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奕的眉心蹙紧,时至今日,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

可,这样一种方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以前的萧未央不会做的。

现在呢?

他的唇轻轻震了一下,心底弥漫上的,是愈渐深浓的愧疚。

办完一些事,回到那栋楼房时,只望向一楼的位置,那间早上离开的屋子,是没有看到灯光的。

那个女子,没在吧。

是他来晚了,抑或是,她最终,还是反悔了呢?

但,在上午之前,他或许也根本没有准备回到这的,不是吗?

现在,他下意识地叩了下门,随着这一叩门,竟发现,门是虚掩上的,这一瞬,他的心蓦地攫紧,难道说,虎哥——

下一秒,却听到跟前她的声音轻轻传来:

“你来了——电好像跳闸了。”

她在?

从攫紧到松开,犹如地狱到天堂的瞬间。

“我来。”只是,这样的瞬间,从唇中说出时,仅是这样淡淡的一句。

“嗯。我找不到手电筒,你小心。”能听到衣裙的窸窣声,该是她从前面的椅子上爬了下来,他想搀她一下,可,她却手脚麻利地跳了下来。

其实,她从来都不是娇柔的,那样的表象,不过是那一年中的伪装。

究竟,他爱上的,是那样伪装的她,还是坚强率性的她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如今,已不重要。

他很快地爬上凳子,幸好不是保险丝坏了,没几下,就把电闸的保险杠重新推上:

“好了。”

室内顿时一片光明,在这片光明下,他能看到,此刻的屋子,和早上他醒来时,已截然两样。

不仅打扫得很干净,桌上也摆放了简单却精致的四菜一汤,卧室里还添了一张折叠床。

“下午让嫂子带人过来打扫了一下,这些是晚上家里做的,念念用完了,我给你留了一份。”

念念?

是的,这样的七天,实际,不啻是让她更减少了和念念的相处吧。

只是,她的人生,就让他自私一次,只愿再占这最后的七天。

在这七天后,这段孽缘,不想放,不愿放,不舍放,最终,一定要放下。

沉默中,他走到桌旁,慢慢品尝起那些菜肴来,这也是出院后,他最正常的一顿晚餐,真好。

所谓的正常,无非是指时间,和餐点上,是正常的。

她没有问他今天去警局的情况,其实,从他仍能从警局回来,有些答案已经明晰。

明晰的背后是什么,她不愿去多想,只知道,从今晚的七日之约,不止是为了他平安地回来,更是担心他药效的发作。

萧默澶不让她看到要药效发作的样子,这样的隐瞒,加上她曾经的目睹,只说明,是难捱的。

所以,对皇甫奕,陪他度过这段难捱的日子,是不是,之前的相欠更是还得彻底了呢?

抑或是,她真的担心他,不希望他再出事?

没再陪他在餐桌,只转身走到书桌前,有些心烦地打开笔记本,对着那些今天还没有处理完的文件,她一一查看着。

而他也很快用完晚餐,起身的时候,收拾了桌子,把碗筷拿到洗手池边,在她以为他会进来时,却是听到外面洗手池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去洗碗了?

以往的他,从来不会洗碗。

她起身,几步走到厨房,只看到,在一堆泡沫中,他动作生疏地洗着那些碗。

“我来吧。”她走到他身旁,想要从他的手中接过那些碗。

他却是不放:

“我来就好。”

她的手窘迫的收回,虽然这些都是生活里最朴实的片段,可,却对有些人,是可遇而难求。

即便在以前相处的一年中,这些片段,同样没有发生过。

那一年,心底浮起这三个字,在此刻,终不再有那些纠结的情绪乍现。

原来,时间真的是最好弥补一切的东西,可以淡忘忧伤,铭记住感动。

只是,这样的时刻,随着他的脸色骤变,不得不宣告终止。

他的手在泡沫里开始痛苦的蜷缩,接着,他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脸颊是不正常地绯红。

那种药物,究竟要怎样才能抵制,她不知道,只知道,倘若是毒品的一种,除了继续吸食,唯一的办法就是熬过去,或许也就戒了。

虽然在这一刻,她的身体也有些燥热,但情况明显比起他来要好太多,是能轻易抵御过去的难耐。看来这些药物要进入血液或者身体里,瘾念才会加深。

“皇甫奕!”她只让他放下碗筷,而他不再坚持,仓促放下碗的同时,直冲到卫生间,可,在他将门要关阖上时,她却是不管不顾冲了进去。

“这七天,我都会陪你,你也不要回避我!”

说完,她动作迅速的将门拉开,皇甫奕的手想要推她出去时,终是在空气里生生地收回,夕雪见他不再关门,回身,只朝冰箱走去,很快从冰格中取出冰了一天地冰块,用塑胶布包起来,再抱回卫生间。

而他已经放好一浴缸的冷水,合衣坐了进去。

她只把那包着冰块的塑胶布在他的身上来回滚动着,滚动中,即便手不碰触到他的身体都能感觉到他的瑟瑟发抖,以及强行忍耐。

其实,若现在,他强迫要了她,或许今晚的难耐便捱了过去,可,他却是没有。只是把身体尽量埋在冰冷的水里,依赖那冰块的作用,慢慢地熬着。

如果十六岁那年,能够忍过去,是不是也不会有那场绝殇?

如果不是十六岁那年,那场绝殇,是不是,他和她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明明心里疼痛,却必须就这样捱下去的痛苦?

是啊,那一年中,面对他的柔情款款,没有动容,是假的,只是所有的动容,都被她用恨意深深掩埋下去,于是,终将彼此伤到伤痕累累。

可,倘若没有十六岁,她在其后,也不会处心积虑去接近他吧。

一切的孽缘都是因果相定,越早迈过心底的那道坎,越早放下一些执念,才能越早让彼此解脱。

此刻,因为瘾念发作的解脱,来得却是那么慢。

两个小时的时间,一分一秒,都过得极慢,也在这两个小时中,她的手被冰块冻得快要失去知觉,可仍是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下,毕竟,冰块真的很冷,这样循环的滚动,能纾解那些燥热的冲击,若是停下,冷热交替中,恐怕会形成冻伤吧。

而在起初一个小时内,他的神智还清醒着,渐渐地,便开始陷入昏迷。

他的身体在两个小时后,才慢慢停止颤抖,代表着,又一次熬了过去。

她放下冰块,手心冻得已经没有知觉,在搀起他之前,她还是迅速倒了些许热水,就着热水,将手上的冰冻尽快祛除,然后,才扶起昏迷脱力的他,擦干身子后,拖他到床上,接着,再出去泡了祛寒的板蓝根给他喝下。

做完这一切,她整个人累得也像脱力一样,稍稍伏在床旁。

当初萧默澶这样,他拒绝她的相陪,现在,她却对除了他之外的男人,这样去做,是不是真的很薄情?

可,正如萧默澶所说过的,她这一辈子,要欠真的只想再欠一个人。

其他的,她想还清,这样,对谁,都是好的。

默澶……

不期然地,心底滚过这个名字,手心却是一阵冰一阵热地让她更加难耐起来。

摊开手掌,这双手,经过刚才的折腾,煞是可怖。

也在这时,旁边的手机轻轻响了起来,接起,是一条没有署名,也没有来电显示号码的信息:

“只要抵过三十天,瘾念自会消除。除浸泡冷水,也可服用凉茶抵消一些发作时的痛苦。但,如果当中任由放纵,则每放纵一次,便会加深一次。”

这条消息是奇怪的,不仅因为来历不明,也因为,仿似洞悉此刻皇甫奕的处境。

是谁会这么清楚呢?

她的眉心颦起,反咬了一下唇,笔记本的屏幕只熠熠闪着别样的光泽,在这片光泽中,皇甫奕昏昏睡到翌日。

所谓的偿还七天,说到底,白天,他不会待在这,她也要去萧氏,仅有的晚上,都是在她回去绵园,陪念念用完晚餐后再过来。除了一餐饭之外,其他的时间,皇甫奕都要忍受瘾念折磨之苦。

而这瘾念竟长达一个月,也就是说,哪怕结束这七天,皇甫奕独自都要捱过剩下的时间。

可,这,七天之约到期,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下去呢?

第二天晚上,夕雪依然早早回到了这栋楼房,有些工作,她下意识地带回这里处理,这样,就不用加班。

而今天,不止她提前到了,皇甫奕比她来得更早,甚至在她进入屋子时,他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倒使得她从绵园带回来的餐点,显得有些多余了。

“你的那个,明天我做午餐。”他端上一碗汤,餐桌上,早摆好了简单的菜肴。

他的厨艺比不上百里楠,可味道是不错的。

“嗯。”她应了一声,把那包便当放进冰箱。

今晚的他,看上去神色是没有两样,可,或许,下一秒,那种折磨就会出现。

但,不管如何,这七天,不仅是她欠他的,也是她希望能稍微舒缓去那些折磨的七天。

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罹患这些药物的折磨,因为从那天,他刻意阻掉她所有的问话,她就知道,再问,他都不会说,源于,不想她愧疚。

但,即便不问,答案已显而易见,是她连累了他。

昨天,新闻里播放了萧未央的自首,很简单的一句话带过,这自首的背后又是什么?

倘若一个不慎,躺在那的尸体,就不止一具吧。

只是,纵使他逃离了,却还是染上了这种瘾念。

女人有爱的时候,会成为天使,当爱化成恨,那么,只堕落成魔鬼。

一念之差,越深爱,伤害就越深。

可,每个女人,谁又一开始就想成为魔鬼呢?

都是有因果的必然,萧未央对皇甫奕的恨,便是她所结下的。

对萧未央今日种种,萧默澶知道后,心该有多疼呢?

而她是自私的,做不到看皇甫奕去顶罪。

柔和的暖色调灯光下,就仿同平常的家庭一样,用着一顿简单却充实的晚餐。

用完晚餐,这一次,她执意去洗碗,他明白她的用意,自己走到浴室那边,预先放上冷水,将身体浸泡进去,浴缸边沿上,她放了一杯凉茶,就这么喝下去,在蚀骨的瘾念上来前,他能看到,那纤细的身影,仍是走了进来,陪在他的身旁,冷冽的冰块从他的身上滚过,在那极致的冷冽之后,却是温暖了他行将就木,再没有温度的心……

鹏城。

虎哥的脸阴暗的在雪茄烟的厌恶袅绕背后,若隐若现,他手中的弹珠被他转得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可见,掌心的用力。

接连两批货,被警方截获。

且不说这两批货的损失如何惨重,单说,现在的坞角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筹出第三批货来。毕竟,哪怕是原料,锤炼都比一般的毒品更费时间。

而第二批货,或许由于太过信赖和往日相似的物流,也或许由于太过急于求成,他是放大了量。

现在,这批货同样被警方截获,直接导致的后果是鹏城的天境没有办法开业,间接的隐患是,警方会不会顺藤摸瓜,捣毁天境。

即便,萧未央在电话里对他允诺,会解决好皇甫诺的问题,事实却是,假如那晚不是他突然接到一条没有署名和号码的短信,提醒他,黄浦江公寓部署的那一局,促使他派人盯紧萧未央,跟着一部看上去是业主的黑色车顺利进入公寓的隐私通道,或许,皇甫奕也就死了。

没想到,这个女人会这么狠。

不止是让皇甫奕做替罪羊,顺带还要杀了他。

幸好,他的人及时赶到,碍于当时的形式,消除了一些痕迹,也留下一些证据,在救出皇甫奕后,引爆瓦斯。

再后来,碰到夕雪开车紧紧跟着,手下的人在汇报给他后,他顺水推舟,只把皇甫奕扔给了那个女的。

至少,那个女人不会对皇甫奕构成危险。

不管怎样,他不会杀皇甫奕,即便到万不得已的时分,他都动不了这个手。

源于,皇甫奕的身上,有太多神似闵芜的地方,每一次看到皇甫奕,总会让他有种错觉,闵芜还没有离开,仍旧在他眼前出现一样。

闵芜——嘴中嚼过这个名字时,心底是酸涩的。

这么多年,接任坞角大哥大,看上去威风八面,实际呢?

只是看着闵芜在他眼前慢慢凋零,然后,失去。

而在听到皇甫奕似乎被注**大量‘天境’原液,那名喽啰竟然当场没有告诉他时,只气得他恨不得立刻灭了那名喽啰,毕竟天境的原液少量注射,不会危急性命,大量注入却是会迅速麻痹中枢神经,让人在痉挛后猝死的。

在他吩咐那名喽啰速度去找皇甫奕时,得到的结果,稍稍让他平静下来,皇甫奕看上去是安然地被那名女子搀扶着带往一处简陋的楼房。

或许,是那女子用最原始的办法替皇甫奕度去了天境,不管怎样,皇甫奕活着就好。

可,现在,不管活着的皇甫奕是否会抗拒,他却是要做一件事。

他从来就是恩怨分明的人,最不爽的就是暗地里给他下套的人,对那样的人,他不可能姑息。

既然,那暗地里下套的人,自己露了马脚,就休怪他了。

收回思绪,他将手中的钢球用力一捏,只晦暗地道:

“你,给我速度去办一件事。”

那名被指到的喽啰头目应声退下,也在这时,手机有一个电话进来,是萧未央的。

当时为了救出皇甫奕,紧急中迫于无奈的留下一些直指萧未央的证据,而皇甫奕的被救,加上那些证据,虽然,萧未央未必知道是他派人去做的,可,万一,这个女人被警方捕获,为了自保,或许都会咬出他来,这,无疑是棘手的。

对这份棘手,他想好了怎么处理,早在当晚,就派人去搜捕萧未央,永除后患。只是,一直都没消息回来。

想不到,她竟是主动打了电话。

他接起电话,并没有说话,萧未央的声音在电话那端有些异样地传来:

“我没能解决掉那件事。”

“呵呵,但萧总当初可是夸下海口,说是能妥善处理的。”

“但,情况发生了变化,这些变化,你应该也清楚。”

即便声音异样,听起来,似乎受了什么打击,但这个女人说起来话来,还是带着锋芒的。

“我清楚又如何,现在,发生了那样大的事,警方一定会介入调查,萧总准备给我一个什么交代?”

“那批货我没有办法补给你,处理上也出了纰漏,我能做的交代就是,我会应下一切,绝不会拖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