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自己忙碌, 打发寂寞赶走空虚,事实上大半年前她一直过的这种日子。那时候不开店时宅在家里从不觉得寂寞,后来蒋毅和哑巴闯入生活, 日子变得热闹,哪怕后期被欺骗和怨愤占满,总没有松懈的时候,如今回到以前,却难适应了。

原以为这种日子会过很久, 等崔礼明安排好一切她去探视也只是偶尔。怎料第三天清晨她正在窗户前拭擦风车叶子时突然接到崔礼明的电话,要她再去大佛寺见上一面。

她便匆匆赶去大佛寺, 一样的地点一样的时间。去时崔礼明照旧已经坐在佛主脚下, 正眉头紧皱抽着烟。

“都安排好了?”

“晚了一步,他保释人填的老杜, 我昨天赶去时刚好碰上老杜往外走,还没安排下去,到下午他们就把人放了。”

“放了?”

崔礼明狠抽一口烟,点了点头。

按计划,蒋毅被抓后崔礼明会找个走访交流的借口去关押的地方和他见面,并且找个必须强制戒毒的理由把人提走,这事就算办成了。然而事情却并不按计划发展,他马不停蹄赶过去仍然晚了一步,交流还没施展开,却在廊道里和老杜来了个迎面相逢。

老杜穿着白衣黑裤,腕上一副凤眼菩提,浓眉上扬表情严肃,神色匆匆往外走。他不认得崔礼明,崔礼明对他却很熟悉,擦肩而过时还转眼看他一眼,老杜也敏感,随即一记眼神回过去,二人目光对视却脚步不停,下一刻便交错而过。

崔礼明暗地追踪老杜很久,这是距离他最近的一次,却非但不能逮捕他还和他干的同一件事。撞见老杜之后,他心中有底七八分,和所里的人匆匆开了个短会便以抽调的形式会见蒋毅。现审他的是当地所里的同事,崔礼明做了个样子旁听,那同事问来问去问不出结果,难免怒意勃发口气不善。

崔礼明示意他暂停:“我来吧。”

那人便不再多说,稳坐一旁不出声。

他转头看着他,示意他先出去。

那人迟疑,他笑:“不相信我?”

那人这才起立往外走,出去时还关上了门。

“见过老杜了?”

“嗯。”

他双手搁在木桌上,垂眼看着桌子,无精打采。

“为什么叫他保释?”

“…总不能填你的名字。”

“…我是说秦淮,你可以叫秦淮来见你,她至少比别人可靠。”

“不是你们联合抓我的吗,填她的名字她也不会保我出去。”

“你还想着出去?!”

“总不能就这样消失,我现在的身份是毒贩,消失也得符合逻辑,不然秦淮和哑巴都得受牵连。”

“你已经符合逻辑的进来了,我会让你符合逻辑的消失,强制戒毒的理由我来办,这回说什么也得听我的。”

他恹恹的:“随你,反正已经在这了。”

毕竟找的由头进来的,崔礼明也不敢耽误太久,匆匆聊过几句便叫来先前的同事。

那同事小声耳语:“领导怎么样,他还是不肯说?”

“没什么,就是吸毒,并没有贩卖,就算真的有你们也该拿证据说话,可不能严刑逼供。”

那人笑:“现在谁敢严刑逼供,出去了一申诉,遭殃的是我们。”

他点点头:“但是他拒不配合调查,态度极不端正,这种类型如果不强制送进戒毒所,对其住所周围的居民是极不利的,严重了还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明白!我们立马办手续,把他送去戒毒所关上半年。”

他又点点头,作势看看表:“我和你们领导还有事谈就先出去了。”

那人又送他出去。

出去后他和所里的人谈了几件典型案例,交流了不少边境事务管理心得,差不多中午了,又在所里的盛情邀请下吃了顿午饭。按计划流程走得差不多了,便提出要返程,临走前他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天。

“上午那个要强制戒毒的送走了吗?”

先前那同事便站出来:“送走了送走了。”

“送的哪儿?”

“东营。”

他点点头,乘车返回办公室立即拨打去东营戒毒所。那头见是领导亲自打来,仔细核对三遍,最终确认当天并未收进一个叫蒋毅的人。

崔礼明摔了电话,怒了。再打去派出所,狠发一通脾气质问他们的办事流程。

那所领导一边受着气一边估摸着他的口气揣测:“那人是不是犯了什么重大案件?还劳烦您亲自过问。”

“他没有犯案,是我的表亲戚,本来想着你们的办事效率高,想通过你们让他尽快改造。没想到到现在都还没有解决,既然没解决就说没解决,又和我说已经送去东营,你们所一直都这么办事的吗?”

那人连连道歉:“领导早说是亲戚,我们一定好好照看啊。”

“现在照看也不晚。但是有一点,他虽然是我的亲戚,我送他去戒毒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希望你们低调处理不要宣扬,其余的该公办的就公办也不要偏袒,我通过你们送他进去也是这个意思。”

那人应着,又支支吾吾。

老崔拔高了口气:“怎么,不好办吗?”

“不是…我们不知道他有您这层关系…上午审完之后,分局领导打来电话专门问这人的情况…叫我们把人放了…他现在已经、已经走了…”

崔礼明暴怒,再次摔了电话。

他叉着腰在办公室来回走,本想立即通过支队联系公安领导反应下面办事不利,甚至安排大会通报批评此次交流结果。他完全可以动用职权彻查此事,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冷静下来后他只打给了队里的亲信,并没有大动干戈。

崔礼明坐在石阶上大致讲完这件事的经过,总结:“老杜上午去一趟,所里下午就放人,还是分局指明要放的,这就证实了蒋毅先前的猜测,他的的确确买通了警方的人。我已经安排人手就这个突破口暗中调查此事,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到时一片人连根拔起不说,老杜更加跑不了,这罪就判定了。”吐一口烟,“这一进一放,又督促办成一件大案,真不知该怨他还是该谢他。”

秦淮听着,顿了好一会儿:“没想到当天就出来了…他也没回家,不知道去哪了…”

“暂时有他的安排吧,肯定还会回去找你。”

“…虎皮得了艾滋,小金刚想离开老杜帮阿飞做事,他自己一心想帮老杜办公司,因为老杜替他挡过子弹,我想不仅因为这,也和毒品有关吧…他说老杜仗义,想劝他改邪归正,还想争取帮他减刑,可笑不可笑。”

老崔叹口气:“还是年轻,太傻。和那些人混了大半年还看不透这些,谁对他好就相信谁。”

“下一步该怎么办?要不你直接派人把他抓走吧,坐牢也没关系,只要能戒毒。”

“我以什么名头出面,事小了轮不上我管,事大了得多大,卧底警察贩毒吸毒吗,肯定不行,他会一辈子翻不了身,这也是我让你以群众身份去举报的原因,逼他以蒋毅的身份进去,毕竟谁也不认识蒋天辰,真实身份能瞒一天就能维护他一天的尊严。”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尊严,他连命都不要要什么尊严。”

“就是因为太在乎才一直不肯服软,我的兵我了解。”

秦淮出于尊重老崔也出于对蒋毅的怨恨,本想犀利反驳,但是选择沉默。

老崔看她一眼:“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是不留后路的做法并不可取。如果我们以警察涉毒的名义把他带走送他去强制戒毒,就算戒毒成功,以后同行会怎么看他?他要怎么在这一行待下去?这种做法带来的后果和阿飞强制给他打针带来的后果有什么区别?”

“毕竟他不是自愿吸毒,也戒掉了,还做出这么大功劳,大家都能体谅吧。”

老崔鼻腔一哼轻巧一笑:“你太高看大家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一锅端了吧,就这几天,我来安排。最次也能以藏毒的罪刑来判,能关多少年关多少年,先把他们弄进去再说,关住了这帮人才能更好的帮助他。”

“…可我曾经听他说这件案子很重要,要不然也不会让他返回来继续卧底,这么重要的案子最终只按藏毒算,你怎么和上面交待,不会受影响吗?”

他一支烟已抽净,正两指捏着烟头往地面戳去,那火星子歘的灭掉,有溜边跑掉的,跑不过两寸,也歘的灭掉。

“那是我的事,我的兵出了问题我不管谁管。”

第79章

和崔礼明见过面后再回去北三环, 秦淮的心情比打举报电话时还沉重,她从小巷走进小院,关门时惊得地上的小鸟儿唰的飞上树, 行至门口掏钥匙才发现那门是开着的, 顿了顿,推开门走进去。

屋里果然有两个人, 哑巴在窗前站着逗小安,蒋毅正往旅行包里塞衣服,慢吞吞之间漏塞一件,从开口掉出去半截,往里捞时正巧抬眉和秦淮撞个正着, 便站直了腰和她对视。秦淮看了他一会儿,走去卫生间拿了牙刷毛巾,又去阳台取衣服, 返回客厅时一股脑塞进他的包里,连衣架都没取。

“看清楚了,别落下什么东西,要是再来就去垃圾桶里找,别进我家来, 我家不会保存你的东西。”

他松手撂了包,顿了一会儿:“老杜已经知道是你举报的, 为了你的安全, 我和他说我们已经分手,只能暂时搬出去。”又顿了顿, “这两天我一直想回来一趟,但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三天前老杜去所里保释蒋毅时,正赶上桑雅也去保释面馆老板娘。那老板娘涉及面广,又被抓了现行,光现场揭发她以往罪行的就有好几个,保释是不可能了,老杜花重金买通的关系也不可能用在她身上。

桑雅托律师和老板娘见面时,转达了几个关键问题,那律师替她一一带到。

再出来时转述:“她说没什么反常的,出事前常去拿货的哑巴和一女孩儿在店里险些起了争执,那女孩儿她没见过,是第一次去,面没吃完就走了,付钱时还特别生气的样子,后来警察逮人时又看见她就在街对面站着,她说除了这个女孩儿别人都很正常。以她自己的经验来看,她觉得那女孩儿到店里不是为的吃面,是为的打探情况,举报人肯定也是她。”

桑雅顿了顿:“肯定是她!”

那律师长得精干,扶了扶黑框眼镜道:“这事简单,去查监控就知道是谁,面馆被封就去对面的药店,或者旁边的便利店,你不是都按月给他们封口费嘛,这点忙肯定帮的。”

她点点头:“我这就去!”又说:“你都跟她说了我的要求?”

“说了,她说你能给家里那么多钱,被关进去也认了,不会出卖你,我也跟她说了尽量辩护她轻判。”

她又点点头:“你的钱我晚一点打过去,我现在要去面馆一趟。”

说完便匆忙赶过去。

事情的结果显而易见。

当时的桑雅却并不着急,晚上吃饭时才把捂了一天的监控画面拿出来给老杜看。那会儿距被放行的蒋毅被接去张家坝已过去近四小时,四小时内蒋毅开口不到十句,整个人有些落寞。

老杜开始还生疑:“他们打你了?”

他摇头。

小金刚:“那你不高兴啥,不就是进去局子嘛,谁没进去过似的,我还在里面待过好一阵呢,现在不照样没事吗?”

老杜:“有我在,你们都不会有事,不用担心。”

小金刚仔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哑巴,哑巴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怎么了。

便问:“是不是来瘾了?我给你拿货去?”

声音很低,口气轻巧。

“滚一边去。”

他终于开口,不耐的样子。

“行了行了,已经出来了就不要再想了,时间长了进局子就成了家常便饭,习惯就好。”

屋里坐了五六个人,茶几上摆着茶,电视放着新闻,有人往饭桌上端菜,有人出去院门口喂狗。桑雅穿着夹脚拖出来时怀里还抱着那只荷兰猪,刚露个面便被老杜逮着骂。

“我叫你玩的时候要小心你偏不听,你赚没赚着钱我不管,要是我的事让你给搅黄了,你也别想回去见你爸了!”点燃一支烟,啪嗒一下往茶几上撂了烟盒,“你妈的我供你吃供你住,你想玩就老老实实的玩,搞这些也行,别出乱子,这里不是泰国,出了事没人管得了你!”

她被骂的一声不吭。

老杜狠狠抽几口烟:“进去的人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该给的钱都给了。”

“别以为给了钱就没事了!这帮警察油嘴滑舌,经常有进去的被说动,一下子又翻供,什么都认了。到时候你、我、我这帮兄弟,甚至连你老子都得吃牢饭!”

她仍然不出声,低着头一遍又一遍摸着荷兰猪的脑袋。

后来开饭时几个男人又和老杜说了别的事,他被转移了注意力才逐渐没那么大火气,说到几个荤段子甚至哈哈大笑。

还和颜悦色招呼蒋毅,给他夹一筷猪脚面线:“吃这个去霉运,保你以后太平。”

“谢杜哥。”

蒋毅捉筷草草吃几口,动作很快很敷衍,常人以为他饿的狠了,实际他根本没吃出味儿来。

桑雅看了看老杜,看他脸色挺平和,便适时拿出视频:“我差点忘了一件事,这个我今天上午就拿到了,也是想不明白,我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怎么可能突然被查。杜哥你看,原来是自己人搞自己人呢。”

老杜正拿了筷子夹云吞,看见视频里的秦淮鬼鬼祟祟站在副食品店门口观察,蓦地一顿,再看她走进面馆和哑巴拉扯,尔后走出去沿路行至步行街出口,原地站了许久,接着掏出手机打电话,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返回去面馆对街,就那么冷静的看着警察抓人。

桑雅为此煞费苦心,把沿街能用的监控几乎全部搞到手,串了个短片给老杜看。她此刻的心情和在监控里看到秦淮的第一眼没什么两样,兴奋又激动,快活极了。

视频播完,老杜往桌上摔了筷子,震动碗里的西红柿汤洒出来,霎时饭桌上极安静,谁也不敢动筷子。只有哑巴挥着胳膊比来比去,但没人懂他什么意思,老杜也不理他。

他看着蒋毅:“怎么回事?”

蒋毅沉着一张脸,太阳穴附近的神经已突起,彻底咽了嘴里的食物才开口:“昨天晚上吵了一架,我他妈受不了她没完没了的闹,就提了分手,没想到她今天居然干这种事来报复我。”脸色更沉,“我他妈跟一傻蛋似的一路上还想着怎么复合,知道是她干的正好,也不用回头了,彻底分个干净。”

小金刚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一路上心情不爽的样子,原来是分手了。”叹,“这娘儿们也真狠啊,居然跟踪过去把面馆给举报了。”

老杜还看着他:“就因为分手?”

“她一直不满我沾毒这件事,怪我当着她的面说戒却背地里偷着吸,为这事我们之前还打过架,打架的事杜哥你也知道。我提分手她不甘心,报复而已,不然这么长时间了,她早知道我干这行而且还吸毒为什么不早举报,非要等到今天?”

他神情淡定,看上去挺平静。

老杜想了想:“她还挺正义啊,正常人谁会通过报警来报复自己男人。”

“正义什么,她就是控制欲太强,沾毒也还好,主要怪我说戒毒却骗了她,脱离了她的掌控一直不爽而已。这事也怪我,昨晚吵架的时候骂她,叫她有本事就去报警让警察来抓我,狗日的她还真这么做了,以前从没这么听话过。”

他口气轻松带着调侃,一桌人不免都笑了。

老杜又想了想:“确定是她报的警?”

他嗤的一笑,瞄一眼桑雅:“不是桑雅确定的吗,加上昨天发生的事,推测合情合理,不是她还能是谁。”

有视频为证,相较出口替她维护还是顺水推舟承认的好,避免辩解越多漏洞越大。脸上的笑意却未散,甚至灿烂,看上去挺高兴。桑雅以往怕他沉着脸,如今这么笑着,没来由的更怕。

此后老杜不再说什么。后来吃完饭蒋毅果真不说回,哑巴示意要走他也坐着不动。

训哑巴:“分了就是分了,那儿我不会再去了。你要真把我当哥你也别去,不然走出这个大门我们就不再是兄弟。”

小金刚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剔牙:“你来真的?你以前不是最宝贝她了么,爱的跟什么一样,一句重话都说不得,就这么分了你舍得?”

“她都把我举报了我有什么舍不得,再舍不得也得分开,这脾气,碰上我事小,万一以后再吵架,说出什么对兄弟们不利的话就事大了,不能要。”

小金刚夸:“舍小取大,毅哥是个干大事的人啊。”又说,“她把你搞成这样你也气了吧,要不要找人修理一顿?”

“感情的事好聚好散嘛,她跟我这么久也不容易,对我也挺真心,今天的事就让她发泄一顿,进就进了我也认了,就当我回报她了。我和杜哥一样,不对女人动手的。”看他神色无惧,一脸无所谓,“你别动她听见没!我甩她归甩她,不代表同意别人随便动她,谁要是敢动她一样是跟我过不去。”

小金刚讥笑:“别装得跟什么似的,还不是败给女人,你呀你,还真不如虎皮,虎皮那态度哪个女人不服,也就你这样的才被女人骑在脖子上。”

“你懂个屁,我他妈这叫仗义,你跟杜哥比我久,怎么就学不会仗义这两个字。”

“行行行,你们都有理。”他剔完牙站起来,“我没有女人跟我分手,还有地方可以去,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

蒋毅抬脚踹中他的屁股,让他赶紧滚,他捂着屁股笑骂着走了。

老杜喝着茶,一直旁听他们说话。

“我今天刚出来,没准备好住的地方,只能打扰杜哥一晚了。”

老杜随意:“住就行了,我这这么大,多你们两个不算多。”

第80章

他和哑巴被安排在靠西的客房, 两间房隔一堵墙。那卧房铺了张素色地毯,旧式床头柜有六面抽屉,每面的把手都镶了颗玉石, 顶上放着一刷漆桌面小屏风, 旁边是具旧式花瓶。蒋毅对此无研究,看不出什么年代, 也无心思研究这些。

他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再出来时仅穿着一条短裤,正光着上半身擦头发,房门忽然被推开了。穿着低领睡裙的桑雅往里探出颗头,接着钻进来, 反手关了门。

“出去。”

蒋毅看也不看她。

她蹬掉鞋趴上床:“人都在这了你怕什么,不是分手了吗,分手了更不用怕啊。”

他往床上撂了毛巾, 拿了T恤套在身上,抬脚准备往外走。

桑雅怕惊动老杜又挨顿骂,便从床上弹起来:“我出去我出去。”

等人走出去,他把那房门反锁,又去关了半边窗帘, 这才躺上床。窗帘外是星空璀璨的夜,圆圆的月白挂在空中, 照亮窗外的翠竹, 那翠竹圈出一道铺了碎石的弧,弧面摆着一张玻璃圆桌两把藤椅。他忽然想起在水上支队服役时经常都有这样的夜, 那时候常在关累港出任务,不分白天黑夜。关累港位于澜沧江畔,是东南亚各国经湄公河进入中国的第一码头。

有一天为抓捕嫌疑人大家伙都没吃饭,那人似从越南的方向过来,远远的看见中国公安边防船只,一句话没说便调头逃跑,船速不给力便跳进河里,依水而居的人自然擅水,不知那人游走了还是藏水里了,总之那天沿水沿山搜了个遍也没搜着,只扣留嫌疑人留下的破船,最终从船舱搜出二十公斤毒品。

后来天色渐暗又下起了雨,他便下令收工返回。等大家伙都吃完饭歇上了,他却始终睡不着,总觉得那人单枪匹马跑不了太远,这里不是河就是山,没吃没喝能跑到哪儿去。这么一想,更睡不着,爬起来去了码头,藏在船里用望远镜观看,后来这人还真让他给守着了,搏斗半天最终被他反手上了铐。

向来如此,他想做的总会付诸行动。如今夜色凉好,他很想从这扇落地窗走出去,再穿过翠竹翻了围墙,跑回去北三环看一看秦淮。却再没有以前说干就干的气势,总免不了瞻前顾后,思考万种出意外的可能性。

自从踏入这个圈子,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在失控,像即将偏离轨道的高速列车,他早已不是掌控全局的边防官兵,只是个被动牵引的劳作者,所做的事情也不是操控设局立下汗马功劳,而是想尽办法维持这辆车运转不脱轨,至于终点在哪里结局是什么,似乎很久不去思考。

他在柔软的床上翻了个身,不经意看见腕上的红。灯光黯淡,那红印并不明显,他却看得明明白白,甚至想起冰凉的手铐硌上去的不适感。那滋味很复杂,他一直出类拔萃,学校里是、部队里也是,即便混入毒贩的群体,也是个中骨干。今天面对同行,曾经引以为傲的行动却变成耻辱,他成为他们眼中正儿八经的下三滥,没有失落是不可能的,他不仅失落甚至痛苦。

于是这夜睡得更不好,各种思绪在脑海翻滚,分不清是真是梦。

隔天一早,晨起的老杜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叠钱。

“这是什么?”

他站在窗口替他修剪盆栽:“我知道桑雅的货都是你给的,面馆被抄货丢了,我造成的损失我赔偿,现金就这么多,不够了卡里还有。”

老杜笑:“你也太见外了,再说又不是你让抄的,你掏什么钱。”拿起来走过去,塞给他,“钱多了没处花就多买几条烟请兄弟们抽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