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心,好像生生地要被这海水撕开一样,难耐中,周围的冰冷好像有些退去,接着,是他的手再次毅然地抓住她的,复朝通往天台的那扇门奔去,此刻,海水已漫延到她和他的胸口,除了尽快打开那扇门外,或许,下一次海水漫上来时,就会生生地吞噬掉他们。

她的手哆嗦着取下另一支耳环,在窒息的空气内,深吸一口气,埋进水下,去开那把锁,并不是很难开的锁,却足足开了一分钟,在缺氧到快要窒息时,随着‘哒’地一声,锁才被打开。

他的力气在这一刻变得很大,很快将天台厚重的门打开,带着她冲了出去。

冲出去,满目苍夷。

只能看到苍茫的海水席卷了一切,站在将近七层楼高的位置,都能看到这波海水汹涌地席卷来,带着震天撼地的嘶吼,将所有的一切吞噬。

除了稍高点的建筑,整座海城被一片汪洋覆盖。

哪里,还看得到本来点缀在不远处,海平线上的别墅呢?

什么都没了!

能看到的,是些许被冲得流离失所的房屋,还有车子,在海浪中翻腾着,忽上忽下。

她浑身忽然没有了力气,在他松开她手的刹那,整个人虚软地跪倒在了地上。她的手紧紧捂住自己胸口的位置,努力想让自己能喘过一口气来,可,在呼出一口气之后,再吸了一下,只让喉口堵塞地呛咳了起来。

皇甫奕本来在观察周围的情况,此刻,听到她的呛咳,只回过身来,能看到,她双眼无神地跪伏在那。

对现在的她,他安慰不了什么。

源于,任何安慰,在当前的情形下,都是至于苍白而无力的,仅会加深她的焦灼。

他看着那片苍茫的海水,回旋在天台下的位置,浅浅地漫了一些到天台上,除此之外,整个天台上,很是安静,因为只有他和她俩个人在,也仿佛,除了他和她俩个人之外,一切,都已被这洪水吞噬。

值得庆幸的是,在地震来袭时,虎哥看来已经撤离了天境,使得这里,成为他们能够依赖的活命之所。

即便这个天台上,没有更高的地方可供他们攀爬,四周的建筑也都隔了一段距离,但,至少,以目前的形式,如果没有再多一次的地震引发的海啸,这里,是安全的。

深深吸进一口气,他看到她手颤抖地拿出手机,可,进了海水的手机还有什么用呢?

而他的通讯工具,早在昨晚被虎哥派人劫来时,就被悉数搜了去。

彼时,他正在一间隐蔽的化验所内,因为隐蔽,他是独自前往的,却没想到,虎哥早就留意到了他。

应该说,从他开始调查的那天起,便注定和危险为伴,随着掌握的东西越多,他就越危险。

只是,因为顾及着她,他的踌躇,更是加重了危险。

“没事的,念念会没事的,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到时候——”

“到时候,我就能见到念念,对吗?”她的声音没有一丝的哭腔,手在不停拨弄着手机。

可,并不是没有哭腔的声音就是好的,反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盲目的举止,让他更是担心她的状态。

“骗我的,那别墅就在海边啊,那么大的海浪,怎么可能没事?”她仿似自言自语地说,也在这时放弃了拨打手机,只将失去功能的手机扔到一旁,“我错了,我不该离开念念的,不该的……”

她念叨着,手却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膝盖,很疼,那些疼,让她只咬紧嘴唇,眼泪却是掉不下一刻,都凝结在了眼眶里。

“我告诉你,念念不会有事!”皇甫奕半蹲下身,想让她起来,可是她却跪在哪里,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皇甫奕,我到底欠了你多少,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还清呢?第一个孩子没了,现在,念念也……皇甫奕,夕正欠你的,为什么让我来还?皇甫奕!当初,我是不该去想什么报复,到头来,这报复还是报应在我自己的身上啊!皇甫奕,你放了我,行不行?我求你,我还不起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哭了出来,很久,她都不会这么哭过。

曾经,她也以为,仅有再那一人的面前,她会放下所有的心防去哭,可现在,那一人,或许——

她连想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念念和那一人,她这一辈子,一直放在心里最重要位置的人,都没了吗?

即便,皇甫奕安慰着她,即便,她也让自己去相信,一切都会好。

可,有些事,安慰,去相信,或许,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的头很疼,心口却不再疼,只踉跄的起身,朝天台边奔去,却在这时,她的身子被皇甫奕紧紧的禁锢住:

“夕雪!你给我镇定些!你看着我,我告诉你,念念一定不会有事!他会好好的!”

“那默澶呢?他会不会有事,你告诉我啊?不管他有没有事,你是不是还是会用你的手段把他不留情面地绳之于法?不管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肯手下留情,是不是?皇甫奕,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她失声的痛哭,眼泪一颗一颗砸落下来,她整个人的神经已经濒临了崩溃的边缘。

再如何坚强的女人,遭遇到这些变故,谁又继续镇定下去呢?

坚强了四年,可这些所谓的坚强,只随着这场天灾,顷刻地溃败下去。

“恨我都好,但现在,你必须继续坚强下去,为了念念,也为了你自己。”她的指甲深深的抠进他的胳膊,可,他却是并没有避开,只是用力扶住她的身体,浑身湿透的她,样子是憔悴的,哪怕,在说着恨他,其实,她的目光始终不敢瞧向他,这,究竟真的是恨吗?

如果她真的恨他,倒也是好的。

至少恨他,能让她继续有所目的地活下去。

一如,十年前那样。

他不再说话,只扶着她,等待,救援的到来。

这一次的海啸,对海城造成的损失是严重的。

除了那些五星级酒店稍高点的楼层外,民居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创伤,而救援队伍搜救到天境时,已是当日傍晚。

夕雪的眼泪早干涸在了眼角,她从傍晚开始,就独自一人蜷缩在天台的一角,一点声音都没有。

皇甫奕走上前去,带她准备去搭乘救援队的直升机时,她才茫然地起身,看到救援队的第一眼,眼底,闪过希冀的光芒,只拉住对方的衣角:

“你们有没有救到一个小男孩吗?大概这么高,眼睛很大,很可爱?在海边的别墅那,有没有?”

语无伦次,紧跟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继续道:

“他旁边应该还有一个大人,很高,很——”

接下去的话,她不用再说出,因为救援队员已经清楚地告诉她:

“这位小姐,我们都是分队救援,不清楚其他救援队的情况,但,大部分被救援到的人都会被安置到救助站内,如果您的亲人走失了,可以先去那找一下。”

“好,现在就带我去,好不好?”

“我们会尽快送小姐过去,这位先生,您是要先去滨海酒店那,还是去救助站?”

滨海酒店虽然建在海边,可,由于处在海湾的位置,加上滨海酒店拥有一流的抗震设计,使得,损伤害算是小的,除了一些当时在海边嬉戏的住客失踪外,在酒店内的住客都得到妥善的安置。

而这,也是皇甫奕和救援队交谈时,最先想安置夕雪的地方。

毕竟,不管怎样,那里,他能有妥善的周全保护,而其他地方,难保,不被虎哥的爪牙再次侵扰到。

可,听到此刻夕雪的选择,他的选择是接受,去到暂时安置灾民的救助站内。

当然,以夕雪目前的情形,他做不到不陪着她。

救助站内,早安置了不少灾民,即便面对这样大的灾难,这些灾民的安置依然是尽然有序的。

夕雪从直升机上下来,就迫不及待地冲进去,就着救助站内,每个帐篷外昏暗的灯光,一一地找了起来。

人很多,也因为人多,使得她一开始不至于那样地绝望,可是,随着一个一个寻过去,原先的希望,却是一点点地演变成了绝望。

从先前看到一个孩子,或者相似的男人背影,她就迫不及待的冲过去,到后来,每看到一个相似的身影,反不敢上前,便是希望到绝望的过渡。

直到,最后一顶帐篷,她甚至只敢站在外面,再没有勇气进去查看。

闭上眼睛,有泪水,轻轻的滑落,可,再不会像在天台上一样失去控制。

从希望到绝望的距离,其实真的很近,一如现在,她站在帐篷外,能去看的,是皇甫奕不忍的目光。

这个男人,对她够好了。

彼时,她的选择,和他无关,所以,她不该去埋怨他。

仅是,她自己的失态。

包括现在,她不知道,倘若进去看到,希望变成失望时,会不会再次失态。

她怕!

没有一次,这么怕过,怕的,当然不仅仅是那希望和失望的交替,怕的,更是没有办法承受。

“即便里面没有念念,还是会有希望的,毕竟,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句话,是对的。

可,在这一刻,再如何正确的话,于她来说,都不过是暂时慰藉的借口。

她终是咬了咬牙,转过去,帐篷里,果然,没有小男孩的身影,有的,只是满目悲伤的老婆婆,以及一旁哭泣的女孩,那女孩正是小花。

“雪姐!”小花扑进夕雪的怀里,哭得很是哽咽,“雪姐……”

这场灾难中,受难的人,又何止她一个呢?

“小花,没事的,很快都会好……”即便,心底难耐,却仍是安慰着小花。

皇甫奕站在帐篷外,天际,在这场浩劫之后,开始下起雨来。

这些雨,混合着还没完全退去的海水,只将一切摇曳得更加支离破碎起来。

深夜的时候,陆续有在帐篷里的人,去往营救队另外划出的一大块地方去‘认领’亲人。

只是,这样的认领,带着生离死别的意味。

夕雪咬了咬牙,从傍晚到现在,她一直安静地坐在帐篷的一角,反是小花趴在她的身前,念叨着父亲到的安危。

小花的母亲是导游,正好带团去往其他的地方,父亲则是建筑工人,事发的时候,正好在滨海酒店旁边,那里是由威亚房地产公司兴建的配套广场设施,于是,那场海啸,席卷过来时,滨海酒店纵然无事,可,海边工地上的工人们,终是被海水卷没。

现在,当小花看到很多人都去认领亲人时,只站起身来,眼泪不自禁地继续流下来,脚步却是往帐篷外走去的:

“雪姐,我们去……”

夕雪的手用力地握紧,能听到脆弱得指甲拗断在掌心的声音,只是,在指甲断去后,十指连心的疼,终究还是抵不过心底的疼痛。

再怎样,都撑着自己,和小花一起走出帐篷,皇甫奕仍是站在帐篷的边沿,那些雨水顺着帐篷边际滑落下来,有一些就溅到他的衣上,可,他还是站着,并不离开。

只看到她们出来,他的步子才移动一下,移动间,夕雪深深吸了一口气:

“别陪我了,我没事了,你也该回去,看下孩子们是否有事。”

皇甫奕一直陪在这,显然是不妥的。

毕竟,他也有他的家庭,而且,难保虎哥的爪牙不在海啸灾难稍稍平息后,发现他们逃离后,再次搜寻皇甫奕。

因为,借着海啸的灾难,若是下狠手,无疑是种最好的掩饰。

而,回到滨海酒店,再如何,哪怕皇甫奕不再是皇甫集团的总裁,都会有保全人员护得周全吧。

可,他仅是望了一眼她,不发一言地跟着人群,率先往认领的地方走去。

他的固执,和她的倔强,都没有改变。

也因为不曾改变,使得,她和他在一起,在以往,她撕开伪装后,更多的,便是伤害。

走到认领的地方,没有进去,便能听到哭声的弥漫。

那些痛哭的声音带着那样悲凉的意味,只让每走近一步,心就不可遏制的往下沉一分。

随着步子走进那里,一一看过去时,心也一次一次地沉落下去,纵使,没有看到最害怕的事实,都只是沉落下去。

而眼底的泪水,也被这种悲凉的气氛冻结。

一具一具冰冷的尸体,慢慢地看过去,很快,小花就找到了她的父亲,她大哭着扑上去,她的哭声很快就和周围的哭声混合在一起,再分不真切。

而夕雪,仍没有发现念念的踪影,即便,现在发现的遇难者遗体不算多,可,始终算是最好的消息。

也在这时,有手机铃声传来,她才发现,不知何时,皇甫奕有了一个临时的手机,接起听时,他的神色是肃穆的,只简单地吩咐出三个字:

“继续找。”

不去管他何时用临时的手机托人做什么,只知道,他让人去找的,一定是关于念念的下落。

因为,滨海酒店,大部分的住客是安然无恙的。这大部分,自然也该包括萧未央和两个孩子。

毕竟,总统套房位于酒店最高的楼层,那样的高度,受到海啸的侵害,是最少的。

思绪浮过,如果,萧默澶没有去别墅那里,至少,他也该是安然无恙的吧。

只是——

再没有办法想下去。

如今撑着她的,无非就是念念和他没事的信念罢了,并且,她不该再在这里继续做无谓的等待。

“先回去吧,一定会都没事的。”皇甫奕的手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碰到她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哪怕,现在的她看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的。

“嗯。”她的声音很轻地传来,复担心的看了一眼小花,但,她相信,小花一定能走出来的,因为,小花还有奶奶,还有母亲在。

而,这个时候,大哭一场,比旁人的安慰,其实更能让人走出来,只要那一人还有希望存在。

她呢?

走出那压抑悲凉之地,能听到哭声仍绵延不断的传来,可,她却是连哭的资格都是没有了。

救助站里,这么晚,依旧陆续有伤员送来,空气弥漫着药水的味道,还有血腥气,这些气息交杂在一起,只让她有想呕的味道,不由得朝旁边走去,走到角落里,可,却是吐不出任何东西,胃从隐隐的抽搐,到这一刻,更是疼了起来。

“给——”也在这时,她的身前,递来一包纸巾。

那个男人,每次都会给她手帕,不去想,却仍还是会想起那一人。

她接过纸巾,只捂住嘴,却再吐不出什么东西,从站的位置看下去,底下,大部分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因为电力受到了冲击,唯有沿海的地方,还有一些隐约的灯光亮着,是海城酒店的聚集所在。

她看着那些光亮的所在,眼底渐渐的没有办法看清更多,也在这时,她才发现,似乎离开救助站帐篷的位置太远了。

这样和他单独待在这,对他的安全,显然是更加危险的。

下意识地回身,朝救助站走去,只是,没走几步,忽然,旁边的山道上窜上来几条黑影,已然团团把他们围住。

“想不到二位果然福大命大,现在,还请二位跟我们走一趟。”

是虎哥的人。

即便天境在此一劫中,元气大伤,可,虎哥仍是没有忘记皇甫奕。

毕竟,元气大伤,能东山再起,但,那些证据,却是致命的把柄。

而,在这之前,萧默澶应该和虎哥达成了一项协议,才会由她去游说,只是,这份游说,在此刻,恐怕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来得直接。

源于,萧默澶的暂时失踪,虎哥也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了。

皇甫奕却并不慌,仅是下意识将夕雪护在身后,很快,在黑暗里,外面另外窜出来数名黑衣人,在虎哥的人没有反应过来前,身手利落地解决了几个喽啰。

皇甫奕果然是有备而来的,这个男人,看上去是蛰伏了四年,甚至于,在最近,逐渐放弃皇甫集团,淡出人们的视线,可,或许,这四年的时间,对这个男人来说,确是另外一种锤炼。

比如,心思缜密,看上去,没有做什么,实际,哪怕临危之际,都面面俱到的做了。

皇甫奕没有说话,只稍稍拉住她的手,朝外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