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毅火了:“给是不给?”

那人想了想,终是撒着气走了。

被留下的哑巴猛的下跪,又朝蒋毅磕起头来,一边呜咽着发出粗瘪的声音,试图解释偷东西的事。

蒋毅道:“你走吧,以后别在这儿出现。”

说罢抬腿朝烟铺的方向走来。

秦淮问:“都走了?”

“嗯。”蒋毅抬眉盯着她,“看见人被欺负怎么也不帮个忙,别人就算了,这几个看在陶西平的面上多少也会听你的话。”

她讪讪的没说什么。

他又问:“你吃饭了么?”

“这都几点了,你还没吃吗?”

“没。”

“想吃什么,我请你。”

他毫不客气,点了红三剁和酱烧肥肠,还有两碗白米饭,就那么伏着烟柜吃起来。他深麦肌肤脸瘦长,鼻挺唇薄眼皮单,耳朵也薄,鬓发极浅贴着耳廓。

秦淮看着他:“我以为干你们这行都铁石心肠,想不到你还挺仗义。”

“你知道我干哪行?”

“你和陶西平认识,他们叫你毅哥,还能是干什么的。”

“…你既然知道陶西平是干什么的,又那么讨厌他,为什么不报警抓他。”

他开口随意,还扒着饭,吐字有些模糊。

她反应极快:“正因为讨厌他,所以他干什么和我没关系,坏事做多了总会有报应,轮不到我出头。”

他看她一眼:“那你会举报我吗?”

她一怔,竟不知该说什么。他却毫不在意,悠然自得继续吃饭。

一刻钟后,老王领着小张过来打牌。

“蒋老板,我烧的菜好不好吃?”

蒋毅正喝着茶,闻言朝老王竖了竖拇指。老王递给他一支烟,但被他拒绝了。

“奇怪哩,你竟然不抽烟?”

“抽。但我抽烟没瘾,一包能抽好几天,好几天不抽也能过。”

眼瞧二人已展开矮桌围坐,一边聊天一边洗着扑克牌。

这厢小张却悄悄凑近秦淮:“姐,虽然陶西平有两个厂,但听说他也做着大生意,很不错的,他没离过婚,也没有儿子,你可以考虑考虑他。”

秦淮就着手里的鸡毛掸子敲他:“多管闲事!”

老王搭腔:“小张别惹你秦淮姐,陶老板都不敢惹她你敢?”

“不敢不敢。”

小张连声附和,一面蹿至矮桌和他们打起牌来。

秦淮喜欢玩牌,也蹿了过去,却被赶走。

她不满:“凭什么你们占着我的地盘还不让我玩?”

“玩什么玩,生意不做了?”

蒋毅理着扑克,口气极自然。

小张眉眼上扬瞅着她,眼风很是暧昧。

整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临近饭点儿,老王携小张回了饭馆开工。秦淮收拾柜面时总觉得门口藏着一人,可细看过去又什么都没有。

反复几次,蒋毅生疑:“在看什么?”

“没什么。”她说,“晚饭想吃什么,我请你。”

“今晚有事,饭就不吃了,我先送你回去。”

她看了看手机,才六点半,因不想错过分毫,便收摊让他送。

天将擦黑,二人并肩走在路上,秦淮为打探消息,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着天,却半晌入不了正题。原因是她老觉得身后有人,就像方才在店里一样,可细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

这回连蒋毅也察觉异样,行至拐角忽然一声吼:“出来!”

便瞧一人畏缩着站出来,他穿着脱线坎肩,高低不一的裤腿,破皮的鞋,脸上肿着淤青,脑门带着血。这人是下午在花坛挨打的哑巴。

蒋毅问:“跟着我干什么?”

哑巴不会说话,只是局促的站着。

“走吧,别跟着我。”

说罢,二人继续前行,不料那哑巴仍然跟在身后。

蒋毅并不理他,等行至秦淮家门口和她道别,才又正眼看了看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指了指秦淮:“要是不想走就跟着她。”

哑巴猛点头,秦淮吓一跳。

“跟着我干嘛?”

“保护你啊。”

“不用,我自己能保护自己。”

“陶西平再来你不怕?”

她迟疑,打量哑巴干瘦的身材:“他在也没什么用,我保护他还差不多。”

蒋毅笑:“那也行。”

说完就走了,她连诶了好几声也不回头。

她只好看着哑巴:“你还是走吧,我不需要人保护,也照顾不了你。”

说完便上楼去,并不管他的去留。

那是一幢陈旧小楼,墙墩伏着一丛炮仗花,丝状的花冠橙红的色,在路灯下静谧绽放。

秦淮回到家洗了澡去睡觉,也不往窗户外看上一眼,原想着不理不睬晾那哑巴一晚,他自感没趣就会主动离开,却不料隔天一早,等她准备赶去店铺时,那哑巴还在院里站着。

“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咧嘴冲她笑,嘴角挂着干涸的血。

她已没什么好气,自顾去往烟铺,依旧不想理他。

那时天刚亮了没一会儿,卖早餐的阿婆已挑着扁担在旁边落脚。她照旧懒洋洋伏在烟柜上,问阿婆要了碗饵丝。

阿婆盛了一碗递给她,瞧了瞧站在铺外的哑巴。

“小伙子和人打架了吗,脸肿的就像刚出锅的馒头一样。”

他又咧嘴冲着阿婆笑。

阿婆看了看秦淮,秦淮朝她指指喉咙,摇了摇头。

阿婆立即明白,又从桶里舀了一碗早餐递给他。

“大早上的,吃点东西精神好。”

他看秦淮一眼,不见她有什么示意,于是摇头摆手拒绝。

“吃点吧,吃点东西伤好的快。”

他又看秦淮一眼,却见她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放横了手机打游戏。

阿婆仿佛明白了什么,扯开嗓门教训:“死女娃,你不得了了,逮个耗子整个麻雀就够了,你现在竟然连男人都敢打,你看看你给人打成什么样了,连吃口饭都要看你的脸色,你这么凶咋能嫁出去。”

秦淮皱眉:“我没打他。”

“没打他他不敢吃饭?”

她无奈,挥挥手:“吃吃吃。”

哑巴这才欢欢喜喜捧过饭碗。

那阿婆念叨:“还说不是你打的。”

她无奈的撇撇嘴,没说什么。等一局游戏结束,她给阿婆掏钱,阿婆找零她却不要。

“吃你两碗就给两碗的钱,别回头反悔了又问我要。”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阿婆又准备训她,却见路东出现几个人,于是着急火燎赶秦淮。

“快藏起来,陶西平来了。”

她吓得抓了手机往柜子后面躲去。

一旁的哑巴见状,随即搁了饭碗,跳进柜台守着。

第3章

陶西平,三十五六的年纪,小剑眉上扬,丹凤眼威严,额间露着淡褶,下巴蓄有浅须,这人不按常理出牌,讲道理时尊老爱幼,不讲理时抽筋剥骨。

他穿着翻领外套,领着几人走近铺面。

他嘴里含着一支烟,敲了敲柜台:“秦淮呢?”

哑巴冲他憨实一笑,摇了摇头。

“你是谁?”

他又摇了摇头。

“哑巴?”

他点点头。

却听身旁的人说:“平哥,这哑巴就是前几天偷东西的人。”

陶西平随即变了脸色,哑巴这才发现他身后的几人正是昨天打他的那伙人,顿时有些害怕。

接着便有人擒住他往外拽,他赖成一团不动弹,那几人急赤白脸跳上柜台,更有人拎了木棍敲打玻璃,但被陶西平拦下了。

“你和秦淮什么关系?”

哑巴不吭声,弓腰缩手的挡着脸,露出一只眼睛瞧着他。

陶西平黑着脸掀开柜台的翻板门走了进去。小哑巴伸胳膊去挡,没挡住,随即又被几人拖住,他便扑身向前,倒在地上,双手抱住陶西平的腿。

身后几人朝他又踢又踹,他死命不松手,后面的秦淮听见动静将站起来准备往外走,陶西平的手机却忽然响了。只听他接起来后说了几句话,随即挂了电话便转身走了出去,走前还狠狠踢了哑巴一脚。

哑巴捂着肚子蜷在地上,脸上的旧伤未愈,又添了新的血印。秦淮从柜子后探出半颗脑袋,见那些人都走光了,这才扶起他,领着他去洗手池洗了把脸。

那狭小的烟柜后方有面卖酒的柜子,酒柜后是一张单人床,靠墙有具洗手池,旧铁的龙头,白瓷的盆面,唯一的厕所在五十米外的菜市场。

她指指他的胳膊:“这也洗洗。”

他便把胳膊放在水下冲洗。

蒋毅来时刚巧看到这一幕。

“这是在干什么?”

“你终于来了,快把他带走。陶西平刚才来了,认出他是偷东西的人,不知碰上什么急事又走了。可他既然认出来就不会放过他,他跟着我不仅自身难保,连我的小命也难保,你快带他走吧。”

蒋毅问:“你到底偷了他什么东西?”

哑巴摇头,不仅摇头还摆手。

他又问:“你是哪里人?”

他继续摇头。

“叫什么名字?”

他仍然摇头。

蒋毅顿了顿:“会写字么?”

他还是摇头。

几人霎时有些颓然,却见哑巴忽然张牙舞爪的比划起来,先是伸出指头指了指陶西平离开的方向,接着右手从摊开的左手里撮着东西,再放到鼻孔前深深的吸了一口。

蒋毅抬了抬眉毛:“他吸毒?”

他点点头,又猛摇头。

秦淮漫不经心:“不是吸毒,难不成是贩毒。”

他霎时点头如捣蒜。

秦淮又止不住的血气上涌。他们锁定陶西平已久,可这人异常狡猾,做事半点痕迹不留。但没想到,转眼却出现眉目。

蒋毅掠过她看着哑巴:“前几天陶西平的人做买卖,听说生意还没谈拢就被人搅了局,那人是你?”

他点了点头。

蒋毅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救你。”说罢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看着秦淮,“吃早饭了么?”

“吃了。”

“我还没吃,给我弄点吃的吧。”

秦淮心不在此:“我这没吃的。”

“你吃的什么?”

“饵丝。”

“那就给我来碗饵丝。”

“…”

她探出半颗脑袋瞧了瞧,缩回来:“没了,卖早餐的阿婆走了。”

他随即指挥哑巴:“你去找找看。”

那哑巴马不停蹄就出去了。

秦淮拿了抹布擦擦酒柜做样子:“你不是也想赶他走吗,怎么还使唤上了。”

“我今天来就是要带他走,有件要紧事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人办,用他正好。”

她还擦着酒柜,眼风极速扫过他的脸:“能用吗,你不是说他把陶西平的事搅黄了吗,又能帮你什么忙。”

“陶西平可没救过他的命。”又说,“据我所知,他并不是成心搅局,是因为给陶西平干活时得罪了人被诬陷的搅局,他们说他偷东西,也只是找个噱头干掉他而已,卖粉这事见不得光,谁会明目张胆挂在嘴上。”

她拾掇着抹布:“你不就挂在嘴上了吗,也不怕我告发你。”

他说:“你那么讨厌陶西平都没告他,我还帮过你,你怎么会告我。”

他捞了条矮凳挨着烟柜坐下,等哑巴买回早餐时还夸他干得不错。哑巴咧嘴一笑,憨实像成熟的柿子。

他就那么捧着碗吃起来,约莫两分钟后,店里来了一位顾客。

“来包红河,要红的。”

秦淮闻言猛抬头。

面前的人穿着半袖和西裤,衣摆扎进裤腰带,腆着发福的肚子。他发际线很高,眼角有皱纹,鬓间有银丝。

“没有红的,蓝的要吗?”

他埋头看着烟柜:“还有别的吗?”

“都在这了,你看看。”

她说着伏腰,把手伸进烟柜,食指往十点钟方向的芙蓉王敲了敲。

“抽这个吗?”

“贵了。”那人指了指红山茶,“来包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