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有理,将来大家都要入朝为官,正该见见。”

“说起来,这一届泉州似乎很出了一些人才啊。”一个声音道:“我仿佛记得,榜上第七十九位也是泉州人士?”

“好像是。”

“少爷,少爷!”陆英有些艰难的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并且再一次感叹自家四爷有先见之明。只看着茶楼中到处都站着人,就可以知道提前订位这件事是多么的重要。所以,四爷让他提前两天在这个茶楼订下了一个厢房的决定是多么的明智。

陆英推门进来,兴奋地道:“四爷,你中了,第四名!会试第四名!”

谢安澜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们都知道了。”

陆离放下茶杯问道:“曹兄他们呢?”

陆英有些郁闷地瞥了谢安澜一眼,不过陆英吩咐的事情他还是认真的执行了的,笑道:“四爷,这次咱们泉州要声名大震了。今年西江上榜的学子一共有十四位,其中五个都是咱们泉州的。赵公子第一百一十八名,言公子第七十九名,还有那个林公子,第二百零六名。还有一位姓王的公子,是三百名外了。另外,曹公子也上榜了,二十五名。”曹修文是上雍人士,所以就算他上榜了也不能算是泉州的成绩。

谢安澜顿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道:“陆晖没有上榜?”

陆英摇了摇,“没有看到大公子,不过陆家另外两位公子倒是都在榜上。本家大公子是十六名,柳公子是三十一名。”

谢安澜扭头去看陆离,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任何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吧,幸灾乐祸不太符合陆四少的性格。

“这样一来…陆家要热闹了。”谢安澜语气微妙地道。陆家精心培养的大少爷连个会试都没靠上,然而被分出去的四少爷却一下子冲到了会试第四名。这样的成绩简直就是啪啪的打陆家的脸。只要陆离自己不作死,他这个成绩就算殿试上表现平平,二甲的位置也是稳稳地。如果努力一点,运气好一点,弄个什么状元榜眼探花也不是不可能的。会试的名次并不绝对等于殿试最后的名次。历年来会试第一最后被归到二甲,会试十几名成为状元探花的也不在少数。

“这与咱们无关。”陆离道。

谢安澜挑眉,“言之有理啊。”

“陆兄,在么?”门外传来曹修文含笑的声音,显然也是刚刚看过榜单心情愉悦,连声音里都透着轻松。

陆英上前去拉开门,曹修文果然站在门口笑看着他们。拱手道:“少雍兄,恭喜啊。果然是一鸣惊人。”

陆离抬手回礼,“曹兄同喜。”

曹修文笑道:“虽然名次不及陆兄,不过总算还不辜负祖父所望。父亲那里也能有个交代了。说起来,还要多谢陆兄。”陆离微微挑眉,曹修文道:“若不是陆兄的笔记,我就算上榜只怕位次也还要往后挪个一二十个位次。”曹修文并不讳言自己得了陆离的帮助,陆离的笔记其实也没有什么跟会试命题相关的东西,只是看了他的笔记会让人思想开拓。打破从前固定的思维思考文章或者事情是不是还能有另外的一个思路。曹修文也是个大胆的,会试最后的策论,就于以往的想法有些迥异。不过成绩也是很明显的,原本曹老大人估计他应该在四十到五十位左右,却不想一下子考进了前三十。

陆离道:“是曹兄自己学问渊博。”这也是实话,陆离的笔记又不是什么万能宝典,不同的人看了有不同的效果。效果好的如曹修文,也有根本没用甚至适得其反的。

曹修文也不多说这个,只是笑道:“陆兄现在可有空闲,有几位同上榜的学子想要跟你聚聚呢。”知道清篱居士的人都知道清篱居士跟曹家关系不错,这些人找不到陆离自然就会去找曹修文。

陆离问道:“什么人?”

曹修文也不隐瞒,笑道:“陆兄的面子可比我大得多啊。海临的百里长安,华阳的孔元皓,张公明,咱们上雍国子监的孙仲平还有临风书院的莫文华。”这些,基本上都是会试榜单上排名前二十的人物。一下子就来了五个,难怪曹修文说陆离面子大了。

“陆兄,如何?”曹修文问道,若是别的什么人,曹修文不会问这个问题,能与这么多名声显赫而且注定将来前程似锦的才子相见,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但是陆离的性格有些不同,曹修文却不得不开口询问了。

陆离也并不是目中无人的人,点头道:“既然诸位相请,自然是要去一见的。”

说罢,又侧首看向谢安澜。谢安澜摆摆手道:“你们尽管去就是了,不用管我。”

陆离点头道:“让陆英跟着你。”

谢安澜含笑瞥了他一眼道:“陆英还是跟着你吧,有什么事还能帮忙打个下手跑个腿呢。”若真有什么她搞不定的事情,陆英也是属于拖后腿的。但是陆英的武力值在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里面还是很够看的。

陆英看看陆离,再看看谢安澜,最后果断的站到了陆离的身后。

一般情况下,听少夫人的话比较好。这是陆英这几个月以来的经验之谈。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名落孙山

另一边的陆家,陆晖早早地便回家了。跟在他身后一起去的下人不敢说话,只是低头垂手悄无声息的跟着。甚至就连陆晖脚步有些蹒跚的时候都不敢上前去扶他一把。

落榜!

这对于陆晖来说无异于晴空霹雳,即便是已经提前有准备了,陆晖依然无法接受。因为他在那串红纸黑墨,长长的榜单最前列还到了另一个人的名字——陆离。泉州陆离,第四名!

刚走到大厅门口,陆夫人的声音就在里面响起了,“晖儿回来了?快!快进来!”

陆晖顿足,忍不住有些想要退缩。大厅里,陆闻和陆夫人都坐在主位上,下首还坐着陆明陆暄,三位少夫人还有陆荞。甚至连陆荞的生母卓姨娘都侍候在陆夫人身后,陆晖的两个侍妾也跟在大少夫人身后,所有的人都是一副期盼的神色。

“晖儿!快进来啊!”陆夫人欢喜地道。

陆闻微微蹙眉,看到陆晖的神色心中也是一沉。其实他心里对陆晖这次会试抱得希望并不大,陆晖的成绩在整个西江都不算吐出更何况是整个东陵。但是陆闻对此也并不失望,因此陆晖还年轻,就算这次落榜,三年后他也还没满三十,在参加会试的举子中依然算是年轻的。只是陆夫人和陆晖一直都是信心十足的模样坚持,他也太希望陆家能够尽快回到京城了。而且又有本家照看着,或许能有希望呢?

但是现在,看起来不仅是没有希望。陆晖倒像是连魂儿都没有了。

陆夫人却没有察觉到陆晖的神色,满脸喜悦的迎了上来道:“晖儿,怎么样啊?”

陆晖闭了闭眼睛,站在陆夫人跟前没有说话。

陆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惊疑地望着陆晖,“晖…晖儿,怎么了?”

大厅里原本还算正常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了,就连陆荞都将那句“林大哥怎么样了?”给吞了回去。

陆晖垂眸道:“孩儿…孩儿无能,让爹娘失望了。”

陆夫人身子晃了晃,身后的丫头连忙扶住了她。陆夫人脸色惨白,“怎么会?晖儿怎么会落榜呢?一定不是这样的…晖儿学问那么好!是不是搞错了?!”

陆夫人每多说一句,陆晖的脸色就越难看一份。只是陆夫人并没有发现,依然抓着陆晖连声追问道。还是陆闻有些看不下去,沉声道:“够了!科举落榜也是常有的事情,有多少人是第一次参加会试就能上榜的?就算这次不行,在家苦读三年,重新再考就是了!”对于这方面,陆闻即便是失望却也不会太过苛责儿子。因为当年他也是第二次才上榜的,他能够理解名落孙山的那种心情。

陆夫人一愣,仿佛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对,老爷说的是。”又拉着陆晖连声安慰道:“晖儿,你别在意。你还年轻,就算再读三年书也没关系。这三年咱们就留在京城读书了,都怪你爹当初非要回泉州,如果咱们当初留在京城,说不定……”

“娘。”陆晖打断了陆夫人的喋喋不休,低声道:“我知道了,多谢娘关心。”

大家心情都不好,于是大厅里便是一片沉默。

好一会儿,陆荞方才有些忐忑地问道:“林…林大哥呢?”

跟在陆晖身边的人小心地看了陆晖一眼,才低声道:“回二小姐,林公子高中了,第二百零八名。”

陆荞一怔,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不过她到底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到底是将脸上的笑意收住了没有表现出来。如果是旁人,这个成绩陆荞大约会不屑一顾,但是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在现在的陆荞眼中,林青书自然也是极好的。更何况,连他大哥都没考上呢,第二百零八名也不算差了。如果运气好,殿试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升到二甲去呢。

“那…四弟呢?”陆明问道。

陆晖身边的人低下了头不敢说话,大厅里一时沉寂。陆暄挑眉,道:“四弟该不会也落榜了吧?”

陆晖咬牙,低声道:“四弟上榜了。”

“第几?”

“第四!”这两个字,仿佛是从陆晖的牙缝里挤出了的。却一下子将整个大厅的人都引爆了。第四?!会试排行第四,这样的成绩…别说是他们加,就是上雍陆家也没有出国两个。科举的名次从来都不是在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手中,而是那些时代书香家学渊源的人家手中的。就以海临的百里家为例。百里家同样是东陵名门望族,但是和泉陆家这样的世家望族不一样,他们是以诗书传家的。虽然世代都有子弟入朝为官,甚至也出国不少高官,但是他们却依然还是以读书为重,而不是所有人都钻营权势。

所以百年来百里家前前后后一共出过一位状元,两位探花,十一位进士。出过一位丞相,两位尚书,五位御史,还有一位封疆大吏,可谓是英才辈出。

百里家同样情况的还有华阳孔家,这些人家虽然也考试也做官却从来不会将这个家族都投身于朝堂上。也是因此,他们不会如陆家柳家一般家世显赫令人生畏,同样的他们也不会因为一步之差,而赔上整个家族。不做官了就回家研究学问或者教书育人呗。

陆闻此时的心情就像是被人倒进了一瓶瓶油盐酱醋,那滋味十分的复杂难辨。

陆闻第一次如此清楚地认识到一件事。

陆家几代一来优秀的子弟,这个最有可能复兴陆家的儿子,被他亲自给赶出去了。

陆闻有些失魂落魄地回了书房,连吩咐人给陆离送贺礼过去都是陆明提醒才想起来的。

陆夫人拉着陆晖和陆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咬牙切齿地诅咒道:“陆离那个贱种!他怎么能…他怎么可能考得上!他不是过一个贱婢所生的贱种,怎么好意思站在朝堂上做官!”陆夫人神色狰狞不停的诅咒着,那模样让陆暄都有些吓了一跳。在陆暄的心中,自己的母亲从来都是端庄有礼的,这样仿佛疯妇撒泼一眼的模样他确实从来都没有见过。

陆晖倒是不怎么惊讶,身为被寄予厚望的嫡长子,许多陆暄不知道的事情陆晖却是知道的。

陆暄翻了个白眼,道:“娘,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不如想想看该怎么对四弟吧。会试第四啊,以后至少也该是二甲靠前的位置吧。就算大哥三年后重开,只怕也未必……”

陆暄说的是实话,倒也没什么恶意,却让陆晖和陆夫人都黑了脸。

陆夫人没好气地道:“胡说什么?你大哥怎么会不如那个小贱种?暄儿,你记清楚了,你和晖儿才是亲兄弟!若是真让陆离掌了陆家的权,你觉得咱们母子能有什么好日子过?”陆暄张了张嘴,没有什么可反驳的。嫡子和庶子的利益从来不是一致的。身为庶子的陆离若是强势了,身为嫡子的他们就要吃亏的。所以陆夫人打压陆离和陆明,陆暄从来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以己度人,如果他是陆离将来掌了权能让他们有好日子过吗?当然不会。

“那怎么办?”陆暄道:“四弟现在现在名次这么出众。即便父亲不说什么,本家那边也不会再不闻不问了吧?”

陆夫人心中一动,看向陆晖问道:“晖儿,本家那两位公子的名次是?”

陆晖道:“大公子十六,六公子三十一。”

陆夫人眼底闪过一丝羡慕和遗憾,虽然很快就消失了却也依然被陆晖看在了眼底,眼神更加的黯了几分。

陆夫人轻哼一声道:“风头太盛也也不是什么好事。本家的两个少爷都在十名开外,陆离那小子却是第四名。这不是说本家的两位公子还不如他一个庶子么?我就不信,那两个能咽下这口气!”陆晖眼神微闪,问道:“娘,你想做什么?”

陆夫人抬手轻抚了一下鬓角,道:“没什么,晖儿你不用担心。好好歇息几日娘让你爹去陆家问问,看能不能让你去国子监或者临风书院念书。”

陆闻如今是白身,不太可能将陆晖送去国子监读书。但是陆家当官的人多,总能找到不需要这个名额的,他们多给一些钱也就是了。就算都不行,退而求其次去临风书院也是不错的。临风书院每一届都有不少人考上进士的。

“多谢娘。”陆晖垂眸道。

陆夫人望着长子轻轻叹了口气,道:“晖儿,不要沮丧,以后娘还要靠你呢。”

陆晖点头道:“孩儿明白,请娘放心便是。”

从陆夫人院里出来,陆暄看了看陆晖,忍不住道:“大哥,其实我觉得,跟四弟低个头也没什么。你至少还是四弟的大哥,自家兄弟。你觉得你现在跟在陆渊身后就比跟四弟低头更有面子了么?”陆暄没说,他觉得陆晖跟在陆渊身后,就跟一条狗差不多。从小到大,陆暄还是很尊敬自己这位大哥的。他天生就不爱读书也读不进去,但是陆晖却很喜欢读书,念书也很认真,成绩算不得极好却也不差。但是如今看着母亲一门心思的将所有精力都放在这个哥哥身上,看着陆晖一次次在陆离手里落得难堪的下场。原本的那点尊敬也不剩下多少了。

陆晖紧握着手,望着弟弟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暄道:“母亲说拖陆家帮忙,你觉得靠谱么?陆家自己家里还有多少公子哥儿没能上的成国子监呢。至于临风书院,你相求陆家还不如去求求四弟,说不定四弟一幅画就能解决了。母亲也不看看,有几个陆家的子弟上过临风书院?”

陆晖垂眸,紧咬着牙关不说话。

陆暄道:“大哥,弟弟不是想要说你什么,但是自从半年前父亲打了四弟时候,你觉得咱们身上发生过好事儿么?以前四弟隐忍着咱们没看出来他厉害,那是咱们眼瞎,但是现在已经这样了,难道你还能作什么?”

陆晖看着陆暄,冷声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这么会说。”

陆暄翻了个白眼道:“这些话我想了很久了。老四本来就是个庶子,继承家业的事情也轮不到他。你和母亲这么讨厌他不就是因为他读书厉害让你没面子么?等到他考上个状元探花什么的,咱们连里子都要没了。”

“住口!”陆晖突然道:“这些事情我自己知道怎么处理,用不着你管。”

陆暄也没好气,“你当我爱管呢?我可不想以后出去喝个酒都要被人抓着问你跟陆离那点破事儿。难不成把他赶出家门有我什么事?关我屁事啊!”说完,陆暄也不再理会陆晖,怒气匆匆地走了。看着弟弟怒气腾腾地离去的背影,陆晖神色阴郁地站在原地良久方才一拂袖快步离开。

陆晖兄弟在门口争执的事情自然很快就传到了陆夫人的耳中。挥退了禀告的丫头,陆夫人忍耐着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夫人……”身边侍候的丫头有些担心地看着陆夫人变幻不定地神色,低声唤道。

陆夫人冷笑一声道:“没事,我就知道陆离这个小崽子不是个省油的灯。都滚出陆家了还能惹得暄儿跟晖儿不睦!去,将我那个紫檀木盒子找出来。”

“是。”不一会儿,丫头捧着一个紫檀木雕琢精细的盒子走了出来,将木盒放在陆夫人面前。陆夫人伸手打开,盒子里一片珠光宝气。碧玉珠串,羊脂白玉的镯子,翡翠玉佩,还有各色宝石的饰品。零零总总不下十多件。陆夫人怜爱的轻抚着这些东西,叹息道:“这还是…当年我出嫁的时候,祖母送给我陪嫁的呢。这些年也一直都舍不得用……”

“夫人?”丫头不解地看着她。

陆夫人将木盒地盖子一扣,沉声道:“让人将这些,都送到陆家去。给陆家的六少夫人!”

“是,夫人。”见她面色阴沉如水,丫头连忙恭声应道,不该再多问什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画风清奇的才子们

不管陆家暗地里如何风起云涌,正在与会试的英才们聚会的陆离此时却是不得空闲。聚会的地方就在翠华楼后园的水阁里,这些人虽然都是书香门第或者官宦之家出身,却大都不是缺钱的主儿。是以便在翠华楼后园风景最优美的地方包下了一间水阁聚会。既清净又不怕人打扰。

曹修文和陆离到来的时候水阁里一群人已经在高谈阔论起来,谈笑声不断,显然心情都很好。

最先看到两人的却是一个二十六七岁模样的青年男子,一身儒衫相貌俊挺,很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感。若不是他穿着一身儒生,只怕还要让人以为他是将门之后了。见到他们,那人立刻挑眉一笑,“曹思贤来了,这位想必就是陆兄?好生年轻啊。”

曹修文拱手笑道:“有劳各位久等,这位便是你们想要一堵真颜的泉州陆少雍。陆兄,这位是海临的百里公子,长安兄。”

陆离拱手,“百里公子。”

青年笑道:“在下百里胤,陆兄若是不介意,唤我一声百里兄,或者长安兄便是。”

陆离也是从善如流,笑道:“百里兄,久仰。”

其他人也立刻围了上来,一个明显更百里胤关系好的青年笑道:“百里长安,你倒是眼尖,倒是先和清篱居士搭上话了。”

百里胤略有些自得的笑道:“谁让你们自己只顾着玩儿呢。”

其他人一阵笑骂后纷纷上前来见礼。

“华阳孔聿之,字元皓。”这位便是会试第六的那位。

“华阳张渐,字公明。”这位会试十一。

“上雍孙维,孙仲平。”这位会试第七。

“上雍莫涵,字文华。”会试第三。

陆离一一见过,这五个人中,年纪最大的是孙维,今年三十一岁,年龄最小的是张渐,今年二十二岁。当然,现在年纪最小的是陆离,十八岁。而且除了曹修文排位稍微靠后,其余人最低的张渐也是排名十一。可以说,这一届会试上大半的青年才俊都已经聚集在此了。

第一名,第三名,第四名,前五到了三位,前十到了四位。除了孙维,在场的人都不超过三十岁,真正可谓是少年英才。

众人互相见礼之后重新落座,互相谈论着一些诗词歌赋或者各地的风土人情,见闻传奇什么的。甚至还有人找陆离切磋棋艺。就如曹修文说得,真的只是随便聚聚而已。陆离也不意外,虽然现在成绩出来了,但是还要经过一次殿试,所以本质上说大家都还是对手。而且名次越是靠前的人之间的竞争就也是激烈。甚至就算入了官场,谁又知道政见是不是相合呢?第一次见面,不聊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难道还有人聊理想抱负么?在场的都是精英,谁都不傻。

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围观陆离和百里胤对弈。旁边的孙维突然笑道:“说起来,咱们这一届的座师是礼部尚书吴大人。”

“那又如何?听说吴大人快要致仕了。”旁边,莫涵问道。每一届会试的主考官,上榜进士们称之为座师。古语有云,天地君亲师,读书人重师恩,即便是这个座师根本就从未教导过他们,却也有着师生的名分。因此在朝堂上,极少有人会跟自己的座师对着干。这样的人很容易招惹非议。而一个快要致仕了的座师,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将来在朝堂上少了这么一个无法甩开的牵扯。坏处是,对刚入朝为官的进士们来说,也就少了一份依靠和帮助。

孙维摇头,笑眯眯地道:“听说啊,吴大人家中有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儿尚且待字闺中呢。长安,文华,少雍,还有公明啊,你们可要小心了。”

自古以来科举就流行“榜下捉婿”,其中特别是前四名,状元榜眼探花传胪,只要年龄才貌合适,都是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喜爱的女婿人选。百里胤无奈地叹气道:“孙兄别开玩笑了,在下小女今年都八岁了。”百里胤今年二十五岁,若是十五六岁成婚,如今儿女也确实该是这个年纪了。

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最年轻的张渐和陆离,张渐摸摸鼻子道:“在下虽然尚未成婚,不过…在下已经有未婚妻了。”

陆离更是淡定坦然,“在下成婚两年,有一…女。”

原来大家都是有主的了啊,众人面面相觑只得无语失笑。

莫涵挥着折扇笑道:“唉,你们有了,但是还有人没有呢。据我所知啊,会试第五,第九,十三以及好几位都还尚未婚娶呢。”莫涵是京城人士,消息自然灵通。

孙维也想起来了,道:“话说回来,排名第五的赵泽林还是你们临风书院的吧?我记得他今年已经二十八了啊。”

莫涵轻哼一声,“二十八怎么了?还不许人家功名未立,何以家为啊?”

“原来如此。”众人对视一眼,纷纷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

曹修文十分无语地看着这一群人兴致勃勃地说八卦,天之骄子的画风都是如此清奇么?忍不住也掺了一脚道:“我说,想要捉婿的好像还不止是吴老大人一个啊。还有户部沈尚书家里,沈小姐可是上雍第一美人。”

“哦?上雍第一美人?”孔聿之有些兴趣地道:“如此说来…其实、那个、在下也还未婚娶。”

莫涵震惊,“你都一把年纪了,竟然还想骗婚?尚书大人可不是好惹的。”孔聿之都二十四岁了,这个年纪还没成婚,谁信啊。孔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只怕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该订婚了。

跟孔聿之算是同乡的张渐却道:“孔兄还真的没有骗你们。”众人连忙细问,原来孔聿之这人的命数也算是奇葩。原本打算十八岁考上乡试便成婚,不想婚期未到祖父就死了,于是孔聿之只得守孝一年,守完了祖父的孝,母亲又死了。于是又守孝三年,连科举都错过了。不然上一届孔聿之就该上榜了。守完了三年母孝总该顺利成婚了吧?谁知道成婚前半个月,他的未婚妻又病了,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所以,虽然孔聿之已经二十有四,却还真的没有成婚。

这么不幸的消息,自然没有人拿来调侃他。孙维拍拍他的肩膀叹道:“别听曹思贤和莫文华胡扯,那沈家的千金就算再怎么国色天香也不能惹。他们坑你呢。”

孔聿之不解,“这是为什么?”

孙维叹气道:“沈家姑娘之前与柳家十三公子准备议亲,后来又因为圣旨赐婚算了。如今陛下取消了柳十三和高阳王府小郡主的婚事,柳家和沈家还不定怎么样呢。”更何况,外面分明传言沈家千金和穆家大公子关系不浅啊。夹在柳十三公子和穆家大公子中间,就算孔家也是华阳望族,只怕也有些吃不消吧。

孙维拉着孔聿之如此这般隐晦的解释了一番,孔聿之很是感动,“孙兄,还是你厚道啊。”

孙维嘿嘿一笑,“一般,一般。举手之劳。”

百里胤捏着棋子道:“我怎么听说,上雍第一美人儿不是沈家千金了?”

“这个…好像听说过。不过却没人知道是谁,八成也是以讹传讹吧?”

知道内情地曹修文瞥了陆离一眼,陆离正专注地盯着棋局,仿佛没听见他们的话一般。朋友的妻子不可以随便议论,曹修文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倒是张渐忍不住道:“你们说,会不会是刚册封的那位薛修容?柳贵妃专宠二十多年,能分到她的宠还能好好活着,必然是个绝色美人啊。”

“说得也是。不过…似乎没听到什么薛修容是绝色美人儿的传说啊。”

“宫中女眷的容貌哪里能轻易泄露。”

“言之有理。”

等到陆离和百里胤一局终了,时间已经不早了,百里胤以一子之差输给了陆离。看看时间,笑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这就散了?”确实是不早了,他们这些外地来得就不说了,家在上雍的这几位家里还不定怎么着急等着回家庆贺呢,所以大家见见面说笑一番也就罢了,别的事情么,来日方长。

众人也点头称是,纷纷起身往外走去。

一行人说笑着穿过翠华楼后园往前面走去,翠花园的管事也知道这几位将来必然都是朝堂上的新星,对他们自然都还算十分周到。走到前面入口的时候,正好看到柳浮云负手从外面走进来来。孔聿之几个都没见过柳浮云有些好奇地看了两眼便被曹修文和孙维拉到了一边。

“曹公子?”柳浮云停下脚步看了看曹修文道。曹修文拱手笑道,“见过柳大人,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柳大人。”

柳浮云神色端肃,只是道:“过来走走罢了,还没恭喜曹公子。这位…便是泉州清篱居士?”陆离其实很好认,身为柳家十三公子,柳浮云自然是知道陆离的年纪的。陆离微微点头,拱手道:“柳大人。”

柳浮云道:“陆公子不必多礼,以后想必大家都要同朝为官。浮云这厢,就不耽误各位时间了,告辞。”

“慢走。”曹修文道。

看着柳浮云离去的背影,短短几句话间在场的几位对他都有几分好感。但是同样的,在场的各位谁都不是不懂事只凭好恶行事的孩子。柳浮云,柳家十三公子,不是等闲人可以招惹的。

“这就是柳家的柳十三?”张渐问道,“看上去倒像是个真君子。”跟柳家的名声也太不合了。如果是真的,那柳浮云身在柳家就可惜了。如果是假的,那柳浮云也太会演戏了。

曹修文笑道:“可不就是浮云公子么?咱们还是走吧,浮云公子来这里,只怕不会只是为了走走。”

众人对视一眼,齐刷刷地朝着门口而去。

后园里,柳浮云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跟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忍不住问道:“十三公子,您今天……”只是专程来翠华楼走走?不吃饭,不喝酒,不会友,连茶都不喝,所以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柳浮云垂眸,淡淡道:“你看刚刚那几个人如何?”

中年男子道:“都是青年才俊,不过…比起公子差远了。”

柳浮云唇边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谁比谁差还不好说呢。那里面可是汇聚了这一届会试,第一,第三,第四,第七,第十一名的才子。就连曹家的曹思贤,都是二十五名。老魏,你可还记得,我当年是第几名?”

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道:“十七名。”在科举上柳家从来都站不到便宜,即便是柳贵妃撒泼,皇帝施压,那些朝中的老顽固也硬扛着没有将柳浮云列入一甲。其实只要柳浮云的名次在前十,皇帝是可以自己觉得殿试的名次的。所以,那些看上去刚直不阿的清流在会试上就直接将柳浮云定在了十名以后。除非考官推荐,否则十名以后的殿试卷子是没有资格让皇帝看的。而考官们,自然不会推荐柳浮云的文章。所以,柳家人一直为那次的会试感到不公。柳浮云的文采就算不是第一,进前十却是没有问题的。

柳浮云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想这些事情。没到科举的时候,他身边的人就似乎对科举很有怨念。但是柳浮云自己并不觉得,一甲和二甲又有多大的差别。他的路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顺畅不知道多少了,如果这样还要叫苦,那当真是不知足了。

中年男子反应过来,道:“公子是来见这些青年才俊的?”

柳浮云无奈地叹气道:“柳家的子弟不成器,就只能从外面找些人才来了。”

“那公子方才为何不与他们多说几句?”

柳浮云道:“只是看看罢了,你没发现么,曹思贤跟我打招呼之后,在场的几个人脸色都有些变了。他们未必想要跟柳家人打交道。虽然咱们读书人也是为了功名利禄,但是大多数人想要追求的却还是青史留名而不是遗臭万年。”

中年男子不再言语,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柳浮云了。柳家就是这样的情况,纵然柳浮云想要改变,但是柳家如今却还不是他掌权,他想要说话也要上面的人肯听才行。也幸好柳浮云是柳家新一代最出色的嫡子,否则的话只怕早就已经被家主厌弃了。

“那个陆少雍,你怎么看?”柳浮云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向中年男子。柳浮云还专程跟他说了几句,中年男子自然是记得清楚的,皱了下眉道:“很年轻。”

柳浮云点头道:“是啊,十八岁的会试第四名。陛下好名,只要殿试发挥正常,陆少雍再进一步到一甲也不是难事。最重要的是,你发现没有,曹思贤隐约是以陆离为首的。堂堂二品御史大夫家的孙少爷,却对一个陆家旁支的庶子如此尊重。”

中年男子一愣,“这个倒是没有注意到。”

柳浮云不以为意,“你没注意也不奇怪,方才在场的那几个只怕也没有人注意到。陆少雍到了京城之后,曹家便一直对他十分礼遇。”

“说到曹家,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中年男子道:“前些日子,听说曹家的曹禺在泉州做了一件大事。”

“嗯?”柳浮云挑眉。

中年男子道:“曹禺这两年在泉州一直不温不火的,不过几个月前,他突然开始修路了。”

柳浮云蹙眉,“哪个地方官想要政绩的时候不做些铺桥修路的事情?好处没见到多少,说不准还要增加百姓的徭役,将烂摊子留给后一任。我还以为,曹禺不是这种人。”中年男子摇头道:“这次不一样,曹禺修的并不是泉州城附近那些平坦官道,而是将泉州以西几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原本就有的路重新整修然后连接起来。如此一来,从边关到泉州的路程几乎能节省下来一半,而且这不是官道,普通百姓也能走。若是战时紧急时候,这条路比官道还要近。听说泉州有几个地方盛产咱们上雍权贵喜欢的水果,只是地方偏僻无人知晓。曹禺修的路就经过这几个地方……”

柳浮云沉默了半晌,方才道:“这不像是曹禺的主意。曹家人向来稳重,这样的事情…成了自然是造福一方,流芳后世,若是不成…曹禺空耗府库,加重徭役,就算有曹老大人作保也足够他丢官去职的。”

中年男子道:“只怕是要成了,这几天西江布政使亲自上书朝廷替曹禺说项,希望朝廷能拨一些款,显然也很看好曹禺做的事情。”泉州是西江的属地,如果泉州发展好了自然也有西江布政使的一份功劳。

柳浮云垂眸,“曹禺…今年年底就该调动了吧?”

中年男子点头,道:“确实,不过如果为了这个事情,西江布政使可能会多留他一年也不定。毕竟中途换人许多事情就麻烦了。等到这件事完了,曹禺的功劳自然会更大。就算晚一年升职也是划算的。”

柳浮云负手前行,思索着道:“我们的人…有没有能够接替曹禺的?一定要能认真做事的人,柳家那些人就不要了。若是曹禺做得好好的,我们接手之后反倒是一团糟,那就露脸了。”

中年男子一愣,随即眼睛一亮,“公子是说……”很快又有些暗淡下来了,“泉州那地方,只怕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即便是他们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有几个会心甘情愿的投靠柳家?这也是柳浮云感到柳家急需人才的原因。依附柳家的人很多,可惜能用的人很少。

柳浮云也知道这个问题,摆摆手道:“这个事情回头再说,你说,这个主意是谁替曹禺出的?”

中年男子摇头,他怎么可能猜得出这个,“难道…是曹老大人?”

柳浮云道:“曹老大人这辈子都没去过泉州,这必然是一个对泉州非常熟悉的人。而且,这人眼光也非常独到。你说…曹家为什么对陆少雍这么好?就因为他的画画得好,连曹家孙少爷都对他俯首帖耳么?”

闻言,中年男子却是一惊,“公子是说那个人就是陆少雍?这不太可能罢?他才…”十八岁啊。

柳浮云叹了口气道:“是啊,听说…陆家的陆子墨亲自上门拜访过陆少雍,可惜却…满腹怒气而归啊。”

“他连陆家嫡长子都敢得罪?”中年男子惊道。

柳浮云道:“他连家都跟陆家分了,别人都道是陆家嫡母和嫡子容不下陆少雍,才唆使陆闻分家的。但是…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奇怪。只怕陆家那母子两个和陆闻自己都以为是他们自己想分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