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莫语弯身要提包袱,那倒茶的女子急忙过来,“我帮你,你别动手了。”这是个温柔女子,只是微带了些胆怯,长得很秀气,只是肤色微微有点黑。

“麻烦你了。”莫语谢她之余自然也瞥到了那两个华服女人对她的打量。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与那两个华服的不是一国的。

进到自己房间后,那帮忙的秀气妇人轻问她,“你是哪儿的?”好希望这俏丽的孕妇与自己一样,都是乡下来的。

在接收到这女子的渴求眼光之后,莫语道:“我是历城来的,老家在七番镇,家夫姓李。”

那女子松下一口气后,冲莫语笑笑,“我是安吕统方镇的,家夫姓周。”说罢微侧脸看一眼房门,“你来了,我也有个说话的了。”

莫语也随着她的视线看一眼门口,心明她的意思,外面那两位贵妇人绝不会看上她们这种人。

“几个月了?”看着莫语的隆起的小腹,妇人笑问。

“快五个月了。”

“不太显身。”光看不碰——这是对待孕妇的正常规矩。

莫语摸摸衣袍下的隆起,“是啊。”请她坐到榻边的椅子上,“安吕离这儿远吗?”安吕在历城的东南,她过来应该要很长路程才对。

“我足足赶了四天的路才到这儿,对了,我带了些冬枣来,拿给你尝尝?”来不及让莫语反对,她的人已经到了门外。

聊了半天后,莫语知道了这女子姓袁,岁数只比她长几个月,刚成亲不到半年,做姑娘时闺名喜岁,娘家是农人,夫家也是农人,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统方镇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所以四处都不自在,尤其还与那两个贵妇一起住,刚进来时她不懂礼貌,拿了枣子给人吃,结果只得了那两人的一瞥,继而人家便小声说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她们说什么,但明白人家是嫌她小地方出来的,遂不敢在靠过去找不自在。

莫语也是次日才发现这屋子里的人际布局,一大清早,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其中一名贵妇带来的贴身丫鬟,站在袁喜岁的房门口唤道:“周夫人,开水没有了。”

莫语刚好出门来找水洗漱,正见袁喜岁接过丫鬟手里的大铜壶。

“快点吧,我们夫人一会儿就起身了。”小丫鬟还这么交代一句。

莫语忍不住蹙眉失笑,这没名没分的,吩咐起人来还真是相当客气,遂道:“周夫人,我正不知哪里有热水洗漱,正好与你一同去。”莫语缓缓走过去。

袁喜岁见莫语过来,下意识扶了她的手臂——孕妇嘛,总让人忍不住要去帮一把。

在踏出大厅门槛后,莫语轻轻接过袁喜岁手里的铜壶放到门边,“拿着太碍事。”

袁喜岁看一眼那两名贵妇的房门,轻道:“她们可厉害了。”帮不好忙会说很难听的话。

“一非父母,二非公婆,更不是自己的姐妹,再说帮忙是因为有人忙着才要帮,她们反正也不忙,咱们先去找热水洗漱一下,我还想请你告诉我饭厅在哪儿呢。”

孕妇可饿不得,袁喜岁一听这话,赶紧与她一道往茶水房里去。

洗漱完毕后便是到饭厅里用早饭,军官家属的用餐处在靠西面的一间偏房里,宽敞的那间是给郎将以上的家属用的,她们这间稍显小一点。

早饭还算丰盛,白粥、包子、馒头加小菜。

莫语与袁喜岁刚坐下,还没吃两口,忽听身后啪啦一声响,回头看,正是同屋那两位贵妇。

昨天没仔细看,现在看看,委实是贵妇,华服锦裳,长相嘛,若是除掉那一脸的高高在上和恼羞成怒不说,还是不错的。

两位贵妇人以黄衫的那位为尊,听说丈夫姓胡,她本姓吕,她旁边那个穿白缎的丈夫姓马,本姓尤。

那吕氏、尤氏在满脸气恼地看过袁喜岁后,将视线定在了莫语脸上——她们是认为那姓袁的乡下丫头没胆子反抗,所以罪魁祸首应该是这个刚来的。

莫语转回头继续吃饭,不打算看她们的恼羞成怒——这两人的水准太低,像她家的婆婆,即使清高自傲、看不上乡下人,但也不会太张扬,顶多是不愿跟人多说话,绝不会像她们这样摔盘子,那才是读过书的小姐,这两人顶多就是被惯坏的乡绅家的闺女,还是不识字的那种——因为实在太没礼貌。

在发现莫语的自己不以为然后,那黄衫的胡吕氏重重放下筷子走过来。

见她过来,袁喜岁忍不住想站起身,却被莫语拉到了身旁,“这包子挺好吃。”莫语在家时可以忍气吞声、甘愿吃亏,因为那些是她的家人,在外面就不同了,尤其丈夫和婆家人都不在跟前时,她不是个会吃闷亏的人,这一点她两个嫂嫂可以作证,别忘了她是什么出身——猎户家的女儿会让人随便欺负吗?

“李夫人是吧?看不出来还挺有点傲气。”应该是穷酸气比较多,别以为丈夫做到校尉就能钻进官夫人的行列,贵妇人也是要看出身的,乡下来的丫头还好意思跟她们叫板!

“胡夫人的也不差。”莫语放下手中的包子冲胡吕氏勾一下唇角。

眼见情势不对,门外的兵丁赶紧唤来了驿站的属官——

“两位夫人是不是对饭食不满意?”属官冲两位夫人陪笑脸,不然他还能说什么呢?

那胡吕氏总算还有点官夫人的自觉,未免在这些兵丁面前丢脸,她暗暗将气恼压下去,只对那属官一吼,“这菜难吃死了!不吃了!”甩袖子走人——

看着胡吕氏愤愤而去的背影,莫语暗叹自己今日实在是做得太出挑,不知那属官会不会告诉丈夫他们,若让他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怪她太不懂事,唉——她怎么就没忍住呢?

说丈夫番,其实她自己也很番吧?

☆、十五 壮志嘴酬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的声名一下:

从下周开始,周六周日不更奥,我给自己放个假

因为莫语的无礼,胡吕氏一个上午都恨得牙痒痒,不管在家还是在外,她还从没吃过这种苦头,想不到今天却被个小小的乡下丫头给惹得发不得怒!非想办法整整她不可。

一旁的马尤氏道:“我刚向人打听过了,那乡下丫头的男人是骑营的教官,听说官爵刚升至昭武校尉。”正六品呢,对于一个非武将世家出身的人来说,能晋升如此已经很不得了,也就难怪那丫头敢在她们面前摆架子了。

胡吕氏冷哼,“昭武校尉?我外祖还是忠武将军呢,连个游击将军都不是,有什么好招摇的?”她家相公虽然如今仍是怀化司阶,小他一级,但过了年就能升归德郎将——她跟外祖父央来的,还怕他一个昭武校尉不成?

“的确是。”马尤氏暗道这胡吕氏家绩果然优渥,难怪丈夫让她多跟这高傲的女人攀关系。

吱呀一道开门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看过去——

莫语与袁喜岁携手进来。

胡吕氏一见莫语,哼一声起身——如今到了自己房间,可不必怕在外人面前丢脸了,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眼力、不懂事的乡下丫头。见莫语要进自己屋门,抢先道:“等等。”

莫语转过身来看向胡吕氏。

胡吕氏上下打量一番莫语——暗橘色的偏襟中袄,月牙色的褶裙,手上、耳上都没装饰,只有发髻上簪根象牙的凤头钗,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大富人家出来的,“别以为自家男人升个昭武校尉就了不起,军中的水深着呢,小心踩错了脚,一个跟头栽下来。”

昭武校尉莫语暗衬,原来丈夫的官爵是昭武校尉,虽不知这昭武校尉是个什么官阶,不过听这胡吕氏的话,看来他还做了个不小的官呢,“谢谢。”

谢谢?什么意思?胡吕氏诧异,这让她怎么接下面的话?至少要反驳一下她才能继续吵下去啊。

莫语抬腿跨进门内,今天已经够出挑了,不想再惹事,何况她也很累,自从怀了孩子后,老睡不够似的,尤其昨天还赶了大半天的路,到现在都没歇过来,要回屋躺一躺。

房门吱呀一声阖上——莫语很没规矩地把人家贵妇关到了门外。

“”胡吕氏的火气蹭蹭蹿了半丈高,“你出来!”从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样——她是家中的独女,父亲又是安北县的县尉,母亲的出身更不得了,是忠武将军的女儿,自小到大谁敢对她这般无礼,就是她的丈夫都对她忌惮五分,今天却被个乡下丫头挫了锐气——这种下流社会散养的土包子,自以为男人升个官就能狗仗人势了,今天非打掉她的锐气不可,“出来!”大力拍一下门,结果震疼了自己的手掌,不禁对身后的丫鬟瞪一眼,丫鬟赶紧上前替主子拍门——

莫语刚坐到床沿,便听见门外稀里哗啦的拍门声,不禁一叹——她不是个爱扯皮的人,素来不爱与这些婆婆妈妈的事缠在一起,因为不太会吵架,在娘家时,两个嫂嫂也常为点小事大吵大闹,弄得家里鸡犬不宁,所以她对自己保证过,以后嫁了人后一定少惹事,能忍则忍是她的信条,但那也仅限于自己的亲朋。

对于这种泼皮无赖

起身,来到门口,倏然拉开门,拍门的丫头差点闪到手——手掌硬生生停在了原处——

“胡夫人有什么事?”

胡吕氏一时无语——是啊,叫她出来做什么呢?骂她一顿? “你向我道歉!”

莫语仔细看她一眼,勾唇,“就算我向你道了歉,恐怕也没完吧?”

胡吕氏一副“你猜对了”的表情,她就看这个乡下丫头能奈她何?看她这瘦弱的样子,要打打不过,要骂骂不过的,找人帮忙也没机会,还能拿她怎么办?

“我们乡下人确实不懂规矩,尤其像我这种山林里长大的忍,既蛮横又无礼,而且还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呢?胡吕氏好笑地看着瘦弱的莫语,她想要怎么办?

莫语轻轻抬手,将门后的闩木抽了出来,吓得胡吕氏主仆俩后退一步——

莫语提着闩木跨出自己的房门,来到大厅的门口,伸手将大厅的门合上,并上好门闩——要动手当然要关起门来,这之后才转过身来看向胡吕氏,“先说一下我的出身——我家是猎户,三岁起我就随父兄登山爬高,打死的野物没有成千,也有上百。”

胡吕氏冷哼一声,“你可知道我是什么出身?我娘家、夫家可都是武将!难道会怕你不成?”

莫语是有点愕然,没想到她是武将家出身,不过看她十指纤纤,指肚饱满,一看便知不是行武的,“也好,这么一来咱们要是真动了手,传出去,别人也不会相信是我先动手,你毕竟是武将家出身嘛。”错在谁那可就由着外人说了。

胡吕氏惊讶,这野丫头不会真想动手吧?她虽是武将家出身,可也不会拳脚功夫啊,“告诉你,伤了我,没你好果子吃!”心要担,但气势不能弱,吓唬谁啊?再说她们四个人呢!

啪——

闩木打在杉木茶几上,一时碎成两半——本来也不怎么坚固,莫语刚才就看好了这带缝的茶几。

胡吕氏哑然失语,她的丫鬟和马尤氏主仆俩也惊得无话可说。

这野丫头的力气很大呀!

“你可还挺着肚子呢!”动到胎气可不干她的事,胡吕氏急速找出对手的弱点。

“不怕,这个没了,顶多再生一个,我们这种人没读过书,想不到长远的后果,所以你不用跟我讲公平!”莫语提着闩木走了过来。

胡吕氏自然害怕,虽然仍是很想装高傲,可当看到手腕粗的木棍敲在自己身边时,已然吓得尖叫出来,好在棍子没抽在她身上,而是抽中了她身侧的椅子上,椅柄被抽裂了开。

一旁的马尤氏见势不对,赶紧在一旁劝道:“胡夫人只是跟李夫人你开个小玩笑,何必计较呢。”劝归劝,她也没胆敢过来——开玩笑,拍马屁归拍马屁,没必要真得为胡吕氏赴汤蹈火吧?再说那李夫人的丈夫是昭武校尉,大她家相公好几级呢,万一他老婆真出点什么事,找不到那胡吕氏的男人,肯定能找到她家相公头上,为今之计就只有劝和了,“是吧,胡夫人?”马尤氏暗暗给胡吕氏递个眼色。

胡吕氏瞄一眼莫语手中的闩棍,再觑一眼莫语那不动声色的面孔在一番思考后,冷哼一声,转身回自己屋去!

马尤氏向莫语陪个笑,也赶紧转身跟上了胡吕氏——市井多无赖,她们这些高贵的人懒得跟这种乡野村姑计较!走为上。

见两对主仆先后进了屋,莫语轻轻转动一下拿棍的手腕——实在是养尊处优了太久,手脚都僵硬了,使了点力气整个手臂都麻掉了。

“你没事吧?”袁喜岁一直站在她身后——莫语毕竟是因为她才惹上了那两个贵妇,她总不能眼看着她受欺负吧,在莫语拿闩棍去关门时,她就过来了——这李夫人也真是够野的,居然拖根木棍就要打!

“没事。”莫语将闩棍插回自己的房门后。

只听厅门外传来几声急促的拍门声——

袁喜岁快走两步去开门,是驿站的属官和几个卫兵。

“夫人们可有什么事?”卫兵听见里面的争吵声和敲击声音后,怕出事,忙去叫了属官来。

“没事,打老鼠呢。”莫语自袁喜岁身后伸出头来,道:“这里有老鼠。”

“啊?”老鼠?这都是新房子,哪来的老鼠?属官忍不住望一眼另两位夫人的房门,因为不好直问,只道:“夫人们都没吓到吧?”

莫语和袁喜岁也一同看向另两间房,心道估计是被吓到了吧?

“我们夫人嫌这儿不干净,要换一间。”胡吕氏的丫鬟拉开门对属官如此吩咐道。

这让属官很为难,“如今只有大间里还有空位,别的都没了。”

“那就让别人换过来!”小丫鬟斩钉截铁道。

让别人换?祖宗啊,知道这次安排房间有多不容易吗?都是高高在上的上司,一个都不能得罪啊,“真得没了。”

“反正我们夫人就是不要在这儿住!”小丫鬟嗵一下阖上门。

为难的只有属官一个人——他怎么就捞了这么个差事?!

***

除夕这天,驿站的家属们终于是见到了自家男人,因为大营晚上宵禁,所以只能白天入营。

难得一见的群哭场面

李政然是骑兵营校尉,有自己单独的军帐,虽然小的可怜,但总算有个独立的空间。

他不是邋遢的人,又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小小的军帐里干净又整洁,根本不需要莫语整顿。

进来时,他不在,她就随身坐到了小床上,打开包袱,将里面的衣食之物全部拿出来摆到该摆的位置上,正理着,忽觉帐帘一闪,他已然站在了门口。

莫语笑意融融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灰铁、亮银的盔甲、又长又重的佩剑,若非带着温和的笑容,还真是威严的有些可怕,果然是戎装显威势,她喜欢看他这个模样——前提是不用打仗的话。

“有几匹战马生病,我过去看了一下。”放下帐帘,李政然向妻子解释没去迎她的原因。

“你忙你的。”她只要看到他就行。

李政然拿下腰间的佩剑挂到衣架上,顺便还解下铠甲,莫语起身去帮忙。

“家里都还好吧?”李政然问。

“嗯,都很好,你不用担心。”本想把解下的铠甲挂到衣架上,因为没想到会这么重,一时间没使得上力。

李政然忙探手拿过去,“太重,你别动。”看她挺着个肚子就担心,哪还能让她搬,自己将铠甲挂好。

“很重呢。”莫语第一次见这么正式的铠甲,真得都是用铁片和铁丝织成的,忍不住摸一把,“穿这么重能打仗吗?”

李政然瞧着她那双好奇的大眼睛,笑笑,“穿久了会习惯,不觉得重。”拉了妻子的小手到床边坐下,难得能见一次,他可不希望她把注意力都放到他的铠甲上。

“驿站住得还习惯吗?”小苍山荒凉的很,驿站也刚建好,他都没来得及去看,不知道条件是好是坏。

“很宽敞。”可能是才建好尚未晾干吧,有点潮湿,不过这些他不用知道。

他们俩毕竟不是多年的夫妻,每分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点不好意思碰触对方的身体,莫语鼓了半天的勇气才伸手将他窝在颈下的衣领理好。

——很多事情,只要有个人先站出来,那便顺理成章了。

顺着妻子替他整理衣领的时候,李政然伸手搂住了她的双肩,“她没折腾你吧?”问得自然是妻子肚子里那个小东西。

莫语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小腹,“经常会踢。”很活泼的小家伙。

李政然本想趁势吻妻子一下,谁知她低头看肚子去了,直接亲到了头发上——默契这东西还得需要长期的培养。

莫语被他拙劣的动作弄得忍不住笑了出来,李政然也便顺势将她拥到怀里,在她的额上狠狠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