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再摇头。

“人呢?”

他朝卫生间努努下巴。

“吃过饭了?”

哑巴摊摊手。

他换着鞋:“哭了没?”

再摇头。

他走去沙发坐下:“你回去吧,我盯着。”

哑巴于是回去对屋。

他一人在沙发上坐着,不抽烟也不喝水。户外有风,吹动小风车滴溜溜的转,葱郁的树叶哗哗作响,小安时不时叫一声,更多时候踩在鸟架来回的走,发出极短脆响,嘣咚嘣咚活力无限。

他坐了一会儿,抬头看看钟表,八点一刻,又坐一会儿再抬头,八点半。坐不住了,起来走去卫生间敲门,间歇着连敲两回,无动静。

“秦淮?”

砰砰砰连敲三下,仍无动静,于是抬腿撞肩一个破门冲进去。架上淋浴头坠落倒挂在金属杆上,正往外喷着水,蕴蓄的热气层层铺盖,浅遮了地上的水,那水流不及淌,已蓄积半寸高。秦淮光脚坐在马桶盖上,牛仔裤的脚边已经湿透,她也不理,手里燃着一支烟,虽不会抽却也吞吐的像模像样,呛在鼻腔也不嫌呛。

蒋毅眸色一沉,抢了她的烟灭掉,再关了淋浴掀开地漏,蓄积的水终于找到出口,迅速从那道敞开的圆口流出去。

“好好的抽什么烟。”

边说边撤掉水箱上的一包烟,东找西找再没找见,把自己身上的半包也掏出来,一并撂进垃圾桶。

“允许你吸毒不允许我抽烟?还是我也和你一起吸毒算了?”

她坐那儿没动,隔着未散尽的烟气看着他,漆黑的眼珠沾着水光。

蒋毅脸色唰的一变,认真盯着她:“别乱来。”

“说说而已,我怎么会乱来。为一个吸毒犯?不值得。”

他还沉着脸,沾了雾气的眼睛躲避她的目光,趿着拖鞋从水上蹚过,去她跟前,摘了毛巾替她擦头发。她躲闪,他不让。

“别碰我。”

他一点点摩擦着吸水,见其后颈湿润又搂着头发擦后颈,浸透了,擦不干,于是动手掀衣服。

她反手一甩,砸中他的臂:“别碰我!”

“湿衣服会感冒,要么你就洗个澡?”

她只是坐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动。他不罢休,仍替她脱衣。

“我他妈叫你别碰我!”

她发狂的抗拒,猛的踢踹,踹中他的腿踢中他的腰,他通通受着,不避让也不嫌疼。较劲似的非要给她脱下来,还去上手。她躲避不及便张牙舞爪,逮哪儿抓哪儿,泄愤似的不过瘾,手脚并用的往他身上施暴。他一声不吭,甚至看着她的手朝脸抓过来连眼也不眨,展胳膊去抱她。

“滚开!”

他被推开,还去抱。

“你滚!我不要你了!”

他仍去抱,她躲闪不及,一气之下张了嘴,狠狠咬上他的胳膊,那一口攒足了力气,扩散的怒意借此发泄,他结实的皮肉逐渐浸了血,面上微微凛了眉,仍然一声不吭,承受她的宣泄直到用尽的力气逐渐消散。

“我上午赶你走是为了保护你,连续两次运货失败,老杜已经起疑,我不能让他怀疑到我们头上。”

她口腔似有腥味儿,往外啐了一口,带着血,还喘着气。

再开口时淡了许多:“别和我说这些,和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还是关心我,不然也不会连杀人的心都有却没说过一句对我不利的话。”

她喘息着顿了一会儿:“你还知道?”那委屈瞬间爆发,流着泪求他,“既然知道就戒了好不好?这个真不能吸,你是警察,怎么能吸毒呢,戒了好吗?我不怕再来一次,也不怕辛苦,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由她哭,紧紧抱住她:“不管你怎么想,我的出发点真是为了办案。我一定会戒掉,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只差一步就能完成这个案子,说什么也不能丢了机会。我会严格控制频率和用量,不会有太大危害。”

“你是想证明只要合理吸毒就没有危害吗?你可是缉毒警察,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怎么能一边吸毒一边抓毒贩?你先前还说小金刚想法有偏差,为了提炼毒品纯度不知道什么是底线,说的头头是道,可你自己呢,你的底线在哪里?”

第68章

他不说话, 沉着脸站在那儿揽着她。半晌,拦腰把人抱去卧室,替她脱了衣服裤子吹头发。许是发泄出去好得多了, 秦淮虽冷淡着不怎么配合却也不像刚开始那般抗拒, 任他动作。

吹完头发他递给她一杯温水,她不接便放在床头柜上, 拿了换下的衣裤丢进洗衣机,再去厨房煮了碗煎蛋面。老屋隔音不好,睡床上都能听见油进锅的声音,开头猛一声响,滋啦啦的炸开, 接着香气四溢,和户外夜色融为一体,万家相同的烟火气。客厅小安还踩得鸟架嘣咚响, 间歇着与风鸣叫,似有晚归的学生在巷子里玩足球,砰一声撞了墙,传来欢笑。

她躺在床上听这动静,大脑一瞬间的空白, 生出天长地久的错觉。如果没有遇上蒋毅,如果蒋毅没有变成这样, 她理当享受这种日子。

片刻后厨房没了动静, 传来拖鞋及地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即刻闭上眼睛。

“哑巴说你没吃晚饭,不吃饭怎么行,起来吃点儿东西。”

“…”

“能吃多少算多少,吃几口也行。”

“…”

那细软的面条浮在汤上,上腾着热气,酥嫩的蛋白焦黄色,还飘着几颗葱花。她始终不理他,他没辙,把面碗搁在床头柜上,挨着床边坐下。

“想吃了再吃吧,冷了再给你重新做。”

坐了一会儿,又去冰箱拿来牛奶面包,挨着面碗放下。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半夜转醒的秦淮起床上厕所,不老实的胳膊带翻床头的东西,砰一声摔在地上。她惊醒大半,恍惚着回头一看,是个玻璃杯,碎得稀巴烂,也不理靠在床头玩手机的蒋毅,转头接着往外走。

蒋毅怕她踩上碎玻璃,掀被下床:“你慢点儿。”

她并不搭理,再回来时地面已被清理干净,仍像没看见,钻进被窝接着睡。

早晨再起来时蒋毅已做好饭,像是一夜没睡,看上去精神却很好,她也不管他睡没睡,精神越好她越来气。吃饭时他给她夹菜,被她一筷子撂回去,险些磕翻他的碗,他虽眼疾手快扶正了,仍有饭汤洒出去,淌了半桌子。他一言不发,拿了抹布默默收拾。

又吃不下了,于是放下筷子去客厅。客厅靠西立了只黄壳立地小风扇,用的不多,偶尔正午吹吹。可能是气火攻心,她大早晨也热得慌,打开了想吹吹风,却开关几次无反应。

蒋毅在饭桌上看着:“没开电源。”

她听见了,但装听不见,摆弄开关噼啪响,就是不动电源。蒋毅走近,她为躲避交集往后撤,不打算吹了,脚下却带动电线往前跑,接着砰的一声,风扇栽在地上磕出巨响,刚巧砸在蒋毅脚上,他吃痛的皱了皱眉。

秦淮不是有意的,但相对头天摔粥盒的不落忍,这回倒是没有一点不忍,甚至生出几分痛快。又看他一声不吭扶起风扇,并无大碍,便走去沙发坐下。

蒋毅默默开了电源,调整好角度开了小风给她吹着,见扇罩松动又拿出螺丝刀紧好,接着去厨房收拾碗筷,出来时端着洗净的瓜果和一壶热茶。

往茶几上放着:“外面热,不想出去就在家里待着。厨房有吃的,饿了就去拿。”

说罢抬头看着闻声赶来的哑巴:“我出去一趟,你就别去了。”

哑巴点头,进屋守着她,蒋毅这才离开。

秦淮本不想理哑巴,忍了半天没忍住:“出去!我没你这种朋友,良心都叫狗吃了!”

哑巴默默坐着不动。

“早知道你会这么害他,当初就该阻止他救你,活该你被陶西平的人打死!”

他仍坐着不动,脸上一抹红爬至脖颈,端显蹩脚的局促。好一阵,倒了杯茶递给她。

秦淮不接。

他僵持。

她转头看着他:“吸毒不是别的事,不是道个歉就能解决,你会害死他你知道吗?”

她鲜少这么严肃,哑巴有些呆愣,似懂非懂。

另一头蒋毅照例去了张家坝。

他面颊散落几颗血痂,喉结上也有,呈半弯的指甲状,吞一口气动一下。

老杜惊:“闹成这样?”

他面色平静,闲闲往沙发坐去,伸手端茶时抬了胳膊,露出更深的牙齿印。

老杜扬了扬眉:“小秦咬的?”

“闹了一晚上。我也没让她好过,打了一顿,这会儿还在家里哭。”

“都是什么脾气。”又问,“哑巴呢?”

“家里守着,我怕她想不开乱来。”

桑雅今天穿了条花裙子,蝴蝶一样扑过来,盯着他的胳膊:“天哪,擦点儿药吧?”

蒋毅穿的衬衣,往下撸了袖子遮住,掏出支烟来抽。桑雅还想往上凑,他转头冷冰冰的看一眼,

便不敢往上凑了,咽了咽口水坐在一旁。

半支烟的功夫,蒋毅开口:“杜哥不是说今天有事要办?”

老杜喝着茶:“再等等。”

又等了一会儿,有人进来附其耳边说了几句话。

老杜点点头,叫上蒋毅:“走吧,过去看看。”

他往缸子里掐了烟,站起来跟随老杜往外走。

去的是云峰山附近的小客栈。那客栈白天人不多,老杜领着人阵仗不小,惊动稀零几个客人和客栈老板。

那老板见势不妙,客客气气围过来:“几位住房吗?”

老杜:“随便看看。”

“我这里就这么大,没什么好看的,不知道几位想看什么?”

老杜并不理他,径直往里走。那老板想拦,却被他的人抢先阻拦,半擒了胳膊压在门边。

蒋毅诶了两声,指挥两个打手:“客气点儿。”

那俩人又松了手。

他走去散给老板一支烟,看他眼神躲闪着有些害怕,遂扬了嘴角扯出抹笑:“看看而已,别紧张。”

他拖慢了语调自在不已,那份随意的痞气听在耳里反叫人更紧张了。许是真觉得老板的反应令人啼笑皆非,他不免放大了笑容,拍拍他的肩也走了进去。

这客栈由民房改建而成,栽了假花的小院铺着地毯,毯上搭着圆桌木椅,木椅上有软垫,面包似的蓬起来。院内只有两桌客人在喝茶,一桌在正中央,是一对来此游玩的小情侣。另一桌在角落的樱花树下,靠外坐着一光头,右手中指戴着颗翡翠金戒,靠里的那位刚巧被院内的假石遮住,看不清是谁。

老杜眉毛一扬,往树下走去。

小金刚怎么也没料到老杜会带着人马出现在这儿,霎时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蹬开了木椅站起来。

“杜、杜哥你怎么来了?”

“你倒会享受,跑这么远来喝茶。”看清树下的人,惊,“怎么是你?”

阿飞穿着球衣球裤,脚上一双运动鞋,朝老杜一笑:“巧啊杜哥!”招呼蒋毅,“毅哥也来了!”

蒋毅这才知老杜此行的目的。先前小金刚的异常引起他的怀疑,想必今天又派了人跟踪至此,汇报情况后他立即赶过来,原以为抓了小金刚背叛的现行,没想到对方却是阿飞。殊不知阿飞和小金刚就制毒的事情已逐步达成共识,蒋毅知道,但他摸不准情况,也没有贸然说给老杜听。

事实的确如此。头一天秦淮在张家坝大闹之后,前脚刚离开小金刚后脚就出了门,说的是去市场赌石。老杜起疑,派人暗中跟了过去,随后的汇报说他确实去了市场挑石头,不过不足半小时便走了,接了一通电话后离开的,离开之后又去了附近的小旅馆,不知道见的谁,很久不出来。

这事放在虎皮身上,百分之百是搞女人去了,但小金刚不一样,就算是赌博他也不会选在旅馆。老杜对此更加怀疑,叫人跟得更紧,于是一路跟来这里。

他粲然一笑,眉宇都舒展开:“你们两个喝茶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神神秘秘跑这么远干什么?”

阿飞后仰着靠着椅背,笑:“杜哥呢,来这么远干什么?还带这么多人,吓得老板都不敢做生意了。”

“天气不错,带兄弟们出来踏青。”

他笑意更浓:“怎么不叫上小金刚,他不是你的兄弟吗?”

“相比踏青他更喜欢打牌,我知道他不会来,就没叫他。”

阿飞张罗:“来都来了别站着,坐下喝茶。”

老杜以不变应万变,轻松得真像来踏青,随手找了个椅子坐下,大家于是都坐下,小院霎时被挤满,坐了一院子不速之客。

惟有蒋毅不落座。

阿飞面带笑意:“毅哥怎么不坐?”

蒋毅捞了张椅子,随意往地上一放,猛一下磕了阿飞的脚,再慢条斯理撤回。

也面带笑意:“不好意思,没看见。”

第69章

阿飞皱了下眉毛, 撤了脚,面上的笑容散尽。他大喇喇坐下,就坐在那张圆桌面前, 在二人之间自顾自倒了杯水。

还招呼老杜:“杜哥喝水吗?”

老杜笑:“你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还招呼起我来了。”

“自家兄弟分什么你我。”

小金刚:“是是是,毅哥说得对。”招呼老板, “倒茶倒茶,杜哥爱喝铁观音,上一壶铁观音。”

那老板便去泡茶。

蒋毅把着茶杯先喝一口,手指无意识点着桌面。小院安静,在座的也没有人有什么动静, 就听他那儿传来有一下没一下的闷声响。

笑:“都看着我干什么,你们继续,该聊什么聊什么。”

小金刚:“没聊什么, 我和阿飞就是赶巧碰见了,闲聊。”

老杜无戒备,见他没有和料想中的陌生人见面已经很高兴。

“大家好久不聚了,今天难得都在,想喝什么吃什么尽管点, 我请客。”

便有人带头感谢他。

阿飞:“怎么就都在了,虎皮不是还在丽江输液吗?”

蒋毅:“消息灵通啊, 这种小事都知道。”

阿飞冲小金刚努努下巴:“我和他们很熟, 知道这个很正常。”

“太熟了也不好,时间一长容易搞不清谁才是老大。”

阿飞一顿, 小金刚一惊,只有他和老杜看着挺平静。

小金刚:“这话说的,我怎么会搞不清呢。”

“你当然搞得清,我是说那些搞不清的人。”

小金刚顿了顿:“你说的虎皮?”

他把话打回去:“怎么会是虎皮,他不是在丽江输液吗?”

恰逢老板端来热茶,一桌一壶搁好,又放了几盘点心。他随性得很,一边喝茶一边抓了东西吃。

阿飞看他一会儿,笑:“都说吸毒的人吃不下东西,你的胃口还挺好。”

“别人面前吃不下,在你面前多少也要吃一点儿,不然那对不起你给的两针药。”

“…我说过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你怎么还是这么冲。”想了想,“上回你去我店里买灯,我问你是不是不够吸你还不承认。我干这个我了解,够吸的人都像病秧子一样,脾气好得很,大声说话都不会,只有吸得少了脾气才会这么大。”抬头,“杜哥,你对待兄弟不是很仗义吗,怎么连货也舍不得给,你要是不舍得给我可就把他挖走了,我那儿货多的是,想吸多少有多少。”

说罢大笑着拍他的肩,似开了很好笑的玩笑。

蒋毅面无表情,撂了没吃两口的糕点,拎壶倒茶。那小茶壶倾斜的嘴流畅的水,当空滑出的一道弧本该落进茶杯里,偏偏探出颗头浇在阿飞枕在桌的胳膊上,滚烫的茶水冒着热气熨红了他的肉皮。

阿飞跳着脚后撤:“我日你妈!”

便有人掏出家伙对准蒋毅,霎时老杜的人也举枪对峙。原本坐在中央喝茶的小情侣吓得魂飞魄散,猫着腰往屋外蹿,却被老杜的人拦下。那人朝假树桩子放一枪,砰的一下闷声响,塑料皮瞬间炸开。

“谁他妈敢报警就这下场。”

俩年轻人快哭了,只好蹲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老板也藏在柱子身后动也不动。

蒋毅极淡定,坚持倒完一杯茶,搁了壶:“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的。”又嘴角含笑,“你也太娇气了,我被你下毒连吭都不吭一声,你被烫一下就这么大反应。”

阿飞知他存心报复,年轻的面孔兜不住怒气。

“真他妈有病。”

“有病不是你害的吗,吸毒的人精神不正常,容易手滑,你干这个你最了解,多体谅啊。”

他看着老杜:“你他妈搞我?我们合作这么久,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