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鬼地方要是飘出屎尿味,我倒不觉得奇怪,但此刻竟飘出了茶香味,这让我心里涌出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回到中国以后,由于家境一日不如一日,我连肉都快吃不起了,哪里还能享受茶水之娱。过了那么多年,又闻到茶水香味,我不禁有些唏嘘。

可惜我道行尚浅,只闻得出是茶香味,至于是什么茶,却没有一点儿头绪。若换了祖父、大伯父这类高手,单是从味道就能闻出是哪种茶,祖父甚至能说出茶叶的年月。这种功力不是常人所能及的,祖父能有这样的修为,也与他常年浸淫茶行,日修夜炼有很大的关系。

茶叶这种东西已经成为世界性的饮料,我还在马来西亚的时候就有曾看过茗战,其实就是国内所谓的斗茶,那里有更多的茶中高手。茗战起源于唐朝,在东南亚很流行,英国也曾举办过,我还小的时候就看过四次。祖父虽然是高手,但他只是观战,却从未参与,只是带着我坐在一旁品茶。茗战的场所一般多选在规模较大的茶店,祖父的茶行很大,而且极具中国古典韵味,因此他一起办过三次。

参与茗战的人,要各自献出所藏名茶,轮流品尝,以决胜负。茗战内容包括茶叶的色相与芳香度、茶汤香醇度,茶具的优劣、煮水火候的缓急等等。茗战举行时,茶叶虽然是事先准备的,但是好的茶叶要种出来、制造出来则要花上很长的时光,有的茶叶甚至有百年之久。所以,每一次茗战都很紧张,这种比赛非同于食神,或者真正的战争,但却凝聚了几代人的心血,这是别的竞争赛事所不能相比的。

我越想越远,眼神呆滞,赵帅以为我中邪了,于是就踢了我一脚。赵帅家里虽然富裕,但却只爱喝酒,对于茶是不痛不痒,喝不喝都无所谓。当我回过神来,对赵帅说了此事,他却不肯相信,他还说这种鬼地方连人都不住,谁又会在这里煮茶?其实我也满头雾水,煮茶就算不是在高雅的地方,起码也是在地面上,这里怎么看怎么吓人,煮出来的茶喝了恐怕都会短命几年。

赵帅执意要走到有火光的房间,这时的我已把安危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也迫不及待地想瞧个究竟。火光亮眼的房间离我们只有十几步之遥,当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时,这才发现并不止一个房间有火光。原来,这里很多房间都有火光,只不过有的已经灭掉了,只有一间仍然保持火势。

我狐疑地走过去,赵帅抢在前头,比我还好奇。谁知道,我们还没走到那个房间,里面却忽然跑出一个人,一边疯喊一边逃进黑暗之中。

由于没有心理准备,我和赵帅都吓得差点尿裤子了,但俩人却都死要面子,硬笑着说没事。那人的声音一个男人的,昏暗中我只看出他的穿着是现代衣服,戴着一副眼镜。这男人肯定不是小吴,工人里没一个带眼镜的,但他既然出现在这里,或许知道小吴他们出了什么事。

我正要追上去,赵帅却拉住我说:“你不要命了,穷寇莫追,你不知道?”

我一时激动,早忘了身处的环境特殊,被赵帅一说我才冷静下来,若刚才真的追上去,不知道黑暗里会不会有埋伏。我们比刚才又警惕了一点儿,轻声轻气地走到有火光的房间,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些坛坛罐罐,还有一堆火在煮着一壶茶。

“果然有人煮茶,我说路建新啊,你还真有两把刷子,跟我你也玩深藏不露啊?”赵帅佩服道。

我从没对任何人说提过祖父的事情,也没说过自己以前住在马来西亚,所以赵帅对此很惊讶。我倒没有沾沾自喜,毕竟这种事情又不是很光彩,搞不好别人还以为我乱攀亲戚。我只是依稀觉得古怪,因为小房间里的东西不是寻常之物。房间里有一个牺杓,估计和我手中的是一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风炉、鍑、青花茶碗、茶托。

所谓风炉,就是煮茶烧水用具,形式古鼎,但又不一样。风炉远比古鼎轻巧,易移动,可置于木桌上。炉身开洞通风,上有三个支架,用来放煮茶的鍑,下有铁盘盛灰(也叫灰承)。风炉看似普通,实则暗含玄机,外人难以看出端倪。风炉上有两行字,分别是“坎上巽下离于中”,“体均五行去百疾”。

上句“坎上巽下离于中”,根据《周易》中的六十四卦,巽主风,离主火,坎主水,意思是煮茶的水放在上面,风从下面吹入,火在中间燃烧,这是煮茶的基本原理。下句“体均五行去百疾”意思是五脏调和,百病不生。根据古代医学中的木火土金水的五行属性,联系人体的脏腑器官,运用生克乘侮,说明茶的药理功能。

鍑是煮茶用具,与风炉是浑然一体的,它形似大口锅,不同处在于方形耳,底部稍微有点尖,类似肚脐眼。鍑这东西在古代很兴盛,但到了宋朝就慢慢退出历史舞台,现代更很少人再用了。明朝普遍用的是陶瓷茶具,而清朝用得更多的竟不是国产货,而是洋铜茶吊,也就是铜吊壶。

喝茶用的青花茶碗就没什么特别的,这些在国内外都差不多,但是要细讲起来就得长篇大论了,当时的我也还没有那个水平。看到这种古时才有的东西,我不由得连声称奇,这在残本茶经里提到过,以前在祖父的收藏品里也见过两三次,不成想多年后又见到了这种东西。风炉里的火还在烧着,鍑里的茶水已经煮好了,闻起来挺香的,但仍不能列为上乘。可我却还是想不通,那个男人为什么要在这里煮茶,这么好的东西放在这样的环境里,岂不是暴殄天物。

我还在可惜好茶好具,赵帅却已走到别的房间,一路窥视,似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人躲在里面。赵帅看了几个房间后,他就招呼我赶快过去,听语气好像发现了什么古怪。我走出狭窄的房间,跟随着赵帅走过几个房间,却一下子傻了眼。

原来每个房间都在煮茶,只不过火已经灭了,有的水还没煮开,有的只点着了火。赵帅对这些只有短暂的兴趣,看了一下子就腻味了,直嚷着要找出口离开这里。这些事情虽然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但工人的死亡也让我头疼不已,事有轻急缓重,只好马上离开这里,向有关部门报案。

我们沿着房间走,大概数了数,水池两边的房间加起来至少有80多间。房间很窄,不像是正常人住的,若是给人住的,应该修建得更宽阔一些。赵帅走到尽头后就停下来了,那里有一道阶梯,幽幽地往上延伸。既然有阶梯,那很可能通往出口,总不会有人把阶梯修到死路。阶梯里不算太黑,有淡淡的银光倾泻,想来这是今晚的月光。

“你还说没出口,这不就是出口了?”赵帅喜上眉梢,迈开大步就要往上奔。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我这不是谨慎嘛,要不那两个工人……”

我话还没说完,阶梯上面忽然冲下来很多人,把走在前面的赵帅吓得连连后退。这群人都有影子,想来不是鬼怪,但一想到惨死的两个工人,我总觉得来者不善。果不其然,这伙人手持棍子,迎头就想痛击。幸亏我躲得快,要不就被他们乱棍打死了,赵帅溜得更快,一下子就又退到了水池边上。

这群人还拿了手电,我和赵帅在黑暗里待久了,忽然被强光刺中,不禁觉得双眼疼痛。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有人说我们是鬼,最好将我们大卸八块。我立刻意识到被人误会了,这群人很可能是在这里煮茶,结果看到有人从水里冒出来,以为是水鬼上岸了。我暗骂操你奶奶的,我刚才还以为你们是鬼,现在倒好,倒打一耙。

赵帅恼羞成怒,骂道:“你他妈的才是鬼,老子是人!”

我也赶紧附和道:“没错,我们是人,货真价实的人,不信你摸摸我大腿,可暖和了!”

“真是人啊?”人群中有人惊呼。

“那池子里的也是人?”

“糟了,老潘杀人了!”

“他人呢?喂,喂,老潘你往哪儿跑?”

到了这一刻,我和赵帅才明白过来,眼前的这群家伙果真是在这里煮茶。从交谈中才知道,在我们挖探测洞的附近,坐落着一座大院,大院的菜园里有一个建筑很像碉堡。碉堡有两层小楼那么高,全部用红砖砌的墙,据说这是日军在二战时留下的地下水牢,碉堡为地下水牢的地面部分。碉堡原有两扇门,为防止小孩闯入,已被当地居民用砖头封死了。

我听后恍然大悟,不惟独此处,在青岛的广西路也有地下水牢,且流传得神乎其神。以前有工地挖探测洞,也曾不小心挖到附近的地下水牢。至于地下水牢关了什么人,具体用途,水为什么一直不干涸,这就暂时不清楚了。水池旁边有那么多小房间,当年二战就是用来关犯人的,但现在却被这群人利用了。大院里还有几栋监狱楼,后来都改造成了民居房,到现在还保留着。

这群人的确是茶中爱好者,选此处进行茗战,只是因为经费出现问题。原来,发起人的茶店忽然倒闭,大家没了公开的场所,有个人正好住在大院里,他想起这里有个地下水牢,于是提议屈居此处举行茗战。众人虽不愿意,但大家都是从远方赶来的,没有多少时间逗留,每个人都求胜心切,不愿意多等片刻。

就这样,大家在晚上鱼贯而入,在地下水牢烧煮茶水。没想到这场地下茗战撞到了我们,因此上演了一场闹剧,接下来得知的情况更让我觉得讽刺。

我听了他们的话就想,这种茗战实在级别不高,要真是有高手在其中,打死他们都不愿意在这种鬼地方煮茶。从这些事情看来,这伙人肯定没有上等茶叶,更不太懂茶道,否则真是大大地浪费了珍贵的茶叶。

他们煮茶时,从水里看到一个人跑出来,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是几十年前的死鬼出现了。有一个叫老潘的人发现了情况,于是招呼众人提高警惕,但那人从水里出来后就跑了。老潘觉得不放心,于是从大院里借了只狗下来,想要防鬼防怪。狗调皮惯了,一下来就把老潘的茶叶吞了,急得老潘想跳起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老潘没了茶叶怎么煮茶,情急之下就把狗杀了,然后想将茶叶取出。

不巧的是,这时我们的两个工人发现了被堵住的窟窿,他们游到了池子里,却遇到了正在杀狗取茶的老潘。老潘杀狗杀得红了双眼,他以为水池里又跑出两个水鬼,没等两个工人喘口气,他就将工人们捅死在水里。发生了这些事情,煮茶的众人顾不上茶叶,纷纷逃跑,只有一个叫作廖富贵的人不肯离去。

廖富贵就是用风炉和鍑烧煮茶水的人,他看起来贼眉鼠眼,属于那种脸上写了坏蛋的人。廖富贵也很水牢的房间里。直到廖富贵发现我们越走越近,他才崩溃地逃上地面,煽风点火地请众人打鬼。这群人地面上冷静后,操起家伙,你推我我推你地杀下来,双方对峙后才把误会解除,可惜两个工人白死了。

第一个跑掉的人肯定是小吴,但他既然生还了,应该回到工地报道,为什么又一声不吭地跑了?我和赵帅问这伙人,他们却反问我们,闹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小吴逃走的原因。我担心李师傅等急了,于是和赵帅商量先回工地,然后再把后事处理妥当。杀人的老潘意识到误杀后,他当场畏罪潜逃,别人想拦都拦不住。

当我们要离开时,廖富贵却挡住了去路,然后说要把我手里的牺杓物归原主。据廖富贵的一面之词,牺杓是他的东西,茗战前被老潘借去了。老潘杀狗以后,想用牺杓挖出茶叶,意外之下在水里与两个工人打斗时,牺杓被撞到了探测洞那边的积水里。我很想问廖富贵打哪儿找来这么珍贵的玩意儿,看起来不像他这种人所有,但当着众人的面,廖富贵坚持说是祖传的东西。

赵帅见事情明了后,就催我把牺杓还给人家,然后离开了地下水牢。当晚,我在与工人们的交谈得知,小吴平时好赌,欠了很多赌债,再不还就要被黑社会做掉了。小吴掉下探测洞后,他可能发现了窟窿,于是借机逃跑,妄图赖掉欠债。我们之前没发现窟窿,估计是小吴搞的鬼,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窟窿还是被发现了,而且搭上了两个工人的性命。那晚小吴逃走后,谁也没有再见到他,或许他已经被放高利贷的黑社会弄死了。

这件事情对工程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虽然后来仍把工程做完了,但引起了连环效应。赵帅老爸的生意因此受到重创,其他竞争对手更是背后使坏,害得赵帅他爸积郁成疾,一病不起。赵帅老妈身体也不好,她都自顾不暇了,还要看护老伴,可谓苦不堪言。

为了住院经费,赵帅家甚至卖掉了北京的房子,情况和我小时候经历的几乎一样。赵帅也一直闷闷不乐,竟很久没再找女人,日子过得跟和尚没什么区别。赵帅认识很多有钱的公子哥,遇到困难后他曾去找过那些人,但他们躲都躲不及,哪还会伸援手。我不好意思再在赵帅家里蹭吃蹭喝,于是又住回松榆里的地下室,这一回我又遇到了一个贵人,只不过这个贵人比我还惨。

 

松榆里的地下室住的都是穷苦的北漂一族,自然不会有大富大贵的人涉足,我住进去以后几乎闭门不出。赵帅来看过我几次,尽管家境不同了,但他依旧衣冠楚楚,西装革履。其他住户看到赵帅,他们就不停地问我,是不是哪家有钱人的亲戚,能不能介绍几份好工作。凡事总有例外,有一个穿着妖艳的女人从不问赵帅是谁,反倒是经常来找我说话。这女人叫李秀珠,我一眼就看出她是小姐,她也没有否认。可我穷得叮当响,无利可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以我很好奇她为什么老是找我。

一天晚上,李秀珠又来敲我的门,她依旧不请自来,不请自进。我其实也有点想法,否则不可能让李秀珠进屋,无奈囊中羞涩,锅都揭不开了,因此找女人的想法很快被扼杀了。这么多天了,李秀珠总是问些有的没的,我都敷衍了事地回答,大家也慢慢熟悉了。进了屋后,李秀珠看了看我床头的几本书,问我是不是读过大学。

“是啊,怎么问这个问题?”我坐在床头,随手拿起一本书,刚好捡到残本茶经。

“这段时间经常打搅你,不好意思。”李秀珠今天不施粉黛、纯真质朴,搁在过去没准是个三八红旗手什么的,如今的社会太难混了。

“谈不上打搅,反正我也没事干。”我客气地说,心里却觉得很寂寞,挺想找个人聊聊天。

“我准备离开北京了,想请你帮个忙。”李秀珠有点害羞,她犹豫了一下子,然后说,“你能给我的孩子起个名字吗?”

“啊?你孩子?起名字?”我惊讶得连连发问。

李秀珠淡淡地笑了笑,她坦承自己是小姐,除了读初中的弟弟,她从小没接触过读书人,我是第一个,可能也是最后一个。李秀珠已经攒了几万块,准备回家乡找个男人嫁了,所以临行前想找个读过大学的人给孩子先起好名字,将来也许能行好运,也读个大学。李秀珠可能看出我的心思,她斩钉截铁地说,将来要是有了孩子,什么都不让他干,穷死累死也要供他上大学,堂堂正正地做个人。

我没敢说读了大学不见得会有没出息,譬如我,还不是窝在地下室里挨日子,要饭都轮不到我。李秀珠没给我机会回答,她一股脑地倾诉,仿佛一肚子的话憋了很多年了,今天不说不痛快。李秀珠说自己是个坏女孩,但会努力做个好母亲,此时她浑身的野性居然透出一道圣洁的光芒。

在谈话中,我得知李秀珠小时候读书特聪明,但穷乡僻壤的,都认为送女儿读书没用,所以早早辍学了。李秀珠回家种了几天的地,挖地三尺,硬是刨不出吃饭的钱。于是,李秀珠远走他乡,到城里打工。以前在饭店里洗碗,一洗就是一天,腿都站不稳了。后来经朋友介绍,去做小姐,一开始她还不习惯,后来朋友劝她,说女人有什么,不就是两腿夹个宝吗,不拿来赚钱,给谁留着?

李秀珠原本不愿意,但笑贫不笑娼,家里的父亲等着钱看病,弟弟的学费还没着落。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李秀珠心想什么人什么命,两眼一闭,爱谁谁吧。卖身子的钱不干净,但钱又不咬人,攒够钱再回去嫁人,开个小卖部不再卖身子,只卖油盐酱醋。

我听后心里不是滋味,现在不能把李秀珠当成小姐了,谁想过小姐的背后也有故事。若干年后,李秀珠成为人母,她的儿女不会想到母亲曾有过这么一段往事。李秀珠说着说着就掉眼泪了,她让我别笑话她,再过几天她就要收手离京,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在中国一个亲戚都没有,还能去投靠谁,总不可能也去做“鸭子”吧。

“你这几天给我想两个名字吧,一男一女,不用考虑姓氏,就想想后面的。要是我回去嫁人了,那群没文化的人起的名字肯定难听得要死。”李秀珠擦干泪水,笑着说,“我明天请你吃饭吧,相识一场,就当是离别宴。”

“不用请客了,起个名字而已,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想想。”我保证道。

“您这么有文化的人,又认识有钱人,怎么会住在这里呢?”李秀珠忽然问道,“该不是犯了什么事,躲在这里吧?”

我涨红了脸,辩解道:“这倒不是,只不过……一分钱能难倒一个英雄,你也能体会吧?”

李秀珠扑哧一笑,说道:“跟你闹着玩呢,读书人果然正正经经的,能犯什么事啊,不过你要是真缺钱,我可以先给你垫上。”

我听了马上拒绝,就算是饿死,也不能用李秀珠的钱,倒不是嫌钱不干净,而是那钱是她离开火坑的资本,我拿了那些钱,肯定会遭天谴的。李秀珠倒很大方,她完全不担心我拿钱就跑得无影无踪,对读书人的信任程度简直不可思议,没有相同经历的人是很难体会的。李秀珠看我不肯用钱,当场就佩服读书人的骨气,更肯定她没看错人。

我一想到当初还对李秀珠有想法,马上觉得汗颜,自己真他妈不是人。可能是被李秀珠打动了,我也把自己的故事说了出来,就连怎么回国的原因也说了,要知道这事我都没跟赵帅提过。李秀珠听得一惊一乍,并说她果然没看走眼,面前的这个男人竟真的大有来历。我尴尬地笑了笑,英雄不提当年勇,这些事情说出来只会显得丢人,根本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话末,我问李秀珠是哪里人,她想也没想,就说自己来自云南的勐海县,也就是旧称的佛海。

 

我大吃一惊,勐海是祖父曾待过的地方,想不到今日竟能遇到勐海人。李秀珠只知我从马来西亚回国的原因,但不知道祖父发迹的历史,她还在侃侃而谈,说自己是僾伲人。在僾伲人是哈尼族的一个支系,古称乌蛮、和蛮、窝泥等等。根据哈尼族口碑传说,他们的先民原住于北方一条江边的“努美阿玛”平原,在秦汉之际迁入云南。

关于这些事情,李秀珠是从村里的教书先生那儿听来的,所以等不及地想显摆一番,吓一吓眼前的读书人。听到勐海这个地名,我哪里还关心这些有的没的,当下就忙问李秀珠,勐海是不是曾有一个英国人留下的宅子,且已经荒废很多年了。

李秀珠愣了一下子,茫然地看着,然后想了想,说勐海的确有一座英国殖民者留下来的大宅子,不过那宅子很不吉利。

李秀珠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似乎不愿意提那座宅子,并问我怎么知道她家乡的事情。我只说祖父曾在勐海待过,那时勐海还叫佛海,祖父在佛海茶厂干过几年。李秀珠喜上眉梢,高兴地说我们真有缘分,也许祖辈们都是认识的。

我对李秀珠点点头,心里却想,现在混得这么惨,要不要去勐海走一遭?如今,赵帅家境惨淡,我不能置身事外,毕竟青岛的那件事情,我也脱不了干系。而且祖父在马来西亚时也说过,要是我将来遇到困难,可以到佛海的那间宅子去看看,如果有造化的话,也许能如遇甘霖,平步青云。

想归想,我听到李秀珠的口气,就觉得勐海那间宅子可能有问题。在我的追问下,李秀珠起先不肯多谈,最后被我问得无法回避,这才松口告诉我宅子的事情。原来,旧中国遭列强入侵时,英国人曾在佛海卖过鸦片,走私茶叶,奴役国人。印度原是英国的茶叶基地,后来英国人尝到了普洱茶,觉得味道非常好,于是就渗入佛海,想要普洱茶的生产技术,以及控制普洱茶的销售路线。

1938年6月,有一个叫莱尔*纳尔森的英国人捷足先登,他从印度跑过来,好不容易亲近并利用了佛海人。可是,有一天莱尔忽然离开佛海回英国去了,之后再也没出现在佛海。过了一年,佛海当地有权有势的人就把莱尔的宅子给霸占了。刚开始,宅子里先是死了家禽,再后来就死人,一个月没到全家都死光光了。宅子陆续住进了贪婪之人,但都没有好下场,逐渐地关于宅子不吉利的说法就流传开来。

李秀珠说这个宅子的故事当地人几乎都知道,但现在也只有老一辈的人才知道了,年轻人都想当歌星,做下一个邓丽君或者张国荣,根本懒得听老人的唠叨。李秀珠小时候很聪明,读书时就听老师提起宅子的过往,因此一直熟记于心。不过,祖父告诉我的版本并不准确,李秀珠说那座宅子不应该叫鬼宅,而应该叫妖宅。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本来还有些抗拒的李秀珠可能说故事说上瘾了,难得有人听她说家乡的历史,所以停都停不下来。李秀珠告诉我,莱尔*纳尔森这个人带来了一个黄金盒子,不知是谁先传出来的,说这个盒子里关了一个妖怪。莱尔离开佛海后,他把黄金盒子和妖怪都留在了宅子里,害人的就是那个妖怪。至于妖怪长什么样,有人说妖怪似人,但头大得想簸箕;也有人说妖怪似马,但背上有驼峰,头上有鹿角。总之各说各的,版本多得数不清,宅子也因此被称为佛海妖宅,直到佛海改名为勐海,宅子的称呼也没变。

此刻的我万分激动,原来祖父真的没有骗人,勐海真的有一座英国人留下来的宅子,更难以相信的是李秀珠居然也提到了那个黄金盒子!激动之余,我又冷静地思考,祖父的话和李秀珠说的故事大有出入,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祖父没说黄金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但听他的话,可以推测出黄金盒子里装的是宝物,至少能让人享受荣华富贵。可是,李秀珠却说黄金盒子里装的是妖怪,专门害人,扰乱民生。李秀珠又不知道祖父的过去,肯定不会故意骗我,祖父也没必要诓我。

佛海妖宅的传说里,很多地方不对劲,除去李秀珠和祖父两人说所的出入,单说莱尔这个英国人就很古怪。莱尔到佛海买卖茶叶,带了一个黄金盒子,带就带了,居然还让别人知道了。要知道那时侯世界很乱,有钱不外露的道理谁都知道,怎么可能有人四处炫富,难道不怕被人宰了?至少莱尔不会捧着黄金盒子满街溜达,更不会把盒子打开,让人知道盒子里住了妖怪。这一切都是怎么传出来的,已经无从考证,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解答。

更令人费解的是,莱尔为什么忽然回到英国去,又为什么再也没到勐害来,难道他愿意放弃在佛海辛苦经营的一切。既然莱尔走了,他怎么没把黄金盒子带走,要不然祖父不可能发现黄金盒子里的东西。可是,黄金盒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他们说的都不一样?

李秀珠是在勐海长大的,传说经过几十年的流传,或许已经有变化,和祖父的版本有出入并不奇怪。李秀珠善于察言观色,她看出我有点怀疑,所以就把小时候的经历抖出来,增加故事的可信度。原来,在李秀珠8岁时,她一个人赶着家里唯一的牛出门,路上牛被顽皮孩子惊吓,跑进了妖宅里。李秀珠虽然有点害怕,但那是家里唯一的牛,要是弄丢了,她回家肯定没好果子吃。当时是正午,李秀珠壮着胆子迈入宅子,谁知道那头牛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妖宅只有前门与后门,后门一直紧闭,前门又有路人经过,若那头牛走出宅子,村民肯定会看见。李秀珠惊慌失措地找了很久,但仍没有那头牛的踪影,仿佛它忽然消失在空气里了。宅子里一直很安静,没有半点吵闹声,牛如果遇到危险,为何吭都不吭一声。李秀珠是亲眼看着那头牛跑进宅子的,如果牛真的出事了,总该生见牛,死见尸。

“这事我可没骗你,就因为这件事,害得我给家里打得浑身疼,不信你看!”李秀珠说完,卷起衣袖,露出雪白的左臂,那里有一条暗红的伤痕,她说已经留在她身上整整20年了。

那道暗红的伤痕在雪白的肌肤上看起来很刺眼,我不禁为李秀珠难过,丢了一头牛就几乎被打死,难道自家的女儿比不过一头牛,仅仅因为女儿长大了终会嫁出去?李秀珠倒没有怨言,她觉得父母打得对,在偏僻的山村里,丢了一头牛很可能会饿死一家人,为此她一直自责到现在。

那晚,我和李秀珠聊到深夜,送走她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可是,我却没有一点倦意,心里浮出的那个念头越来越明显,想抛都抛不掉——我要去勐海,去找那个黄金盒子!如果找到黄金盒子,暂不说盒子里有什么东西,光是把盒子卖掉就能换一大笔钱。赵帅老爸身体越来越差,连住院的钱都交不上了,有了黄金盒子,别说住院费,恐怕脱胎换骨的手术都能做好几回了。

第二天,人模人样的赵帅又来看我,他每次来都引得其他女人观望,有些小姐还主动搭讪,想免费提供服务。赵帅没理那些女人,他径直到地下室找我,抱怨地下室太冷,搞不好会提早得关节炎。我经过一晚的思考,浑身燃起斗志,哪里还感觉得到冰冷。赵帅听了我的话,他起先半信半疑,直到我把祖父的过往,以及把残本茶经摆在他面前,他才慢慢地相信了。

经过一阵沉默,赵帅望着我说:“难怪那时在青岛的水牢里,你会闻出茶味,还知道那些茶具的来历,原来你小子也曾是有钱人!”

“那些事就别提了,又不是我创造的,都是祖宗留下的。”我摆了摆手,又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勐海,听说云南的妹子个个都水灵灵的,你不去会肯定后悔。”

“五朵金花不就是那里的,我当然见识过了,不过天南地北的,说去就去,是不是太莽撞了?你该不会忘了,怎么被骗到北京来了的吧,办事前可得想仔细了。”赵帅很谨慎,跟一年前的他不怎么一样了。

“你平时不是挺爱冒险的嘛,怎么今天跟个乌龟一样。”我啧啧地说,“这次是我叫你去,你还怕我骗你?这可是我爷爷说的,要不他怎么发财的,一百变一万很难,但十万变百万就容易多了。”

“也好,老爸刚好想让我出去闯闯,京城真不是咱待的地方,不如去云南看看。”赵帅心动了,他建议道,“要是没找到黄金盒子,咱可以做做茶叶生意,搞不好能做大发了。”

对于那个黄金盒子,赵帅先问了到底有多大,我想了想,祖父和李秀珠都没提,估计他们也不知道。俗话说得好,盛世古董,乱世黄金,那个黄金盒子留到现在,既是黄金又是古董,肯定很值钱。我们在京城认识几个爱慕虚荣的有钱人,虽然他们没在困难时伸援手,但若找到黄金盒子再卖给他们,他们肯定会喜欢。

不过,赵帅仍有点不放心,他说找黄金盒子的事情很不错,但能不能找个不闹鬼也不闹妖的地方。中国五千年的文化里,鬼神妖仙的事情太玄乎了,要真碰上了,那肯定不好对付。说实话,我心里也没底,但祖父能安全脱身,想必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到云南后,再搞把枪。万一碰上不识相的鬼怪,就他奶奶地毙了它,反正法律上只不允许杀人,又没说不能杀鬼。

我说得意气风发,鼓励道:“咱读大学时,没少读过书,世界上哪有鬼啊。要真有鬼,也是你个色鬼,别老把世界想得那么凶险。李秀珠快要回勐海了,到时候咱们和她同路,有乡里乡亲照顾,肯定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得了吧你,做小姐的女人千万别碰,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赵帅哼哼地说,不以为然。

我意外地看着赵帅,刚想追问,赵帅却马上转移话题:“万一真找到黄金盒子了,东西怎么分啊,五五分?”

我大手一挥,痛快地说:“五五?全归你都行,要是当初没你收留,我早饿死在北京了。”

赵帅脸红了一点点儿,也没多说什么,再商量了一下云南之行的事情,然后就离开了地下室。也许是要去到祖父发迹的起源地了,我心中澎湃,恨不得马上飞到那里。望着床头那本残本茶经,我将其捧起,细细地研读,短短几个月,我已经领悟到不少茶道,更知悉了许多茶中异事,这些事情都是从未听说过的。

可是,那时侯的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即将开始的云南之行,竟奇诡难料,比祖父的经历更加匪夷所思。

做了决定后,我跟赵帅做了很多思量,具体怎么实施。李秀珠听到我们要跟着去,她高兴得眉飞色舞,嘴都合不拢了,她没问我为什么去勐海,但却问赵帅跟着去干嘛。赵帅的确帅得很有型,哪个女人见了他都得神魂颠倒,惟独李秀珠对他不屑一顾。可能是李秀珠做小姐有些年头了,所以对长得帅气的,有钱的男人都有一种厌恶感,赵帅的魅力在她那里丝毫不起作用。

我还没告诉李秀珠去勐海的目的,她只知道我祖父在佛海茶厂干过,却不知道祖父在妖宅的奇遇。我倒不担心李秀珠要分一杯羹,只是她把我看得跟孔子、老子那样,我不忍心破坏她的憧憬,让她对人生大失所望。我琢磨了一会儿,厚着脸皮撒谎,说去勐海是想看看妖宅,因为当年祖父丢了一件祖传的玉佩在宅子里,现在想找回来。

李秀珠对我的话丝毫没有怀疑,她打着包票说,玉佩绝对还在宅子里,因为那座宅子根本没人敢接近。我听了这话就松了口气,因为我一直担心黄金盒子早被人拿走了,看来妖宅的传说倒起了保护作用。至于赵帅为什么跟去,我只说赵帅是去旅游,看看民风山景。李秀珠冷冷地哼了一声,直言赵帅是个没用的花花公子,如果没有老子留下的家产,屁也不是一个。

看此情况,我已经隐隐感到头疼,搞不好李秀珠和赵帅还没到云南就先吵起来了。过了一个星期,我们三人就南下,雄赳赳地坐火车去了昆明。

绿皮火车从北京出发,当时是夏天了,天气热得不行,乘客们的心情都糟糕到了极点,很容易就发生口角。我、赵帅和李秀珠挤到角落里,懒得理会其他人,一句话都不想说。火车上的广播里不停地播放着“我们走在大路上”,我昏昏欲睡,谁知道火车上有人打起架来。整个车厢像是炸了锅,乘警不知哪儿去了,根本没人管。

这架开打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一路上就再也没消停过,这帮停了那帮打,你方唱罢我登场。任何一句话语、任何一个动作,甚至任何一个眼神都可能成为一场恶架的导火索。不过,那还只是初级阶段,大家仅是拳头相加,一般并不借助于其它器械,不会有人用刀斧乱砍。难以置信的是,不知道大家为什么打架,反正脾气都很暴躁,没人肯让对方。

我们窝在角落里,希望快点到昆明,但那时的火车还没现在的快,要四天四夜才能到达。到了第三天,大家可能又饿又累,打架的事情就少了很多。我靠在窗边透气,脑子里全是想着小时候的事情,正想得出神,有一个人就往我这边挤过来。

那人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忙叫李秀珠和赵帅把钱包捂紧了。可越看越不对劲,等那人走近了,我才认出他是廖富贵,曾在青岛水牢里见过一面。廖富贵眼睛可尖了,老远就发现了我们,看他嬉皮笑脸的,肯定没安好心。我本能地撇过脸,妄图躲过这一劫,但廖富贵不识趣,硬是杀到眼前来。

“路兄弟,是我呐,廖富贵!”一个沙哑的声音钻入耳朵。

我见躲不了了,于是将头转过来,虚伪地说:“哎呀,廖大哥,怎么在这里遇上你了?”

赵帅一见廖富贵就冒火,他把赵家垮台的原因归咎于参与那场茗战的人,所以对廖富贵抱有一种株连的仇恨。可廖富贵热情得很夸张,无视赵帅的怒视,反而跟我们套近乎。这种人天生的利己主义,不对他有利,他是不会拿出热情的,所以我就好奇地想,廖富贵想干嘛?我们身上又没多少钱,他能占什么便宜,该不是这老头有特殊的爱好,喜欢帅哥吧。

廖富贵两眼真诚地说:“叫我廖老二吧,他们都这么叫我,因为我在家里排行老二。”

其实,坐火车和坐飞机、汽车都不同,因为火车要开很长时间,几天几夜的,就算是陌生人,一路坐下来,都会天南地北地聊,我们的交谈倒不是很生硬。我见李秀珠和赵帅都不吭声,为免气氛尴尬,于是发问:“那……廖老二,你是去昆明?”

“对啊,你们也是吧?那天在青岛只见了你们片刻,但我看出你蛮懂茶道的,是不是也想去云南找好茶叶啊?”廖老二眯着眼睛问。

“啊?”我疑惑地问,“什么茶叶,我们不是卖茶叶的。”

“好,好,我不问。”廖老二压低了声音,“是不是要保密啊,告诉你,这车厢的人几乎都是一个目的,所以啊,你们就别藏着掖着了。”

 

我听了就愣住了,什么一个目的,难不成一车的人都是去佛海妖宅找黄金盒子的?我*你娘的,这次行动不是秘密嘛,连李秀珠都不知道,这一车混蛋是怎么知道的?黄金盒子就算跟火车车厢一样大,可这么多人平分的话,再大都不够分。不过转念一想,这群乘客肯定不知道黄金盒子的事情,但一车人能去昆明干嘛,难道云南要打仗了?

廖老二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我,他见我不肯松口,于是就直截了当地问,我们是不是要参加今年冬天的北方茗战。我在马来西亚的时候,由于祖父的关系,经常接触一些茶人,看过大规模的茗战,可是,回到中国以后,除了青岛的那次意外,我再也没有见到茗战了。因此,我对廖老二摇头,说自己是去看风景的,和茗战没有一根毛的关系。

不过出于好奇,我还是问了廖老二,他口中的北方茗战是怎么回事。从廖老二的口中我得知,中国即将举行一场茗战,这个规模是空前的。首先由各县各市一级一级地决选,然后再选出各省的,以长江为线,分出南北两边,分开进行茗战,最后再由南北两边选出的高手对决,得出三名最强的茶人。这一次茗战并不是闲得蛋疼搞的,选出的那三名茶人要代表中国去马来西亚,与东南亚各国高手斗茶,然后再杀到英国争夺茶王称号。

我听得乍舌,这个规模可真够大的,比起小时候在马来西亚看到的都要大,毕竟跨国跨洲的茗战很少见到。据廖老二透露,光是中国自己搞的茗战就要耗时两年,今年也就是1995年冬天才分别举行南方、北方的茗战,然后第2年的春天才南北交战。

“干嘛搞得这么浩大,政府同意吗?不是非法组织吧?”我怀疑地问。

廖老二不以为然:“能不同意吗,我们这是为国争光,又不花政府半毛钱,全凭自家本事!”

“那你有资格参加北方的茗战了吗?”我懒洋洋地问,心里想这孙子肯定输了。

谁知道廖老二牛气地回答:“那当然,我是青岛四个代表的一个,这次南下就是去找上等的好茶叶,两个月后山东就要各市会战了。别说我了,这一车人都是茶人,他们都争着去各地找茶叶。你以为他们刚才为什么打架,都说自古以来,文人相轻,其实茶人也一样,谁都觉得自己最厉害。”

“茗战这称呼是好听点儿,说白了不就是斗茶吗,值得这么费心思吗?”我很吃惊地问。

“看来你不知道吧?”廖老二很意外,他说,“你难道不知道上一个茶王的事情?”

我完全愣住了,这时李秀珠和赵帅都竖起了耳朵,虽然他们还是不肯说话。我也被廖老二勾起了兴趣,想不到茶人里还有茶王,搞得跟金庸老头小说里的武林盟主似的。原来,上一个茶王叫阳成山,但在1940年时忽然失踪了。从那以后,茶王就一直没有公认的人选,茶叶也已经慢慢地从中国流遍世界,有的洋人比国人还懂茶道。据说,茶王有一本历代相传的茶经,那本茶经并非陆羽所写,而是一本残本茶经。

 

我听到这里就浑身沸腾,难道廖老二说的残本茶经就是我身上这本,他说1940年叫作阳成山的茶王失踪了,该不会就是祖父遇到的那个被割舌的男人吧?我,甚至祖父都以为残本茶经是被那个男人,或者是阳成山撕掉的,但现在听廖老二的话,莫非残本茶经一开始就是残本?

廖老二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好像洞穿了我的心思,让我感到一阵凉意。这时,赵帅听得入神了,竟把仇恨忘记了,并问廖老二,阳成山既然是茶王,那他原本原来住在哪里?廖老二不计前嫌,告诉赵帅,阳成山是哪里人他不知道,只知道茶王历来居住在茶王谷,而茶王谷就在江苏常州的君山里。

“为什么茶王在江苏常州,干嘛不在北京,至少北京气派一点儿嘛。”我失望地问。

“你个毛头小子,当真不懂?”廖老二皱眉说,“相传,第一个茶王是唐朝的,而唐朝贡茶——阳羡茶的产地就在君山(也叫唐贡山),也就是常州那里。别看那地方不出名,在我们茶人眼中,那可是圣山,比什么喜玛拉雅山,阿尔卑斯山好多了。”

“那不如去茶王谷找茶王啊,你怎么知道人家失踪了,也许他还躺在谷里呢。”我挠头问道。

廖老二好像对我的发问很震惊,其实从他一开始接近我们,我就觉得不大对劲。照理说我们没钱没势,廖老二这种趋炎附势地人不会理睬我们,但他说了那么多,估计不会白费唇舌。李秀珠更是在我耳边细语,说这个廖老二肯定在打鬼主意,她看女人也许看不准,但她看男人是一看一个准。逐渐地,我怀疑廖老二可能已经知道我身上有残本茶经,他想偷掉,据为己有。

可是,廖老二仍面不改色地侃大山,眼神里有一种奇怪的光芒。就在火车从黑暗的隧道开出时,廖老二讲起了茶王的故事,接下来的内容让我们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火车如蛇一般慢慢地在青山间爬行,闷热的车厢里吹进凉爽的微风,把众人的汗臭掀得满厢乱舞。廖老二唾沫横飞地讲茶王的故事,老谋深算的他肯定不会白忙一场,搞不好讲完故事要收钱。

廖老二本想继续说故事,赵帅却打断道:“常州的君山,不是在宜兴吗,它是隶属无锡市的吧?”

“小兄弟,我没骗人!”廖老二有点不高兴,“古时候宜兴曾叫阳羡,它一直是属于常州的,到了1983年才划给无锡。我们年纪大了,习惯旧时的叫法,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懂的。”

我闷哼了一声,示意赵帅别打岔,李秀珠也不怎么高兴,狠狠地瞪了赵帅一眼。接着,廖老二继续说,唐朝时,茶文化已经很兴盛了,除了其药理,还有娱乐享受的功能。写出世界第一部茶书《茶经》的陆羽是唐朝人,他曾在宜兴待过,因此发现了阳羡茶,更大力推荐,阳羡茶因而被选入贡茶之列。

阳羡茶也称晋陵紫笋、阳羡紫笋,晋陵就是常州。《茶经》中就有记载:“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后来因需求量大的关系,紫笋茶分摊给浙江长兴县制造。在古代,阳羡茶称作阳羡紫笋,长兴茶一开始称作湖州紫笋,后来就把紫笋茶冠名独属长兴茶,而阳羡茶依旧叫阳羡茶。现在,人们通称阳羡茶为江苏宜兴所产,而紫笋茶为浙江长兴所产,但其实它们同属一宗。

既然君山是贡茶产地,所以就聚集了很多唐朝的茶中高人。高人一多,就经常斗茶,有一个叫阳天灵的人力压众人,夺得魁首。据传,阳天灵有一本《茶经》,但非陆羽所写的那本,而且阳天灵的那本是残本,后面的内容被人撕掉了。曾有茶人讨教,想看一眼残本《茶经》,但阳天灵拒绝了。

阳天灵在君山建了一个茶王谷,专授人茶道,甚至医人百病,延人寿命。可没人知道那个茶王谷究竟在君山的哪个地方,曾有人踏遍了大山也一无所获,只有阳灵天自己愿意,才有人能找到他。阳羡茶在宋朝更是得到文人雅士的喜爱,很多人都想去唐贡山拜见茶王,但依旧难以见到,尽管茶王已经换了很多个人。

茗战起源于唐朝,盛于宋朝,宋朝时更是几年办一次浩大的茗战,每次也都是由茶王来评定优胜者。茶王的传人都是由茶王亲自选的,那个传人被选中以后,必须改姓阳,跟随第一个茶王阳天灵。茶王虽然行踪隐秘,但在南宋朝时发生了一件事情,这让茶王被更多的人关注。

原来,在宋朝时,茶王已经传给了一个叫阳悟道的人,但在一年一度的茗战时,阳悟道竟当众被人毒死。要知道,茶王能从茶味读出茶叶的年份、种类、火候,因此茶里若是有毒药肯定瞒不过茶王的法眼。阳悟道被毒死后,所有人都惊呆了,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阳悟道可能已经预料大限将到,所以前一天已经将茶王之位,以及残本传给下一个人。

茶王的历史已经一直延续到旧中国被列强入侵,当时国将不国,但那时又举行了一场很大的茗战,甚至有洋人到场挑衅。那时,茶已经流于世界,更有人不要脸地说印度才是茶的原产地。茶王按照传统,本该到场,可是到了茗战结束时,茶王也没有现身。那时,有个英国人以精湛的茶艺压倒众国人,所以大家都希望茶王来教训那个洋鬼子,可是却等来了一场空。

尽管国人不肯承认,但那个英国人却自诩茶王,从那天起茶王的归属也再无定论,而茶王谷也似乎彻底消失了。近代,国内国际都有茗战,可仍旧没有公认的茶王。最近,有一个有钱有势的英国人花了很多年时间,好不容易在世界各地打通关系,准备办个很大的茗战,选出公认的茶王。

我听到这里,就问廖老二:“你说的没出现的茶王就是阳成山吧,那挑衅的英国人叫什么名字?”

廖老二想了想,说道:“洋人的名字太难记了,好像是叫什么来的,你问这个干嘛?”

李秀珠会意地看了我一眼,我也很吃惊,心说怎么这么巧,难道就是佛海妖宅的主人——莱尔*纳尔森?这个洋鬼子回英国后,就没再到佛海来,不知道他最后是什么样的结局。我对茶王的事情挺感兴趣的,可祖父从未提起这些事情,也许他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可是,既然廖老二这种人都知道,已经成为茶中高手的祖父为什么会不知道,又或者是他不想提罢了。

廖老二提到的残本茶经应该始于唐朝,但那时后的书如果流传到现在,没被翻烂也已经自己烂成灰了,我手上这本到底是不是茶王手中的那本?

廖老二看我想得出神,便问我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起了点什么。我听廖老二的口气,明显是想用茶王的故事套我的秘密,所以我慌张地否认。

想当年我撒谎当饭吃,可这时却不争气地脸红了,除非廖老二是蠢货,否则小屁孩都能看出来。李秀珠曾在我房里看见过残本茶经,也知道佛海妖宅的来历,聪明伶俐的她马上替我解围,把话题转移到廖老二有没有老婆的这件事情上。廖老二不知是计,就被李秀珠越带越远,好像忘记了刚才的追问,不过廖老二仍时不时往我这里瞥一眼。

赵帅听完故事后,又把仇恨记了起来,他发现廖老二总是看往这边,所以就诋毁地说廖老二可能真的有断袖之癖。我恶心地起了鸡皮疙瘩,问廖老二去云南哪个地方,他张嘴就说去大理,然后又问我们去哪里。我总觉得廖老二怪怪的,不想被他知道我们的行踪,于是就骗他说是去丽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