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我当初抱在怀里那个撒娇的容颜吗?

曾经红嫩的似秋天的苹果,惹我忍不住轻啮的脸蛋,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

曾经那双似紫晶透明纯净的眼,现在只能看见大大两泡红肿,那美丽的水晶,完全失去了光芒,黯淡的似抽去了灵魂。

还要他的声音,以前似铃铛般清脆,现在为什么带着嘶哑的疼痛,让我听着,都为他揪心。

曾经披散似瀑布的长发,有多少日未曾梳理了?和它的主人一样,失去了生气和活力。

我那爱美的若水,以前为了一件衣衫不整都能红上半天脸不让我见的若水,现在却是一付这样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有多少日不曾安睡了?还是夜夜都伴随着泪水入眠?

他的表情,分明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红藕哆嗦的声音不断的哀求,就连我也以为一向心软的若水会在这样的攻势下妥协,谁知道他只是淡淡的别开脸,“给我准备马车吧,红藕。”

似乎看见他的决心,红藕只是一咬牙,“菊伺君,让奴才和凤后回禀一声,可好?”

话才落地,就遭到了拒绝,手臂一扬,罗袖在空中轻巧的打了个旋,“你还嫌凤后不够操心是吗?”

突然的厉声震惊了所有人,还有树后的我,“国师在祭庙,我不会有任何危险,这里到祭庙不过几里路,安排好马车,叫几名侍卫跟着就行,人越多,行程越慢,更是劳顿。”几句交待完,望望呆愣的红藕,“还不快去?”

“是,是,是!”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朝我的方向奔来,“奴才就去,就去!”

眼见着红藕圆滚滚的身体越来越近,我突然一动身子,直直的撞进她的视线,“娘!”咧开大嘴,挤着眼睛干笑。

“哪个混蛋挡路?”被我的身体一挡,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直觉的开口大骂,却对上我阳光灿烂的微笑。

“您家的混蛋女儿!”一把扶住她,“您老这身子,干什么这么拼命,有什么事让女儿替您跑一趟。”涎着脸,我凑到她面前,“莫不是有什么好差事?”

“好你个头!”刚骂出声,突然眼睛在我身上一扫,“你当值?”

飞快的点着头,“是啊,‘隐菊殿’当值,要不晚上找您去,给您弄些好酒?”

她眼珠一转,突然笑骂出声,“别酒了,给你个好差事,去一旁候着,保护菊伺君上祭庙。”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不然三五个人保护若水,哪轮的到我?

红藕看见我点头,一拍我的脑袋,“好好干着,有你升迁的机会。”不等我回答,她已经抬腿走人。

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却无法掩盖我眼底的担忧。

荷花池畔,紫杉飘飘,春寒料峭,玉人泪湿袖。

若水,你的颜颜也许没有武功,但是却有一颗真正想保护你的心。

莫要再哭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守护你。

也许现在的我,不能吮干你脸的泪,但是我一定会努力,让你今后的人生,都不会再流泪,相信我……

第一百零三章若水隐求

简单的马车,只有我和三名侍卫,再加上若水的贴身侍人一名车夫,确实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也让我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对。

再是不想惊扰御雪,再是不想人多耽误行程,他需要如此轻装简便么?虽然来去不过数里路,也无需这么简便吧。

看着若水清雅却凝重的挪动着步子,小心翼翼中带着点笨拙,对他来说,这个孩子是不是太沉重?负担太大了?我隐隐的担心。

他缓缓的与我擦身而过,蹒跚的脚步,瘦弱的身子,在擦肩一刻,我听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而用力。

要平静,要平静,要平静!

他的身体一晃,我下意识的伸出手……

指尖一触到他的腰,猛的醒悟,飞快的缩回,扶上他的臂,“伺君,小心!”

他的胳膊,好细,好瘦。

为了宝宝,他早是一身宽大的衣袍,可是去了腰带,那身后衣摆飘飘荡荡,微风一扬,贴上他的腰线,勾出让人心疼的清瘦。

“走开!”我的身体被猛的掀到一边,眼前一名侍人飞快的接手扶上若水,恨恨的一瞪我:“好生无礼,伺君岂是你能碰的?剁了你的爪子。”

是我的错,太在意若水,倒忘记了他伺君的高贵身份,以我的地位,是怎么也不能接触到他身上任何一个部位的。

小侍人两眼一翻,红唇一张,显然对我还犹有怨言,“真不知御林军怎么了,什么形象的都往里放,也不怕吓着伺君,没上没下,没大没小,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犯上的事也敢做……”

透明的指尖在空中摆了摆,若水一言未发,只是阻止了小侍人继续的舌噪,侍人一缩脑袋,立即闭了嘴,狠狠的看我一眼,扶着若水上了车。

一路小跑的跟在车后,我忍不住的伸头,想要从那偶尔掠开的帘子里看一眼我的若水,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神,看见他闭着眼,悲凄的面容,看见他尖尖的下巴,巴掌大的脸,看见他无助的神情,紧抿的唇,看见他……

看的越多,心酸越多,看的越多,越无法忍住自己的眼。

大殿前,他久久的凝视着我的雕像,一声声低吟浅叹,一字字不断的重复,“颜……颜……颜……”

“伺君,您别哭,千万别哭,若被兰伺君看见,您不怕他也伤心吗?”小侍女慌忙掏着手绢。

“他在哪?”回过神的若水,四下寻找着。

“在内室诵经,您进去等吧。”

三两句对话,我就像着了魔般,傻傻的跟在若水的身后,一步步,转过回廊,踏进后院,看不到脚下,找不到方向,只是盯着前面的两个人影,只要跟在他们身后,我就能见到月月。

我的九天之月,我冷凝孤傲的月月。

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又是另外一个御雪,另外一个若水?

他将自己关在这,日夜的祈祷,是否是另外一种折磨?

“喂,你守在这,别让他人打扰,知道吗?”小侍人的一句话,把我从迷茫纷乱的思绪中震醒。

“啊,哦!”讪讪的收回已经踏进门口的脚:“小的一定尽心职守!”

“哐当!”木门在我的鼻子前合上,阻隔了我一切的想法,一扇门,拦住了我的人,却无法挡住我汹涌的思潮,还有牵挂的心。

“你怎么来了?我已和凤后说了,明日我就回宫,专心照顾你,这路途颠簸,你若动了胎气可怎么好?”优雅的声音,是我久违的熟悉,月月,我的月月。

“我出来走走,在宫里,心里闷的难受。”不知道是不是见到月月,若水声音听起来多了几分精神。

“对不起,我出来三日,让你费心了,明天我就回去。”轻轻的一叹气,月月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凤后身子不好,还扛着这么多国事,你即将生产,还要时刻照顾皇上,师傅不知去向,师弟不在身旁,我本该好好的照顾你们,却任性的来了这,还让你这么远的跑来。”

“不关你的事,国中时刻有礼祭,你若不出现,难免叫外人猜测流言,你比我们都想探清皇上的病,只是,为我熬药配汤,也别忘了自己,我们都要好好的。”

“会的,我们都会好好的,不然皇上醒来,会担心的。”

两人的对话,我一一的收在耳内,明明个个都已心力交瘁,却还在为他人着想,互相安慰,扶持着,沈意欢啊沈意欢,你究竟得了多少老天的眷顾,才有这么多佳人深情,为了他们,也要赢这场赌约啊。

“紫云,你出去替我在天女像前烧些香,一会来接我。”若水清清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小侍人的身影在我的面前闪过,奔着前殿而去,房内,只有月月和若水两人。

“白家哥哥,若水今日来,是有事想请你答应,宫里事多,我不想添乱。”

“哦?”月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有什么事如此重要,让你特地出宫寻我?”

幽幽的一声叹息,若水慢慢的出声,平静异常,“我的身子我很清楚,在宫里若有什么,我怕凤后会担心,国事操劳,皇上病体,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日未曾休眠过,我不想他再为我分神,今日来,我只求你一件事。”

“你我之间,随了同一个人,牵住了一世的命运,都是为了她,何来的求字?”

“白家哥哥,再过几日,便是我的产期,你一定会在我身边吧?”

“会!”肯定的声音响起,“你放心,即使没有师傅,我也能让你平安的生下孩子。”

“我就是求你这件事。”若水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而清晰,“若是那日有什么意外发生,我求你尽量保住孩子,只求孩子平安!”

“这怎么行?”一个清脆的声音,是瓷杯打落四溅,“别说我不同意,便是凤后,也不会允许,你难道就不怕皇上醒来伤心吗?”

“皇上也许明日就醒了,也许一辈子都不醒了,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愿意永远的守在她身边,就这么陪着她到永远,可是,我不知道当这个孩子出世时会发生什么,他是皇上留下的血脉,皇上若是永远不醒,我们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这个孩子远比我们自己重要。”他一声轻笑,“换作你是我,哥哥又会做什么选择?”

室内长时间的无声,沉闷的气氛,听到的话语,让我这个在门口的人一阵晕眩,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手扶上墙,手指抠着墙缝,一阵阵的疼从指尖传来,听着指甲断裂的声音,墙上留下道道红色的血痕,是心裂开喷薄出的伤痛。

“哥哥,将心比心,我想你知道的,若水告辞,不然凤后若是知道我私自出宫,怕又要操心了。”

慢慢踱出的,只有若水一个人的身影,房中的月月,只怕依旧沉浸在思绪中,做着痛苦的挣扎,而我身前的人,似放下了一件心头大事,秀丽面容上的平静,有令我恐惧的超然。

回程的路,车轮滚滚,我所有的思考都被一个真实占据着,一个大家心中都知道,却害怕面对的现实,就是若水的身子,很可能真的撑不到平安的生下孩子。

“哎呀,不好!”车身猛的一震,我们迅速的伸出手稳住歪向一边的马车。

“这,这……”车夫跳下车,看着断裂的车轴,“马车断了轴,可走不了啊。”马儿歪着身子,不断的踢着腿,却怎么也无法挣扎站起。

所有人大眼瞪小眼,我看看前方回宫的路,现在刚行了一半,不论是回宫调车,还是上祭庙借车,都是一半一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远远的几乎人家,茅草破屋,是不可能有我们需要的马车了。

我伸手一指车夫,“你,速度回宫,调另外一辆车来。”

“是,是!”拔开腿就跑,车夫火烧屁股般飞奔而去,转过了两个弯不见了人影。

算算路程,一来一回,少不了一两个时辰,我对着焦急的小侍人颔首微笑,“不如您和伺君先在车上歇着,一会儿车来了,咱们再上路!”

“不用了,干脆慢慢走吧,这干等着也不是办法。”缓缓出声拒绝的,是帘子后若水的声音。

不容我们出声反对,他已慢慢下了车,在侍人的小心搀扶下,迈开腿。

“啊!”才不过一步,他身子一歪,手指紧紧的抓着小侍人的手,脸上痛苦的扭曲着。

“伺君,伺君,您,您,怎么了?”小侍人慌了神,只知道扶着若水的身体大叫。

“我,我肚子疼!”他的腿已经开始发抖,脸上惨白一片。

“天,天呐,您,您的肚子在动!”侍人的脸上一片惊惧,求助的眼神望着我们。

难道是若水要生了?怎么会这样?不是还有些日子的吗?该死的预产期提前了,脑中闪过的念头让我的手脚冰冷。

这里够不拉屎,鸡不下蛋,乌龟不靠岸,什么也没有,等着车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在管不了许多,我一把从小侍人的手中接过若水的身体,抱上马车,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顺势将小侍人丢进车内,一声大喝,“守着伺君,别让他太激动!”

看看身边两个面面相觑的侍卫,突然的情况让他们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扯住一个人的前襟,把她揪到我面前,狰狞的表情让我的整个脸都变了形状,“你现在以最快的速度去祭庙,把兰伺君借来,让他把针,药全带上!”

已经做不到目送他的跌跌撞撞,我扯住另外一个身边的侍卫,“你速度赶回宫,向凤后禀报,带太医来,有多少带多少,全带来!”

身边的人一个个的离开,现在,满天呼呼的风声,还有草的唰唰声中,只能听到我越来越快的心跳,还有车内一声声压抑的痛苦呻吟。

若水,别怕,你的青颜就在身边,我一定会让你平安的生下孩子,一定会!

“啊!”侍人一声惊叫刺穿我的心,“血,好多血,好多好多血……”

第一百零四章再得麟儿

“闭嘴!”一声大吼,我恶狠狠的掀开车帘。

惊恐的小侍人在发着抖,远远的缩在车内的一角,惨白着脸,眼泪不断的掉落。

若水痛苦的皱着眉,紧咬着下唇,牙齿陷入唇瓣中,掐出白色的齿痕,依旧无法抑制住一声声呻吟,双手抱着肚子,手指紧紧的揪着身上的衣袍。

“吼什么吼!”这谁家的侍人,她不知道这样的惊叫会让若水承受更大的心理压力吗?

我害怕那种感觉,那种不知道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感觉。

那种无能为力却不甘心接受现实的感觉。

那种隐约猜测到结果却不愿意相信和面对的感觉。

当初御雪带着孩子坠下悬崖,我无力。

当初随青为了救我以身换药,我无力。

当初绯夜那点点滴落的鲜血,我无力。

如今面对即将生产的若水,我依旧无力。

我唯一的孩子,凌澜,是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出生的,我没能见证她的到来,也根本没有任何一点对生产方面的真实理解,所拥有的知识,来自于那个世界,我甚至不知道,那些知识符合不符合他们的生理特征?

可是,我失去了绯夜的孩子,就连绯夜的性命,也是玄卿挽回的,武功高强如他,都无法承受那样的折磨,而现在,是若水,一个似水般柔弱,似玉般易碎的人。

绯夜失去的,同样是我内心最大的愧疚,也是我一生的遗憾,我曾经发誓,再不让这样的事件重演,可是……

那一声声无助的呻吟,那染满鲜红的衣衫下摆,我的眼前,仿佛一朵鲜花正在渐渐枯萎,一点点垂下它的花瓣,片片剥离……

若水与绯夜最大的不同就是,绯夜的心是坚强的,自小的遭遇,幼年的成长,他都是在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点滴算计,从未失策,有着极度的自我主见和追求欲望,而若水,从童年起,命运就一直被他人掌握着,他无欲无求,不争不闹,他的心,是脆弱的,所以才有了房中对月月交代的一幕,这样的心性,这样的思想,他真的能坚持下去吗?

不管他能不能,我不会让任何悲剧再次发生,他的命运,不该交给任何人处理,而是在我的手中,我沈意欢,若是认命,又何来今日的斗争?

我的若水,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就是你想,我也不准!

“还愣着干什么?蒙上伺君的眼,难道你想吓着伺君?”将一方手帕塞进侍人的手中,我忍不住低吼出声。

强自控制的情绪,在出口的刹那,喷向不知所措的小侍人。

对,我紧张,不管怎么样的心理安定,我改变不了自己紧张的事实,唯一庆幸的是,现在的三个人,他们两个比我更紧张。

“你,下车去找找边上有没有人家,借人家的地方,烧水,要热水,拎几桶来,还有剪刀用火烤烤,干净的布,一起借来,有多少要多少!”看这个侍人,小小年纪,根本没有经过这样的阵仗,留她在若水身边,我去寻找所需要的东西,还是吩咐她去准备东西,我陪在若水身边的两个抉择中,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看她这样,只怕若水还没生,她先昏了过去。

“我,我……”她咽咽口水,茫然的望着四周,小手揪着自己的衣服,早没了开始对我颐指气使的气焰,小脸煞白,哆嗦着眼泪。

“你什么你?你想你家主子死,你就继续你下去!”我一指来时的方向,“去那边找找,我记得路过时,有人家的,快去看看。”

“啊,嗯!”她拎起裙子飞快的跑去。

我现在只能希望她即使在巨大的恐惧中,还能牢记我的话,将我需要的东西一件件备齐。

现在,整个空旷的荒地里,只剩下了我,还有车内声声隐忍着的若水。

一阵风吹过,我整个后背凉飕飕的,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出了一身冷汗。

手指碰上车帘,轻轻一抖,仿佛这一层布帘有千斤重,柔滑的布擦过我的指,我却始终没有掀起的勇气。

他是我的爱人,可现在的我,却不是他的爱人。

我心中一千声,一万声的呼喊,进去,进去……

我想要抱着他,陪他度过这最艰难的时刻。

我想要握着他的手,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他身边。

我想要在他的耳边低语,这是痛并快乐着的幸福,应该我们一起迎接的甜蜜。

可是我不能,不能抱他,不能握他的手,也不能和他轻声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