那群山民怎么拆的屋子,看起来不像是用锤子大斧,而是用炸药啊。

关于这个问题,赵帅的确没有瞎掰,废墟的碎石附了一层蜡状的光滑物,这是琉璃化现象,除非有过剧烈爆炸,否则大火很难烧出这种程度。恐怕七年前他们没有工具,而是用山里的土炸药炸的,可能操作不当,这才把李老爹的腿给炸断了。至于七年前为什么要拆这座妖宅,我们还没问,因为一下子问太多容易让人起疑。

除了让人觉得古气,又有点诡异,废墟没什么特别的。别说妖怪了,就连一头野兽都没看见,要知道90年代的边远山区还是有凶猛野兽的。不过我倒不觉得失望,因为这里是祖父曾经待过的地方,一想到这些事情,心里的感觉就特别复杂,好像有一股洪水闷在心里,但又无法发泄。

我们绕着妖宅走了一圈,没有看到黄金盒子,就连黄色的东西都没看到一件。正当赵帅发牢骚,咱们可能白跑一趟时,我却发现废墟里隐藏的一个异样。据寨子里的人说,除了七年前的拆除,很少有人走到这一边。这一点从四周茂密的植被就可以看出来,寨子其他几面的植被比这边稀疏得多,惟独东边的植被尚保持原始状态。

可是,我却发现废墟的碎石有人移动过,一些巨石被挪动,留下了原来压轧的痕迹,还有黄色的草弯曲地在巨石下生长。

如果只有一处就罢了,可是很多处水泥石砖都被移动过,那就说明不久前可能也有人来这里找东西,而且很可能与我们目的想同——都是为了黄金盒子里的宝贝来的。我对寻宝的事情一直很保密,寨子里的人也不像对这事感兴趣,会有哪个外人也知道此事?莫非,当年除了祖父以外,还有其他人也知道这个秘密?

赵帅听我一说,马上就急了:“我*,要是早几年被人捷足先登,老子就咽下这口气,如果只是早我们几天,那多冤啊!”

“我们等会儿回去问问老王,这里这么偏僻,如果有外人出现在寨子里,他们肯定会注意的。”我努力保持乐观。

“问他们有什么用,就算你知道别人长什么样,但那东西被人先拿去了,就是别人的了,难不成咱们去抢回来?”赵帅捶胸顿足地说。

我也没了主意,要真被人抢先了,只好自认倒霉。自命清高的我绝对不愿与那群四方红印匪为伍,就算是饿死,也不能去抢别人的东西。赵帅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们仍不死心,都侥幸地希望别人眼睛瞎了一只,没有发现黄金盒子。废墟里的翻动痕迹虽然不少,但也不算太多,似乎上一个来到此处的人还没有进行大规模地搜索。

这种情况,一是那个人轻而易举地发现了黄金盒子,已经抱得宝贝归;二是那个人空手而归,正打算纠集人马再杀过来;三是……我正陷入沉思,赵帅忽然大喊,*你妈的,有个人躲在妖宅的后院里!

果然,我看到水泥与野树间有个人影,这也证明了我们的猜测——三是那个人还没离开,他还在寻找黄金盒子的下落,他现在就在妖宅里!

 

既然是一个人,而非妖怪,那就没什么好怕的。我和赵帅一起奔过去,那人似乎腿脚不灵活,没跑几步就摔到在草堆里。我忽然觉得那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惜只看到背影,却没看到那人的正面。我担心那人逃掉,所以疯似地追上前,没等那人从草堆里站起,他就又被我摁倒在地上。

等我把那人翻过来一瞧,我又惊又疑:“廖老二,怎么是你?”

“小路,你快把我这身老骨头弄散了,放开我!”廖老二挣扎着说。

赵帅一见廖老二就问:“你不是说要去大理吗,怎么跑这里来了?别说你是迷路了!”

廖老二虽然狡猾,但非大奸大恶之徒,所以我就松开了他。我很快就明白过来,廖老二在火车上是骗我们的,估计他早就知道佛海妖宅的事情,所以特地在茗站前赶来找上等茶叶。没想到在火车上遇到我们,问起各自来云南的目的,廖老二撒谎说自己去大理,我们也没说实话,只说是去丽江。

不过话说回来,廖老二在火车上发现我们,完全没必要主动暴露行踪。毕竟火车上那么多人,我们谁都没看见他,更没有与他打交道的想法。这些完全是廖老二主动做的,跟我说茶王的故事,离别时送牺杓,所有迹象都好像在巴结我。可是,我一穷二白,又有谁想巴结我,除非对方疯掉了。

赵帅想的却与我截然不同,他忿忿不平:“你这老东西,是不是山贼出身,送的那对玩意儿是什么意思,人家一看那东西就放了我们。”

听了赵帅的质疑,我才醒悟,四方红印匪为什么看到牺杓就放过一车人,难道他们也知道那对牺杓值钱。又或者,真如赵帅说的那样,廖老二也是土匪,人家见了牺杓,可能误以为我们也是土匪,所以没有黑吃黑。在毛路上被抢劫的一幕实在古怪,到现在我还没敢相信真遇到了抢匪,现在廖老二出现在眼前,想来土匪们与他有干系。

廖老二却大呼冤枉:“我的两个小祖宗,我送那东西给你是想交个朋友,没想害你啊。现在你们不是好好的吗?”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赵帅黑着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