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直待到酒吧关门才离开,两人的话说也说不完。

郗萦觉得,邓煜嘴里描绘出来的未来太美好,有点遥不可及,但又极具诱惑力,一开始她只是当傻话听,渐渐也当了真,产生渴望,想要抓在手里,细细品尝。

爱情究竟是什么呢?这问题她以前很少思考。

在高谦那里,她以为爱情是一生一世承诺不变,后来,他们的结局还是变了。

至于她和宗兆槐之间,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强烈情感,他们彼此疯狂索取,伴随其间的却是她对他时断时续的恨与不安——他的过去以及给她造成的永久性伤痛如杂草般缠缚住脆弱的情感,他们的爱没有可以顺畅呼吸的空间,因而也无法生长,成形。

现在,她遇到了邓煜,渐渐明白,爱情其实很简单,如同静水深流,不与他人相干,只是两个人默默厮守,知道未来有他相伴,一切足矣。

邓煜告诉郗萦,有家位于 K 市的学校想聘他过去,可以升正教授。

郗萦问得有点傻,“你现在是副教授吗?”

“对啊!我比较懒,不会经营人际关系,光知道玩。”

“你现在这样也不错,走得越高,越没有自己的时间。”

邓煜表示赞同,但又说:“不过我很喜欢 K 市,南方城市,四季如春,空气也好。我去过那所学校,在湖边,建得很漂亮,又幽静。”

“那你还犹豫什么呢?”

“可那地方的教育质量没我们学校好啊!就是个三流大学吧,跳过去,好像有种往低处走的感觉。而且我也担心工作环境,据说规模小的学校人际关系特别复杂,不容易应付。”

郗萦想想也是。

邓煜盯着她笑,“现在就更不会去了,因为有你在这儿呢!”

郗萦低下头,“我…还不能和你开始。”

邓煜一愣,随即说:“没关系,我能理解,对你来说,这件事也确实,确实挺突然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还有一些以前的事没完全了结......我不想因为那些事,影响到你。”

邓煜沉默了会儿,点点头,“好,那我等你。”

凌晨时分,邓煜送郗萦到住宅楼下,郗萦本有点担心他会跟自己上楼,但没等她说什么,邓煜已止步于楼前,他转身,轻轻抱住郗萦,吻了吻她的额头,像在宠爱一个柔弱的小孩。

“晚安。”他轻声说。

郗萦怀着梦幻般的柔情推开家门。

客厅里亮着盏落地灯,灯光朦胧,而宗兆槐俨然端坐在沙发里——她一个激灵,从梦中苏醒过来。

“去哪儿了,打你电话还关机?”宗兆槐抬眸问她,嗓音里布满疲惫。

“跟朋友在一起。”郗萦眉头微皱,“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宗兆槐半眯着眼睛端详她,“凡事都得有个分寸,你跟朋友出去玩我没意见,但这么晚回来,万一发生什么意外.......”

“那也是我的事。”

郗萦把包往沙发里一撂,只觉得心烦意乱,“你也知道现在是深更半夜了,还跑来干什么呢?有什么事比你的生意还急,非得今天晚上谈个子丑寅卯出来?”

宗兆槐沉默片刻,叹口气,起身走到郗萦身边,“好了,是我不对,我也是担心你。”

他伸手去抱郗萦,但她躲开了。

她倔强的姿势让宗兆槐意识到,上次的麻烦还没完。他觉得很累。

“郗郗,别跟我吵行吗?最近一直很烦,好不容易麻烦处理得差不多了,本打算明天回来,实在惦记你,就连夜开车过来了。”

郗萦虽然绷着脸,可是听他用沙哑的嗓音说完这些话,心到底还是软了,低声问:“渴不渴,我给你泡点茶?”

宗兆槐其实不想喝茶,但又怕把关系再次弄僵,便点头说好。

郗萦在厨房摆弄茶水,心情还没完全从酒吧的氛围中切换过来,她暗自叹息,一个人的生活如果过得像穿越剧,也是够累的。

正出神,宗兆槐走进来,轻柔而坚决地搂住了她。

熟悉的气味包裹着郗萦。十分钟内,她在两个男人的怀里逗留过,忽然有些迷糊,自己究竟更留恋哪一个?

乘端茶出去之际,郗萦再次摆脱了宗兆槐。恍惚只是一瞬间的事,如果所有事都赶在同一天发生,她不会退缩。

但宗兆槐不是来跟她谈判的,他只想从郗萦身上找安慰。

“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呢?不是早告诉你了,我跟曾敏只有生意上的关系,没别的。”

郗萦道:“我也说过,我没为那件事生气,你和她怎么样是你的自由,跟我没关系,我也不关心。”

她把茶杯放在宗兆槐面前,尽量坐得离他远一些,“咱们一开始就说好的,互不干涉私生活,我一直记着这一点,希望你也没忘。”

宗兆槐在对面盯着她,那眼神充满琢磨和嘲讽的气息,仿佛早已洞穿郗萦内心,令她惶然不安,不得不转开视线。

“你以前总说我无情。”宗兆槐慢慢地说,“这两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最清楚。”

他依然用那种眼神望着郗萦,“可你对我呢?忽冷忽热,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咱们俩,到底谁更无情?”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那我干脆再讲明白点,我上次在电话里说的不是气话,我是认真的:我不想跟你继续下去了,请你以后,别再来找我。”

她不敢看宗兆槐的眼睛,但坚持把话讲完,“再这样下去,我们只会越来越厌恶对方,何必非要走到那一步呢!”

说完,郗萦屏息等了一会儿,宗兆槐没有任何反应,她忍不住抬眸,眼前所见,是一张无比铁青的脸。

她忽然很难受,也许不该在这样的深夜谈分手,可她又怎么能刚离开一个男人的怀抱,就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不早了,我要睡了,你走吧。”她放软了口气。

宗兆槐忽然低声笑起来,笑声森然,令郗萦心跳加速,她一直知道,他不是只有和善好脾气的一面。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疑心宗兆槐会杀了自己,深夜的角落里仿佛藏着怪兽,青面獠牙,怂恿人犯罪。

而他终于还是走了,摔门而出,没再说一个字。

郗萦靠在门上,浑身发软,她发着愣,眼泪不知不觉涌出。

最后,她擦干泪水,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这次她再不会回头。

清晨的曙光里,宗兆槐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沉默地看着窗外。

只有在这儿,他才觉得是真正自在的。有很长一段日子,他始终找不到一块属于自己的空间,直到创立了永辉。

他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爱着永辉,确保它有生存下去的机会。他渡过一个又一个劫难,现在,他依然还能端坐在这里,心知这不是什么奇迹,每个劫难背后,他都损兵折将。

然而,他的辛酸无人能懂。

他自己也有很多事情搞不懂,就比如在感情方面,为什么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预期的收获?

可生活哪里容得下那么多解释呢?它像海边汹涌咆哮的浪头,无序而混乱,打到谁算谁倒霉,而且永无止尽。

只有事业是他能够把握的,也许这辈子,他注定只能消耗在这一件事上了。

他坐着,发了很久的呆,眼睁睁看着天边的光线由弱变强,世界由宁静重新陷入嘈杂,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仿佛也能听到市声喧嚷。这意念中的纷华犹如一只无比有力的手,将他从茫然无际的荒原中拯救了出来。

手机响了。

是曾敏来电,给宗兆槐带来宇拓的后续消息:她已收到官方通知,收购永辉的项目无限期搁置。

“昨天孔锋去医院看他爸,结果被赶出来,别提多狼狈了。”曾敏叹了口气,“瞧这架势,可能要变天。”

宗兆槐觉得有意思,“你是说孔锋接不了班了?”

“很有可能啊!如果我是孔志成,也不会把这么大个公司交给孔锋糟蹋,到他手里大概活不了太久。”

“是谁通知你项目暂停的?”

“孔薇的人,现在整个公司都是她说了算,你看变天的可能大不大?”

宗兆槐没有回应,转而笑笑说:“你好像一点都不替孔锋担心。”

曾敏也笑起来,“我是不是挺狼心狗肺的?不过我也待不了多久了。孔锋一走,我留着也没多大意思,倒不是说要向他效忠。但好多人都把我跟他看作一条船上的,即便我死皮赖脸再多赚几个月工钱,哪天孔薇做了我的上司,肯定不会对我手软,我才不给她称心如意的机会呢!”

“曾敏,晚上咱们见个面吧。”

“哎哟,审批终于通过啦?”

宗兆槐对她的玩笑置若罔闻,只说:“你我之间还有些账目没了结。”

结束通话后,宗兆槐忍不住想,曾敏也没什么不好,她要什么会尽力争取,得不到也不耍情绪。但为什么男人对这样的女人总是敬而远之?

也许男人天生就是贱骨头,女人越不给好脸色看,反而越念念不忘。他真该把这个秘密告诉曾敏,她要是学会了,也许就可以摆脱孤单了。

这么想着,宗兆槐自嘲地笑起来,对着一成不变的窗外摇了摇头。

宗兆槐边喝茶边等曾敏。

这回曾敏没让他等太久,十分钟不到,门就被推开,宗兆槐只觉得眼前闪过一抹亮色——曾敏出人意料穿了条颜色鲜艳的长裙,裙摆一直盖到脚踝,还化了妆,戴了耳环,和平时干练简洁的风格迥然相异。

乍见之下,宗兆槐愣了一愣,曾敏则朝他嫣然一笑,还大大方方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吗?”

宗兆槐点头,“好看。”话说得由衷,女人终究还是打扮成女人的样子更有吸引力。

曾敏坐下来,双臂往桌子沿上一搁,饶有兴致打量他。

宗兆槐倾身为她倒茶,笑问:“看什么?”

“看看你心情怎么样——终于保住了公司,是不是松一口气?”

“这得感谢你。”宗兆槐不失时机掏出支票,推过去。

曾敏接在手上,仔细数了数数字后面的零,夸张地挑起眉毛,“真不错,看着就觉得暖心啊!有了这笔钱,我可以提前退休了。”

她把支票收好,满足之余,忍不住又叹息,“我缺的是男人,可每次得到的总是钱。”

宗兆槐喝口茶,平平淡淡说:“男人的好处哪里比得上钱,还是有钱更可靠些。”

曾敏大笑,“我明白你怎么能干成那么多事了——不过,如果我说放弃这笔钱,问你要别的,你愿意吗?”

宗兆槐当然明白她指什么,他既不能说愿意,也不能说不愿意,只得抿唇朝曾敏笑笑。曾敏清楚自己问了也是白问,但总忍不住想撩拨他,他越回避,她反而对他越感兴趣。

“好吧,这么问你,其实我也挺紧张的,不是怕你不答应,而是怕你答应。说真的,你很有魅力,但我知道,没哪个女人能 hold 住你。”她思索着,“和你在一起,大概会缺乏安全感吧。”

“为什么这么说?”宗兆槐心有所动,他从未想过站在女人的角度审视自己。

“因为你城府既深,野心又大。”曾敏直言不讳,“还豁得出去,为了目的什么事都敢干,也什么都舍得。”

宗兆槐听得眼帘低垂,片刻后,才轻声说:“我没你说得这么坏......那是仅有的一次出格。”

曾敏平静地看着他,“对一个女人来说,一次已经足够,她会记你一辈子。”顿一下,又说,“也许就因为这样,她一直不愿意跟你有结果。”

宗兆槐沉默了会儿,忽然笑,“你说你研究了我一年,我还以为你吹牛,看来是真的。”他望着曾敏,“被一个人暗地里研究的感觉可不怎么好,有点毛骨悚然。”

曾敏无所谓地耸肩,“这有什么!每天都有很多人在研究别人,只是大多数人没机会知道罢了!你难道就没研究过那些客户?”

宗兆槐笑,她说得没错。

“为什么不放弃?”曾敏忽然问。

“放弃什么?”

“郗萦。”她决然下判断,“我替你盘算过,你留她在身边,跟手上捧个炸弹没什么分别。”

宗兆槐勉强笑着道:“不至于吧。”

曾敏目光锐利,“你想要永辉走得更高更远,就得尽早把这个把柄处理掉。否则,万一那件事曝光,会把你跟她都炸得体无完肤。真到那时候,你想她还愿意跟你在一起?”

她微微一笑,“而且,如果她真想一辈子守着你,你俩现在早结婚了。”

宗兆槐被戳中心事,好一会儿都默然无语。抬头时,看见曾敏还盯着自己,他只得故作轻松笑了笑。

“就当我…死脑筋吧。”

这回轮到曾敏不解,“她对你就这么重要?”

“我没有始乱终弃的习惯。”宗兆槐半开玩笑说。

“你的意思是,除非她主动离开你,否则你不会放弃她?”

宗兆槐不笨,眼睛盯着别处,声音里却没有犹豫,“不管出现哪种情况,我都不会放弃她。”

曾敏盯着他看了数秒,目光渐渐黯淡下来。

但她依然想不明白,“你到底是爱她呢,还是想补偿她?”

这次宗兆槐没有给她回应。

曾敏也无所谓,兀自猜测,“两者兼而有之,是吧?”她自己给自己倒茶,重又恢复了潇洒。

“我见过很多条件和你差不多的男人,所谓成功人士,有些事业上根本不如你,可排场却不小,家里有正牌老婆,外面再养一个,心黑的养两三个的都有。”

她摇摇头,“没一个例外。就像孔锋,还有他的好姐夫沈强。看着这些人,你会觉得结婚意思也不大,尤其对女人来说。”

她把目光转向宗兆槐,“可你不一样,你跟她在一起快三年了吧,我知道你一有时间就往那边跑,去见她。一开始我觉得你很傻,后来又有点感动,再后来......看吧,女人都是感性动物,不管提醒自己多少遍看问题要冷静…我是不是又多嘴了?”

“没,讲得挺在理。”

曾敏笑道:“可惜啊,还是跟你没缘分。我就不假装大方祝福你们了。”

“能理解。”

后来,他们放下这个话题聊起了别的,气氛便轻松愉悦多了。直到结了账,走出包厢,在走廊上,曾敏忽然又说:“遇到你,既是她的不幸,也是她的运气。”

这回曾敏没有开车过来,也许她还是心存了一些期待的。宗兆槐主动提出送她回家,她欣然答应。

曾敏住在惠园里,那是个高档小区,她独自霸占着一栋两百多平米的跃层式。

“等我辞了职,就把这套房子卖了,够我环游地球两遍了。”她开着玩笑,“当然我得省着点儿花。”

宗兆槐说:“不用省,万一钱不够了,给我打电话。”

“谢谢!”曾敏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过你知道我不会给你打电话的,说白了,咱俩是同一种人。”

到了小区外,曾敏说:“就停路边吧,我可以自己走进去。”

宗兆槐依言靠边停车,转过头去时,发现曾敏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就要分开了,也许是永别,”她说,“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么?”

“你说。”

“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她偏着脸,路灯光衬托出她无比的娇媚,神情却是戏谑的,把真心隐藏在背后,即使到最后也不忘奋力博一下。

她说得没错,他俩其实是同一种人。

宗兆槐顿了片刻,俯首过去。

曾敏配合地仰起脸,闭上眼睛,而宗兆槐的吻却落在她脸颊上。

过了几秒,她睁开眼睛,嘴角含着一抹自嘲的笑意。

“再见。”她说。

“再见。”

曾敏推门下车,一直朝前走,没有再回头。

暑假刚刚开始,教师宿舍楼里静悄悄的,好多老师都出门玩去了。

邓煜的住所在一栋青砖黛瓦建筑的三楼,靠西第一栋,外墙上爬满了藤蔓植物,墙根种着些紫茉莉,正是开花时节,五颜六色的小花散在茂盛的枝叶中,看着就清凉。

邓煜虽是单身汉,家里却出人意料得整洁,小客厅里最显眼的是排了满墙的书架。天热,他往木地板上甩了两张席垫,和郗萦一起盘腿而坐,有风从侧面的窗户吹进来,他们喝的还是滚烫的绿茶。

“夏天最好别喝冰水,不容易发汗。”邓煜很注重养生。

聊了会儿闲天,郗萦说:“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嗯,你说。”邓煜心情很好。

“那次你提到有去 K 大的机会,现在那机会还在吗?”

“哦,你说那个呀!我拒了,不过系主任说哪天我要是改主意,还可以去找他。”

郗萦好奇,“他为什么这么看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