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翅园三十八号, 紧邻北三环,西近文星楼,南达金色家园。

这里是县公安局。

上午九点, 会议室内坐满堂, 台上政治部主任正发表讲话。排排深色长桌前个个正襟危坐,面上听得认真, 间或捉笔记录。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参会人员陆续往外走,其中一人姓李,是禁毒大队成员,与其并行的男人已过不惑之年, 发福的身材高露的发际线,塞进工服的裤腰提得老高,他头发花白, 笑起来和蔼。

此人原是边防部队缉毒骨干郭建柱,不久前工作重心有所调整,调整后他颇主动,申请机会来此交流学习,已入驻公安局好一阵了。

这二人早年在同一部队服役, 多年来感情很好。

郭建柱问:“你今天换休怎么还来开会?”

“闲着也是闲着,来单位转转。你呢, 材料写得怎么样了?”

“还在完善。”

“还有时间, 慢慢写吧。”

他应了一声,问:“最近没什么案子?难得看你不忙。”

“你又不是没干过, 哪有不忙的时候。我一个月没休息啦,队里让我今天休一天。”笑,“是不如以前了,年纪大了精力有限。”

“你还是精力好,休息也不闲着,还跑来开会。”

他拧开瓶盖喝茶:“每天报到习惯了,到点儿就醒。”

“难得你今天休息,我陪你出去转转?放松放松有助于恢复体力。”

“上哪转转去?”

“…去和顺泡泡温泉?离这挺近,碰上紧急集合还能赶回来。”

“行。”

于是二人出发。

和顺年日照三百天,四季温暖山明水秀,白墙灰瓦傍河而建,田有水牛耕犁,河有白鹭栖息。

李姓战友坐进池里时舒服得叹气。

郭建柱笑:“你就该多出来走动走动,工作是干不完的。”

“还是你好啊,自从换了岗比以前自在多了,我没日没夜的忙,顾不上家也顾不上孩子。对了,

你孩子呢,走了吗?”

“前几天刚走,去的美国。”

“你条件好,我就没钱送孩子出国。”

“孩子争气自己考上的,我也没有那么多钱供他出去。”

“你多好,老婆贤惠,孩子也争气,自己还会炒股,挣的钱都在市内买了套大房,你怎么炒的也教教我?”

“都是运气,我也不太会炒。”

“我老婆也炒股,怎么就没你这运气。”

郭建柱维持笑容,没接话。

顿了顿:“我昨天吃饭时听你们组的人说,前两天办案被目标发现了?”

“这不是常有的事吗,不光我们研究犯罪分子,他们也研究我们哪。其实那也不是我们的案子,是你们负责的,从我们这抽人协助罢了。前几天底下上来汇报工作,章凤派出所的人说前段时间突然接到通知,要他们派人去搜山,结果搜了半天啥也没搜见,全都撤回去了,他到最后都不知道是什么案子,向局里的熟人打听也没打听出结果,其实就是你们的大案,牵头人是你以前的同事,好像是姓崔。”

“…是吗,这么说他又扑空了?”

“啥也没搜着,肯定是呗。”

郭建柱半天没动静,盯着池边的植物出神,神态轻松许多。

且说另一边。

抵达和顺后,蒋毅先带秦淮四处转了一圈,给她买的糖粑粑和松花糕,喂食之后才去往目的地。

“少吃点,吃多了泡不舒服。”

秦淮吃着东西:“我怎么感觉你像在养宠物。”

“这就是养宠物?”

“你没养过?”

“没。”

“宠物很好养的,我养那小金鱼,每天喂一次就养活了。”

“每天喂一次可养不活你。”

“我是那种需要每天多喂几次的类型。”

他转头看她一眼,露出温和的笑。

泡汤时蒋毅先出去,闭了会眼睛,忽的又睁开,看看头顶的蓝天和高耸大树,扭转脖子舒展肌肉时蓦地看见她从水里走来,穿着分体泳装,腿上一条带花边的平角裤,上身一件露腰小背心,衣服沾了水贴着身勾勒一道好曲线。

佳人走近,他伸手揪着她的肩带往上提,想把胸前的圆润遮挡严实。

“你干嘛,就这种款式,你再给我提坏了。”

“下回换成连体的,这件不好看。”

“怎么不好看,可以外穿的。”

“外穿?”上提失败再看水里露出的腰,“你给我穿成这样出门试试?”

她白他一眼,满不在乎,浮在水面浅游。

被他一把拽过来:“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

准备溜走,蓦地看见他手臂上的伤,又折回来。

他想躲,没躲开,由着她看。

“怎么搞的?”

“不小心烫的。”

“不小心能烫成这样?这是烧出来的烟头印,谁干的?是不是老杜?他又折磨你了?”

他拍她的头:“瞎想什么。早就有了,以前和人打架留下的。”

“打架怎么会烧伤?”

“那人正抽烟,还没抽完我就和他打起来,他逮着什么使什么,就给烫了一下。”

“犯罪分子?”

“差不多吧。”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没留意吧。”

“你浑身上下哪个地方我没留意?”

他微微抽气,又拍她一下:“姑娘家,说话注意点儿。”捞水浇她,“玩去吧。”

她不动,他浇得更狠,终于被浇走了,他独自坐那儿抽烟。一根烟未抽完,她又回来,钻他怀里,他便展开胳膊揽着她。

她仰脖子:“给我也抽一口。”

说罢去抢,被他灵敏躲开。

“女孩子抽什么烟。”

“就一口。”

“半口也不行。”

她作罢,藏在怀里摸啊摸。他连诶了几声,躲避稍显猝不及防。

“怎么了?我没碰那儿啊。”

“水里不一样…有反应。”

她一脸惊喜。

他及时从水里起来:“走,带你去蒸一蒸,排排毒对皮肤好。”

她只好也起来,跟着他一块儿往外走,手还缠着他的腰。他随手捡了白袍盖在她身上,还在腰前打结,系得死紧,大风都吹不开。

二人相携上楼,那楼梯宽大,木质扶手瓷砖拼接,阶梯铺了防滑垫。俩人行至一半,和自上而下的另外俩人撞个正着。

秦淮惊,郭建柱也惊,打量蒋毅横在她肩上的手,他脚上一双塑料拖鞋,身上沾着水,歪斜着身体没个正形,嘴里还叼着快燃尽的烟。

郭建柱脸色平静,并不逗留,领着友人率先下楼。

秦淮也一脸平静,进了房间后才激动:“你看见了吗?刚才那人是老郭。”

“他就是老郭?”

“你不认识?”

“我是从别的队调来的,为了这件案子。除了老崔我谁也不认识,他们也都不认识我,出于保护。”

“吓死我了。”

他往炭里灭了烟,那表皮的灰歘的复燃,和着内里的火又旺了些。

笑:“你又没做坏事,怕什么。”

“自从你回来,我就再也没有给他传过消息,不知道怎的,看见他还有些紧张…还挺奇怪,他以前很敬业的,这一次很久都不和我联系了。”

“老崔说他工作有调整,不查案了。”

“这事你上回和我说过,还真是件好事,不然他来找线索,我还不知道怎么回复他。”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

此后或是因为刻意避让,双方都在一个园子但不再碰面。期间秦淮想上厕所,裹着袍子急匆匆去了,再出来时却见郭建柱在树下站着。

他头发还湿着,身上一件半袖和短裤,已穿戴整齐。

秦淮知他冲她而来,于是走近。

郭建柱沉声道:“他不是死了吗?”

第44章

“一点意外, 没死成。”

“…你还在干?”

“你怎么不干了?”

“你怎么知道?”

“你已经好长时间不联系我。”

他沉默一会儿,压低了声音:“当初陶西平的案子,我希望你利用他套取线索, 你虽然不愿意但我理解你, 觉得你是挺好的女孩儿,怎么一转眼你又愿意出卖自己了?你的上线是谁?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卖命?”

秦淮脾气上来:“谁出卖自己?我早就不干了, 更没有出卖自己。”

“不干了你还和刚才那人混在一起,他以前跟陶西平一起做事你忘了?”

“…他是好人,也是我男朋友。”

郭建柱无比惊讶,顿了半晌:“你最好和他分手,他不是什么好人, 干这个的没一个好东西。”

“我心里有数,他虽然干的这个,但不是坏人。”

“这些人自己不怕死就算了, 会连累你的知道吗?你之前肯帮我说明你很有正义感,怎么现在黑白不分?”

“我接触他比你多,也比你了解他,他真的不是坏人。”

“人都是今天一个样,明天又一个样, 你能有多了解?他们这些人很擅长伪装,你确定你观察得够仔细?就算他对你好, 可他既干的这个就说明他品行不正, 能是什么好人。”

她举起三根指头:“我发誓,他真的是好人, 我相信他。”

郭建柱劝说失败,看她似掉入龙潭虎穴不自知,气急败坏道:“我就警告你这一次,你要不听我也管不了,跟着这种人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说罢就走,真生气了。

秦淮踹踹跟前的树,叹了口气,回去找蒋毅。

和蒋毅说这事时他还夸:“这人不错,挺为你考虑。你也别着急,事情结束他就能明白。”

她便不作他想。

许是因为这天足够放松,夜里二人都睡得很好。隔天清晨她醒来时屋里照旧只剩她一个,她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又去厨房找蒋毅。

蒋毅正往菜板上拍黄瓜,银亮刀身横着向下,啪啪两下,翠绿的黄瓜破皮瘪下去,露出新鲜内里。

他装盘倒醋:“饭在锅里,你去盛饭。”

她便去盛饭,是黏稠的粥,舀了两碗端去饭桌,桌上放着油条,她拽一根开吃。

一分钟后蒋毅端着拌好的黄瓜出来,也坐下吃。

吃到一半,喷嚏连天,他刚拿了纸巾又开始咳嗽流涕。

“你怎么了?”

“感冒。”

“…你身体一直很好,还每天锻炼,怎么最近老感冒?”

“时不时感冒对身体有好处。”他看看表,“不早了,你赶紧吃。”

她埋头喝粥,抬起眼睛看他,他还在不停的咳。

“吃点药吧?”

“不用。”

边说边去厨房倒水。

问她:“中午回吗?”

“不了,在老王那儿买碗盖饭吧,晚上回来吃。”

“行。”他端着水出来,“我下午去老杜那儿一趟,也赶晚上回来。”

见她一碗粥见底,便收拾了碗筷,又送她到门口。

她边换鞋边笑:“我怎么觉得你在赶我走。”

“也不看看几点了,开门做生意都图个早,谁像你。”

她瞪他一眼没说什么,出去了,却始终感到不对劲,这份不对劲从开店卖烟酒,持续到午饭后和老王打牌。

她心不在焉的回想最近的事,一不留神出错一张牌。

老王急:“你没大的吗,用大的压他啊!”

小张一把摁住她丢出去的牌:“已经出了,不能反悔!”

“去去去!我看看出的几?”

小张霸着不让:“你都知道她出的小还不知道出的几?”

“眼花了没看实在。”

“那也不行。”

“你霸着桌子怎么打?还不起来?”用烟芒戳他胳膊肘,“起不起来?”

小张捂着胳膊跳起来,疼得嗷嗷直叫。

“师傅这个能烫死人的!”

“你皮厚烫不死…”

二人正杠起来,却见秦淮猛的扔了手里的牌,站起来撵人:“走走走,明天再玩,我有急事。”

“你有什么急事不能先玩完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