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应该晚上出门走走,吸点人气。以前姚乐纯经常这样说,让郗萦觉得她俩是久居盘丝洞的两只妖怪。

宗兆槐放慢车速,飞快扫了她一眼,“想不想下去走走?”

夜市以约定俗成的布局占据了半条街,各种做工粗糙的廉价品充斥着地摊,袜子、毛巾、内衣。他们一路过去,脚步不停。

过了日用品区是花鸟市场。郗萦在一大盆金鱼跟前蹲下,看色彩斑澜的鱼儿在水里晃晃悠悠,它们的日子过得可真悠闲。

鱼清楚自己所处的可怜环境么?它们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命运是随时被卖掉,然后在某个鱼缸,或是更简陋的什么小瓶子里死去。如果知道,它们一定不会还这么快活。曾有人说,意识是人类恐惧的源泉。

“喜欢吗?喜欢可以带几条回去养。”宗兆槐说,他也蹲了下来,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在那些鱼身上。

郗萦摇头,“我怕会养死,我连植物都照料不好。”

宗兆槐问老板,“这鱼怎么卖?”

老板快速挪过来,很快就讲定价钱,宗兆槐要了两条鹅头红,还挑了只玻璃鱼缸,一袋鱼食。两条对自己前途懵然无知的小鱼儿从大水盆转移到透明塑料袋里,它们依然摆着尾巴欢快地游着,只是行动不再那么确定,稍稍透出些困惑。

老板叮嘱,“喂食别太勤快,鱼儿贪嘴,会胀腹死掉的。”

“我也没养过鱼,”宗兆槐对郗萦说,他抱着鱼缸,装鱼的塑料袋和鱼食都塞在里面,他不时举起来研究一番。

“如果它们在我手里能活满一个月,我再送给你,好不好?”

郗萦不太热情,“你干吗非要养呢?”

“尝试一下,没做过的事都得有勇气去试试。”他说着,又把鱼缸举到眼前,那神情堪称含情脉脉,看得郗萦笑起来。

街的尽头有家花店,与夜市隔了一段距离,里面亮着日光灯,满屋子都是花,却散发出落寞的气息,也许因为一个客人都没有。

郗萦在店门口站住,宗兆槐又看向她,“想不想…”

他还没问出口,郗萦就说:“对,我想要束花。”

说完,她看见宗兆槐的眉宇间明显舒展,今晚他问了太多遍“想不想”,郗萦几乎觉得,如果不主动要点什么他晚上会睡不好。

一个男人如果想追求一个女人,大概很少会想到带她来逛夜市,还这么认真地对着满地廉价品一遍遍询问吧?多傻气,可郗萦依然很喜欢。

她不再去考虑诸如“将来”这样严肃的问题,这问题迟早还是要好好对待的,但不是现在。

宗兆槐在花店无措的表现是个明显的征兆,他的确很少给女人送花。

“你喜欢什么花,这种呢?还是这种?唔......或者带点紫颜色的那种?”

郗萦也瞧得眼花缭乱,完全拿不定主意。

女店主笑吟吟地旁观了他们一会儿,插进来说:“每种花都有特定的花语,送女朋友当然是红玫瑰最合适了!”

宗兆槐用食指挠了挠鼻梁,“是这样吗?那就来一束…”

“我想要康乃馨!”郗萦在他说出口之前抢着作了决定,然后朝宗兆槐笑笑,“玫瑰太浓烈,让人不安,我还是喜欢康乃馨......比较温和。”

两人一个抱着鱼缸,一个捧着花束,在下过雨的湿漉漉的街面上走着,表情虔诚。银色灯光投射在潮湿的脚下,一团一团晕染开,又被他们甩在身后。

即将经过下一个灯柱时,他俩不约而同慢下来,互相对视一眼。

“我能说句实话吗?”郗萦低头看看康乃馨,艳丽的玫红色不太真实,看起来像塑料花,“我其实,不怎么喜欢这种鲜花。”

“我也不太想养鱼。”宗兆槐望着她,表情单纯而无辜。

然后,他们不可自抑地大笑起来,仿佛刚才只是在某个舞台上表演,但很快发现这幕剧不适合自己,便褪下浓墨重彩的戏装。

郗萦说:“我喜欢野花,那种小小的盛开在野地里的,一簇簇或是大片大片,它们能让人感到顽强的生命力,我喜欢它们,但不会想去占有。”

“把花扔了吧。”

“嗯?”

“不喜欢就扔了。”宗兆槐无所谓地说。

“有点舍不得啊!”郗萦垂下拿着花束的手,现在她感觉轻松多了,“带回去放几天吧…我不喜欢鲜花还有个原因,它们迟早会凋零,把桌子弄得很狼狈,我害怕看见残败的景象,有点,呃,像厮杀过后的战场。”

雨后的空气湿润清新,他们再也不想回车上,就这么慢慢地走,镇子太小,散着步就能逛完。穿过一片稀疏的柳杉林时,郗萦改变主意,她想给康乃馨换个命运。

她先把花团揉松,再扯下来,直到掌心被满满的花瓣占据。在一块平整的草地上,她仰头,深吸一口气,稍稍蹲下,再跃起,用力将花瓣撒入空中。

一阵花雨,飘飘然降落下来。

郗萦抬眸,被这美丽的景象深深震撼,几秒钟后,花瓣着地,寂然无声,一地艳丽的尸体,宛如一场隆重奢华的惨败。

这一瞬,她想到了自己遭受过的各种挫折,她在心里挣扎着,也试图抗拒,最终,她妥协了。美好的东西都不会长久。这是自然界的法则,无论你服不服气,只能接受。

郗萦的目光转去搜索宗兆槐的表情,刚才,他也处在这场花雨之下,她想把自己从鲜花中得到的启示与他分享。

起先,她以为宗兆槐和自己一样,被这创意弄呆了,但随即觉得不对劲,他那种神情绝不可能算作愉悦,仿佛是深陷在某个噩梦之中,那恐惧太庞大太深沉,他连逃的机会都抓不到。

“你没事吧?”郗萦轻声问,简直像怕吓着一个梦游的人。

宗兆槐没有立刻从那种情绪中抽离出来,他怔怔地把目光从地面转向郗萦,脸上还堆积着可怖僵硬的铁青,他最隐秘的一面就这样暴露在郗萦面前,赤条条的,毫无躲闪可能。

这晚的所有浪漫与美好就此葬送。

他们匆匆离开树林,一路上再没有过愉悦而深入的交流。

郗萦觉得惶惑,疑心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躺在床上时依然为自己不知道的失误耿耿于怀。直到她决定自己没有错(即使有也是无心的),而她也从未指望过要从宗兆槐那里得到些什么。她把自己的未来与那个实际上已经占据她内心的人撇得干干净净,总算得以在黎明时分入眠。

不过翌日上班,郗萦还是找了个机会,拐弯抹角向宗兆槐打听。

他似乎完全忘了昨晚的失态,回忆了好一会儿才对郗萦解释,当时他的头疼病犯了。老毛病,跟着他大概七八年了,偶尔吃点药,但发作不可预期,也只能随它去。

“没去医院看看?”郗萦问。

“看过,连核磁共振都做了,没用,也许是神经性毛病,医生叮嘱我注意休息。”他耸着肩,轻描淡写,转而兴致勃勃邀请郗萦到他房间,“来看看金鱼!”

推开卫生间旁边那扇门,就是宗兆槐在公司的卧室,一如郗萦预料的那样,房间很朴素,几件必要的家具,看上去质量不错,但色泽款式都有些陈旧。衣架上挂着他的外套,窗边的写字桌上有几本财经类的书籍。

鱼缸也摆在桌上,两条鹅头红无忧无虑相互追逐嬉戏,它们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

郗萦问:“为什么不放在你办公室?”

“我怕分神。”

她半蹲下来欣赏那两条鱼,明亮的光线下,可以看见鱼肚子上有一圈圈白色的浅痕。她还从玻璃缸面的反光中看见了宗兆槐——他正目不转睛注视着郗萦的侧脸。

何知行辞职了,这一结果符合永辉多数人的心理预期,好像因为他的这个决定,世界从此就能安生一些。

不过也有人替他打抱不平。

“如果不是梁总后来居上,以何知行的资历,销售总监的位子没准就是他的。”

“谁让他脾气太直呢!说话老是那么冲冲的,容易得罪客户。宗先生还是看业绩的,业绩不行,资历再老也没用!”

企业中的人来人往司空见惯,郗萦自己也是要走的,她不紧不慢刷新着各个人才库中的简历,偶尔的,也会接到一两个猎头电话,但她还没决定离开永辉的具体日期。

也许做满一年再走比较合适?这理由没什么说服力,但郗萦权且接受了下来。

她甚至预先站在一年后的时点,回顾自己在永辉的得失,过去她常常这么干:回顾一年的收获,回顾一件事带给自己的影响——在一个被 PPT 和各种数据包围的环境里,你不得不将这种总结能力操练成习惯。

痛感。这是她在永辉最主要的所得,然后才是其他——在经过充分的心理建设之后。

不过想到自己给永辉带来的变化,以及宗兆槐如今对她这种谨慎呵护的态度,大部分痛感会转化成某种类似悲壮的情怀——她至少没有白牺牲。而正因为她下了决心要离开永辉,离开宗兆槐,这种牺牲的纯净度才达到了最高。

何知行打电话给郗萦,说要请她吃饭,郗萦以为是同事间惯常的那种送别宴:先是官方吃,然后关系好的再聚着吃,没完没了的。反正官方那顿她已经陪着送过了,这种私宴她不想再掺合,没什么共同语言的几个人坐在一起,单调无聊。

但何知行说:“就咱俩,我个人请你。”

郗萦犹豫不决,她吃不准何知行请客的目的,但他口气里有种超脱般的情绪让郗萦动了心。

她沉吟着,不置可否。

何知行看透她的心思,又说:“来吧,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知道你不是随便的女孩子。”顿一下,他又说,“我啊,有点事要告诉你。”

郗萦判断,应该不会是个陷阱。

人是需要通过一定时间的接触才能充分了解彼此的,郗萦因为轻浮被冒犯后,曾对何知行如临大敌,不过后来戒心就明显淡多了,何知行身上有典型的三江男人的特点,好大喜功,自我感觉良好,喜欢占点小便宜,但胆儿不大,多半图个嘴上痛快。

她答应赴宴,但事先申明不喝酒,最晚不超过九点,何知行哈哈笑过一阵后,都答应了。

“哎呀,仔细一想,我还没正儿八经请你吃过饭呢!这师傅做得可够失败的!”

何知行把腊味拼盘往郗萦面前推了推,他们在市中心的一家粤菜馆,郗萦选的。

郗萦说:“这顿我请吧,算送师宴。”

何知行一脸欣然,“也行,一会儿去开张发票,找个名目让永辉买单。”

郗萦笑笑不语,他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听说华星想挖你,你辞职是打算上他们那儿吧?”

关于何知行的去向有很多议论,他自己始终不肯吐口,郗萦这么问也无非是想给饭桌上找点话题,并不指望得到答案,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在乎。

何知行摇了摇头说:“不打工了,没意思。我打算自己干。”

郗萦意外,“你要开公司?”

这么说,永辉又会多一个竞争对手了?

何知行哈哈一笑,“公司我可办不起,没那么多资金,而且风险也大!我呀,准备开个儿童用品超市,现在不就小孩子的钱最好挣嘛!”

郗萦松了口气,“那不错啊!你了解这个市场吗,还是老婆跟你一块儿干?”

“我先干阵子试试水再说,我老婆公务员,饭碗比我的稳当。家里总得有个经济上靠得住的才行。”他看着郗萦,“嗨!以后结婚生孩子,别忘了通知我,婴儿用品我全包。”

郗萦笑了笑:“谢谢——你在电话里说有事要告诉我?”

何知行搁下筷子,神色郑重了些。

“我先问你,打算在永辉待多久?”

“没想过,先待着看吧。”郗萦当然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其实,以你在 TEP 七年的工作经历,外面好公司那么多,你随便挑!”

郗萦笑笑,“你说得容易。”

“你以前一根筋非要干销售,那找起来是有点麻烦,现在不干回老本行了嘛!完全没必要耗在永辉啊!”

郗萦忍不住反问:“永辉有什么不好?”

“呵呵,庙小妖风大。待久了你就知道了,也就工资比别的地方高点儿,老板长得帅点儿,把小姑娘们唬得五迷三道的。背地里那帮人还不是个个勾心斗角,谁搞定了宗兆槐,谁就能叼走一块肥肉。”

郗萦心里多少有了底,看来何知行就是想找个人发发牢骚,每个迫不得已离开公司的员工,鲜有不泼完几盆脏水再出发的。何知行下面的话更印证了她的猜测。

“就说梁健吧,那真是个势利货色,眼里除了宗兆槐就没别人,恨不得一人独霸老板,当年邹维安可是硬生生让他给逼走的。”

郗萦蹙眉,“邹维安自己选择了背叛永辉,这总是事实吧?”

何知行神情变得有些牵强,“他那么做是不地道,但梁健如果不踩他,他在永辉待得好好的,也不会想跑啊!梁健这个人,别看他表面上和和气气的,整起人来手段黑着呢!”

郗萦不再接茬,低头吃自己那份鲍鱼汁拌饭,她吃得认真,只想快点吃完找个由头走人。

“你不信?!”何知行悻悻,“你以为富宁的单子是怎么夺来的?”

“富宁”二字冷不丁撞入郗萦耳膜,她顿时呼吸不匀,一粒米呛进气管,咳得半死,何知行忙把茶杯递给她,还想为她拍背,被郗萦伸手格开。她乘自己脸还红着,故作镇定问:“富宁是怎么回事?”

“外面都传开了,说永辉是通过不正当手段才抢到这一半的订单额,有种说法是......”他从高谈阔论改为窃窃私语,“永辉不但贿赂了阮思平,可能还涉及威胁他。”

郗萦沉声追问:“有证据吗?”

“证据当然是没有了,如果谁掌握了证据,早跑去举报了对不对?但这件事绝不是空穴来风。”

何知行推开挡在两人面前的杯杯盏盏,手肘撑住桌子边缘,上身尽量往郗萦那边倾,他把郗萦苍白的脸色理解为见识寡陋的表现。

“老邹有天晚上加班到深夜,那是宗兆槐交给他的一个紧急任务,他完成得差不多了,本来说好第二天早上交的,他大概是想表功——你知道老邹那人的,而且宗兆槐的办公室差不多二十四小时都开着,谁有事都能去敲他的门,所以老邹一干完就跑去找老板了。”

他说得兴起,端起茶杯来猛灌一口,放下,接着说:“那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但梁健的房间还亮着灯,他不在里面,老邹立刻猜到他准是去找老板摇尾巴了。老邹就到宗兆槐办公室门口,门没关紧,虚掩着,他侧耳朵听了听,果然听见梁健在里面。”

郗萦用半真空的大脑猜想,门也许是紧闭着的,而邹维安悄悄按下了把手。

“他跟宗兆槐在讨论一个计划,估计已经谋划很长时间了,那个计划,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人毛骨悚然啊——他们打算在万不得已的时候给阮思平下个套,逼他把合同给永辉。老邹都听呆了!”

一股寒气直逼郗萦的五脏六腑,她也喝了口茶,却浑然不知其味。她竭力保持镇定,“他们想给阮思平下什么套?”

“具体不太清楚,老邹怕被发现,没听完就赶紧溜了。后来他提醒我千万别搅进这张单子,搞不好弄一身臭。我当时已经有了离开永辉的想法,也确实不想卷进什么丑闻,一旦出了事,客户恨的是我,我还怎么做人啊!我就一打工的,犯不着嘛!”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何知行想了想说:“好像就是你跟梁健去黎城前一周吧——你当时在黎城,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郗萦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何知行表示理解。

“他们搞那些勾当肯定不会告诉你的,不过你还是要当心梁健,万一东窗事发,他把责任推你头上的可能性很大,否则怎么解释他非要拉着你一块儿去呢?”

他的视线越过郗萦投向远处,有点感慨又有点不甘,“居然让他们干成了!”

何知行坚持送郗萦回去,路上他又表白说:“我倒不是因为在这个单子上没捞着什么好处怨恨谁,我都快走的人了是不是?我是担心你,咱俩总算师徒一场,我不想你被蒙在鼓里。”

郗萦闷声不响。“还有,你跟宗兆槐也别靠太近,一来容易招小姑娘妒忌,他对女人没兴趣,不会跟你来真的,二来他可能比梁健更那什么,”他掂量着,勉强抛出个判断词,“复杂。反正,千万别相信一个商人会有什么实心眼儿,他干的每一件事都有明确的目的,我在永辉这几年,没少领教过他的手段。”

郗萦渐渐理出了头绪,所谓不正当手段的风声多半是何知行虚张声势,他走得太憋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想在梁健身边埋点恶心他的玩意儿,但又不想闹大了惹祸上身,郗萦便顺理成章成了接收者。

何知行在渔港第一个十字路口放缓速度,他来回于这个小镇也有四五年了,以后大概不会再光顾这犄角旮旯。等红灯时,他右手有节奏地拍着方向盘,嘴里哼着小调,仿佛在吟诵一曲离别悲歌。

郗萦则沉默地盯着十字路口中心的那块地界,她似乎看到自己正站在那里,朝着四个方向茫然四顾,不知该选择哪一条路。

“你想请一周的假?”宗兆槐看看假条,又看看郗萦,“出什么事了?”

“最近身体不太舒服。”郗萦说,“常常,觉得头晕。”

宗兆槐双眉拧起,“严重么?”

她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太好,苍白,虚弱,一点血色都没有。

“我也不清楚,去看了才知道。”

她看见宗兆槐的食指在桌面上叩了几下。

“走吧,我送你上医院。”他当真取了车钥匙准备动身。

郗萦站着不挪步,“我预约了专家门诊,要后天才轮到。”

“那我......”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会去。”

宗兆槐的样子似乎有些烦恼,他竭力想为郗萦做点什么,但却徒然。

“好吧。”他妥协了,“有什么问题一定告诉我。”

“我会的。”

郗萦正要走,宗兆槐又问:“那晚上,我可不可以去看你?”

郗萦的目光依然盯着别处,“我一会儿就走了,回我母亲那儿。会一直待在市里,直到….检查结果出来。”

一周后,郗萦如期返回公司。

宗兆槐不在,他前天去了日本,要今天傍晚才回得来——出发前他给郗萦打过电话。

梁健刚结束部门例会,下属们正往门外散去,有个身影却逆向走了进来,他抬头,是郗萦。

“小郗回来啦!”梁健愉悦地招呼她,“快进来坐。”

郗萦慢慢走进去,坐在靠墙的一张转椅里,椅垫上还留着前面坐客的余温。

梁健忙着收拾杂乱的桌面,嘴上和郗萦搭讪,“我听宗先生说你身体不太好,进城做检查去了,怎么样,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身体没事。”

“那就好,呵呵。想喝点什么?”

“随便。”

梁健挺热情地给她沏了杯明前茶,“宗先生给的,口感不错,就是有点清淡。”

郗萦看着他把杯子放在自己面前的玻璃圆桌上,然后说:“梁总,我有点东西,想给你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