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上,是义无反顾的坚持,努歌玄这才发现,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子体内竟然蕴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也终于明白她刚才的平静和冷漠是为何了,她坚强到令人心疼,令人敬佩。

“可是,孩子不能拿掉,将来世轩若知道了,会责怪我的,也不会原谅你,他没有孩子他想要你和她的孩子。”

“沂南不是吗?”

努歌玄叹了口气,决定将秘密彻底告诉猗房——

“其实,你有所不知,沂南,是花蛮儿和你…父皇的儿子。”

决定

猗房不敢置信的抬头,沂南竟然是花蛮儿和…和他父皇的儿子?那么,沂南就是她的弟弟了?

这个消息犹如平地里的一声惊雷,震得她头脑发昏。从来没有任何一件事,像这件事一样带给她这么大的震动。

父皇带给段世轩的所有的不仅仅是杀妻之仇,还有…还有此等侮辱。

父皇自己知道这件事吗?猗房想他大概是不知道的,否则他应该不会杀了花蛮儿才是。

“世轩从前的故事我想你从来都不知道…”

努歌玄将段世轩以前经历过的那些屈辱之事一点一点向猗房告知,在他的叙述中,她仿佛看到一个神一般的男人轰然倒塌在她的脚边,他心里恨的火焰足以将自己燃烧,也足以燃烧每一个靠近他的人。

随着努歌玄所讲述的情节,猗房肝肠寸断,泪水一滴一滴滑落,痛,好痛好痛,她的心因为他而痛到快要不能呼吸。

她从来不知道他桀骜不驯的背后竟是一段含着血泪的经历,他的残酷和冷漠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如今,为了她,他竟然试图放下这样恨,去讲和。

“所以,猗房,你明白了吧。他与你父皇的仇恨,绝不仅仅是杀妻之仇那么简单。

世轩在战场上的时候,他落井下石让世轩全军覆没并因此而削夺他的兵权,又趁世轩不在侮辱花蛮儿,花蛮儿甚至怀上了你父皇的孩子,但是因为是花蛮儿所生,所以,他善待沂南。现在,你明白世轩在那种情况下看到你又嫁进镇南王府,他有多愤怒,有多恨了吧。”

“努大哥,帮我把孩子拿掉,并尽快让我恢复。”她隐去原来因他而生的脆弱,从容淡定地说道,她的手放在肚子上微微发抖,孩子,对不起,娘是不得已而为之。

“猗房?你怎么?”努歌玄不解她为何如此坚持。

“我要进宫去拿解药,但肯定不是一时半会能拿到的,若怀有身孕肯定不方便;最重要的一点是,若我父皇知道我怀有镇南王的孩子,势必拿孩子来威胁他,我不能让我父皇有这样的机会。”

努歌玄看着她,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看错,猗房岁外表柔弱,但是她的内心却强大到另男人都畏惧,她此刻的冷静反应和考虑事情的方式都让人震撼而且不得不折服。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残暴如镇南王段世轩会不知不觉沉溺在她的世界里,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冷酷如镇南王段世轩会爱上她了。

她真的是一个奇女子。

若换成别人,就说花蛮儿吧,此番若看到段世轩倒下去,恐怕只会哭泣,或者吓到跟着晕倒。莫说会义无反顾要拿掉自己的孩子去皇宫救他,就算要她去找个大夫,她也可能不认得路。

“猗房,若你决定了,我支持你;若世轩将来负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此时,努歌玄打从心里将猗房当成了疼爱的小妹妹。

“我决定了。”猗房看着他,点头,而后拿了被子盖在段世轩身上,而后跟着努歌玄坚毅地走出了房门。

孩子

她平静地躺在床上,努歌玄迟疑着端出熬好的药。

“猗房,真的准备好了,决定了吗?”

“不…不要…不要这样,王妃…不要对自己这么残忍…”原本装作很镇定地替猗房熬药的清乐终于忍不住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着爬了过去。

那声音好揪心,听得努歌玄很不忍,手中端着药别过脸去。

“王妃,求求您,对自己好一点吧…”清乐跪在床边,猗房躺在床上的时候犹如一个高贵的女神,清乐颤抖着手,却不知该如何接近她,只能一个劲地在地上磕头,砰砰砰的声音,把人的心都听碎了。

只有她,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见证了王妃所有的痛苦和不幸,所有的委屈和悲伤,如今,和镇南王好不容易往前跨了一步,走在了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待她呢?王妃的心底这么好,为什么就是不能得到完整的幸福。

“努大人,快把药倒了,如果王爷知道王妃要这么做,他也是不允许的啊,他这么在乎王妃和孩子…”

时间久了,清乐也渐渐明白了段世轩的脾气,从他往日的残暴和冷漠不近人情来看,他对王妃已经是很好很好了。

“猗房,要不…”

“没人任何办法比我去宫中套出解药更有效。“

猗房从床上坐起来,说完一句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接过努歌玄手中的碗,大口大口地将堕胎药喝了下去。

清乐呆呆地瘫倒在地,而努歌玄的眼睛也湿润了。

药喝下去之后,她开始肚子痛,很痛很痛,痛到让她快要无法呼吸。只有这种这么痛的药,她的身子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

汗水从她的额头流下,身上也开始冒汗,枕头湿了被子也湿了。

痛,不仅仅是身体的痛,还有心里的,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此刻的痛,将会是她一辈子难以忘怀的伤痕。

曾经,她多么期待这一个生命的降临啊;曾经,她多次想象怀中的孩子像段世轩还是像她?

她记得黄鹂那时还说过,王妃,若我生的是男孩,你生的是女孩,就让他们结为夫妻吧。

她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和身上的汗混在一起,在迷蒙的泪眼中,她看到自己的心,真的碎成了一块又一块,像枯叶一样在风中飘零。

清乐颤抖着手替她擦怎么擦也擦布完的汗,她已经哭道快要断气了。

“啊…努大人…血…王妃出血了…”

猗房下身的被单被血染红了,而且面积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好似一片的彼岸花一夜之间全部绽放。

“…这是…正常的…”努歌玄的心被一针一针地扎着,他看着对面客房里的段世轩,心中说道,世轩,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吗?

猗房侧头,看着身下的红色,她笑了,微笑着,微笑着,那眼泪在微笑的眼角破碎了…

我亲爱的孩子,娘很爱很爱你。

身亡

她走出去的时候,不曾回头一次,她决绝的表情让人觉得她是个没有心的人,孩子没有了,怎么会平静道如此地步。

清乐不太理解她,虽然心疼,但是她却有些责怪王妃的残忍,她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呢?

其实,又有谁知道她内心所有的坚毅其实正是因为她有一颗火热的心呢,她的心早就在滴血了,早就遍体鳞伤。

从前的淡漠和冷淡,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样子,不过是因为她的心被迫冰封了起来。

而这么做,其实只是因为她害怕受伤,害怕不幸福。

如今,当一心尘封已久的心打开,往日与段世轩的隔阂便如风拂过水面后,又消失不见了。

或许,从前的段世轩极尽所能地虐待她折磨她,但其实,谁又能知道他心里的痛呢。

每一次,他都逼迫自己不要靠近她不要靠近她,但是最终,他却爱上了她,愿意为他放弃家丑国恨,愿意为她放弃宏图霸业。

或许,因为他们都是不懂爱的人,又或许,他们都是被伤的太深的人。

所以,他们错过了许多,等待了许久,熬过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走到了一起。

有的时候,人们蹉跎的不是光阴,不是岁月,不是生命,而是他们本来就很少的爱。

猗房在走出去的时候,脑海里浮现了许多画面,第一次进镇南王府,他让她脱去嫁衣,几乎光裸的身子站在众人面前;第一天晚上,他差点把她赏赐给他军中的将士,可是后来,把那将士踢开,自己占有了她,在她的身上留下很多很多的痕迹。

“王妃…”一个声音在猗房的耳边响起,是蓝禄。

“蓝将军,何事?”

“王妃,让蓝禄陪你上路吧,也好有个照应,皇帝没见过我两回,断然不记得我的样子,到时候我换个名字就好了。”

两人一路上有个照应也好。

猗房已经决定此回回去对李正龙谎称段世轩已经死了,她是从镇南王身边逃回皇宫去的,不管用尽什么方法,她都要在皇宫留下来。

既然李正龙能做出这种稀有的毒药来,那么,也许当年传说中的那个剑客就有可能在宫里,或者跟李正龙会常有接触,她要呆在李正龙的身边,找到那剑客,然后拿出解药来救段世轩。

猗房和蓝禄坐着马车出发了,二人乔装成仓皇逃跑的模样,而努歌玄则悄悄带段世轩回了契丹城的镇南王府。

原本猗房有想过把段沂南也带去皇宫,告诉李正龙,段沂南其实是他的儿子,但是后来想到沂南由此可能会背负一个沉重的负担而有可能重蹈她的覆辙时,便作罢了。

也许,让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会更好。

三日后,镇南王府传出镇南王在前往大郦国的路上遭遇不测而身亡的消息。

整个镇南王府陷入一片悲痛之中,王府门口挂着白色的灯笼,正厅中间摆着镇南王的灵柩。

开始了

老王爷和老王妃悲伤欲绝,段衍轩一语不发,黄鹂抱着儿子欧阳擎苍跪在段世轩的灵位前。

当段世轩睡在灵柩中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那是真的,昔日天神一般的镇南王怎么可能说没了就没了,这离开契丹城也不过才几日。

但是,当努歌玄沉痛地宣布,段世轩中毒误解,不治身亡的时候,众人方才信了,个个都伤心欲绝。

老王妃责怪猗房,说她是个扫把星,是她害死了她的儿子,说她薄情寡义,害死了儿子,还有老王爷伤心欲绝之后已经昏倒了过去。

黄鹂则呆呆地跪着,泪流满面。

她的脑海中依旧是那日她和夫君救下段世轩时,他那轰然倒坍,但是却仍旧高大无比的形象。

关于段世轩的解决,她想了几千几百种,但是,就是没有想到他会英年早逝。

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她的一颗心早就遗落在段世轩的身上,但是,她知道狂妄如他只会爱上淡漠如平南公主的人,火热的人无法引起他心里的涟漪,只有与他的冰冷不相上下的人,才有资格与他站在同一处。

他虽然对她很好,与待别的女人的冷淡不同,但是,她很清楚这只是一种彬彬有礼,只是对待救命恩人的遗孀应有的态度。

所以,黄鹂选择将这一份爱慕深深地埋藏在心里。

“黄鹂,不要哭了,会哭坏身子的,擎苍还要你照顾呢?”努歌玄看到黄鹂哭得那么伤心的样子,差一点就忍不住要告诉她真相了。

但是,不可以。除了他、猗房、蓝禄三人之外,没有知道这只是一个障眼法,声称段世轩已经中毒身亡,皇帝才会更相信猗房。

所以,他必须绝对地保守秘密。

“努大人,王爷他…他真的死了吗?我不相信,还有,王妃呢?她真的背叛王爷,回去找李正龙皇帝了么?我也不相信,王妃不是这样的人,绝对不是。”黄鹂和猗房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她虽比常人淡漠些,但实际上是一个善良的人,她相信她绝对不会做出这种狠毒的事情来。“还有,她不是还怀着王爷的骨肉吗?”

“黄鹂,这都是真的,世轩中毒身亡了,而王妃在世轩中毒之后便悄悄逃走去投奔李正龙了,后来我们追到了她,她却说王爷以前对她的折磨太深,她早就想离开了,只是苦无没有机会,这回王爷死了,算是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机会。”

努歌玄将猗房要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不…不可能,我绝不相信!”段衍轩听了努歌玄的话,说道,“她不是这样的人,从第一眼见到她我就知道她不可能会是这样的人!”

“她是,她已经…把世轩的孩子打掉了,只身一人回了大郦国了。”

努歌玄此话一出,全场都变得安静了,黄鹂揪住胸前的衣服,而段衍轩听了,则后退了几步,脸上有不敢置信的神情。

她…真这么绝情?

回去

“二王爷,努大人说的,都是真的,王妃…她真的把孩子都打掉了…”清乐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王妃,看看,你要承受多少委屈呀。

“她…好绝情…”段衍轩听了,颓然地说道。

终于,连段衍轩也都相信了段世轩已死,李猗房已走的事实。

那么,李正龙也应该会相信了吧。

“那个贱女人,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老王妃听了,猗房竟然杀掉了段家的骨肉,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浑身发抖,而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努歌玄和清乐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但愿,猗房的行动一切顺利,但愿,蓝禄会保护好她。

如果,镇南王醒过来了,猗房还有机会告诉段家所有的人,这些话不是真心的,不过是权宜之计;但是,如果,镇南王再也醒不来了,那么,她就彻底成了一个狠毒的,抛弃妻子的女人。

猗房,但愿你所付出的一切,能够有所回报。

路上的风景渐渐地熟悉起来,当马车驶过紫禁城外那道城墙时,猗房的眼前浮现一年多以前的情景:

厚厚的宫墙外,一队人静悄悄地在行走,没有唢呐的吹奏,也没有鞭炮和喜气洋洋的媒婆,只有一顶红色的轿子。

那个时候洛昇将军拦在路上要把她夺回去,然而——

“没想到本王的新王妃还劳烦洛大将军送亲,听人说将军才刚从边疆回京呢。”

猗房只听得一个冷哼的声音传过来,抬起头,便看到了冷酷冷漠如同冰窖的人。

“王妃,其实王爷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您,他就动了心的。”

蓝禄似乎知道猗房心中所想似的,娓娓说道。

“当您的盖头吹起来他看到您的脸时,末将清楚地发现王爷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情愫,末将跟在王爷身边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的神情,那是心动的神情;后来,他说将您送给末将,说的其实也是气话,是怪您跟末将走得太近了,而且他也知道末将明白他的心思,绝对不会把他所说的那些绝情话当真,那些话其实只是说给您听的。我了解王爷…”

猗房听了,嘴角露出了一丝温暖而凄凉的微笑。

老天爷,这究竟是厚爱我,还是遗弃我。

为何,幸福总是离我那么远。

“王妃,蓝将军,请留步。”两人正说这话,忽然一个盖着斗篷将脸蒙住的人挡在了他们马车前面。

“你是何人?”蓝禄一听,将猗房置于身后,拔剑只想突然出现的人。

故人

“洛昇,你来了。”

猗房从蓝禄身后走了出来,淡淡地说道,便示意蓝禄将剑收了起来。

“我来了。”

他说着,将那挡住脸和整个肩膀的斗篷拿下,然后看着猗房,静静地看着她。

蓝禄这才发现,这个只有一只手臂的和尚竟然是多年前被王爷砍去一只手臂的大将军洛昇,当年,洛大将军深爱着王妃,企图带她去大漠牧马放羊,结果被王爷阻挡了。

猗房也看着洛晟,这么久不见,他似乎老了很多,洛昇看着猗房,这么久不见,她似乎又消瘦了。

“我要回宫,拿解药为段世轩解毒。”她说,其实是用这一句话告诉洛昇,如今,她的心已经遗落在邪神身上。

洛昇是她这辈子第一个接触的男人,只不过,如今再见面亦是朋友,而没能变为有情人。他们之间,没有这个缘分。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如果你要阻止,我只能说,除非我死。”她说。

“不,我是来帮你的。”

“什么?”她听了,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世人都知道,当年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洛昇,皇上身边的大将洛昇,因为他而断臂,从一介人人敬畏的朝廷重臣变成了一个孤苦孤独的和尚。

但此刻,他却现身在皇城底下要来帮她?

“我听说了镇南王中毒身亡的消息,便觉得事有蹊跷,后来又听人们说镇南王王妃平南公主见镇南王已死便打掉了腹中的胎儿,回去投奔自己的皇帝了,便肯定这只是你们布的局了。镇南王没有死,只是中了毒,而你为了进宫拿到解药才拿掉了孩子,好取得皇上的信任。我了解你,你肯定是爱上了她,不然没有人任何人能强迫你做这样的事。我来,是因为你在乎他,而我,在乎你。”

猗房听了,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愧疚之情,洛昇还是那个洛昇,他不是独臂净空,他从来都只是洛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