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雪的手百无聊赖地在这些衣服上转来转去,看到角落有一件黑色的小短裙,她的手不由自主拿了出来,竟是一件恶魔装。

如果今晚一定要扮演一个角色,不如就选择这种,应该没有人会选择的角色。

然后,褪下女神一样的妆扮,萧默澶,是否还会一眼认出她呢?

心下浮过这一念,拿过那件小短裙,在一众女宾热闹地选礼服中,朝另外一间房走去。

没有让型师、化妆室帮助,她换好了裙子,将盘好的发髻松散下来,漂亮的长发随意拢了一下,配这条裙子是合适的。

最后,从门上拿下一个羽毛面具,戴在脸上,除了那一双明媚的瞳眸之外,连嘴唇都有一半掩在了羽毛下。

这样,更好。

她将嘴唇上妩媚的唇膏擦去,如此,更匹配恶魔的样子。

走出房间,一眼,就看到明蓝站在那,这件衣裙无疑是适合明蓝的,她的头发也被做成那个年代女子固有的样子。

站在,典雅精致。

戴着羽毛面具的脸,让她看不清明蓝的神色,只看到,她的唇涂了淡雅的粉色口红,那一抹粉色,是夕雪从来不敢去碰触的颜色。

所以,现在,当换好装的女宾朝外面走去时,她看到明蓝似乎在找她,找了一会,踌躇中,才慢慢朝外面走去。

许是,当她已经出去了吧。

外面,星光漫天,加上酒会周围的点点星光,更让人觉得美丽。

有一些没有换另类装扮的嘉宾站在旁边,继续着交际应酬。

但大部分嘉宾则换上截然不同的装扮,尝试着另一种乐趣。

那种乐趣,来源于当中,那光芒四射的舞池。

如果相携走上去,会发现,舞池地板是一块透明的玻璃,玻璃下能看到的,是夜沪城最璀璨的车海。

这也是这家会所最值得一提的地方。

高空透明舞池。

有音乐声在旁边响起,是明快的圆舞曲。

没有司仪,没有主持,只有音乐,以及,或许熟悉,或许陌生的一对对嘉宾,上得舞池翩翩起舞。

因为不知道谁是谁,这样的起舞比单纯看人请舞来得更让放松,而交谊舞,使得女伴的相换,带着新鲜,也带着这个层面的人,素有的得体分寸。

夕雪站在一旁,或者说,她刻意地站在稍微暗的角落,这样的角落,使得这身黑色的装束能很好地融为一体。

这么多人,她都不能一眼看到萧默澶,更何况其他呢。

也在这时,她能看到,有一位穿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朝明蓝走去,这样的装束,和明蓝是匹配的,他伸手递给明蓝,明蓝踌躇了片刻后,只任他牵住,朝舞池走去。

她不知道那男子是谁,被羽毛面具遮住了脸,隔着不算近的距离,想要看清也是难的。

而,她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她的手骤然被一人静静拽着,不容分说地朝舞池走去。

“默澶……”她下意识开口唤出这俩个字,源于,曾经,萧默澶对她也是专制的。

可,很快,她就发现,这不是萧默澶。

那钳制在手腕上的力度,不是如今的萧默澶对她会有的。

下一秒,她的腰也被那人钳住,一个回旋,她的短蓬裙随着翩飞了起来,她的头开始眩晕——因为,下意识抵触的目光,只看到,踩在的,是透明玻璃上。

透明玻璃下是那片车海,眩晕过后,让她的脚在这瞬间开始发软。

她恐高,这种恐高从父亲去世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所以,她想挣脱眼前的男子,她想离开这让她害怕的舞池。

但,他抓得她那么紧,不容她退却,不容她躲避,只让她仅能随着他的领舞,飞快旋转起来。

一圈,两圈,三圈,速度越来越快,他们的旋转超过了旁边所有的舞伴,也超过了拍子的旋律,夕雪只觉得再也受不了,在眩晕里,她清晰的地看到,他羽毛面具下的唇笔翘起,勾勒出一道残忍的弧度。

或许,在一个转弯,脚下的玻璃,就会碎去。

然后,就像圣诞节,在MACAU那次弹跳一样,整个人失去离心力地坠落下去。

只是,这一坠落,会以支离破碎作为结局吧?

是他,是他——是皇甫奕!

“雪,我想,我或许爱上了你……”

“……不要……背叛……我……”

这两句话在她耳边蓦地响起,彼时,她以为没有听清的那句话,却是在这时如雷一般撞进了她的耳中。

背叛!

可惜,那时,她以为自己是没听清的。

所以,现在,他是刻意抓她到这里的,哪怕被萧未央察觉,被萧默澶不悦,他都不管不顾。

而她在今晚,或者说,在萧默澶淡淡的温柔下,却是忽略了,他对她的恨。

或者,那不仅是忽略,是她想彻底忘却的过去。

又是一个旋转,她觉得胃越来越难受,她想挣脱他的手,哪怕,以这个旋转速度,她会被飞甩出去,也好比,在这样透明的舞池上,舞那一曲关于‘背叛’的仇恨舞步吧。

只是,下一秒,忽然,璀璨的灯光悉数暗了。

除了,夜空的繁星,四周没有任何的星光点缀。

接着,是四步的优雅曲调响起。

也在这一刻,她随他旋转到,舞池的一隅,哪里,有着幕布的遮挡,竟是连一点的星光都没有透进来。

也在那里,他的气息逼近她,她再顾不得,在他缓下步子的同时,用力推开他,可下一秒,却被他狠狠拽进怀里,俩个人,滚进那帷幕中,漆黑一片中,他狠狠咬住她的唇。

没有任何甜言蜜语,只是狠狠地咬住,她能觉到唇际一疼,接着是腥甜弥漫了上来。

与此同时,她的指甲在他的脸庞,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可却丝毫没有让他放松唇部的力度,这力度带着决绝,也带着仇恨:

“记着,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酷寒的语调在她的耳边响起,他最后噬咬了一下她的唇,接着松开,径直从黑色的帷幕出去。

有光线透进来的刹那,她才看到,他穿的是一套死神的装束。

那冰冷的镰刀,明晃晃地刺疼她的眼神,就像万圣节那次,他对她无情的宣判,剥夺了她十六岁最后的快乐。

她的手抚上唇,可怎么擦,都擦不去,全是他的气息萦绕。

而在舞池另一端,长袍配上旗袍,虽然跳圆舞曲,有些不伦不类,可,他的舞步娴熟,她的舞步虽怯懦,仍是跟着他,旋转开来。

仿佛,很多年以前,就有过这样的旋转。

只是,那时,周围满是艳羡的目光,她和他之间,没有任何面具遮挡。

可,距离那时,毕竟过了一段光阴,所以,一切,都不会相同。

现在,当转了第一个圈后,明蓝是惶张的,她不能这样转下去。

任由心魔操纵着,踏上这舞池,就是一个错!

想结束,但,他的手握得她很紧,紧到,她根本没有办法抽离。

他的掌心冰冷,一如,唇部的线条,也是冰冷。

而她的目光不敢再往上看,去看他的眼底,是否冰冷如昨。

只能继续踩着那旋律的拍子。

长夜未央的拥舞,对如今的她是场奢侈。

那,在今晚,是否能让她暂时拥有这场奢侈,哪怕,不用到12点,她就将恢复灰姑娘的本质。

是的,在这场圆舞曲结束后,就会恢复本质。

其实,心里,始终还是没能彻底放下,不是吗?

随着这一念,她的步子不再拘谨,反是,每一步都配合得完美,在透明的舞池上,踩着车海,她的舞姿,是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为之震撼的。

包括,携她共舞的人,在此时,也有片刻的怔神。

片刻的怔神后,灯光瞬间暗了下来。

这么暗,让人的恍惚更甚。

他稍稍靠近她,这瞬间,他方察觉,她不是夕雪。

他以为,自己第一眼看到的那个身影,必是夕雪无疑。

可,没有想到,竟会不是。

但,纵然不是夕雪,那气息,更是熟悉的。

熟悉到,他揽住她腰际的手,不自禁地在微微颤抖。

难道是场梦吗?

如果是梦,那就让这梦持续得时间长一些罢。

而是梦,终究会醒。

他也不会容许自己放纵在梦里太久。

揽紧梦里的她,随那曲拍舞出华彩,也舞出那一段隐隐的柔软疼痛。

只是,梦的结束,是因为很大的一阵声响,满舞池的人都不自禁停下步子,朝声响的来源看去。

灯光悉数亮起。

在舞池旁边,一名身着黑裙的女子跌坐在那,她纤细的小腿露在外面,上面,赫然是鲜血淋漓。

是仓促下舞池时,没有注意台阶,撞翻了一旁的花架,于是,花架坚硬的饰花在她的小腿上留下不算浅的伤口。

而她没有注意那伤口,仅是迅速起身,就要朝外面奔去。

也在这时,萧默澶毅然放开女子的手,转身,朝那奔走的身影追去。

夕雪踉跄地没有跑几步,在侍应生上来前,手臂已被一人拉住,顺势一拉,她整个人跌入到那人的怀抱。

不用看,她知道,是萧默澶。

他沉默,沉默间,当着在场嘉宾的面,打横把她抱起,朝最近的休息室走去。

灯光大亮,萧未央身着白雪公主的礼服裙站在调控台旁。

一黑一暗的灯光,没有停歇的舞曲,她却始终像个旁观者一样,无比清醒地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这一幕,该让她清醒了。

她的目光没有追随离去的皇甫奕,稍稍停驻在了萧默澶和明蓝的身上,收回目光的同时,能看到夕雪跌倒,以及,萧默澶紧张奔去的样子。

从来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的哥哥这样紧张。

即便,她跌倒,素来宠溺她的哥哥,只会站在旁边,告诉她,跌倒了,要自己学会爬起来。

可,现在呢?

他不禁紧张,还抱起夕雪——

收回目光,能瞧到,舞池中那被哥哥抛下的舞伴,依然站在那,纵隔得那么远,她看不清舞伴的神情,却是能看到,那名舞伴旋即落寞离开的背影。

明蓝奔出舞池,那璀璨的车海,只在她的脚下逐渐模糊,没有到午夜十二点,她就必须要离开。

曾几何时,为了钱,为了那些生存的钱,她竟是如此落魄呢?

终究,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了,也怪不了谁……

他并不是第一次这样抱她,却是第一次,手微微颤抖地抱着她。

在她跌倒的瞬间,他方认出了,那才是他的小妻子——夕雪。

看着她腿上的鲜血涌出,那一瞬间,他竟是忽略了其他,包括,那个本该珍视的梦。

将她放到椅子上,能看到腿部的鲜血濡湿了他的长袍,淡蓝的袍子上,仿似绽开了灼灼的桃花一般。

“萧总,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有侍应生的声音传来。

“药箱。”萧默澶吩咐,然后伸手掀开自己的羽毛面具,也一并将她小脸上的羽毛面具掀开。

侍应生应声出去时,萧默澶能看到,夕雪的脸下意识地低垂,再怎样低垂,其实,都能看到,她的唇上,有一道伤口,现在,因她的紧抿,使得伤口处微微发白。

他取出一方帕子,轻柔地擦去那道伤口上残留的血迹:

“摔疼了?“

又是一方帕子,曾经,在那个被他称为‘偷酒’的夜,他也给过她一方帕子。

也是那方帕子,遮掩了她的狼狈。

现在呢?

他应该瞧出了什么,却仍是这样淡淡的不去提及,只拭去那些血迹,是否能将心底深处的阴霾一并拭去呢?

她的脸愈低下来,但,并不吭声。

他不再说话,侍应生很快就找来药箱,接着,在他眼神示意下,退出房去。

他打开药箱,亲自给她处理起伤口来,她的腿一震,下意识地阻住他的手势:

“我自己来就好。”

他没有应她,只拉开她的手,轻柔仔细地处理起来。

伤口不算很深,消完毒,上了药水,除了腿上斑斓外,没有其他的后遗症,只是,她的神色,再不复来时的欢愉,有些什么,他瞧得明白。

可,在这一刻,他仅是放好药箱,听着外面音乐依旧,只将她温柔地揽进怀里:

“还疼吗?”

“默澶——”面对他如常的关怀,她是难耐的,“对不起,我太粗心了,撞倒了花架。”

“对不起的是我,我没有一下子认出你来。”他淡淡说出这句话,是出乎她意料的,“没想到,你会选择这套装扮……”

“是我没有站在灯光下,因为,我舞跳得不好,怕你找到我了,我的舞技让你——”她把小脸倚进他的怀里,才低低说出两个字:“失望。”

失望的,究竟是舞技,还是其他什么呢?

而这个轻微的动作,他就能暂时忽略她唇上的伤口了吧。

这个轻微的动作,只让他更紧地拥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