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复明了?赤拓心中狂喜,握着卷轴的双手微微颤抖。

此时,诵读即将结束,当念诵完最后一个字时,他的视力彻底恢复。

赤拓第一时间看向未然所在的位置,这一看,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她身姿绰约,容貌清丽,目光如水一般清澈灵韵,静静立于风中,长发舞动,双手舒展,半露在外的皓腕晶莹剔透,全身如沐浴在阳光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上百只牙雀环绕在她周身,伴随着悠扬的曲音,飞舞穿梭,如百鸟朝凰。

这便是妖女?那个严厉冷肃的妖女?

赤拓看得出神,心跳不自觉加速。

这时,未然双手握拳,回手收势,衣袖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扬起。

空中的谗飞基本被牙雀吞食完毕,祭台附近只听得到牙雀的振翅声。

当未然停止空音之后,它们重新列队,绕着她飞了几圈,随即翩然远去。

众人看不到未然,只把这一切的异变皆归于赤拓。

赤拓收回心神,张开双手,高亢道:“天佑我天择百姓,以灾砺其心,以难磨其志,万众一心,必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祈愿我天择日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祈愿我天择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众臣带头呼应,众多百姓亦纷纷跪拜,声震四野。

整个祭坛,只有赤拓和未然还站立着。赤拓看了她一眼,随即俯视下方,一股豪气涌入胸膛,如海阔天空,心境迥然不同。

“该死!为何会发生这种变故?”冬赫藏在人群中,暗暗咬牙。

哼,算了!不过是巧合而已。若赤拓无法缓解灾情,妥善安民,声势再大亦是枉然。

但是,冬赫等人注定要失望了,真正让他们震惊的事还在后头。

祭典完毕,赤拓回到宫中,依然无法平复激动的心情,大臣也是满脸喜色。这还是自天灾发生之后,第一次有如此畅意。

祭殿上所发生的异事被百姓广为传播,吉鸟呈祥,寓意非凡。赤拓乃当之无愧的天择之王,拥有直达天听之能。

信仰有时是盲目的。若引导者为大贤,它便能凝聚人心,创造奇迹;若引导者失德,它便有可能覆灭一个种族。

赤拓明白后续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不能浪费妖女为他所造的势。

“还没完。”未然如此说道,“今晚才是关键。”

“今晚?”赤拓疑惑道,“你还准备做什么?”

在他看来,祭典之事已超出了他的预计,为争取了他时间扭曲局势。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话音刚落,未然的身影便消失在寝宫。

“哎…”赤拓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本来还想问问关于眼睛突然复明之事,结果她一如既往的来去如风,丝毫不给他提问的机会。

自重逢以来,他们似乎都不曾好好独处过,谈话内容全是国家大事。

唉,赤拓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夜色朦胧,寂寥无声。

未然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一片农田之上,她伸出一只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引流。

淹没农田的水如活了一般,汇聚成柱,呈一条弧线涌入不远处的河流中。

引流完毕,喟叹双手结印——复苏。

她借用了自己本身的灵力,滋养逐渐腐坏的草木,使其再次焕发生机。

大地上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挺立,绿意盎然。

以未然目前的力量,只能复苏还未完全毁坏的植物,但已然颇具成效,附近几块农田和果林大半都恢复过来。

随后,未然又转移到另一个村落,重复刚才的动作…

天空破晓,忙碌了一整夜的未然轻盈地跃上一座山峰,仰天躺倒,两手随意张开,双眼闭合。头顶是蔚蓝天空,身下是万丈深崖,感受着山风从她两鬓边吹过,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云端。

她喜欢待在高处,可以看到更开阔的世界。连绵的山,迷蒙的雾,空灵的天,宽广的地…仿佛能洗涤一切秽物,让灵魂彻底融于自然之中。

当她疲累时,自然便是她最好的栖息之地。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笛音——赤拓在唤她。

未然睁开眼,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疲惫,但目光依然清明。

第54章 神迹

“找我何事?”未然出现在寝宫。

赤拓望着她,笑道:“孤想见你。”

“那就是没事了。”未然的声音毫无波动。

“…”他怀疑这女人由里到外都是冰冷的。否则相处了几年,她何以仍对他冷漠至此?

经历上次的突然失踪后,他现在一刻也不希望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故而晨起第一件事便是确认她的存在。不想人家完全不当回事,依然平淡如水。真想看看她不同平常的其他表情,温柔也好,愉悦也好,甚至是生气都好。但即使是他屡次触犯戒律时,她也不曾真正动怒。

不经意瞥见她眉宇间的疲惫,赤拓问道,“你昨夜去做什么了?为何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就是四处逛了逛。”未然望向窗外,“若是无事,我要去休息了。”

“休息?孤的寝宫不能休息吗?”赤拓拍了拍自己的龙床,兴致勃勃道,“只要你不嫌弃,孤的床随时可供你睡。”

未然看了看那张床,还真有些嫌弃…

“正好这段日子事务繁多,你留在此处也方便孤找你,省得来回折腾。”赤拓继续劝说。

未然思忖了片刻,也懒得争辩,直接躺上了龙床。

赤拓径直躺倒在床上的未然,微微有些愣神,完全没料到她竟如此干脆。

在未然心中基本没有所谓男女之防的概念。她将赤拓当作恩人,当作学生,当作小友,就是没有将他当作一个男人,一个可以动心的对象。

她轮回百世,做过男人也做过女人,甚至还做过其他特殊物种。性别种族对她而言皆不过是水月镜花,无心去来。

两人的心境相差太远,注定错身而过。

“赤拓,若无重要的事情,便不要打扰我。”未然叮嘱一句后便很快沉入睡眠。

赤拓轻轻移开身体,蹲在一旁静静注视着她的睡颜,在心里细致描绘她的容貌,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几乎找不出一丝瑕疵。他的目光定在她的唇上,内心躁动,却不敢随意亵渎。

见过她的真容后,赤拓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子能入他的眼。她是独一无二的。

在这一刻,赤拓想变强的念头是如此强烈。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足以匹配她的男人,可以在她疲惫时拥抱她,可以在她遇到危险时保护她。

“告诉孤,孤是否能变得更强?”赤拓喃喃低语。

就在未然入睡时,整个天择已经喧闹起来。

当人们从睡梦中醒来,入眼看到的便是一片片生机盎然的农田果林。葱郁的植物,如同绿色的波浪,迎风起伏,空气中充满了清新的草香,预示着不久之后的丰收。

一夜之间,原本毁坏的作物全都复苏。百姓们欣喜若狂地争相走告,神迹降临的消息以燎原之势传遍了整个天择。

此时,正在朝议的天择君臣还在为后续的灾情商量对策。

直到朝议即将结束时,一名传令官匆匆冲入朝堂,啪地一声跪倒,激动道:“大王,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赤拓正准备斥责他的无礼,闻听此言,问道:“有何好消息?”

“小臣接到都城附近数十座村落的汇报,原本损毁的农田皆在一夜之间恢复,大片作物重新生长。为免会错意,小臣还特地亲自去几座村落确认了一下,结果完全属实。”

赤拓等人还有些困惑:“农田全都恢复了?”

“是的,大王。”传令官脸色泛红,难掩喜色,“小臣初时亦是不信,但事实确实如此。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小臣何其有幸,竟能在有生之年见证一场神迹的降临!这皆是大王祈福之功!”

赤拓猛地起身,高声道:“走,孤要亲自去看看。”

众臣亦是心痒难耐,紧随其后。

当赤拓的御驾驶入城镇时,沿街百姓无不伏身施礼,目光中充满了崇敬。

若非亲眼所见,赤拓绝不会相信眼前这一片片生机盎然的农田,在一天前还是残毁的。一夜之间,翻天覆地。

赤拓突然想起未然眼中的疲色,终于知道她口中的“四处逛了逛”是何意。

她竟然为他做到了这种地步?恢复这些农田不知损耗了她多少力量?

从此之后,天择百姓再也不会怀疑他的统治。

大臣们还不知道赤拓的视力已经恢复,他们激动地从农田边缘割了一束谷秧(这里的谷秧只代表天择的作物,而非稻谷),慎重地交到赤拓手上。

赤拓抚摸着谷秧,闻着它特有的草香,抬头望向跪伏在地、对他全然信任崇敬的百姓,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沉重的责任感。

他真的能成为一位明君,不负妖女所托,不负百姓所望吗?

眼睛忽然有些酸涩,他如今的成就和名望几乎全是妖女教导所致,他本身做得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妖女,孤明白了。孤不会永远依靠你,孤要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圣君!问心无愧地接受臣民的跪拜。

之后数天,赤拓接二连三地受到了来自各地的喜报,天择共有一百三十二座城镇都出现了“神迹”。虽然大部分百姓依然无家可归,但他们已不再抱怨,脸上充满了希望。与百姓息息相关的衣食住行,“食”绝对是最为重要的。

只要能填饱肚子,任何事都可以重新开始。

以冬赫为首的夏国使节也被这不可思议的景象震撼了,他们甚至也开始相信赤拓乃天定之王,不自觉对他心生敬畏,再也没有胆气与之为敌。

天择终于迎来了万众一心的最佳发展契机。

天择寝宫中,未然一睡便是半月。

赤拓每天与她同床,竟不曾动过她一根手指。只是经常出神地看着她,一看便是一夜。奇怪的是,他竟不觉得疲倦,好像只要在她身边,所有疲倦都会一扫而空。

这半个月,赤拓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的床,也没有换过一次床单被褥,让宫人们纳闷了许久,以为他们大王又有了新的怪癖。

赤拓双目复命的消息,目前还只有昌伯知道,他也没打算太早公布,因为他发现假装瞎子会有不少意外的收获,比如在不经意间看到大臣们一些奇怪的小动作。

有一次某个大臣因为被赤拓斥责,脸上露出怪相,偏偏嘴上谦卑得不行。赤拓暗暗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待那名大臣离开后,他立刻叫来一名侍卫,让他乔装蒙面,出宫将那名大臣堵在巷子里狠揍了一顿,还专门挑脸部下手。

第二天那名大臣告假,赤拓自然不准,随后便看到他顶着一张奇怪的脸遮遮掩掩地来上朝。

赤拓在心中大笑不止。

朝中许多大臣都被赤拓如此“关照”过,伤员数目逐步提升。此事很快引发了众怒,殴打朝廷命官可是大罪。他们一齐上书,要求大王严惩恶徒。

赤拓很大方地表示:“此人实在胆大包天,尔等尽管去查,抓到凶手,孤亲自处置,为你们做主。但孤有一个要求,只可秘密追查,不得扰民!”

其实就算赤拓不说,这些大臣也没脸声张。

拜谢赤拓之后,他们义愤填膺地开始追捕凶手,却不知主谋者就是他们敬畏的大王,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查出事实真相…

很快,这件事便传遍了街头巷尾。城中出现了一名专门殴打朝廷命官的黑衣人,来无影去无踪,他挑的目标还都是一些在不太得民心的官员。百姓心中畅快,暗自将他称作——“黑侠”。

他武艺高强,嫉恶如仇,性格诙谐,“作案”数起,却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那位原本只是遵命行事的侍卫,在无意中成为了百姓心中的一个传说。

当未然醒来后听说此事,只对赤拓说了两个字:“幼稚。”

幼稚便幼稚,孤甚解气,哼!

第55章 追敖

未然在半个月之后清醒,损耗的力量仅仅恢复了大半。

幂娑是竭灵星,没有灵气补充,能恢复到这种程度已经算不错了。而且她的付出并没有白费,为赤拓建立了威望,帮天择渡过了一次危机。

赤拓也没有让她失望,她在他身上发现了逐渐觉醒的王者风范。毋须督促,他已经学会自觉承担一国之君的责任。

这年冬季来得特别快,粮食却意外获得了丰收。被损毁的村落大部分已经重建,百姓基本得到了妥善安置。

天择的神迹,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五湖四海,但凡稍有见识之人,皆已预见了它锐不可当的崛起之势。

“未然,快来看看,这是大臣们今天递上来的仕女画像。”赤拓兴冲冲地展开画轴,问道,“如何?”

未然瞥了一眼,回道:“挺好。”

“他们最近一直在催促孤立后,你意下如何?”赤拓直直盯着她。

嗯?立后之事何必特地来问她?

“你喜欢便好。”

“只要是孤喜欢的女子,孤便能将她立为皇后?”

“有夫之妇、品性不良、出身卑贱者不合适。”

“若并非有夫之妇、品性不良、出身卑贱者呢?”

“那还有何顾虑?”

赤拓斜眼看她,这女人对他立后之事还真是一脸无所谓,真叫人颓丧。

孤想立你为后,你觉得这提议如何?他到底还是没问出口,他知道妖女对人间权贵毫无兴趣,只是他心里实在难以抑制想要更亲近她的念头。

“算了。”赤拓随手把画轴一收,对未然道,“妖女,教孤学习一些其他本领吧?”

“你想学什么?”

“法术,或修行之术。”

未然倒是愿意教,但幂娑是竭灵星,所有凡人皆无灵根,无法修习道术。

她思忖了一会,回道:“法术我教不了,倒是可以教你强身健体之术。”

有种术法名为体修,无论有无灵根皆可修习。若能突破身体极限,将衍生特殊能量结构,以肉身入道,亦可大成。但此道非道家修心之“道”,而是自我淬炼出来的力量之道。

但体修进阶非常困难,突破极限的几率不足半成。神界便有一位以肉身入道的体修神人,名为琅坤,他也是未然见过的唯一一名体修大成者。

“强身健体之术?”赤拓皱眉,“没有更难的吗?”

他还以为未然所说的强身健体之术只是普通的技艺,殊不知在未然看来,体修绝对算得上是寰宇第一难修之法。

未然望着他:“没有更难的了,你要学吗?”

赤拓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应道:“好,孤学。”

这一应,直接把自己推入了数十年的水生火热中。未然说一不二的性格,注定他连反悔的机会也没有了。

第二天,未然便为他整理了一套完整的体修之法。

晨起吐纳练气半个时辰,晚上体术修习两个时辰。平时无论坐、立、行、睡皆有固定的严格要求。比如坐只能虚坐,力在下盘;行走时,步伐必须统一,不能慢也不能快;四肢腰身捆以铁石,除沐浴之外,不得取下…诸如此类。可以说,他随时随地都在锻炼肌肉、骨骼、腕力、指力和全身协调性。

“看起来亦不过如此。”赤拓不以为意地评价,但很快他就尝到苦果了。

看似简单的动作,练习起来却异常困难。

开始的几个月,赤拓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被折腾得欲仙欲死。更让人抓狂的是,每当他刚适应了一阶段的锻炼,未然便会提升难度,不断考验他的极限。好在他在武艺方面确实天赋异禀,对痛觉的承受力非同寻常,竟咬牙挺过来了。

只不过他天天在心里痛骂未然,这也成为了他修习体术的动力。

昌伯等人很快便发现赤拓的不对劲,食量增加,脾气见涨,还总是一副吃坏肚子的扭曲表情。

每每问及,却都被敷衍过去。几次之后,大臣们也不再多问。

这天晚上,未然又训掉赤拓半条命后才把他放回去休息。刚想离开,突然一个促狭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传入她耳中:“没想到你竟然还有闲情逸致留在此地与一个凡人耍乐。”

未然神色一凛,猛地转身,赫然见一名陌生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不足二十步的地方。他身着藏蓝色长衫,剑眉凤目,一头红褐色长发,额间绑束着一条黑金织带。双手随意交叠在身后,面上带笑,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

神君追敖!

未然的瞳孔收缩,浑身紧绷,暗道一声“不好”。追敖正是当年围捕她的众神之一,实力强大,绝非她可以抗衡的。

莫非不久前出现在幂娑的那名神人便是他?他难道一直不曾离开?

惊异片刻,未然又逐渐恢复平静。事已至此,惶急无用。

追敖饶有兴味地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没想到你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叫…未然?”

“神君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未然冷淡道。

“呵呵,你怎知本君不是来找你叙旧的?”追敖撩了撩自己的织带,缓缓向她踱了几步。

未然只感觉一股庞大的压力向她袭来,周围的树木是静止的,但地上的石子却微微颤动起来。

“追敖,此乃下界,收敛你的神气!”未然喝道。

追敖哼笑一声:“这些凡人也值得你费心?”

“你是如何找到我的?”未然没兴趣争口舌之快,直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