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笑着点头。

接着手机一响,一条信息钻进来,他拿起来一看,随手删掉了。

又抽一口烟;“改路线了,不去昆明,到了大理往北走,从四川经陕西山西到北京。”

秦峰:“怎么突然改了?”

“具体不清楚,多半是昆明的方向有抓捕任务,老崔让我们避开。”

想起刚才不仅信息内容是暗码,连来信号码都经过隐藏处理,虽然案子已经进入尾声,老崔却更加严谨不放松,他默默又抽一口烟。

这一路不停,他们开到楚雄才在休息站打了热水泡面吃。蒋毅先泡好一盒,递给秦淮后去小商店里买了槟榔和薯片,出来后又递给秦淮一包薯片,他自己开了瓶矿泉水站在树下透气。

那站里停着辆红色牧马人,车主滚了只新的轮胎过去,往车身下支了千斤顶,接着开始松螺丝。

“先别松!”蒋毅走过去,“这螺丝太紧,就这么松会弄坏下面的架子。”

那人戴着黑框眼镜,披肩的发往后梳,脑前戴了个窄边发箍,被他一喝止便转头看着他。

“那怎么办?”

“松一松螺丝再放千斤顶。”

于是撤了千斤顶先松螺丝。

他又指挥:“按对角线松。”

那人照他说的把两条对角线的螺丝都松掉之后,再放千斤顶。

他看了看地面,指挥围观的秦峰:“这地面不平,你去找块东西垫一下。”

秦峰和哑巴于是分头行动,没几分钟不知从哪搞来一块橡胶皮,刚好垫在千斤顶的身下。几人合力先卸了旧胎,再把备胎装上去。

蒋毅又道:“你完了去做个平衡定位,避免轴承损伤。”

那人扶了扶镜框:“谢谢你啊。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要不是遇到你还不知道怎么处理。我是从南京来的,听说这里美专门过来看看。”说着从棕色的工装裤袋里摸出个小本,“这是我写的诗,送给你作纪念。”

“你是诗人?”

“不是,我是美术老师,来这儿本来是想采风,但是接触了当地的孩子们我改变了想法,我打算回去准备准备,下半年过来支教,教他们画画。”

说罢走去后备箱,拿出几只罐头。

“你们人多,老吃泡面也没味儿,尝尝这个换换口味。”

蒋毅爽快不推迟,也和他道谢。

又问:“你们要去哪儿?”看了看其余三人,“去旅行吗?”

蒋毅手握罐头:“出来随便看看。”

“出来看看是对的,老窝在一个地方人心会变得狭窄,出来一趟就什么都看开了,天地广阔,好多我们在乎的人和事不过一片浮云。”

蒋毅笑:“不愧是诗人,说话都这么诗意。”

那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钻进车里和他们道别。

那之后不久,他们四人也重新上车,这回司机换成蒋毅,秦峰不过瘾还想继续开。

他道:“再走一段就进川了,雅西高速海拔高,多的是悬崖峭壁,你开我实在不放心。”

“你不是说只要我姐在,你不怕死吗?”

“不怕死不代表愿意找死,况且比起死来我更愿意和她一起活下去。”

秦峰咧了咧牙。

蒋毅笑:“坐后面去,你不是耳朵硬吗,我可不能保证一会儿又说出什么酸话。”

他便钻去后排坐着,随手翻开刚才牧马人车主送的诗集。

“谁的心胸如此狭益,浪费这宗宗流水和岂岂雪山,啊,原来是我,是我辜负了他们,光阴任再,我为自己差它了岁月感到无比千悔。”合上,“这诗写得不怎么样嘛,读起来不通顺。”

蒋毅:“你一句话不算叠音总共念错七个字。”补充,“差它了岁月,差多少岁月都补不回来。”

秦峰面红耳赤,见哑巴笑成一团,便扑过去打,哑巴机敏的还手,脸上还挂着笑,霎时二人闹成一团。

车窗外是白云青山,风吹树晃流水潺潺,那欢乐似夹缝中生长的鲜花,茕茕孑立可贵傲然。四人快活得很,竟不知这趟轻松无比的大逃亡竟成了他们最后一次齐相聚。

第91章

和哑巴打完的秦峰仍然恼羞成怒, 往前撂了小诗本,那破皮发黄的旧纸往后翻了好几页,蒋毅瞄一眼, 将巧瞄见牧马人车主写下的电话号码。他开着车继续前行, 没几个小时便进川了,后排的哑巴和秦峰已相继入睡。

“给我剥颗槟榔。”

秦淮剥一颗给他。

“你也吃一颗。”

“不想吃。”

“快上桥了, 弯道多起伏大,我怕你晕车。”

她于是给自己也剥一颗。

说话间汽车已往桥上开去,巨大一道弧立在半空,四面青山耸立,云雾环绕似走在仙境。

“你往下看看。”

秦淮往下看了看, 又缩回来。

他笑:“现在距地平面两百米,一会儿还得再上三百米,这段路最大高差将近两千米。这条路建成以后成都到西昌缩短了四百多公里, 当年修路时中铁派了八百多个人,二十四小时轮班施工,就这也修了三年,是世界上最长的钢管桁架梁公路桥。”

秦淮嚼着槟榔看窗外美景:“你怎么知道?”

“搞边防么,多少了解这些事。”看了看表, “差不多十点到成都,到时我们去市里转转, 那儿的美食出了名的好吃, 我们也去尝尝。”

“又不是出来玩的,你还有心情吃。”

他笑:“难得出来一趟, 不能浪费机会。”

秦淮瞄一眼他胳膊上的疤痕,没接话。

他顺势也看一眼:“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能开的时候绝不开。”

她仍然没说话,因路况起伏落差大感到肠胃不适,却也不睡,睁着眼陪他。就这么又过去几个小时,汽车终于抵达成都,下高速前四人先去就近的休息站歇歇脚。

秦淮最先冲去卫生间,出来后站在空地吹风,其实并没有风,空气些许潮热,她手作扇给自己扇风,又去车上拿水,拉开副驾驶的门时却见蒋毅还坐在那儿。他脑袋顺着后仰的座椅歪出一个弧度,一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垂落在中央扶手上,舒展的眉微张的嘴,竟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钻进车厢,敞开了车门透气,转头看着他平静的睡颜。他的胸膛起伏缓慢,呼吸匀净悠长,窗外有来往车辆和嘈杂人声,暗影处有蛐蛐儿蝉鸣,这并不安静的环境中他却发出轻微鼾声。以前的夜里,秦淮睡着时他醒着,转醒时他还醒着,后来因为毒品睡眠更是少得可怜,仔细一想,她还没见过他熟睡的样子。

她原本是来找水喝的,水瓶就在旁边,却不动了,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不远处秦峰也从卫生间跑出来,她朝他做了个手势,秦峰便摇晃着身体走开,去攀哑巴的肩,二人在空地上又闹起来。

因着清晨三人打了一架,蒋毅嘴角的淤青还未散,颧骨也还肿着,浸出淡淡血印。她摸了摸左边的裤兜,再摸摸右边,最后从中控台的储物盒里摸出一张创可贴,撕开后往他颧骨上贴,轻轻的贴住再轻轻撤离,却撤离失败,因为那只手被他忽然握住了。

“心疼了?”

声音是苏醒后特有的沙哑。

她往外挣了挣,没挣脱。

他掀开眼皮看着她:“一整天都不怎么说话,还生气呢?”

她拍了拍裤子上的虚灰:“…自从你出现我总是被打乱,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现在还得逃跑,这算什么。”

他懒洋洋的笑:“这可不是逃跑,这是策略。”顿了顿,“我也一样,自从你出现计划全被打乱。”

“我打乱你什么计划?”

“就我一个人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就简单了,因为你在,不得不调整计划,计划一调整,事情的走向多少会有变化。再说,你见过哪个卧底和上级联系还带着家属,带你不说还把秦峰带进来,这卧底当的周围的人都知道是卧底。”

“那不都是因为你吗,第一次就算了,第二次再回来你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非要挨着我住,我又没请你来。”

“怪我,都怪我。”抓起手来亲一口,“怪我见色起意。”

她瞪他一眼。

他满不在乎笑一笑,看车外哑巴和秦峰正逗一条大狼狗,于是下车走近。那狼狗个头大,长相威武,颈上绑着一条狗链,热起来舌头吐得老长,露出一口洁白獠牙。旁人不敢走近,他却围绕那狗做出几个手势,引导二三,那狗便照指令行动。

旁边站着个小女孩,不足一米高,穿着白色蓬蓬裙,高兴得手舞足蹈。

他看一眼:“你家的狗?”

小女孩点头。

再看她手里的水瓶:“给它喝的吗?”

再点头。

他于是要过来,就着开口的矿泉水瓶子倒给那条狗喝。那狗哐哧哐哧喝得急,似渴得狠了,溅出去的水洒了他一胳膊,他并不介意,看它喝得爽自己也高兴。

“这家伙从买回来就调皮捣蛋不听话,没想到和你还挺有缘分。”

来者是个中年男人,笑起来眼角有鱼尾纹。再看一眼小女孩,俩人长得神似,料想是女孩儿的父亲。

他拍拍狼狗的背:“这东西和小孩儿一样,时间长了就好了。”

“你好像很懂,你训过狗吗?”

身为一个缉毒战士,自然和各种缉毒犬都打过交道,以前吴勇还在普洱支队时,他还老趁去看他的机会跑去警犬基地看训练。

“干过几个月,不挣钱,转行了。”站起来,“这是你女儿?”

男人点头,指指黑色路虎跟前站着的女人:“孩子放假,带上她妈和她一起出来玩玩。”又问,“你呢,也是出来玩的?”

“我带的女朋友…”指指正互相呲水的两个幼稚鬼,“…和兄弟出来玩。”

那人便笑:“还是年轻好啊!”

他看看他,又看看他女儿,再看看狼狗和他老婆,却觉得老了也不错。

那之后几人继续赶路,去成都市里溜达一圈,也没走太远,就在成绵高速附近,买了冰粉和蛋烘糕,后去排队买兔头。那店面不大,敞开的摊位亮着白炽灯,老板娘个小却麻利,说一口四川话。他们没买几个,主要为的尝鲜,是秦峰排的队,他拎着塑料袋出来时被人撞了胳膊肘,抬头一看,却见一穿外套的男子风一般闪过,下一秒又见一老太太掏着口袋叫抓小偷,便二话不说冲了出去,还拎着一袋子兔头。

蒋毅连叫两声没喝止住他,哑巴作势要追,被他拦下。

“就在这儿等着,人生地不熟,走散了麻烦。”

“兔崽子!”

秦淮骂,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

“他这一跑,追不到不会回来,哪会接你电话。”

秦淮作罢,脾气上来仍然骂。

几人在路边干等了一刻钟,人回来了,还攥着一支手机,他把手机还给老太,那老太太作着揖感谢他。双方又一阵客气,这才离开。

秦峰边走边骂哑巴:“你个狼心狗肺的,看见也不帮忙。”

哑巴指指蒋毅。

“他说啥你干啥,他让你叫他爸你也叫他爸?”

哑巴面红耳赤想争辩,苦于不会说话憋得更加面红耳赤。

蒋毅看了看他带血的骨节:“打架了?”

“要不是他跑得快,差点儿把他门牙打下来。”

蒋毅颇严肃:“这是第一次,也怪我没提前说,再有下次谁也别多管闲事。”

秦峰不满:“你还是不是男人?这种事怎么能不管?”

“你忘了我们什么身份?幸亏那人跑了,要是被你打死,两个老崔也救不了你!”

他面上不服,却沉默不语。

几人重新钻进车里时,秦淮想起来:“你买的兔头呢?”

他还攥着那只塑料袋,敞开来看,六个剩三个,一人分一个,他自己没了。转头瞥见哑巴,哑巴正捧着兔头往嘴里送,见他看过来,送得更急。他扑过去抢,他便攥住不松手,秦淮说把自己的让给他,他也不要,非要和他抢,霎时二人又闹起来。

哑巴被逼得耍诈,大半个兔头都啃一遍,他嫌恶心,终于撒了手,转而盯着蒋毅的那一份。

手还没伸过去,蒋毅出声:“别动啊,你打不过我,一会儿挨一顿揍不说还吃不上。”

他便作罢,随手抓了蛋烘糕往嘴里塞。这一局哑巴赢,捧着兔头笑得嘿嘿嘿。

“下一站广元,过了广元就是陕西了,等翻过秦岭就换哑巴开。”

秦淮:“你已经开了这么久,能行吗?换我开一阵吧。”

“刚才不是睡过了么,一点儿不困。”

“那才睡了几分钟。”

“几分钟胜过大半年哪,足够了。”

她便不说什么,继续啃兔头,啃完后蒋毅张罗她吃冰粉,她便捧着碗冰粉。

他转头看她一眼:“再吃一个?”

“不吃了。”

“真不吃了?”

她摇头。

蒋毅便朝着秦峰:“你姐不吃了,你吃吧。”

第92章

秦峰炸毛:“什么叫她不吃了给我吃, 我又不是狗。”顿了顿,火更大,“我是你小舅子, 有你这么对小舅子的?”

“你要不是我小舅子我还不给你吃了, 存着半夜给你姐当宵夜。”

哑巴还嘿嘿嘿的笑,秦峰转头瞪他:“笑个屁!”

他笑得更欢了。

汽车继续前行, 后半夜的几人断断续续睡觉,间歇的聊着天倒也清醒。秦淮陪了蒋毅许久,后来睡着也不知道是几点,歪在椅子上睡得很香,却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声音很小但因为警惕着醒得倒也快。

转醒时蒋毅在拐弯处减了车速,打着双闪指指前方:“你看,熊猫。”

那家伙跑得极快, 秦淮看过去时只剩一块肥实的屁股,白的毛发不净,是占了污垢的脏黄色,扭动着四肢钻进崇山峻岭。

他指指画有熊猫图案的警示牌:“野生的,但因为车多动静大也不常出现。”

说罢也不敢逗留, 提了车速继续前行。

“这是哪儿?”

“秦岭。”

“到陕西了?”

“交界处,翻过去才算正式进入。”又说, “这里是南北分界线, 主要山峰有华山终南山和太白山,要是不赶时间我们也该去看看。”

“…不是只要老崔来了消息我们就立即返回吗, 怎么还要这么赶,赶得越远回去不就越晚?”

他瞄一眼手机:“有这个在,总得做出逃命的样子,老崔一天没消息就一天不能放松。”

她点点头。

“别这么紧张,就当快速旅游了,我们到了陕西吃碗羊肉泡馍,稍微歇一歇就去山西,到了山西再吃碗刀削面,完了再去北京,到了北京就不着急了,等消息吧,消息一来就往回返。”

这一趟直到彻底翻过秦岭,天边再度亮起鱼肚白,蒋毅才打着哈欠换哑巴开。车在休息站停靠时,几人陆续去了趟卫生间,蒋毅最先回来,回来后径直钻去后排。

见秦淮也回来,伸手招呼:“坐后面来。”

秦淮去了后面,他招呼她躺上去,一半身体枕在自己腿上。

打个哈欠:“熬不住了,我得睡会儿。”

“你想睡怎么让我躺下了?”

“你也睡会儿,在前面窝了一路,伸不开腿脚太难受。”

她抬眼睛看他:“你这样不好睡啊。”

“必要时站着也能睡。”

于是俩人拥在一块儿睡着了,再醒来又是几小时后,四人按计划去了西安吃羊肉泡馍,绕城市匆匆溜一圈接着往山西赶。睡过一觉之后的蒋毅精神不错,一路都和大家闲聊,却不提换人开车的事。临近太原时他连打了几个喷嚏,哈欠连天似困意又来。

“哑巴你就近下一趟高速,我们得找个地方歇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