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

脚刚落地,便被他一手带了回去,因为没有防备,整个身子便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两人的双眸近距离的对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一切都停止了下来,因为这双眸的对视。

他们,曾经是纠葛地如此紧密的两个人,他们,曾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而此刻,却各自戴上了一副面具,互不相识。

只是,心也能戴上面具吗?

“本王…见过你吗?”一只手握住她的一双柔胰,另一只手不由自主放在她的腰际,这样看去,便像是他将她抱在胸前。

双眸一个回转,疏离地回道:

“奴婢…不认识王。”

因着这一个随口的谎言,她将来却承受了更多更多。

这一个夜晚,只是浩瀚历史中一个极不起眼的时刻,但是却是某些故事开始的日子。

“熵王…”

第二天一早,黄鹂便像往常一样进了帐篷,替他打点一切,却在探头进去的时候,却看见了他床边的多了一双鞋子,是男鞋,但是很小巧,而旁边散落的、与他的玄黑色袍子纠缠在一起的,则是一件青衣,那衣服已经被撕碎了。

那青衣,她见过,很熟悉。

眼眸向上,便看见伟岸的男子光着上半身,强健的手臂将一个娇小的身躯搂在怀中,“啪…”手中的搪瓷碗掉到了地上,那溅起的药汁打湿了她白色的绣花鞋。

段世轩听见响声,一个挥手,掌风便将那床帐落了下来,盖住了她身上的春光。熟睡中的她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黑了一些。

“对…对不起…”帐外,一个声音微颤的女声传来,猗房惊得坐起,那手一把打到了段世轩的头上,他的青丝便与她的手暧昧地缠绕在一起。

恼怒地瞪了她一眼,转头向帐外的人说道:

“日后打点之事,交予南,你好生休养。”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慢慢远去,猗房才发现一颗心不知何时狂跳了起来,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被黄鹂看见让她心中充满了愧疚。

“该黄鹂夫人做的事还是归她做吧,反正,伺候人的事,奴婢也做不来。“

“别动!”

段世轩皱了皱眉,但因着面具的关系,她并没有看到。她乱动的手,扯着他的头发了。微微抬起头,将凌乱的青丝,一根一根从她的手中理顺。

因为挨得如此近,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伺候人的事,你做不来?”

“那本王来伺候你?”

看见她的真容

“王…王切莫说笑。”猗房忙别过脸,将他的青丝从她手中抽出。有些掩饰不住的心慌意乱,她怀疑段世轩都听到她的心跳声了。

“哈哈哈,自然是说笑,你还当真了?”见到她慌张的模样,段世轩心情大好,伸手将她揽在怀中,发出爽朗的笑声。她惊讶地抬头,这样的段世轩她从未见过,竟然还会故意说笑捉弄人。但是,此时他依然带着银色的面具,她无法看到他大笑时的模样。

她不解,为何他连就寝之时都戴着面具,似乎对这世界和身边的人都充满了戒备。

“还不快起来给本王更衣?”看见她讶异的表情,他有些恼火地说道。

“是。”她依命坐起,却发现身上仅着红色贴身肚兜,极不自然地用被单裹住自己,“劳烦…将奴婢的衣裳拿来。”

“啪!”她的衣服从空中飞起,掉落身上,“你倒是面子大,本王还真伺候起你来了。”

红着脸将衣服快速穿好,这样的段世轩她真的一点也不习惯,若非他失忆了,她一定认为这眼前好说话的男人另有其人。

“今日,该穿哪件?”想着昨日将衣服穿错了,她随口问道。

他抬头看她,半晌,用手指了指,是另外一件黑的。

“要不,穿白色。”今日,她便是将“奴婢”的身份抛之脑后了,为他拿起了主意,不待他多说什么,她便拿起那套白色的袍子,踮起脚为他一件一件穿好,穿到最后却发现扣那领口的扣子,是件麻烦的事,那是个复杂的结构,怀着忐忑的心情研究了半日也没弄明白扣子该从那一边进去,而那青葱白的柔胰却若有似无地碰触了他的下巴。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倒是惹起段世轩心里的涟漪。

见到她无波的面孔,他一手打掉了她的手,好似有些赌气地自己扣了,她愣了一下,不过既然他自己来,她也乐得轻松,便转过身,径自梳理自己的头发了。

“南,你…”他气结,怎会有如此的“奴婢”。

“何事?”她回眸,语气和眼神都充满不解。

“算了。”叹了口气,段世轩说道,却在低眸之时发现她右脸脸颊不似之前那般黑了,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跑到床榻边,将被单翻了起来,却见原本干净的印花被单上,沾染了一些黑色。

她手中的象牙梳随之落地。

“这是怎么回事?”原本的好语气褪去,他沉声问道。

她转过身,弯腰拾起掉落的象牙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但她的手一直是颤抖着的。他拿起一旁的布,一点一点擦拭着她的右脸脸颊,直到一片晶莹透白的肤色出现在眼前。

“你给本王说话!”手狠狠的钳住她的下颌,印出一片煞白,脸被迫面对着他,她的眼睛却别过一遍,坚持不看他,他突然的暴怒,让她有些心慌,。

“看着本王!看着!”

“说了,是为了防王。”这话是真的,是她出发前,萧逝之请人将她的脸弄丑的。

“另一边?”

“也是假的。”

她伸手,将那逼真的刀疤,一点一点去掉,直到那张真正属于猗房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你在萧国是什么身份

这并非一张多么美艳妖媚的容颜,那脸色甚至是苍白而没有血色的,但是却有着一股子纯洁的气质,眉间还有一丝清冷,从她此时的沉寂可以看出,这也是一张少有笑容的脸。

段世轩微愣了下,手颤抖了一下,接而放开了钳制下颚的手,眼神若有似无地从她脸上瞟过,淡淡地说道:

“并没有多美。”

“奴婢从未觉得自己美。”

“奴婢告退。”

“走!本王传召之时再过来。”背对着她冷冷地说道,却在她掀起帘子转身离去时,转过身来,沉寂地看她的背影消失,心中若有所思起来。

“等一等。”

猗房停下,回过身来问道,“王还有何吩咐?”

“你在萧国是什么身份?”

“奴婢…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她答,如今,既然他已失了忆,而她也准备离开,不必再提起从前的事情,便让一切的事情都变得简单起来吧。

“南神身边的?”

“…是。”这是之前说过的,现在便也只能这么说。

“依你之见,那萧国的萧逝之是否舍得拿十座城池换取南神的命?”

“这是大事,奴婢不知。”垂眸说道。

“出去吧。”

“是。”拂了拂身子,猗房转身走了出去。

见到这个进了熵王营帐,一夜之间却变成了个女子的马奴,一路上走过,收到的皆是一幅幅不敢置信的表情。这个丑陋的马奴,竟然是个秀丽的女子啊。从她身上已经被破碎的衣服,众人纷纷猜测,她现在已经成了熵王的女人,说不定不久还能取代黄鹂夫人的位置,不少女子羡慕起她的好运来。

瞥了众人一眼,猗房的脸上并无过多的表情,依然平静地犹如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心中的波澜,方才,她揭去自己脸上的刀疤时的心情是多么紧张和复杂,第一次,她感到自己如此矛盾,似乎有些期待看到他看到她之后有所反应,但又希望他看到的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

而他方才的反应却是也是平淡,甚至可以说是冷淡的。她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个美丽的女人,自然也不会有让男子惊艳的资本,况且从前的段世轩,在见过花蛮儿的美貌之后,又怎么会被其他女子的容貌而触动呢?这在她那次无意之间看到她的画像时她就知道了。

抬眸,是大着肚子的黄鹂,她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着这个公主,她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何熵王曾经为她如此疯狂了。她冷的仿佛眼中没有任何事物,却又能从她的气息中看到她的纯洁和纯真,只是淡淡的一个垂眸或抬手,就已经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此时,她的身后,是初升的太阳,那清新的光辉落在她的身上,她便也如清晨一枚晶莹剔透的露珠了。

“今晚,想办法让我走吧,拜托你了。”猗房朝黄鹂深深鞠了一躬。

“公主…坚持吗?既然已经以真面目示人,何不与王重新开始呢?”

逃离

“夫人。”这是熵魔的手下对黄鹂的尊称,因为熵魔也很尊敬她,此刻,猗房也这么唤了。

“公主?”

“你爱他,是么?”

“我…”黄鹂有些猝不及防,她以为自己隐藏地很好,“公主,于我来说,王…王便犹如…一个家里的兄弟那般,我的夫君死了,王一直感到愧对他,才将我一直带在身边,但我知道,对我,王是半点爱的情意也没有的。”

“你跟在他身边,他会照顾你一辈子的。因为,他是一个如此爱恨分明的人。”

“公主,对于从前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但公主的意思是,王曾经因为恨你做过很过分的事情是吗?那已经过去了,我相信若王此刻有过去的记忆,他一定悔恨极了。”

“夫人说得对,已经过去了。”

黄鹂悠悠叹了口气,“公主,换件衣裳,下午的时候,和我一块去集市上买些女儿家用的东西吧。”

说完便到了段世轩的帐篷中,虽说日后的事情由“南”打点,但还是忍不住去了。

契丹和大郦国边境处。

段衍轩、努歌玄和蓝禄在此处占领了大郦国两个城,老王爷和老王妃带着段沂南也在此,因为契丹国大汗与段世轩有不浅的交情,在兵力和财力上也给与了段家不少支持。如今,段世轩不在,段衍轩便主持了大小一切事物。经过这么多事情,原来那个段家的混世魔王如今已经成熟了许多。

“衍轩,好消息…”

努歌玄和蓝禄匆匆走了进来,这是一个月以来脸上第一次出现如此兴奋的笑容。

“有大哥的消息了是么?”

“二王爷,属下带人在萧国一带秘密打探王爷的消息,偶然发现了一个叫做熵魔的人带领的队伍,从这个队伍的作战习惯来看,属下怀疑熵魔便是王爷。据说,熵魔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在萧国的边境上占领了一个重要的位置。”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快去找大哥,等大哥回来了,我们就可以重建我们段家的王国了。”段衍轩一听,兴奋到不知所以。

“衍轩,蓝禄也是猜测而已,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还好,若不是,那岂不自投罗网?据说这熵魔性格残酷,手段极高,目前以我们的实力来说,还不是他的对手。”

“努大哥你说得对,你说得对!那我们派一个人潜入熵魔的界内,先打探清楚在行动。”

原以为,段世轩做熵魔之时所拥有的地界不过那沙漠上的一片绿洲,今日和黄鹂去她所说的集市上买些东西的时候才明白,在这沙漠的后面,还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和地界,看得出这里的人口不少,商业也很繁荣,高高的城墙上,还站着威严的守卫。而那沙漠的一袋绿洲,不过是前线或者说是边境罢了。

赶集日,许多人都将储存在家的货物拿了出来,摆成一条街,货物的品种比起京城来并不差多少,可见段世轩在这里建立的城池也是相当富饶的,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夹杂着吆喝声叫卖声,好不热闹。

遇见他

猗房扶着黄鹂,走在集市之上,身后跟着两个侍女,黄鹂偶尔对百姓善意地颔首微笑,与她站在一起,猗房更显无趣了。

从百姓们对黄鹂尊敬的程度可以看出她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同时也可以看出段世轩对这种尊敬也是默许的态度。

“一个月的时间便建立起一个这么大的城池觉得很不可思议是不是?这城里原本是些被战争遗弃的百姓,其中不乏原本勇猛的将士,都是些没人管的,于是打架凶杀,混乱不堪。直到王来了,一切才开始变得井然有序起来,王设置了各种机构,管理城里的百姓,百姓们都服他,所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是公主眼中现在看到的了,王给这城取名为——南城。”

南城?再惊讶的心情到了嘴里也只化成一个了解的哦字,给她取名南,给他的城池取名南城,看来即便失忆,他的潜意识里还是知道自己镇南王的名号曾经多么如雷贯耳,也有意识到自己当镇南王时的梦想,那梦想便是要登上大郦国帝位,做一代君王。

“公主,您见过王从前的王妃么?”猗房不善言辞,又清冷安静,黄鹂便找些话来说,如若不然,这一路上大概要闷坏了。

“见过画像,是个绝美的女子。他们还有一个儿子。”脑海中突然想起段沂南对她展露笑容,要她抱抱的样子,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大抵都过得很辛苦,不快乐,这样的感受她最熟悉不过了,但愿段沂南的命运比她好一些,毕竟他是个受欢迎的孩子,老王爷老王妃还有段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很疼爱他,哦,还有老王爷,那个慈祥的老人。

第一次,

她的心中默默为人祈祷。

“儿子?跟王长得很像吧。也许我这肚中的会是一个女儿。”摸着自己五个多月大的肚子,黄鹂的脸上有了满满的母爱,猗房看着顿觉得羡慕,也许,她一辈子也无法体会这种期待孩子出生的心情吧。

“小心…”二人正聊着只见一匹马疾驰而来,沉思中的猗房没有注意,黄鹂一个转身,将她推开,那马便擦着二人的身子而过。

“这位夫人,在下有急事,吓到您了,请原谅。”马上的人跳了下来,抱拳向黄鹂表达歉意,那人只看到身怀六甲的黄鹂,却未看到黄鹂身后的猗房。

“无碍,这路窄,这马不宜走的太快,若冲撞了人,可不好。”

“夫人教训的是,在下谨记。”

“算了,看你便是有急事,快些走吧。”

“谢谢夫人。”

来人重新跨上马,离去了。

“走吧,是个莽撞的人,没事了。”黄鹂转身,却发现猗房看着离去的马匹和人影有些呆愣,以为她被适才突发的状况吓坏了,便宽慰道。

“我…我没事,夫人还好吧。”回过神来,将方才的人影从脑海中拂去,忙查看黄鹂的身子,想起刚才她将她推开的情景,猗房的心头涌起一个

她的眼睛

【5】

“…南…”黄鹂注意到段世轩不悦的下巴线条,生怕这孤傲的公主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今日被他撞见,已不能走了,若再惹怒了王的话,要走起来就更难了。

“走吧。你穿白的太丑,换成其他颜色的”将黄鹂所买的白衣裳扔给猗房,段世轩不再看她,扶着黄鹂走出了布艺行的门,而后上了马车,独留猗房和侍女们一道。

黄鹂欲言又止,最后歉意地看了看猗房,不但没逃走,还要她和侍女们走近二十里的路回去。

将段世轩扔到她手中的衣服包了起来,拿在手里,和黄鹂的两个侍女走在一块,她们走前边,她跨着包袱跟在后面,她是个不识路的人,现在若让她照着来时的路走回去,肯定是走不回去的。

听说,不认识路的人,以后可能会找不到自己的家的,所以,孩子刚刚懂事的时候,大人们第一个教的事情便是记住回家的路。

只是,若没有家,又哪里有路可以识呢?也许,她现在这般不会识路,就是因为她从来也没有家吧。

“你们说,黄鹂夫人会和熵王在一起吗?”眼见那马车走远了,两个走路无聊的侍女便聊起天来,知道后面的南不会参与她们的谈话,便也没有邀约了,就把她当个透明的人。

“不知道哦,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熵王的,熵王会要吗?”

“熵王的身边从来没有过任何女人,黄鹂夫人便是唯一的一个,看看熵王对她的亲密态度,应该是会和夫人在一起的吧。”

“嗯,我也觉得。而且,夫人是个那么好的人呢,南城里的百姓都很爱戴她,除了她,大概没人能得到这种尊敬了吧。”

落日的余晖照耀在那辆朝着南城中心方向驶去的马车上,马车上的二人谈笑风生。天空一群大雁飞过,一会排成个人字,一会排成个一字,哦,大雁飞回来了。这大雁,是她去年看过的从北往南的那些大雁吗?还是,去年看过的那些,经过一个季节的长途跋涉已经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到原来的同类,也不知道家在哪里了?

当它们分别落单的时候,会想起一起飞翔时,曾经与它们隔得最近的那一只吗?

“啪!”突然,雁群四处冲散,猗房一见,其中的一只被猎人的剑射中,便直直从空中掉了下来。顿时,她觉得眼中一阵刺痛,仿佛那剑刺中的是她自己。

“你怎么了?”感觉到身后的异样,两个侍女转过身来,只见猗房捂住了眼睛,难受地弯下腰来。

“哼,装什么呀,不必理她,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就痛起来了?仗着夫人疼爱吧。”

“也是,昨儿个还在熵王帐中度过呢。”

“哼,我们走。”

猗房的性子向来不讨喜,这会两个侍女丢下她走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眼中的刺痛消退后,她重新睁开了眼睛,却觉得眼中流出了两行不由自主的泪,眼睛再看别处时,也有了些模糊的感觉。

逃了

【6】

许是方才看天空看的太久了,被阳光刺伤了眼睛吧。她闭上眼睛,抬起头来,等眼泪出尽了,才缓缓睁开眼,好不容易才重新适应了光线。

再看,那两个侍女已经走出好远了,四下看看,此刻,只有她一个人了,若现在离开,应该不会有人阻止吧,段世轩的马车应该已经走出很远很远了。

于是,猗房将包袱背在身上重新走回那布艺行,将衣服退了回去,拿着银两在手中,她往与南城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