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阳楚府的夜晚倒是忙得很,里里外外总有人跑进跑出,一会儿端了热水进了哪个屋,一会儿又从屋里端了盆血水出来。

时不时会听见屋中有咳嗽声,那声音听起来嘶哑嘲哳,又很费力,好像那人快要把肺都咳出来了一般。

朱红的门中,蜿蜿蜒蜒的淌了一地的鲜血,深色的红,印了少年淡漠的眸子。

“方神医,你看,这病,如何?”见床头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把脉完毕,易楚萧沉声问道。

方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眉头深蹙,轻叹一声:“不行,凭老朽这点医术也只能暂保诸位掌门的性命,至于解这毒,可就没什么法子了。”

易楚萧朝他点点头:“那便就先开方子,把性命保住。余下的,晚辈会想办法。”

方简在纸上,落完最后一个字,转身面向易楚萧,神色略忧:“易庄主,花大人他们的病可否容老朽看看?”

花芊树把袍子一挽,手腕伸到他面前:“请。”

方简抬起两指摁在他脉门上,一手捋着胡须,既而微微点头。他收了手,直截了当说道:“若说诸位掌门所中之毒是剧毒,那么花大人所中之毒便是奇毒。”

“嗯,换句话说,便不是毒。”

靠在门上的沐尘懒懒的睥睨他一眼:“听不懂。”

“也就是,药。”

“药?”沐尘颇感无聊的笑笑,“下药跟下毒有区别吗?”

方简抬了抬袖子,正色道:“怎么没有区别?毒是伤身的,而药虽说也会致死,却不一定都是伤身的!”

“嘁,说到底,不都得死?”沐尘挑衅地朝他抽抽鼻子。

方简有些气急:“你个小娃儿,哪儿能这样理解!莫非人家给你下迷药,那迷药还能致死不成?”

“啧啧啧~”沐尘伸出食指朝他晃晃,“那可不一定,用量多了,也一样会死人的哦。”

“沐大侠,你莫不是看不起老夫这多年来对药学的探究成果么?”方简的瞬间脸憋得透红,活像熟透了的桑葚。

“方神医息怒,沐尘年纪方小,不懂事。”易楚萧忙过来打圆场,朝沐尘使了个眼色,见他百般不爽的走出门去。

松了口气。

“那么,方神医,这毒……这药,能解吗?”

方简喝了口茶,顺了顺气,方说道:“这可不一定了,毒是快速置人于死地,而药确实慢性的,但这慢性也会让人生不如死,甚至说比毒之恶更胜一筹。”

他无奈的摇摇头:“便是我,也找不到能保命的法子,易庄主若是想救众位兄弟不妨可以去不周山的仙人洞一趟。那里的药学可胜过老夫千倍万倍,这点药,自当是不在话下。”

易楚萧低下头,喃喃自语:“不周山,仙人洞……”

出门时,沐尘背对着他,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

“楚盟主的尸身安葬了吗?”

他没有回头。

“葬了。”

“其他人呢?”

“都还好,只是展岳一个人中毒最深,已经睡下了。”

“哦……”

夜色淡淡的挂在他墨色的袍子上,未明的月光洒下来,过了他高高的身子打在地上,形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冬日寒风擦肩而过,卷起满地枯叶,满身尘埃。

“你……”沐尘负手转过身来,“那个庸医的话,你可信?”

易楚萧平静道:“方神医的医术,远近闻名……”

“你要去昆仑山吗?”

“是。”

“那么,你就是连半点都不愿意相信她们了?!”他正视他厉声质问道。

相信吗?他又何尝不想。

他暗了暗神色:“那毕竟是魔教。”这也是他不想接受的事实。

沐尘看着他,冷笑道:“是了,堂堂的易庄主,是得以大局为重。”

沐尘快速移开步子,从他身边掠过,白色的衣袂飞起。

易楚萧慌了神,一把扣住他的手臂:“去哪儿?”

他厌恶的甩开,冷声道:“展岳那儿。”

传说中魔教的两位护法即将公众于世,魔教上上下下皆期待不已。大红灯笼高高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魔教里的谁谁谁要娶亲了。

了了头一次打扮得跟个小媳妇似地,走着路,都还怕踩着脚边岌岌可危的裙摆。她平日里穿的,都是才到脚跟的裙子,又宽松,又自在,使着轻功也方便。哪像这个……

“封师父啊,我这是去相亲吗?干嘛是要穿得跟去见相公似地啊……”

封远穿了那件了了亲手织的黑色外袍,看上去既霸气又张扬。据说昨日了了很狗腿的夸他穿松花色衣裳好看,结果被臭骂一顿。说是……

“还是自家黑色的好。”

听了了了的话,封远微微偏头:“虽只是露个面,但也不能太随便。魔教也是个讲规矩的地方,总给大家留个好印象,以后也好得办事。”

好印象?她长得很美吗?至于要这样么……

身边的温舟倒是引来众目关注,妩媚与清艳并存,颠倒众生。自然而然,了了这身打扮就又那么一点点东施效颦,被众人无情的忽视了。

“封左使好!”

“两位护法好!”

倒是这些问安话让了了心里听了舒服,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她用手指磨砂着下巴,口中念念有词:“封左使……封左使……疯左使?”

她偏头看着封远:“疯公子,疯公子……疯公子……噗嘿嘿嘿……”

封远:“……”

“了了,你今天很想挨揍吗?”

默……

“不想。”

会台上,封远站在前方,振振有词的汇报着这一年以来的工作,把在各个岗位上认真工作的同志,该表扬的表扬,该批评的批评,然后还特地邀请不少有代表性的人物做了个小小的演讲。

了了跟温舟正如两个巨大的人肉花瓶,在一旁坐着都快起了蜘蛛网。

趁着上面人的正在讲说,封远低声给她们介绍。

“坐在左边的四个,是魔教的‘四座’,青,白,蓝,红,穿着这些颜色衣服的便是他们座下的人。右边七个,分别是七个分教,只在每年这个时候会回总坛一趟,其余时间是在各地各自地盘上活动。还有,我的人是身着紫色衣衫的,你们两个也归在我门下。”

了了似懂非懂点点头。

说白了,她们俩也就是个挂名的。

整个会议可以说是无聊透顶到极点,但让了了很纳闷的是,自她来了魔教,便从来没有看到教主露过脸,倒是封远一个人忙活得很是起劲。

至于还有什么感觉……便是来自某一处,某一个人怨毒的目光。可她不过第一次来魔教,怎会与人结仇呢?

招冥殿的右侧是一间颇为华丽的屋舍,一个身着绿色衣衫的小侍女端着托盘从里面走出来,临走时还恭恭敬敬地转身把门掩好。

四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四颗如蛇如蝎的心。都说,最毒妇人心,想必便是如此吧。

强灌下几杯酒,一个媚眼迷蒙。

“教主最近也真是太不近人情了,明知道那个什么‘币九乾坤’根本就是没有的东西,还教我们东奔西跑寻个什么劲儿。”蓝色的旋月言罢又倒了一杯酒。

“教主不从来都是这样么?做什么事都不会说个原因,成天也不出来逛逛,就闷在他寝宫里,也不知道干什么。都说是有了女人了,呵,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辰溪道。

“教主的心思,你们几个去瞎猜什么,照着他的话去就不就成了。”说话者,正是澜幽。

“哎,也是……教主哪儿有封左使好啊,不仅武功好,处理事情也是游刃有余,就是说那长相,那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旋月似笑非笑地看向澜幽。

“只可惜了,人家左使天生就是个冷骨子,不爱搭理人。”辰溪笑着抿了一口酒。

“据说最近跟他那个徒弟,叫什么顾了了的走得很久呐……没想到,左使还好这一口儿。澜幽,你可要加把劲了。”

澜幽轻轻弯了弯嘴角,不做声。

辰溪有些无奈的摆摆手:“那个左使,不晓得你是看上了他哪点?成天摆着个冰块儿脸,我看着都心寒。要说男人,你澜幽一挥手,有多少不会拜倒在你脚下,何必去讨那个左使的心呢。”

“你懂什么。”澜幽拿起手里的白玉杯子把玩,“就是得不到的,才有意思……”

换了身清爽的衣裳,了了踏在魔教某处花廊上优哉游哉的散步。

她的人生,就是这么的逍遥啊。从前吃小黑的,后来吃展岳的,现在吃魔教的。于情于理,她都不会饿死,还是一只完美的米虫,真是求都求不来的。呵呵,那么她还忧些什么,温舟说得对,既来之,则安之……

“啪!”

“哎呀……”

所以说,做人可不要高兴过度……

“是谁用石头砸我?!”了了爬起来,摸着后脑勺硕大一个包,哀嚎。

“护法大人?!”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朝她奔来,“护法大人……真的是您?!您没事儿吧?”

身前一个大黑影从她头上照下来,了了抬头,仰视此人(-_-!请不要鄙视她的身高)。嗯,一身蓝色的衣袍,是该归在那谁谁谁名下的?长得倒还很清秀。在这之前了了本想破口大骂来着,但看见这人一脸无辜的样子,她倒觉得自己罪恶了。

果然,长得无害就是有好处。

“哦,我没事。”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没教好这孩子,让他不小心误伤了您……”

了了偏头往他身后看,只见他背后畏畏缩缩冒出一个小脑袋来。哇!好可爱的一个小弟弟!了了朝他友好的笑笑:“没关系,我没事。”

谁知到那小孩子居然撅着个嘴,小声嘀咕道:“是这个姐姐自己太笨了,教里的人都是躲得过的。”这话虽小,却足以让了了听到。

闻之,那个蓝衣男子尴尬地朝了了笑笑,一手暗自往背后挪,移到那孩子的脸上,猛掐!

“噗哈哈哈哈……”看见他两人在后面打得激烈,了了掩嘴狂笑。

男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唉?你们在练什么,能给我看一看么?”她突然好奇的凑过去。

“哦,护法可能不知道,这孩子与一批新选入教派的孩子一样,要受训练的,我便是他的导师,现在练的也都是些基础的功夫而已。”男子一本正经的答道。

“喏,姐姐你看,就是这个。”小男孩听话递给她一本貌似秘籍一样的东西。

“小球,叫护法大人!”

“可她长得就很像姐姐啊……”

“胡扯,哪有人长得像姐姐的!”

“本来就是……”

两个人争论不休,难解难分。了了无所谓的笑笑:“没关系,他爱叫什么便叫什么吧。”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面上印着三个字……嗯?

“狗狗经?”

“……”

男子轻咳一声,随即恭敬的回道:“回禀护法大人,那叫‘荀荀经’。”

了了:“……咳。”

不能怪她,这字儿是有俩读音的!

哎,真是到哪儿都悲催,了了随意的翻看了一下那本书。

小男孩在背后掩嘴笑得很欢快:“姐姐,你好笨啊。”

男子又不着痕迹的猛敲了他的头一下。

了了蹲□去,笑着摸摸他的头:“小弟弟,那你刚刚在练什么啊~”

小男孩不屑的抽抽鼻子,把她手里的石子拿过来,“看好了。”

他摆好架势,石子夹在两指之间,屏气凝神,对准对面约有一里的树,然后“啪”一声射出去。

了了微微虚了虚眼,只见那株树的一只枝丫闻声而落。哦,原来她被砸是有理由的!

“怎么样,厉害吧~”小男孩挑衅地朝她邪笑道。

了了赞扬地拍拍他的头:“嗯,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能耐,以后一定能成大器的,不过呢……”

了了随手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也不瞄准,只飞快掷向前方。只见石子直直透过方才那株树,又穿过后面一株树,一直不断往后飞速移动,瞬间,前方的十几棵树像经历了一场地震,朝四周坠落,惊起树上不少栖息的鸟儿腾空飞起。

“呐,看见没?暗器可是要这样发,才叫暗器嘛。”了了神气的抹抹鼻子。

蓝衣的男子与他身旁的小男孩皆是目瞪口呆。

“哇,姐姐,你好厉害!”小男孩砸吧砸吧嘴巴,一脸羡慕嫉妒地扯扯了了的衣摆。

27、26° ...

“那是当然。”

“小球!人家护法大人的功夫自是你不能比的,还不赶快给护法大人认错,没教养!”男子推推他的肩,哪知那小鬼却崇拜地扑到了了身上。

“姐姐,你教教我吧,你好厉害啊,比杨师父厉害多了,我不要他教,我要你教!”

杨某某:“……”小球,你个混蛋!居然这么快就琵琶别抱了!

“嘿嘿,好啊,我教你,不过呢,你的师父还是你家杨师父哦。”了了恶趣味地扯扯他的脸蛋,一脸坏笑。