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萦努力控制,保持冷淡,但她的脸想必正变得越来越苍白。

邹维安的目光在她面庞上转了几圈,不死心,“你在黎城时就没听说过什么?”

“没有。”郗萦的态度生硬而警觉,迫使自己瞪向邹维安,“我不懂邹总什么意思。”

邹维安在她明显的敌意面前退缩了,他坐回去,用手掌撸了撸后脑勺,“也是,你就一跟班,上层的那些个交易不可能让你知道。”

邹维安来找郗萦是上午的事,下午,何知行为了分成的问题跟梁健干了一架,整个办公大厅都被惊动了,宗兆槐亲自介入调解。不久便看见何知行从梁健办公室大踏步出来,怒气冲冲,谁也不理。

郗萦没去瞧热闹,但即使坐在办公室里也能听到外面的议论。一块肥肉到嘴了,所有相关人员都涌上去争,这场面让郗萦觉得恶心。

有人经过她门前,半开玩笑丢进来一句,“郗经理,你不也参与过富宁那事儿嘛!你也该有份的呀!”

郗萦真想操起茶杯砸到那人脸上。

快要下班时,宗兆槐打电话来,让郗萦去他办公室聊聊。放下电话,郗萦深吸了口气,该来的总是会来。

宗兆槐和和气气请她坐,不像有大事要谈,他正在沏茶,也没问问郗萦,顺手就给她来了一杯。

郗萦道过谢,把茶杯接在手里,为了掩饰紧张,她低头轻啜了一口,很好的茶,清香袭人。宗兆槐坐在离她远一些的沙发里,始终注视着她。

“叶南上次来带给我的翠芽,你要喜欢,拿一罐去。”

郗萦摇了摇头。

宗兆槐的手掌撑在膝盖上,说:“下午何知行跟梁总吵架,你听见了吧?”

郗萦不做声。

“他有怨气,觉得自己前期做了许多工作,现在单子到手,多少得给他分点儿......是我让梁健别分给他的,他判断失误,导致后面的被动局面,以及…你的牺牲。”

郗萦手一抖,满杯的茶水泼出来一些,烫得她皮肤发红,她放下杯子,不敢看宗兆槐,声音战栗得连自己都陌生。

“你知道了?”

“嗯......梁健说你不肯要提成,我明白这里面肯定有故事,再三问他,他瞒不住,就说了。”

狰狞的场面忽然间张牙舞爪扑过来,郗萦用力捂住脸,全身像坏掉的机器,抖个不停。她觉得自己动弹不了了,她宁愿现在就去死。

一只手谨慎却颇有力道地按在她肩头。

“这件事,我负全责。”他嗓音低沉,听得出痛苦,“我不该让毫无经验的你上阵,更不该在你临走前说那些蛊惑人心的话。煽动情感不仅是低俗行为,有时还可能导致灾难。”

郗萦在自己的掌心里泣不成声,眼泪漫过指缝溢出来,洒在象牙白的裙边上。

宗兆槐始终站在她身边,过了一会儿,又轻轻把她的脑袋揽向自己。

郗萦终于卸下所有防备与警惕,她放开手,靠在宗兆槐身上失声痛哭。她的脸颊紧紧贴着宗兆槐的衬衫,深切感觉到他的存在,还有他的体温。

她从未如此放肆地哭过,母亲总是教导她要坚强,这会儿她把那些坚硬到令人厌恶的教诲全都抛到无穷远,她觉得快被自己的泪水淹没了。

宗兆槐一直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被惊涛骇浪冲远。郗萦的手指痉挛似的掐入他掌心,宛如沉溺水中之人,拼死抓住唯一可以凭藉的浮木。

等她从滔天的泪水中解脱出来,已是半小时之后。宗兆槐给她换了杯茶,又斟酌着建议,“我房间里有洗手间,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进去收拾一下。”

宗兆槐在他的办公室里面果然有个房间,一门之隔。洗手间位于办公室和卧室之间,简单得几乎没什么东西,但很干净。

郗萦弯腰汲水,往面庞上轻扑,然后用面巾纸将水分都吸干净,她始终不敢抬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宗兆槐的衬衫被郗萦的泪水弄得一塌糊涂,等他换了身干净衣服重新出来时,郗萦已经端然坐在沙发上,状态看上去比刚才好些了,虽然眼皮还肿着,洗净了脂粉的脸光洁圆润,微低着头,颇有楚楚之姿。

她依然无法迎视宗兆槐的目光,但哭过之后,胸中的块垒消融了不少,她不再筛糠似的抖,浑身略有些乏力。

宗兆槐在老位子上坐下,倾身向前,手肘撑着膝盖,双掌交握,视线固定在茶几一角,这个姿势向郗萦暗示,他想说的话对他而言比较艰难。

“我曾经把这张单子看得很重,”他说,眼睛继续盯着那个角,“甚至愿意不惜任何代价得到它…但不应该是以现在这种方式。”

一阵沉默后,他把目光转向郗萦,语气格外严肃,“我会让梁健终止合同操作流程。”

郗萦百感交集,但这结果并不是她迫切想要的。在发生了那样的事以后,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对她的伤害。

她心情复杂,想了想说:“算了,这样永辉的损失会很大,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何必…”

宗兆槐说:“但凡有点血性的人,都该为你讨回公道,这样利用你,我觉得可耻。”

郗萦逐渐坚定起来。

“和你没关系,是我自作聪明才落得这种下场......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公道,把事情公开?说实话,我承受不起。以前看到女性受辱抗争的新闻,我会觉得那是天经地义该做的事情,但轮到自己头上,才明白那需要多大的勇气。”

她盯着手中的茶杯,一小圈水面因为她的摇晃不断泛出涟漪。

“不,我一点都不想公开,只想让它快点过去。”

宗兆槐目光紧紧锁住郗萦,“就这么放过他?!”

“他不是兑现承诺了吗?肯定有人不想看到这个结果,他往后会有很多麻烦,还可能做不长......”郗萦飞速扫了宗兆槐一眼,又将视线转开,“你以前问我信不信命?我说不信,但现在我选择信,我相信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早晚会遭到报应。”

宗兆槐深深注视着她,沉吟良久,他缓缓挺腰坐直,“既然这样,那我只有......尊重你的决定。”

他的神情无比凝重,“这件事,从今往后——不存在。”

销售部发出一封嘉奖邮件,奖励所有参与富宁项目的人员,郗萦、何知行都在列,分别获得奖金两万元。

不过打到郗萦帐户上的除了这公开的两万块,另有一笔六十万的巨款,她查了下来源,是宗兆槐以个人名义转给她的。郗萦满心不悦地去找他。

宗兆槐说:“绝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就当给我个机会,求个心安。”

郗萦本打算全额退回,这会儿忽然改了主意,“好吧,我收一半。”

庆功宴上,郗萦特意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身边都是其他部门的同事,跟她不熟,彼此打过招呼后就各吃各的了,她觉得比在自己部门待着自在。

居然还有助兴节目,而且销售部是主角,唱念做打样样俱全。想不到自己身边能人辈出,郗萦甚感诧异。

一位同事告诉她,“都是过年时候的老节目啦!估计抽时间又重排了一遍,瞧他们这劲头多足!打了翻身仗到底不一样啊!”

另一位同事说:“富宁这单子一拿,咱们公司市场前景大好,前两天我碰到销售部老钱,他手上也有个做汽车的客户在谈,说是有戏!”

“我听说宗先生计划给所有人都发个红包呢!这才叫真正的普天同庆!”

“哎呀,真不错!宗先生就是出手大方——不知道红包能给多少?”

“肯定比不上销售们拿得多啦!”

郗萦沉默地听着议论,思绪乱飘,抓不住个究竟,幸好心情还算平静。

才吃了没多会儿,何知行忽然寻过来,郗萦身旁正巧有个空位,他一屁股坐下去,脸阴沉得像要下雪。

不过还是有胆大的同事跟他开玩笑,“何经理,拿到奖金了吧?这回可别再闹了啊!”

何知行冷笑,“两万?!打发叫花子呐!”

他转头对郗萦说:“我找梁健谈,问他这单子算谁的,他说谁的都不算,是公司的。哈哈!敢情我前面找人疏通搭关系都是白费功夫!我当然得跟他吵啦!”

郗萦不接这话茬,给他挪了副碗筷过来,神情淡然,“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干吗不来!庆功嘛!这么重要的时刻,当然得来看看!”何知行一脸愤愤,“就是得吵!不吵两万都没有!我也不光为我自己,小郗,还有小葛,你们没有功劳也都有苦劳啊!我不去吵,哪来你们的奖金?!不过跟这张单子比,这点钱他妈的算个屁!”

郗萦不理会他的自我表功,还算客气地说:“如果实在觉得不舒服就走呗,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何知行神情萎靡下来,半晌才叹了口气。

“老何,做人要知足,宗先生也是论功行赏。”刚才调侃他的那位老员工也劝他,又难免带点嘲讽,“你要从头至尾把这个单子掌握在手里,谁会抹杀你的功劳啊!”

何知行冷不丁笑了两声,“别得意,合同还没签呢,只是公布了中标结果而已。能不能顺利走到终点都是两说!”

“你可别乌鸦嘴!瞧宗先生多高兴!”

宗兆槐坐在舞台下的主桌上,几个年轻女孩正起哄着要他表演节目,他满脸是笑,努力推拒,其中一个女孩,穿着闪闪发光的晚礼服,大概是主持人之一,见宗兆槐始终不肯就范,便匆匆跑上台,抓过话筒,开始煽动大家一起要求宗兆槐上台献声。

“吃年夜饭的时候,宗先生答应我们下次聚会一定表演,我们绝不会再让他耍赖啦!大家说是不是?”

“是!”应和声震耳欲聋,显示众望所归。

宗兆槐不得不上了台,他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

“呃,唱什么好呢?”他一脸无辜,这孩子气的表情惹得底下笑声一片。

“宗先生唱《马兰花》!”

“《摇篮曲》!”

“套马的汉子!”

“图兰朵!”

各种馊主意。

宗兆槐走到舞台中央,低头笑了笑,然后说:“我唱一首情歌吧,《爱你在心口难开》。”

一声女孩的尖叫划破长空,紧接着是一片。

宗兆槐有宽阔的音域,金属般的音线,还会在适当的地方做几个狂野暧昧的动作配合情境,这首歌被他唱得欢快而逗趣,完全颠覆了他平时低调稳重的形象,全场女性几近疯狂,嗓门都快喊破了。

郗萦在歌曲即将收尾时悄悄溜了出去。大厅里的气氛实在热烈,快要让人窒息,她觉得眼睛酸涩,急需一点清凉的空气。

酒店门外是条长廊,她沿着廊道一直走下去。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雨从翘起的檐子上落下,坠入廊下水沟,嘀嗒有声。

走到假山旁的亭子间,四周空寂无人,郗萦在美人靠前坐下,歪头望着被灯光照亮的雨丝,感觉这雨没完没了,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似的。

早晨她下楼时,一楼的老太跟她抱怨最近总下雨,老太和孙女儿一块儿过,儿子儿媳都在城里打工。

“衣服老不肯干。”她捏着孙女儿天蓝色的校服嘟嘟哝哝,好像衣服也有自己的主观意志。

风吹酒醒,雨滴心帘。

也许是时候离开了,她想,乘一切还来得及。

之前她有点犯傻,怎么会以为从此与富宁没关系了呢?两家公司的合约期为五年,五年里不知道有多少可能性会发生。只有她离开,才能彻底了结——那件事,以及她刚刚察觉的情愫。

她虽然三十岁了,感情生活却很单纯,只有一个高谦。读书时她就知道有男生暗恋自己,但从未对谁动过心,就连高谦,如果没有高大帅气的外表,没有高中时不断纠缠她打下的感情基础,没有成年后各种浪漫到极致的手段铺垫,她或许也很难坠入情网。

有段时间她曾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同性恋,并偷偷查阅了相关资料,答案是否定的:她和姚乐纯之间只有纯粹的友谊——她从未渴望把姚乐纯弄上床,任何亵渎的念头都没有过。

现在,情况不同了,她遇到了让自己怦然心动的男人,忽然明白,爱情无需测量,也不用人教,当它来了,你就会懂。

坐了不知多久,长廊上传来脚步声,她转首,宗兆槐四下张望着走了过来。

他在郗萦身边坐下,仰头看看那雨,“江南的雨季到了。”再看看她,“怎么跑出来了?”

“里面有点闷,我出来透会儿气——你唱歌很好听。”

宗兆槐双臂伸展,搭在栏杆上,显得挺欣慰,“我还以为开唱前你就跑了呢!告诉你个秘密,我就会唱这一首歌。”

郗萦笑,不相信。

他解释说:“我唱歌不记歌词。刚唱的那首,是这两天临时抱佛脚练出来的…你听到就好。”

郗萦转过头来,看见宗兆槐眼里有顽皮的光一闪而过。她不敢接口,怕有些东西暴露出来再也无法隐藏,她的心起伏不定,难以平静。

突然的沉寂,再加上雨声,让气氛变得暧昧而模糊。郗萦越来越不安,仿佛昏暗中,心底有东西破土而出,并且发出明确的声音,宣告了某种事实。

她轻轻撩了下鬓发,“我们,进去吧。”

宗兆槐突然问:“你想回家吗?如果想,现在就可以走。”

郗萦心动,但还是说:“里面还没结束呢,就这么离开不太好吧?”

“别让人发现,咱们偷偷地溜。”

他站起来,略微弓起腰,仿佛挺直腰杆真会被谁发现似的。郗萦仍坐着,瞧着他那副搞怪的模样发笑。而宗兆槐随即返回,一声不响牵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

他带郗萦从一扇小门穿了出去。

雨还在下,两人都没带伞,一路小跑到停车场,然后湿答答地钻进车里。

宗兆槐发动车子时,扭头瞥了郗萦一眼,他的双眸在暗色里闪着光,充满狡黠,冲郗萦坏坏地一笑,令郗萦再次捕捉到他新的一面。

每个男人的内心都住着个小男孩,永远长不到,渴望破坏,渴望违规。

开着车,宗兆槐问:“你有过什么愿望吗?”

郗萦愣了一下,摇摇头。

“不用很具体,可以是长期的,不切实际那种也行。”

“你为什么想知道?”

“好奇。”

郗萦沉默了一会儿,“你还在想补偿我?”

“补偿你什么?”他不再是搞怪的口吻,变得严肃了一些。

“那件事......”

宗兆槐打断她,口气坚决得近乎武断,“那件事不存在。”

郗萦转过脸去望着窗外。

假设它不存在,好难,总是在她毫无提防时,它会跳出来咬自己一口,即使她用理智将它埋入记忆深处,但当她这么做的时候,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它顽固的存在。

她叹了口气,不光是为自己。

如果她才二十出头,没经历过男人,也许会一时天真,相信遗忘的力量。真实情况是,她谈过六年恋爱,足够了解男人对那种事有多在乎,哪怕嘴上信誓旦旦。

那会是一根永远扎在心上的刺。她不想哪天闹矛盾,对方翻出这笔老帐攻击自己,她绝对受不了,尤其来自深爱的男人。

尽早抽身。她在心里警告自己。

“先说说我的吧。”宗兆槐说,“我想把永辉办成一家百年老店。”

“光靠给人提供零配件恐怕不容易实现吧。”郗萦排除杂念,专业头脑开始运作起来。

“不是绝对,德国就有不少专做汽车配件的家族企业有近百年历史,当然咱们国内是不容易,市场变化太快,很难把得准脉。等时机合适,我会考虑做一些终端产品,目前就算是过渡期吧——你知道我刚开始办厂做什么产品吗?”

“电子玩具?”郗萦乱开玩笑。

“没那么高级,做塑料膨胀螺丝,你如果装修过房子应该不陌生——这行当发不了大财,但我运气还行,的确让我赚到一点底子。”

郗萦真有些惊讶,“你创业的跨度还蛮大的。”

“所以了,我对将来还是很有信心的。有一百年的时间来考虑出路,没那么着急。”

“说得你好像真能活一百年似的。”郗萦心情好了不少,“不过国内私企有个特别棘手的问题不容易解决,以前我跟 TEP 的同事讨论过。”

“哦,是什么?说来听听。”

“后继无人。第一代老板辛辛苦苦打下江山,但舍不得交给专业人士打理,自己的下一代又不见得有能力支撑下去,通常一移交,企业就开始走下坡路,老话说,富不过三代。就这道理。”

宗兆槐不太在意地笑了笑,“我想我不会有儿子可以继承,等永辉规模够大,我会建董事会,让员工按比例持股,并逐步把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运作。”

郗萦的注意力停留在他第一句话上。“你的意思是,你不准备结婚生孩子?”

他实事求是地说:“我不知道。我对个人生活没什么信心,也许将来运气会好一点,但我喜欢做最保守的估计,最坏的打算。”他瞥了郗萦一眼,“说说你的吧。”

郗萦曾经有过,但现在她无法继续心怀期待地憧憬。

“如果可以,”她慢慢地说,“我想回到 24 岁,让后面的日子重来一遍。”

24 岁,是她接纳高谦的那一年,如果让她回去,她会拒绝他热烈的追求,然后,也许会碰上一个别的什么人,也许始终孑然一身,后者的可能性似乎要大一些,她觉得自己在与异性和谐相处方面没什么天赋。

她一个人,没有遭受强烈的心灵创伤,或许就不会发什么改变命运的宏愿,她的生活大概会和姚乐纯一样,有点孤独,但充实、安宁。不排除中途把自己嫁掉的可能性,而发生这一切必定是从容自然的,就像一个人在公园里悠闲地散步。

但都不可能了,每个人的命运都将在遭遇那个颠覆你人生的刹那开始转折,从此汇入无法预知的生命洪流。

“我觉得三十岁正好。”宗兆槐或许以为她是在感慨青春不再,“不算年轻但也不老,我从不认为年轻是什么好事。十几二十岁的年纪既愚蠢冲动,又想法多变,是自傲与自卑的结合体。年龄的增长就像稳定剂,帮你把冲突的观念捏合起来,让你找到一个方向,然后心平气和走下去。”

“你这想法真特别,我还是头一回遇到讨厌自己年轻的人。”郗萦被勾起好奇心,“你年轻时是什么样的,犯过错吗?我是说比较严重的那种。”

宗兆槐的神情凝重起来。

“那时候的我,是个不值一提的蠢货…一个连自己都想永远忘掉的傻瓜。”

他脸部的线条蓦然间僵硬起来,仿佛回忆起某些不悦的往事,虽然他什么都没说,郗萦还是感受到了那份沉重,她相信宗兆槐的记忆中也有一块黑色区域,否则他不可能说出这些话来。一个憎恨自己青春的人。这是她对宗兆槐又一个新的认识。

她没再追问下去。

他们开回小镇时,雨已经停了。广场边摆起了夜市,人来人往,热闹纷杂。郗萦把脸贴在窗玻璃上,注视着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