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珠似乎不是来跟我说这些的,她无语般地等我把话说完,这才悄悄地告诉我,她发现了一件怪事,想偷偷请我去看看。

 

我废话连篇地安慰李秀珠,看她满脸茫然,还以为感动得要哭了,谁知道她说她发现了一件怪事,想请我去过目。我望着内屋里的赵帅和廖老二,李秀珠知道我想找人同行,于是马上说只想让我一个人跟去。赵帅和廖老二乐得清闲,他们才不稀罕去凑热闹,只叫我早去早回。

出了老王家,漆黑的天空不时闪过几道白光,但雷声已经听不见了。李秀珠满怀心事,一路上我净挑些鼓励人的话来说,除了这些话,我不知道有什么能帮得了李秀珠。李秀珠疲惫地朝我笑了笑,她说你不用这么费心思,她能撑得过去,大风大浪又不是没见过。我怔怔地望着李秀珠,这个女人果然很坚强,若是平常女子,恐怕早就自寻短见了。

寨子里炸开了锅,就连小孩子们也忍不住去偷看,女人们都懒得管自家孩子,她们也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李秀珠好像不想让人知道行踪,所以故意避开人群,在寨子里绕了一大圈,而且是从李家后门进屋的。月黑风高,一个女人带着一个男人偷偷溜进屋子,走的还是后门,难道是想干些伤风败俗的丑事。我禁不住地胡思乱想,李秀珠虽然以前是小姐,但从未对我动手动脚,想来她真的有要紧事。

进了门以后,李秀珠先到前门确定没人在附近,然后才回到里屋。里屋摆着树棺,在狭窄的空间里,我总觉得树棺里的死人会扑出来。李秀珠打亮了电灯,我刚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却忽然把树棺打开了。树棺其实就是一根粗壮的树干,将它剖开后把死者装进去,里面还凿出两根横格,用来固定死者,意为让死者入土为安,不要跑回寨子吃人,这些是僾伲人的文化。

看着李秀珠将封闭的树棺打开,我心中大骇,树棺里装的不是她母亲吗,莫非李母诈尸了?李秀珠没有完全打开树棺,她大概知道这事很吓人,所以歉疚地叫我别害怕。我假装镇定,心里却大喊救命啊,可惜李秀珠没看出来,还真以为我沉着冷静。看到我不抗拒,李秀珠就缓缓地把树棺打开,她说的怪事也呈现在我的眼前。

其实在这之前,我就见过几次死人了,所以知道死人的样子和活人不一样。可是,当看到李母的面色时,我还是吓了一跳。李母的脖子有道勒痕,死后更加明显,因此她可能是窒息而亡的。窒息而亡的人脸色发紫,那种紫色接近熟透了的茄子,叫人看了心里发寒。这种死状肯定不是自然死亡,绝对是他杀,但这应该不是怪事,所以我就迷茫地看了看李秀珠,意思是问她要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件事现在只有我知道,我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其他人,所以只好找你来,我不相信其他人。”李秀珠认真地说。

“那到底是什么事,是不是伯母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疑惑地问。

“没错。”李秀珠咬着嘴唇,弯身后就将躺在树棺里的李母扶起,然后脱下了李母的衣服。

我满头雾水,李秀珠在干嘛,为什么半夜带我来她家,还把她老娘的衣服给脱了。这真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我一个毛头小子哪敢看先人的裸体,然后就涨红了脸把头撇开。李秀珠意识到行为有点问题,所以就解释她母亲被从茅坑里捞起后,她就一个人给母亲清洗尸身。当然,就算不是从茅坑里捞起来,也要给死者的尸身清洗后才能放入棺木里。因为李母是从茅坑里捞起的,所以臭气熏天,其他人都借口有事要忙,李秀珠只好自己动手。

李秀珠说到这里,叫我走到她身后:“你来看我妈的后肩,是不是有点奇怪?”

我终于明白李秀珠的意思,原来是我误会她了,于是我就绕到她身后,要看看她说的怪事到底有多怪。纵然我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看到李母的后肩时,却还是瞪大了双眼。

李母的后肩左右两处都有一幅奇怪的图腾,图腾以红色和绿色为主,而这种图腾就是寨门上的驱鬼图腾。李秀珠将李母的衣服再往下一拉,原来不止后肩,她的后背竟全是这些图腾。因为图腾过于密集,颜色又如此刺眼,所以看到时不免泛起一阵恶心。

“这些好像是油漆画上去的,我洗不掉,又不敢和寨子里的人说。”李秀珠又给李母穿上衣服,她忧心冲冲地说,“你也知道,寨子里的人很迷信,这种图腾是驱鬼的。他们会认为我妈变鬼了,所以才会有图腾画在她身上,到时候她就会被烧掉的。”

李秀珠在北京混了几年,但观念未完全改变,仍觉得人死后要入土为安,被火烧成灰就无法转世了。我知道李秀珠的担心,也难怪她会找我来,而不找其他人。可是,这种图腾又不会自动产生,李母也不可能让人乱画些东西在她身上,莫非是她死后才被画上去的。

以前,我在大学看过一些侦探小说,有些变态杀手喜欢搞艺术,杀人后不是肢解就是收藏尸体。我望着树棺发呆,心想不会杀害李母的凶手画上去的吧,可是杀李母的不是李老爹吗,他那大老粗的样子会画画吗。而且,杀人后为什么又要在尸体上画画,是真的追求变态的艺术,还是另有原因。忽然,我想起李家丢失的大锁,总觉得和画皮这事有关联,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到有什么联系。

李秀珠盖上树棺,问我有什么看法,她以为我是读书人,见多识广,能给出一个答案。可是,李秀珠有所不知,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书本里的东西能解释的。我正踌躇着该怎么回答,却又想起寨门涂的油漆就是绿色和红色,难道李母身上的涂料就是那些油漆。曼笼寨很偏僻,像油漆这种东西要跑到县城去买,所以对寨子里的人来说特别的珍贵。胡杰老人生前也说过,那些油漆是特地买回来的,寨子里其他人都没有呢。

我对李秀珠说了些有的没的,李秀珠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还夸读过大学的人就是不一样。我却觉得很内疚,跟她来到勐海,什么忙也没帮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我看时间太晚了,不方便继续待下去,于是就和李秀珠告辞。在离开前,我嘱咐李秀珠千万别将李母被画皮的事情说出去,山里人比较迷信,被人知道了恐怕会惹出不必要的乱子。

从李家后门离开后,我就蹑手蹑脚地溜回老王家,生怕被人误会李秀珠和我有什么不干净的关系。寨子里还没安静,大伙都很愤慨,胡杰老人素来与人和善,就是杀别人也不该杀他啊。不过,对于凶手他们还是争执不下来,无非都是认为李老爹、妖怪、或者其他什么的。连续死了两个人,又发生了这么多的怪事,我逐渐怀疑来勐海是不是对的。

廖老二在房间里整理行李,白天的时候他虽然说会睡地上,但他已经坐到床上了。老王可能太怀念儿子,所以那间空房他没让廖老二睡,当时赵帅要睡时也被赶了出来。相比之下,我就太差劲了,因为老爸死后我就把房子处理掉,然后跑到北京去了。廖老二看我回来了,就问李秀珠找我到底干嘛,该不会真的是寂寞难耐吧。

“去你的,人家那是真的有事,你怎么和赵帅一样,成天想这些事情。”我一屁股坐到床上。

廖老二把行李包拉上,丢到角落,对我说:“那是什么事啊,犯得着这么神秘?”

因为廖老二不是寨子里的人,和我们又算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所以我就一五一十地把李母画皮的事情说了出来。廖老二活得久了,见的怪事不少,他听后皱眉摸须,一个字也没说。我看廖老二肚子里有话,于是就问他是不是猜出了什么,有屁就快放。廖老二长叹一声,他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恐怕寨子真如木清香所说,要出大事了,咱们还是赶快找到金瓜人头贡茶,然后开溜。

我一时无语,寨子能出什么大事,总不会要地震了吧。廖老二沉思片刻,告诉我:“李老头肯定没杀他老婆,他不是个危险人物,所以我今天才放心地你们去追人。谁想到你们碰上老虎,又碰上那个女人!杀李母和胡老头的肯定是同一个人,要是我没猜错,胡老头一早就知道李老爹不是凶手,他锁住李老爹可能是想保护他。”

 

我没有想得那么深,廖老二果然奸猾,他继续说:“你也不想想,胡老头是有文化的人,他会不知道要将凶手马上送出寨子,不怕凶手再闹事?胡老头肯定懂点法律!那时我听你说起这事,就猜到胡老头是要保护李老头,然后劝真正的杀人凶手去自首。结果没劝成,把命搭进去了,这老头真是糊涂了。”

我恍然大悟,猛地点头,大赞廖老二说的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不过,这也不能完全将案子解释清楚,所以我又问:“那胡杰老人是怎么被吊在寨门上的,要知道寨门刚刷油漆,地上也刚铺水泥,寨门的横梁高四、五米,普通人类怎么可能不留痕迹地做到这件事。”

廖老二盘腿而坐,他说:“你想的方向错了!不要想他怎么做到的,而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我茫然地问。

“我说你怎么这时侯犯傻了,当然是为了逃脱罪名啊!故意搞得像人类办不到的样子,大家自然会认为不是人干的,找真凶的方向也会错误。没有读过书的人也不大可能想到这一点,所以很可能是比较有文化的人干的。”廖老二推断。

此刻,我对廖老二刮目相看,没想到他的分析头头是道,竟还有那么一点儿道理。寨子里读过书,有文化的人不多,只要认真地询问一番,很容易将嫌疑人圈出来。夜已经深了,我困得打哈欠,几声干雷又响起,我就想倒头大睡。可又忽然觉得奇怪,回到老王家那么久了,赵帅怎么不见人影了。廖老二拍了一下脑袋,说赵帅刚才出去找我,他担心我被李秀珠非礼。

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曼笼寨这么小,就算绕十圈也该回来了。我想起赵帅曾被人推下山涧,一股不祥感从心底冒起,该不会那混蛋出事了吧。廖老二也发觉事情不对,于是批上衣服就和我奔出了老王家,两人撞进了黑暗之中。果然,我们在寨子里跑了几步,小黑就扶着昏迷的赵帅走了过来。小黑说他发现赵帅被人打晕在路上,正巧发现了就扶他回来。

赵帅的后脑勺流了血,他迷迷糊糊地喊别跑什么的,估计他当时已经意识到有人要行凶了。我叫了赵帅几声,他也是呜呜地回答,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当小黑和我们把赵帅扶回老王家后,小黑待了一下就走了,可惜他也没看见凶手,只听到有人跑开的声音。我给赵帅一边敷药一边思考,到底是谁要害赵帅,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要治他于死地。在妖宅时,我还以为是妖宅里的妖怪干的,可如今看来并非那么简单。

廖老二嫌我笨手笨脚,于是就将药粉抢过去,帮忙给赵帅上药。我站在一旁,心里思绪万千,赵帅是头一次来曼笼寨,不可能有仇家。莫非,赵帅无意间发现了谁是凶手,只是他还没有注意到。除了这个原因,我想不到其他的,凶手为了自保,只好屡次加害赵帅。

可是,我一直和赵帅在一起,睡觉拉屎都没分开过,赵帅看到的我也应该能看到,那为什么凶手只对赵帅下手?

赵帅刚起床,正在打哈欠,听到廖老二提起他的名字,他就走过来问怎么了,是不是背后说他坏话。我正在兴头上,简单地把刚才的事跟赵帅说了后,就让廖老二继续讲。原来,小黑的老爸15年前就疯了,因为一直被锁在屋里,所以我们到现在也没发现有这么一个人。小黑爸才30多岁,大好青春就这么浪费掉了,就因为一段孽缘。

我听完廖老二的话,就故意损赵帅,叫他小心女人,不然也会和小黑他爸一样的结局。赵帅不屑一顾,他自认眼光独到,不会找错女人。廖老二看大家都起床了,老王又出去弄他的茶叶了,于是就商量着要不要把小黑抓起严刑拷问,七年前在妖宅里看到了什么。就算妖宅里有妖怪,它把小黑打晕后拖到宅子里,怎么可能不把小黑吃掉,反而让他回去叫人炸掉它的老窝。

我当然也觉得七年前的事情不简单,但小黑天真无邪,不像是有城府的人。赵帅对小黑的印象不错,昨天他们被老虎追,小黑一直舍身相护,所以他认为小黑不会撒谎。廖老二无言以对,他说既然不是小黑撒谎,那打晕小黑的人一定有问题。可惜没人知道那人是谁,又为什么盘踞在妖宅里,搞不好金瓜人头贡茶已经被那人抢走了。

“我操,不会吧,你可别吓我。”我和赵帅异口同声。

“我只是猜测,不过应该不会,我总觉得小黑那事和小赵你有关系,打晕你们的可能是同一个人。”廖老二推测道。

“你怎么知道?”我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为什么要打晕小黑和老赵都没弄明白,他们完全不是同路人,有什么交集点?”

“他们都姓赵啊。”廖老二随口说道。

我连连点头说:“对啊,小黑爸姓赵,那小黑也肯定姓赵了,难道凶手对姓赵的人恨之入骨,所以才……”

“所以个屁!”赵帅打断我们,生气地说,“越扯越远了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金瓜人头茶找到,管他是谁敲晕我的,找到茶叶咱们就马上走人,他爱敲谁就敲谁去。”

我想赵帅说的也对,寨子里的事情看似简单,其实很复杂,我们别没事找事的。此行只为了金瓜人头贡茶,其他的一概不理,免得惹出事端。廖老二是生意人,比我们精明多了,他更不想淌这趟浑水,只是为了更快找到金瓜人头贡茶才会如此费心。今天李秀珠要把她老妈下葬,我们要跟着去祭拜,所以只好明天再去妖宅走一遭。

计划定下后,老王气冲冲地走进来,嘴上还骂着粗话。我问老王怎么了,是不是和谁吵架了,要不要咱们给他出出气。老王叹气地说,胡杰老人死后,寨子里的人想派出去县城里的派出所报案。可是县城和寨子间的距离远,只有他的拖拉机是机动交通工具,所以大家想让他开车去县城里。谁知道老王刚要去开车,却发现拖拉机的四个轮子都被人扎破了,已经无法开动了。老王又没有备用胎,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车,他不仅不能去县城里报案,也不能把寨子里的茶叶再托运出去。

“你也知道,那天我在路上翻车了,茶叶已经湿了,本来想烤干后再去卖的,现在去不成了。”老王烦躁地说。

廖老二接话:“那怎么办啊,总得去县城里买轮胎吧。”

“已经叫一个小伙子去了,我老了,脚力不行了,还没走到县城就先晕倒了。”老王惆怅地说。

“老当益壮嘛,年轻人也不一定比你走得快。”赵帅哄人似地说。

我本也想奉承几句,到时候离开曼笼寨,好让老王送我们出去。当时我们是走到寨子的,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如果那时搭老王的拖拉机就省事多了。想到这里,我就没有挑好话说,只问老王是不是以前也有人扎胎。老王说从没这事,寨子里的人特老实,怎么会干缺德事。何况拖拉机是寨子唯一的交通工具,爱惜车子都来不及,谁舍得扎破轮胎。

“会不会是凶手不希望你去报案啊。”赵帅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我们四人面面相觑,如果真有人不希望报案,那派出去的小伙子可能凶多吉少了。

老王听完我们的分析,他马上着急地跑出屋子,赶忙叫住正要离开寨子的小伙子。可是,总不能一辈子不出去,寨子里的人要吃饭啊。为了安全起见,老王和其他男人们合计了一下子,于是决定让三个年轻人同行,并带了一些防身的武器,这才放心地让三个年轻人离去。

我望着三个年轻人的身影,心里的感觉怪怪的,总觉得再也看不到这三个年轻人。因为今天李母下葬,所以我们就一直留在寨子里,哪儿都没去。李秀珠预定在下午四点出发,埋葬的地点就在寨子外围几百米处,站在寨门那儿就可以看见那个地方了。赵帅本来对李秀珠一直不待见,但李秀珠接连遭遇厄运,他也没再说难听的话,而且还主动跟去参加葬礼。

中午,老王和其他人去护理茶树,我和赵帅觉得新鲜,于是就想跟去开眼界。廖老二本来对这事没兴趣,但他不敢一个人待在屋里,所以就撅起屁股走在我们后头。老王那天翻车,把茶叶弄湿了,那些茶叶正晒在寨子边上。种茶的山野离寨子有一段距离,倒不是故意放在远处,而是近处没有合适的地方。放眼望去,山野一片整齐的青色,与野树荆棘的蛮横感完全不一样,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

以往,人们习惯以普洱茶作为云南茶的通称,实际上普洱茶主要产于云南昌宁县以南地区。普洱茶历史悠久,其最远可追溯到东汉时期,至少在三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只是称谓可能不同罢了。普洱茶的名称由来一直是众说不一,比较认可的是思茅地区的普洱县是普洱茶的集散地,普洱茶因地名而得。

在普洱茶区,茶人中世代相传的一个传说,也和普洱茶的名字有关。据传,在7世纪左右,古代南诏国所辖的思茅与西双版纳一带发生了大型瘟疫,一时间哀鸿遍野,死伤无数。普贤菩萨为解救苍生而化身老农,摘采绿叶供百姓煮沸饮用,瘟疫竟不药而愈。当地居民为感念菩萨恩德,从此广种大叶种茶,并因茶叶状似普贤之耳而将其命名为“普耳”;又因佛教中水代表慈悲,二者合并而称“普洱”。

廖老二走到茶山下,他对茶叶懂得比我们多,停下后他就大赞这里的茶叶很好,绝对是一等一的原料。我的那本残本茶经与正本茶经一样,神秘地独缺介绍云南茶,所以我对普洱茶是一窍不通。不过,以前我听祖父说过,普洱茶叶的采收不仅关系到茶叶的质量和产量,还会影响茶树的生长。

普洱茶的采收分为春、夏、秋、冬四季,每年春天2月下旬到11月止都是普洱茶叶的采收期。2月到4月采收春茶,它的茶摘又依据早晚分为“春尖”、

“春中”、“春尾”,其中以清明节后15天内采收的春茶为上品,多采一芽一叶,芽蕊细而白。我们来到勐海时已经是夏天,夏茶是5月到7月间采收,俗称雨水茶,俗称“二水”。秋茶于8月到10月采收,称花茶,又称为“谷花”,茶质仅次于春、夏茶。冬茶很少采收,仅限于茶农适量采收自己饮用。

老王看我侃侃而谈,拍手称赞,他说以为我们是外行人,没想到懂得的也挺多。我其实对云南茶就知道这么多,再说下去就要露马脚了,老王这声称赞来得真及时,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打住。采茶的多半是寨子里的女性,或者小孩子,男人们偶尔来帮忙。女人们看到老王带了外人过来,她们热情地朝我们笑喊,让我们五个人过来一起帮忙采茶叶。

我们欣然走上前,但忽然全部愣住了,我、赵帅、廖老二和老王加起来才有四个人,女人们怎么说我们有五个人。

我走在最后面,听到女人们的话,身后就掀起一阵冷风。惊慌地回头一看,木清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此刻正冷冷地盯着我。木清香肯定是个人,虽然体温低了点,但不至于冰得跟死人一样。廖老二老说人家不是人,搞不好是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所以才一直诋毁人家。

我们四个男人齐唰唰地看着木清香,木清香丝毫不紧张,反而镇定自若地对视着。廖老二看到木清香就大吸一口冷气,哆嗦了一阵,连话都讲不出来。我不知道木清香要干嘛,但现在要帮老王他们采摘茶叶,所以就问木清香有事吗,没事的话就一起来采摘茶叶吧。谁知道木清香不给面子,淡淡地说采摘茶叶应该是天刚亮的时候,太阳一出就应该停止采茶。

我没有背下残本茶经,但对经书上的内容有点印象,木清香的这个说法在经书上的确有类似记载:撷茶以黎明,见日则止。要是木清香不提,我根本想不起这段话,看来我还没有融会贯通,学以致用。木清香的话让老王他们有点不好意思,他们虽是茶人,但却算不上能手。我对木清香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问她要干嘛,没事就一边凉快去。

木清香不懂我的意思,直勾勾地问:“你认识我?”

我头一次见到木清香就是在勐海,绝对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她,否则这么美的人儿怎么会忘记。我刚要回答,木清香却上前一步,她没有看着我,而是盯着畏畏缩缩的廖老二。我泄气地站到一边,果然是我自作多情,还以为到了云南就能有艳遇。廖老二身在福中不知福,木清香向他问话,他却躲到我身后,好像木清香会吃掉他一样。

“不认识,不认识!”廖老二紧张地否认。

“你不是说……”我差点想说你不是认识木清香吗,但又想起廖老二说回到青岛后要给我们看一个东西,到时候木清香的身份就真相大白了。

“说什么?”木清香追问。

廖老二抢着回答:“没什么,去采茶吧,走!”

没等我们回答,廖老二就一溜烟跑上了茶山,老王也迷糊地跟上去,只留下我和赵帅在原地站着。赵帅没走是因为舍不得这个冰美人,但他发现木清香从未看他一眼,所以站了一会儿也悻悻地离开了。我虽然渴望爱情,但对于神经兮兮的人提不起兴趣,所以就想告辞后也去采茶。

木清香没有理会我的告辞,却张口问:“你是不是来找金瓜人头茶的?这是我最后一次告诉你,快离开,曼笼寨很快就要大难临头,到时候就算找到了茶叶你也逃不掉的。”

“为什……”我想刨根究底地问明白,但木清香总是不好好说话,丢下一句吓人的警告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因为木清香的忽然出现,采茶时我一直心神不宁,廖老二比我还夸张,他俩腿一直打颤,站都站不稳。我心说难怪廖老二没老婆,这么怕女人,娶了老婆没几天恐怕就得挂掉了。廖老二悄悄地问我,木清香后来说了什么,我如实回答,廖老二若有所思地皱眉,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对于木清香三翻两次提到的“灾难”,我和廖老二都没想明白,所谓的“灾难”到底是什么灾难。

 

快到下午三点时,老王和其他人就收工回去了,我们也跟着回去。不过,这些人采茶方式的确不对,不仅采摘时间不佳,就连采茶的手法也有问题。残本经书有云:用爪断芽,不以指揉,虑气汗熏渍,茶不鲜洁。故茶工多以新汲水自随,得芽则投诸水。这里的意思是说采茶时要用指甲掐断茶芽,不要用手指揉断,人的汗气熏染了茶芽,茶就不新鲜干净了。因此茶工们大多带着从井里新汲取的水,采摘茶叶后随即投进水中。可是,刚才采摘茶叶时,很多人都是直接揉断,也没人自带新汲取的井水。

当然,很多地方采茶程序都不一样,不一定非得按残本经书上说的那样做。不过,我刚才听到木清香提到采摘茶叶的时段不对,当时就想木清香不会和残本经书有关系吧。很快地,我们就回到了寨子,容不得我多想,寨子里一半以上的人就跟着李秀珠去埋葬李母,其中包括我、赵帅和廖老二。

下午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很多,森林里的远处却浮起淡淡的蓝光。没等我们走近,我就发现那不是蓝光,而是蓝色的鬼火——幽冥之火。在酷热的盛夏,山林里野坟墓较多的地方,往往会有忽隐忽现的、蓝色的星火之光,这就是俗称的鬼火。鬼火就是磷火,因为人的骨头里含着磷,磷与水或者碱作用时会产生磷化氢,是可以自燃的气体,重量轻,风一吹就会移动。

老王叫我们别害怕,因为寨子多年来埋了很多死人,所以森林里到了夏天经常有鬼火出现。有时不止是晚上,就连白天也能看到隐约的鬼火,整片森林都会被渲染出一层诡异的色彩。我和赵帅死要面子,硬说自己不害怕,其实怕得要死。我以为廖老二会害怕,因为他看到木清香都能吓得腿软,看到鬼火肯定直接晕了。谁知道廖老二对此习以为常,无视蓝色的鬼火,那牛气的表情跟刚才的他判若两人。

下葬的时候,男人们把绑来的一头猪当场杀了,然后把猪肉分给每个到场的人。我和赵帅本来不想要的,但是李秀珠说必须要,否则会倒霉一辈子的。李秀珠还给每个人发了五块钱,估计和猪肉有异曲同工之效,也是用来去霉运的。据说钱经万人手,阳气重,也许还能驱鬼辟邪。

鬼火一直飘个不停,人群一动,鬼火也跟着动,与人群寸步不离。我多这种自然现象有种莫名的畏惧,大概是见得少吧,所以少见多怪。下葬后,大家又搞了一些古里古怪的仪式,我们三个外来者像木头一样站在一旁,跟看表演似的。本来寨子里的人商量着把胡杰老人也埋了,但有人提出异议,他们说三个年轻人去请公安了,应该把尸体留着当证据。可是,又有人说杀死胡杰老人的不是人,而是鬼怪,否则不可能有人能把胡杰老人吊死在寨门上。

争论越闹越大,男人们血气方刚,差点儿就在葬礼上打起来。好在老王将他们劝开,一场争斗才避免了,否则不知道怎么收拾残局。直到我们离去,森林里的幽冥之火也没退去,我情不自禁地回头望着远处淡淡的蓝火,心想森林里一定埋了很多死人,否则这么大一片的鬼火是难以形成的。

回到寨子里,天已经黑了,我们和老王吃过晚就在屋里商量着找金瓜人头茶的事情。白天的时候,廖老二被木清香刺激了,所以急着把茶叶找到就跑路。虽然廖老二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但他对木清香有种难以理解的恐惧。为了快点找到茶叶,廖老二就说他等不及了,想要趁夜去妖宅再仔细地找找。

“你疯了,白天去都有危险,更何况是晚上?”我惊讶地说。

“如果那里有危险,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去都一样的。”廖老二诚恳地说。

赵帅不站我这一边:“这老头说得对,其实白天我们容易放松警惕,晚上反而会时刻小心提防。再说了,寨子里又没娱乐节目,连个电视都没有,难道一晚上三个大男人这么干坐着?”

我被赵帅说动了,一个晚上对着赵帅和廖老二坐着,我肯定受不了。说来滑稽,到曼笼寨这么久了,只去过妖宅一次。我们三个人都燃起激情,这一回带上了很多防身武器,还有照明工具就偷偷地溜出了寨子。为了避免老虎袭击,我们还带上了从黑那里借来的自制步枪,要是有哪只野兽不想活了,就喂它吃一把子弹。

夜里在森林里穿梭,我和赵帅都是新娘子上轿,但廖老二却说这不是他第一次了。在青岛水劳里,廖老二一直守着茶水不肯走,我就想到除了他爱钱如命,还有就是经历不一般。森林里虫鸟乱叫,不时地冒出野兽地咆哮,直叫人惊恐又兴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兴奋,可能是平淡日子过久了,对于这种荒诞的行为有一种说不出的向往。

准备到达妖宅时,我们远远看到妖宅附近有一道蓝光,朦胧又虚幻。我很快意识到那是鬼火,这道鬼火比起下午在森林里见到的要暗淡,恐怕只有晚上才能发现。但是,我随即停住了脚步,如果妖宅有鬼火出现,那么宅子是不是埋过死人,而且不止一个。

 

若隐若现的鬼火在妖宅附近飘动,这种现象在乡野很常见,但出现在妖宅就不同寻常了。森林里的鬼火是因为曼笼寨埋了很多死人才形成的,妖宅萦绕在薄纱一样的蓝色鬼火里,这不就是明摆着说宅子也埋了死人吗。妖宅本身就很阴森,鬼火飘出来后就更吓人了,本来雄赳赳的我们这时都不由得踌躇不前。

廖老二为了壮胆,从身上摸出一个棕色的葫芦,然后饮了几口葫芦里的白酒。我二话不说就将葫芦抢过来,也往肚子灌了点白酒,胆子一下子就变成了熊胆。赵帅对酒更是爱不释手,我还没回给廖老二,他就把葫芦里的酒给喝光了。我们埋怨廖老二有酒不早点拿出来,谁知道廖老二居然说葫芦里的白酒是从老王家里偷来的。

老王免费供我们吃住,我还内疚没给老王好处,廖老二却顺手牵羊。不过这白酒不错,现在还能壮胆,所以就懒得再说廖老二的不是。喝了酒以后,我们就不再胆怯,三个大老爷们儿就径直地朝妖宅走过去。那时,我们带的手电都是要用五号电池的,曼笼寨连个杂货铺子都没有,所以一直没舍得用手电。今晚,我们把手电都亮,摸索着来到妖宅,心里祈祷着别遇到鬼怪,可是不看到这些脏东西又觉得很遗憾。

到了妖宅以后,我们借着鬼火的淡光,看到植物上还覆着斑斑血迹。起初,我曾怀疑那些不是血,而是油漆。可是,现在叶子上却有苍蝇蚊子落在上面,由此看来那些肯定是血,是血的腥味把蚊子苍蝇等吸引而来。这么多血,若是人的,那人肯定早就一命呜呼了。可能过了一天了,血的腥味加重了,我们一到妖宅就捏住鼻子。

“我操他妈的,什么东西那么臭?”赵帅骂道。

“是不是你放屁啊?”我大手乱挥,想把臭味扇走。

“放屁怎么了,我刚才放了几个,你都没说臭,偏偏这次就喊臭了?”赵帅面不改色地说。

我差点背过气去,正想回敬几句,廖老二却打断我们:“我的两个小祖宗喂,别闹了,这味道不是屁,很可能是尸臭味!”

我听了这话就没心思再斗嘴,忙问廖老二:“你确定吗,不会是你喝醉了,闻出岔子了吧?”

赵帅三分醉意地给自己辩解:“你看吧,我就说那味道和我没关系,廖老头,今天就交了你这个忘年交了!”

廖老二虽然不是茶中高手,但浸淫茶行多年,嗅觉和味觉灵敏,对于味道的辨识多少有点道行。我没闻过死尸,对那味道的认知全部来自于香港鬼片,没想到这味道竟有点像馊了的猪肉。不过我却觉得不对劲,妖宅的鬼火应该是来自腐化成泥的尸骸,既然都成泥巴了,肯定就没有臭味了。况且,我们白天来的时候什么味道也没闻到,至少尸臭味还没有这么浓。

想到这里,我忽然感到一丝寒意,莫非妖宅里有一个尚未腐化的死人。

为了尽快找到金瓜人头贡茶,我们把老王家里的铲子、锄头、刨子都借来了,今晚就打算挖地三尺。现在想到妖宅可能埋了一个死人,而且刚死不久的,我的手心都冒汗了。不过来都来了,再打道回府就没意思了,难道知难而退,死人会自己消失不成。

方圆几十里只有曼笼寨,寨子里除了李母和胡杰老人,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去县城的三个年轻人都很机灵,又是捕猎能手,别说是彪汉,就是老虎也拿他们没办法。因此,不大可能是三个年轻人出事了,若一切顺利,他们明天就会带着公安们返回曼笼寨。公安不一定个个是精英,但至少比我们懂得破案,到时候凶手自然束手就擒。可是,如果不是寨子里的人,那到底是谁死在妖宅里,莫非是失踪的李老爹?

廖老二将手电放在一边,在废墟上踱步片刻,然后就选了个地方开挖。废墟虽然不大,但是要每一处都挖三尺,恐怕挖一个月都不够。因此,这种事情还是得碰运气,如果我们命中注定找得到金瓜人头茶,那随便选个地方都能挖到。赵帅和我捡起铲子分别在两个地方挖,宅子外面的虫鸟被闹出的动静惊起,一时间夜里的森林又热闹起来。

我才挖了几铲子,赵帅那小子就忽然大喊,说他挖到东西了。我激动地丢下铲子,拾起手电就往他那儿跑,几乎就要飞起来了。廖老二疑惑地放下铲子,好像觉得赵帅挖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东西,所以他显得十分的诧异。我们走到赵帅那里,举起手电一瞧,黄色的泥土里竟有几跟骨头,最恶心的是骨头还连着红色的血肉。

泥土里冒出一股又一股的恶臭,我刚才喝的白酒都想吐出来了,原来妖宅里真的埋了死人。赵帅原以为挖到宝贝了,当看到泥土里的东西,马上扫兴地把铲子扔到一边。廖老二叹了一口气,他说我们真是大惊小怪,都挖到一半了,难道还要埋回去。于是,廖老二把赵帅的铲子抓起,吐了口唾沫就接着朝下挖。这一铲子挖下去就溅起一大片血,密迷麻麻的蛆虫从渗血的土里爬出来,再一看土里竟还有豆腐脑似的脑浆。

廖老二忍着恶心挖到底,令我感到吃惊的是,泥土里埋的不是死人,而是一只死猪。

死猪应该死了很多天了,它的尸骸都生了虫,土里的蛆虫起码有几百只。廖老二有点失望,他往下挖不到别的了,这才停住了手中的铲子。死猪被翻出来后,已经睡着了的苍蝇蚊子都被吸引出来,全朝死猪的尸骸上涌去。

“快把这头猪埋了,这他妈恶心啊,谁这么缺德,居然把死猪埋在这里!”赵帅捂着嘴叫道。

我把地上的铲子踢过去,朝赵帅说:“你去埋吧!还以为你挖到宝了,真是白费力气。”

廖老二沉思片刻,轻声说:“不能怪小赵,妖宅的臭味肯定是从这头猪身上发出来的,搞不好妖宅里不止这一只死猪,恐怕还有其他的。”

我听了廖老二的话,心里就犯怵,宝贝没挖到,尽挖到死尸了。原来,妖宅的鬼火不是来源于人类的尸骸,而是动物的尸骸,难怪妖宅的鬼火和森林的不尽相同。我们又在妖宅的几处挖掘,果然如廖老二所言,又挖出了若干具尸骸,这些尸骸无非不是鸡鸭、猪羊、猫狗等禽兽。

不过,禽兽们的尸骸腐烂的程度不一样,有的还未腐烂,有的已经高度腐烂了。譬如我挖到的死鸡,它还没有臭味,估计只死了一两天。植物上的血迹很有可能是鸡血,而非人类的血液。根据种种迹象来分析,这个人肯定这样干很久了,因为鬼火是尸骸里的磷燃烧了,而鬼火燃烧的前提是尸骸已经腐化很长一段时间了,有可能是几年,也有可能是几十年。可是,为什么会有人把禽兽的尸骸埋到妖宅里,这个人会不会是曼笼寨的人?

我们挖到月正当空时,就准备要放弃了,打算第二天再来挖。赵帅却不愿意了,他说金瓜人头茶可能不在黄金盒子里,更不可能被埋在土里。如果金瓜人头茶真的埋在土里,那这茶的品质就要大打折扣了,咱们就别白费心机了。廖老二不以为然,他说保存茶叶的方法千奇百怪,只要方法得当,埋在土里也不要紧。古往今来,在墓穴里找到的茶叶也曾有过,少数茶叶不仅没变坏,反而质量更优。

“你就吹吧,跟死人埋在一起,再好的茶叶我也不喝。”我哼哼地说。

谁知道赵帅却很赞成:“你管它跟死人死猪埋,只要咱们真的找到,再把那茶叶埋给别人,买家不知道就成了。”

“你们真是天生的生意人!”我停了一会儿,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那也好,只要找到了,咱们就说是从农科院里偷出来的。”

廖老二没有理我们,他刚才还在擦汗,现在却忽然抓起手电,往妖宅外面晃了晃。我问廖老二怎么了,别疑神疑鬼地吓唬人,这种鬼地方应该没有外人。廖老二摇摇头,他说感觉到妖宅外面有人盯着,让他背上一阵阴冷。赵帅听罢也把手电对着妖宅外晃动,但除了高矮不一的树木,就空无一物了。

“你他妈地别吓人好不好,要吓人也换个地方,不看看现在我们站在哪块地上。”我长舒一口气。

“我真的感觉到有人……或者有东西在偷窥……”廖老二还是不放心,依旧拿手电乱晃,一些鸟被刺激到就呼拉呼拉地飞走。

“我们先回去睡觉吧,挖了一晚弄得我腰酸背疼。”赵帅揉着肩膀说。

“不行!”我又把铲子握到手上,“挖出这么多禽兽的尸骸,要重新埋进去,怎么能不善后。”

赵帅嘟囔了几句,一边骂一边把禽兽的尸骸埋了。廖老二不知道是想偷懒还是真的发现有人在暗处,埋尸骸时他总是神经兮兮地提起手电照向林子深处。我也没有专心把禽兽的尸骸埋起来,只是一边挖一边想,这些禽兽会不会都是曼笼寨饲养的,因为这附近只有曼笼寨有人烟。这些禽兽对于曼笼寨来说,肯定无比珍贵,李秀珠就说过她家的一头牛就是全家的劳动力。既然禽兽这么珍贵,甚至比人命还重要,为什么要杀死它们,然后埋在这个鬼地方。

我想得出神,忘了身边的动静,直到廖老二大声呼喊是谁躲在那里,我才从沉思里醒过来。这一次,林子里果真有一个人躲躲闪闪,我们三人将手电照过去,终于发现那个人是小黑。没等我们开口问小黑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小黑就惊慌失措地奔过来,嘴里还念道:“路……路大哥,我们寨子出大事了!”

小黑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叫着寨子里出事了,我下意识就想到木清香屡次提起的灾难。我们离开曼笼寨时,仍没有灾难要发生的迹象,所以听到小黑的话就感到不可思议。我刚想走过去问怎么回事,廖老二却很警惕地拦住我,然后朝我使个了眼色,意思是说别轻易相信小黑,也许有圈套。

赵帅不明就理,因为廖老二眼睛进了灰尘,他大步走过去:“小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黑一急又忘记汉语怎么说了,比划了老半天也没说出个大概,反让我更加着急了。我让小黑别急,我们一边回去一边把事情讲清楚,就算是天掉下来也有别人扛着。廖老二暗中提醒我,小黑身世复杂,很可能是他暗中使坏,寨子里发生的怪事十有八九都是他做的。我看小黑一副单纯的样子,很难相信是小黑有这么深的城府,但又觉得小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因为我们是偷跑出来的,没人知道我们在妖宅。

小黑迈着步子往前走,但看到妖宅里的情形就吓了一跳,刚刚平缓的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妖宅被我们挖得凌乱不堪,我也懒得解释,只叫小黑马上跟我们回去。我们三人匆匆忙忙地给妖宅善后,然后就跟着小黑回去,但廖老二却和我们若即若离,好像不想回去。我朝廖老二摇摇头,把铲子扛在肩上,问小黑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小黑愣了一下,他说他晚上没吃饭,跑到林子里抓野兔,看到我们往妖宅方向走去,所以才知道来这里找我们。

“那寨子里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不放心地问。

“我也不知道,他们……他们都……你们回去看看吧。”小黑央求道。

赵帅大咧咧地说:“别怕,咱们有枪,我就不信有什么东西的脑袋比子弹还硬。”

走在最后的廖老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那不可不一定。”

我干咳一声,回头瞪了一眼廖老二,小黑都六神无主了,廖老二还尽挑风凉话来讲。我们披荆斩棘地往回赶,小黑的汉语好不容易变得灵光,终于把寨子里的“大事”说清楚了。原来,小黑抓了野兔回家后,他就发现他疯癫的老爹睡着了,但怎么推都推不醒。小黑跑到别家寻求帮助,谁知道其他人也都昏睡不醒,整个寨子就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

我疑惑地问小黑确不确定,是不是下午的葬礼让大家太累了,所以都提前睡觉了。小黑捶胸顿足,急着解释他肯定没弄错,还后怕地问我是不是寨子里的人都死了。我很想说你问我,我问谁,天知道寨子里发生了什么事。若是瘟疫让大家昏迷,那为什么我们四个人没事,但若不是这个原因,寨子里的人为什么同时陷入昏迷,最重要的是大家会不会因此死掉。

木清香的话在我耳边回荡,我曾侥幸地希望她只是胡说八道,没想到有一天会成真,而且会那么快就实现了。木清香的一切都是谜,我很想弄清楚她怎么知道寨子会出事,但她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不晓得去哪里找她。赵帅把原因都归结于曼笼寨的环境,他说四周都长满了树木,现在天气又这么热,肯定是空气里的病菌害得大家生病了。

廖老二这时又泼冷水:“咱们回去也帮不上忙,不如……算了,都在路上了,咱们还是小心点儿,说不定我们也会出事。”

我们忐忑不安地在森林里穿梭,但忽然觉得奇怪,因为每次经过森林都有飞禽走兽被吓跑,可这次却什么也没碰上。我刚想其他人有没有察觉,没想到脚踩了个空,马上就载进地上一个隐蔽的坑里。森林里植被茂密,地上有坑也很难发现,但森林里基本没有坑。我吐掉嘴里的野草和泥巴,大骂是谁那么缺德,居然挖个坑陷害我。

赵帅把我拉上来,他举起手电说土色十分新鲜,这个坑好像是刚挖的。廖老二从后面赶上来,他围在旁边观望,然后严肃地说这个坑的形状很怪,恐怕不是挖出来的。小黑很紧张地站在一旁,他对猛兽不畏惧,但却害怕失去亲人。我现在只想马上赶回寨子,不想多生事端,所以就不想把时间耗在一个无名土坑上。

可是,我正想离去时,却忽然发现这坑的形状好似野兽的脚印,只不过这个脚印足有二、三米宽。

印象中,没有一种野兽的足迹能有这么大,更不可能踩一脚就能在地上留下一个坑。廖老二又装神弄鬼地吓人,他把这个坑和妖宅的妖怪传说联系起来,指出这个坑很可能是妖怪踩出来的。

如果一只脚就能这么大,那这个妖怪一定很庞大,肯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捏死我们。我不敢想象世界上真有这么种生物,但妖宅容不下那么大的妖怪,因此我就质疑廖老二的说法。可是,廖老二却说那是几十年前的传说了,要是真有妖怪留在妖宅里,也许那时它还小,过了几十年就应该长大了。

“喂……你们别争了,快回去吧。”赵帅轻声提醒,然后指了指小黑,“他都快急死了,你们还有心情聊天?”

我把心思收回来,又专心赶路,眼看寨子就在森林外头了,我却又载了一个跟头。地上又有一个坑,这个坑和刚才的一样,形如野兽利爪,叫人看得惊心动魄。小黑把我拉起来,叫我别理会这些东西,先回寨子看看情况。小黑从没去过外面的世界,他认为外来的我们是万能的,凡事都能解决,尤其是上回从虎口脱险,他更认为我是天生的猎人。可我又不通岐黄之术,到了寨子能干什么,难不成给众人收尸?

寨子里寂静得可怕,虽然亮着昏暗的灯火,但没有人声。我们接连闯入几间屋子,果然每个人都睡得跟头死猪一样,怎么都叫不醒。

不过这也是好事,至少他们还有呼吸,并不是已经死掉了。小黑拉着我到他家里,让我给他老爹看看,是不是没有大碍。我们三人谁都没见过小黑的老爹,根据廖老二打探来的消息,小黑的老爹也姓赵,但十五年前老婆死了,他就疯掉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小黑爸,他被绳子绑在床上,就像一个犯人一样。走近一看,我们才发现小黑爸头发已经掉光了一大半,变成一个秃子,手足有点萎缩了,虽然他已经一动动,但看上去还是有点恐怖。赵帅和我不敢走近,倒是廖老二先去拨开小黑爸的双眼,又给小黑爸把脉。

“你是江湖郎中?”我吃惊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