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飞“哦”了一声,背过脸去吐了吐舌头,继续舔着手里的糖葫芦。

  街上的人太多,嘈杂凌乱,糖葫芦小哥一时也没听清飞飞说了什么,又见二人都生得天资绝色,忍不住称赞道:“公子和小姐真是天生一对,小姐真有福气,有这么俊俏体贴的相公。”

  飞飞见糖葫芦小哥笑眯眯的对她竖拇指,也没太在意便回了一笑,礼貌道:“谢谢!”

  却不想这声道谢出口,柒情绝突然脸色大变,他又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飞飞,和卖糖葫芦的小哥道了别,便领着飞飞朝客栈走去,一路上一语不发,甚至连看都不看飞飞一眼。

  飞飞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因为他平常对她就冷冰冰的没有半分师徒情谊,所以她一路上一直喋喋不休的在和他说凡间好玩之类的话,直到到了客栈,进了客房,她也没发现柒情绝有什么问题。

  “师父,凡间太好玩了,还有这个糖葫芦,真好吃。”飞飞拿着柒情绝给她买的第二串,边吃边跟着他坐到床边。

  柒情绝睨了她一眼,俊美无俦的脸上千里冰封。

  飞飞浑然不觉,反而越说越兴奋,鼻涕和泡泡开始从鼻子里冒出来。

  见此,柒情绝本来冷得可以把人冻住的脸色稍稍缓解,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泛着雪色光泽的鼻头。

  飞飞疑道:“嗯?”她顺手朝自己的摸去,然后瞬间如五雷轰顶,想死的心都有了。

  柒情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随手化出两本极厚的书丢在她身边,朝着桌子一指,道:“去,看不完不准睡觉。”

  飞飞瞪大眼张大嘴,糖葫芦都从手里掉到了地上她也全不在意,只是看着柒情绝不可思议道:“这么厚?!两本?!一晚上?!”

  柒情绝微挑修眉。

  “看!马上就去看!”他那眉毛挑得飞飞两腿发软,她连忙抱起书朝桌子边跑去。

  待盯着她坐好身子掀开了书页,柒情绝才盘膝上床,双手掌心向上,指腹相对,平稳地搭在两腿之上,闭目养神。

  飞飞苦着脸望着书上一张张图画,心道,师父还真是贴心,知道她不识字,给她看带画的……她应该高兴吗?

  不管她高不高兴,柒情绝的决定一直都是坚定的不容置噱,他说要看完,那她就必须看完才能睡。飞飞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认认真真地看书。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直到深更半夜,飞飞肚子都饿了,两本书才只看了五分之一,虽然她已经很努力去读,可她的能力实在是太有限了。

  柒情绝时不时睁眼看看她,但很快又会闭上,所以飞飞一次都没发现。

  飞飞也有怯怯地偷看过他,也是很快就收回视线,但对方却都心知肚明。

  哎,所谓的修行还真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啊……飞飞头疼地托腮,照这样下去她今天久别想睡觉了,实在是读不进去啊,这样死记硬背记下来的手势招式也根本无法心领神会,于是飞飞下了决心,不睡便不睡吧!

  有了这个想法,飞飞便将书丢到了一边,开始老神在在的晃凳子,晃着晃着就有些打盹,晃到最后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快要睡着了。

  柒情绝在这时突然睁开眼,深不见底的漆黑星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片刻后,他撩袍而起,一个闪身掠至飞飞身边,食指弯曲,狠狠地敲了一下桌面。

  飞飞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缓过神就看见面前一张冷冰冰的绝顶玉颜上两颗黑珍珠般的眼睛直勾勾瞪着自己,不由被看得目瞪口呆,傻愣愣地耿直了脖子,怎么都歪不回来了。

  “师父……”半晌,飞飞实在是没办法收回脖子了,只好向柒情绝求救。

  柒情绝玉臂抬起,冰凉的手落在飞飞温热的脖颈间,巨大的温差让二人的身子都是一颤,飞飞红了脸,柒情绝依旧若无其事,帮她扳正了脖子,淡淡道:“今晚师父便教你第一个词。”

  飞飞边揉脖子边问道:“什么词呀?”

  柒情绝抬手弹灭了油灯,转头看向房门,双唇不动,却有声音传入飞飞耳中:“黑店。”

  飞飞还想说什么,却见柒情绝将食指和拇指并拢抵在薄唇边沿,摇了摇头。

  飞飞颌首,乖巧地躲到柒情绝身后,兴冲冲地盯着房门。

  不一会,门边便有细小的接应声传了进来:“东西都带齐了吗?”

  “带齐了,老大,你放心吧。”

  飞飞不解地看向柒情绝,柒情绝皱皱眉,传音入耳:“贼人。”

  飞飞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和持恩没修仙之前一样啊,是坏妖……啊不,这些应该叫坏人才对。

  “今晚这两个可是肥羊,你们都给老子小心点,搞砸了老子要你们的命!”

  说话真脏啊,飞飞嘴角抽了抽,笑容有点挂不住,柒情绝却对此恍若未闻,细弱的月光下,他的侧脸仿若一块上好的美玉,几乎透明。

  飞飞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快要挨上时柒情绝猛地转过头来,黑暗中目光如炬,直把飞飞瞪得脚下一软,朝后倒去。

  柒情绝紧紧皱眉,为了不让她摔倒,也不惊到外面的贼人,只好伸手抱住了她,举手投足,抬臂收手,尽是风情。

  飞飞脑子晕乎乎的,真是此美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呀,像她这样的小妖小孽,哪敢对他轻易越雷池半步呀?可话虽是这么说,她还偏偏就越了,越了不止一次。

  柒情绝现在也没时间跟她计较,直接揽着她掠到床榻之后,床帐和木板挡住了两人的身子,他们的脸贴的极近极近。

  飞飞使劲憋着不敢出气,因为只要她一出气,就会立刻吹在柒情绝的侧脸上,到时候又得多加一条罪名,她可承受不起啊。

  不过可惜的是,柒情绝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外,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贼人身上,根本没发现她的隐忍,等到他发现时,飞飞已经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师、师父……”飞飞憋了个大红脸,把刚刚转过头来的柒情绝吓了一跳。

  “你……”柒情绝寒着一张脸盯着她,本不想在凡间施展法术,可现在这情形若再不隐身必定要被贼人发现的,无奈之下,柒情绝只好站起身,长臂一挥,隐去二人身形。

  飞飞见此连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爽得直翻白眼。

  柒情绝松开了揽在她腰间的手,薄唇努动,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016

  三个店家原来是镇外山上有名的山贼,刚刚洗了一家良民开的客栈,柒情绝和飞飞算是他们第一批“客人”,却不想当他们打开门走到床边乱刀砍完之后,床上除了破碎的布料之外,再无其他。

  “草,人呢?!”领头的山贼满脸横肉,面目可憎。

  跟班的茫然道:“大哥,我明明看到他们夫妇二人进屋睡觉了的,怎么……”

  夫妇二人?飞飞这下可听见了,转头愣愣地问柒情绝:“师父,什么叫夫妇呀?”

  柒情绝听到山贼跟班那句话就已经沉下了脸色,再被飞飞这么一问,他立刻冷冷地看向她,左手掌心化出一阵雾气,飞飞面前顿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咦?师父你……”飞飞话还没说完,便觉腰间一紧,熟悉的冰冷身体贴在她身侧,她识相的闭上了嘴巴。

  不消片刻,她面前白雾便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柒情绝阴沉得仿佛和她不处在一个时空里的脸,还有完全看不出是哪里的繁华大街。

  柒情绝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笔直地立在夜间安静的大街上,衣衫没有一丝一毫的凌乱,长发仿若一块上好的黑色绸缎般倾泻而下,他背对着飞飞,黑暗中似乎全身都在散发着灼眼的白色光华,整个人几乎透明,仿佛可以穿透魂魄。

  “师父,师父。”飞飞跑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不悦。

  柒情绝回头静静地睨着她,黑白分明的星眸中没有一丝感情,就连最基本的师徒情分也看不到。

  飞飞被这目光看的有些心酸,低下头去眼睛盯着脚尖,声音里带着哀求:“师父你别生气了,飞飞哪儿做错了你告诉飞飞,飞飞改还不行吗。”

  柒情绝寒着脸不答,转身默默向前,扯开话题道:“这里是京城。”

  飞飞追上他,惊讶道:“京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我们就到了京城?”

  柒情绝不语。

  飞飞咬了咬唇,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师父法力高强,飞飞以后一定会跟师父好好修行。”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柒情绝,他转过头来,看着飞飞的神情温和了些许:“难得你有这份心。”

  飞飞悄悄舒了口气,好在师父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有点莫名奇妙,但他肯和自己说话了那才是最重要的:“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柒情绝略一颌首,指着所在之地的前方,轻声道:“明日一早,我们要去那里。”

  飞飞循着望去,只见一座高大的城远远矗立在街道尽头,城外重兵把守,城墙足有五丈高,辽阔宏伟自不待言,最重要的是,外面可以看到的里面的建筑物顶端都有着独特的风格,看上去不止让人心生敬畏,还让人望而却步。

  “那里是什么地方?”飞飞茫然问道。

  柒情绝回首看着她,轻道二字:“皇宫。”

  早晨。

  柒情绝带着飞飞走到皇城边的一道宽墙边,那上面贴着一张流光金榜,金榜上书几行字,飞飞看不懂,只得求助地望向柒情绝。

  柒情绝缓缓上前,站在金榜旁边静静地看了很久,从飞飞的角度望过去,他长可及地的青丝直垂到地上,随着微风轻轻飞扬,泛着一种非常璀璨的光华,就像星光。

  飞飞走到他身边,不解地问道:“师父,你在看什么呀?我们为什么要去皇宫呀?”

  柒情绝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斜眼瞥了一下威严耸立的皇城,然后抬手揭下皇榜,动作迅速利索,虽并非风雅行为,却难掩俊美姿态。

  “因为皇帝病了,没人可以医好他,所以我们要去皇宫。”柒情绝这样回道。

  飞飞眨眨眼:“那昨晚那三个贼人呢?师父为什么不一并收拾了他们,却要管皇帝的闲事?”

  柒情绝不由看向飞飞,她还是第一次问这种比较有意义的问题。

  飞飞却以为柒情绝又生气了,忙低头认错:“师傅对不起,我错了,我冒犯了。”

  柒情绝摇了摇头,淡淡道:“那三个贼人是罪有应得,命中早有劫数等着他们,皇帝与他们不同。”

  “有什么不同吗?”飞飞还是不太明白。

  “皇帝之所以卧床不起,是因为有被鬼缠身。”

  飞飞大惊:“有鬼?!”

  柒情绝略微颌首,瞥了一眼不远处赶来的护卫,轻轻拍了一下飞飞的肩膀,嘱咐道:“你我二人今后便扮作游方术士,切不可随意施展法术,免得惊到凡人,明白吗?”

  飞飞慢慢扶正头上歪歪的发髻,低头看了看袖口和衣摆上的太极八卦图,忍不住轻轻叹息:她这身衣服虽然好看,却是一身男装,穿上这套衣服,她可就变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小道长”。

  飞飞撅着嘴点了点头:“知道了,师父你放心吧!”

  柒情绝“嗯”了一声,右手负到身后,再伸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道拂尘,左手在脑后摆了摆,长发便绾起了高高的发髻,依旧是白玉簪子别在中央,绣着银线滚边的锦带自两端飘逸垂下,自由三分仙气,七分道骨。

  “这皇榜可是两位道长揭下来的?”护卫统领左右打量了柒情绝和飞飞一眼,抱拳道。

  柒情绝优雅地点了点头:“这位大人有礼,我师徒二人游历至此,见皇榜中所述,只觉陛下绝非患病那么简单,遂揭下皇榜,想进宫一探究竟。”

  护卫统领皱起眉头,看了看柒情绝,觉得挺有说服力,但看看飞飞,眉头就皱的更深了。

  飞飞见此,赶忙跟着也说:“一探究竟,一探究竟!”

  柒情绝面无表情,对此没发表任何意见,甚至连眼睫都没颤一下,似乎完全不觉得这句补充有何不妥,只有一干护卫嘴角直抽。

  护卫统领沉默半天,眯眼斜睨着柒情绝道:“这位道长,不要怪本统领没有提醒你,这皇宫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若是你没能治好皇上的病,那……”

  柒情绝打断他的话:“一切后果由贫道负责。”

  飞飞忍不住撇了撇嘴,师父对这“贫道”的自称用的还挺习惯的呀。

  护卫统领又是一抱拳:“既然道长都知道了,那在下也就不多说了,请!”

  柒情绝玉臂轻抬:“请。”

  护卫统领微微一笑,领先走在前面带路,飞飞和柒情绝跟在后面,忍不住东张西望。

  柒情绝拍了飞飞的肩膀一下,传音入耳:“这次,师父要教你,什么叫做阴谋诡计、勾心斗角。”

  飞飞怔了怔,凝望着柒情绝俊美绝伦的脸庞,突然对这座仿佛笼罩在层层黑云之下的皇城产生了恐惧。

  但恐惧归恐惧,她迟早是要进去的,皇帝也是要见到的,所以恐惧过后,她便开始有些兴奋。

  养心殿外,飞飞搓着手,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太激动。

  “师父,你说皇帝是长什么样的?会不会有三头六臂呀?”飞飞忍不住对身边的柒情绝胡言乱语。

  柒情绝全身雪色天衣,道袍加身却依旧风姿卓绝,如云秀发整齐地绾在脑后,左手负后,右手拂尘,清俊如玉的脸上黑珍珠般的星眸眨都不眨,冷漠中带着高贵和完美得无懈可击的优雅,不愧是美冠三界的司命星君,飞飞看得痴了。

  “三头六臂乃神魔之流,凡人岂会拥有?”柒情绝有些不明白飞飞的脑回路,睨了她一眼便继续道:“呆会进去,不论皇帝说什么,你都不要插嘴,明白吗?”

  飞飞痴痴地点头。

  柒情绝眉头一蹙,双眸中似有水波流动,清清澈澈,湛然无比。

  “两位道长可以进来了。”养心殿中走出一位太监,他手里也拿着拂尘,看见柒情绝也有,他不由瞧了一眼自己的,又瞧瞧柒情绝,然后有些脸红羞涩的将拂尘背到了身后。

  柒情绝对他点了点头,好像并没发现他的尴尬,径直领着飞飞踏入大殿。

  殿内的摆设和装饰自然是奢华无比的,但见惯了天庭建筑的飞飞对此毫无感觉,只是觉得满眼的明黄和金色俗气的很,丝毫比不上天枢宫的超凡脱俗。

  “这边请。”太监引着柒情绝和飞飞步入内殿,在一串珠光生韵的帘子之后,她见到了传说中的皇帝。

  该怎么形容他呢?

  他留着一头长长的黑发,似缎子般闪闪发亮,偏分的刘海披在额前,遮住了他一半的右眼,但也不难看出,那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他的下巴尖如匕首,阳光下似乎还泛着光泽,露在被子外的双臂又细又长,清瘦却绝不柔弱,而且,他的皮肤也非常的白皙,像是透明的一样,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见飞飞盯着他看,他也不浓不淡地回望飞飞,这一对视,飞飞越发觉得他的眼珠深邃至极,仿佛可以透过他的眼睛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他薄的几乎透明的唇轻轻动着,像是要说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起了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笑,月牙般妩媚,唇角勾起那一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似在若有若无地挑逗着飞飞。

  飞飞浑身一震,那极具深意的微笑让她脑子一片空白,不由自主躲到了柒情绝的身后。她大脸通红,哪也不敢看,只能直勾勾盯着脚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镇定镇定镇定。

  柒情绝倒是一点都没被影响,似乎也不希望飞飞就这么轻易被影响到,牵起她的手把她拉了回来,并且传音入耳,道:“这便是青慕国的皇帝,南宫寒。”

  飞飞不住点头,点过了才想起别人是听不到柒情绝说话的,然后又开始不住的摇头,摇完又发现这不过是越抹越黑,顿时手足无措,不知何去何从,干脆豁出去了,苦笑地傻立在原地。

  南宫寒靠着枕头,含笑望着站在不远处穿着月白色道袍的“少年”,从气质和动作很容易就可以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尤其是那鹅蛋脸,看起来非常可爱,一双大大的水眸恍若盈盈秋水,波光潋滟,仿佛会说话一般。

  他不由唇角微扬,细长的丹凤眼轻轻弯起,柔声说道:“来人,给两位道长赐座。”

  柒情绝敛去眼中光华,冷淡拒绝:“不必,多谢皇上。”

  南宫寒细眉挑起,右手食指不自觉地摩擦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沉默片刻,他温和地“嗯”了一声,继续道:“朕听说,道长觉得朕并非患病,而是中了邪?”

  柒情绝略微颌首,走得离南宫寒稍稍近了些,南宫寒斜眯起细长的眼睛,显得很防备。

  柒情绝却很镇定,事实上这个世界上可以令他不镇定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他静静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的布景,每个动作和侧首都美得仿若古老壁画中飞落凡尘的仙人,飞飞沉醉在他惊人的容颜中,忍不住拿南宫寒和他比,这一比便立刻觉得,连南宫寒也要略输给他几分出尘之气。

  南宫寒也同样在观察柒情绝,他有点开始相信这个道士口中所说的话,毕竟他寻遍天下名医,至今也都对自己身上的毛病束手无策。所谓相由心生,这样一个宛若谪仙的绝世美男子,应该不会神棍之流的不学无术之徒。南宫寒摩擦着碧玉扳指的修长手指,缓缓停住。

  017

  南宫寒缓缓伸出手臂,搭在用金线绣着明黄色龙纹丝被上,稍稍靠外,细长的丹凤眼望着地面,轻慢道:“不论如何,还是有劳道长先为朕把把脉吧。”

  柒情绝看了他一眼,半晌没动,良久,才移驾走到龙床了边。

  待他站定,立刻有宫女上前赐座。

  南宫寒神色未变,只是搭在床畔等待把脉的手悄悄握起了拳,眉梢似乎挑了一下。

  柒情绝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长发高绾,锦带飘扬似飞雪,仅仅是坐在那便是一道风景,整个人配着那奢华的背景就像是一幅画,而他必然是那画中最耀眼的一笔。

  飞飞朝柒情绝走去,在靠近龙床时,她似乎看到南宫寒低着的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但仔细看了看,又不像是笑容……她停顿了一下,想起柒情绝之前说过的。

  师父这次是带她来学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的,现在她面前这个男人就是皇宫里乃至全凡尘最大的,换言之,那岂不就是所有阴谋诡计和勾心斗角的汇聚地?

  飞飞不禁看向柒情绝,柒情绝侧首回望着她,保持着那个姿势动也不动,像一尊泛着飘渺白雾的玉石雕塑,直到飞飞停止胡思乱想,乖巧地走到他身边,他脸上的冷漠才有所缓和。

  柒情绝淡淡传音入耳,一字一句都敲在飞飞心弦之上:“帝王心术,神鬼不言。”

  飞飞闻言默默地垂下了头,眼睛盯着脚尖,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而就在此刻,养心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皇后?飞飞偷偷抬头瞧了南宫寒一眼,谁知后者居然也正在看着她,她一下子和他四目相对,看着他丹凤眼中明显的笑意,她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柒情绝修眉皱起,也不等南宫寒发话,直接就将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脉门上,待南宫寒一个轻轻的“宣”字说完,他的手便已收了回去。

  南宫寒没去看已入内殿的皇后,只是颇为认真和期待地询问着柒情绝:“不知对于朕的病,道长有何高见?”

  柒情绝站起身,路过飞飞时低头瞥了她一眼,然后重回茶几边,盘膝坐下兀自饮茶。

  他不咸不淡,不轻不重地说了二十一个字:“气急攻心,气血不顺,七情伤身,当安神宁心,好好修身养性。”

  刚刚站稳的皇后听到这番话,浑身一震,险些摔倒,幸亏旁边的宫女扶住了她。

  飞飞早已回到了柒情绝身边,她趁势去观察所谓全凡间最为尊贵的女人,果然美艳不可方物。只是……她的美丽中却带着浓浓的忧伤,从进来直到现在,她一直愁眉深锁,似乎没有人可以将它抚平。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慌忙施礼,她低着头,宫髻云鬓,娥眉青黛,长而卷翘的睫毛颤颤垂着,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飞飞不解,南宫寒看起来并非是个不讲情理的人,相反的,她还觉得他是她认识的人中除了柒情绝之外最讲道理的,怎么皇后身为他的枕边人,会这么怕他?

  南宫寒微微一笑,优雅抿唇道:“皇后请起,怎么不打声招呼就直接过来了。”

  他这话说得极是和蔼,听得人浑身舒爽,只是皇后却吓得噗通跪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臣妾失礼,臣妾有罪,臣妾也是忧心皇上的病情,所以才……”

  柒情绝突然站起来,打断皇后的话:“皇上,若无其他事,贫道先告退了。”

  飞飞低着头跟在柒情绝身边,一语不发,也不敢再乱看。

  南宫寒勾着唇角朝他们师徒俩望过去,视线在柒情绝身上停留两秒后转向飞飞,然后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许久许久,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才温柔地说:“好,你先下去吧,若有事,朕再传召你。”

  柒情绝不过只是略微颌首,算是回应,便转身离开了养心殿,形如疾风,身若长柳,惹得来回宫女和皇后看的痴痴傻傻,忘了反应。

  飞飞走到养心殿大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瞧见皇后走到了龙床边。

  南宫寒轻轻抚了一下皇后的额头,一双丹凤眼哀伤而温柔地望着她,可那眼底深处却是谁也看不透的黑暗色彩。

  柒情绝走出很远,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望向站在殿门处发呆的飞飞,他背着光的俊颜看不到表情,只是路过他身边的巡逻护卫和太监宫女都冷得浑身颤抖不止。

  一座七层高塔内。

  柒情绝侧身立在塔顶边沿,任风吹乱他的衣摆和长发却纹丝不动,腰间鸾带上系着的碧雪玉佩左右摇摆,似乎和他漫天飞舞的长发一样,都泛着一层璀璨的淡金色。

  飞飞靠着门框,看着迎风而立的师父,心里明白他又生气了,却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